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换新天 第二十九章 饕道

烂樱珠之煎蜜,嗡杏酪之蒸羔。

蛤半熟而含酒,蟹微生而带糟。

——————苏轼《老饕赋》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且续说阜阳郡主与赵灵象一行领皇帝谕旨,下江南道抚慰民心,顺道查看军中疫情。

阜阳郡主嫌一群仪仗侍卫甚是麻烦,便只带了随身照顾起居的苏嬷嬷,与一位贴身保护的带刀侍卫。一行四人乔装打扮,扮作寻常百姓,游方小僧模样,准备一路微服私访。

过了信阳,便是荆楚江南。怀唐一代诗魔白贤异有诗赞曰,“山寺月中寻桂子,郡亭枕上看潮头,何日不重游?”江南水系繁多,风物人情迥异于北方。前代钱潜知编了本《九州风物考》,里面记载道,“辽东多任侠,关陕喜豪客。晋阳商贾之道繁盛,十户出九商,货贸遍天下。而河北将州也,多出悍勇之士。至于荆楚江南,民风淳朴好文,乃卿相之乡,骚人乐土也...”

七月流火,说的便是七月之后,大火星西行,夏去秋来,天气转凉。然而江南的天气依然闷热的很,农舍门外的土狗耷拉着耳朵,没精打采的趴在地上吐舌头,留下一哈喇子口水。树上知了不知疲倦的叫着,让人心烦意乱。天上的一轮大太阳,在碧蓝无边的苍穹上高高吊着,像极了太上老君踢翻了的火炉子,向人间喷吐着三昧真火。

一行四人骑着马走在宽阔的官道上,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两边的野草像是风神挥舞的两抡巨型的扇子,不停朝大路上吹着要人命的滚热风浪。

阜阳郡主在马背上颠簸,早已是香汗淋漓,昏昏沉沉。身侧的赵灵象也是满头大汗,小汗珠在光溜溜的脑壳顶上滚动,顺着耳边流成一条小溪。四人行了两个钟头,才遇上一个道士。

这道士坐在一辆宽敞的大车里,身着一件五色山水莲花大长袍,身边围着七八个垂髫女童。两个分立左右,摇弄着团风小扇,其他的或坐或蹲,给道士揉揉捏捏。道士左手提着个雕花青砂小壶,不时嘬上两口,再从旁边小桌几上拣来两三颗黄豆大小的零嘴,甚是逍遥自在。

阜阳郡主心想这牛鼻子老道,摆的排场倒是挺大,互相报了姓名后,便忍不住冷言相讥,“大师,现在世道乱了,江南道富庶一方,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听闻有的富人拿蜡烛当柴火烧,拿绸缎当地毯;还有的寺里和尚养一堆老婆,三妻四妾左拥右抱,大雄宝殿座前共参欢喜禅;如此看来,大师真称得上慈悲为怀,养上七八个女娃也不嫌拖累!”

道士长得面肥臀宽,体短肚长,说起话来却是中气十足,如大钟嗡鸣,“居士说的极是!饱暖思淫欲,这江南道是越发奢靡不堪了。我那道观里的师兄弟们,个个添香怀玉,娶了十来房妻室。每天早上拿上好的玉峰毛尖漱口,下面跪着个小妾,张开樱桃小口接着吐出来的茶水。每天夜里四面都是娇喘声声,委实气人!我向来一心向道,穷困潦倒,只养得起这几个女童,受不了诸位师兄弟冷嘲热讽,只得出来散散心,这世道成何体统!”

阜阳郡主心想,这道士倒真是脸皮似墙还厚三尺,又是好气又好笑。天色已晚,前面便是一座小镇,行到一家酒楼前,阜阳郡主开口道,“大师可是饿了,这家酒楼灯火通明,酒香四溢,看来是个好去处,大师可要在此用膳?”

大师拍了拍肚皮,笑道,“居士说在此,那便在此了。”

“大师且用膳,我们喜素淡些,再行一程寻个别处。”

“那便随居士所说,我们再行一程。”

“大师要在此,我们便去别处。大师去别处,我们就在此。”

“居士忒生分了些!一路随行是大缘分,正要说话去,怎好离散开?居士要在此,贫道也在此,居士去别处,贫道也别处。”

阜阳郡主差点拔出腰间长鞭挥在这混账道士脸上,后来还是忍住了,心想由他去。几人坐下,点了一大桌佳肴。郡主一行四人奔波一天,早已又累又饿,加上是微服私访,自然放下平日饮食时的端雅模样,一番筷起菜落,风卷残云。

反观这道士,却对这桌美食兴趣寥寥,呼来女童取出一囊,捻出几粒金黄色的小豆子,在一边嚼得脆响。赵灵象在旁边看的奇怪,问道,“大师,我朝道门不是不禁酒肉么,为何大师不食?莫非这小豆子竟比这一桌佳肴都要美味几分?”

道士眉毛一扬,递过来几粒,赵灵象吃下,发现这小豆子表面脆香的很,咬碎后里面还有几滴汤水流出。这味道初尝有些怪异,仔细一品却是回甘无穷,赵灵象不禁赞了一声善也。郡主耐不住心中好奇,也讨来几粒,果然甚是美味。

道士说道,“小师父有所不知。我二十岁曾立下大志,要吃遍天下美食。头十年我从南境蛮荒走到辽阳,经苏徽过两湖走晋阳趟襄河,早上在山城庆崇吃的是三黄鸡肉鲜汤灌包,配一碗玲珑鱼脆羹。夜晚就要泛舟西泠湖畔,温黄酒尝一口西湖醋鱼方能入睡。再过十年,我就厌腻了人间寻常美食,总觉得庖厨做出的菜有股匠气,千篇一律,便自己研究做菜。这十年我最得意的便是将一坛卤水杏仁香豆腐密封好,封存在粪坑底下三个月之久,取出来之后那香气,真的是神仙醉,一口足销万古愁。到了如今,我对美食的研究已经炉火纯青,到了天下万物无不可入膳的地步。”

说完,便从怀里取出一条黑背白斑三角头的毒蛇。单手掐住七寸,另一只手扳开蛇吻,将毒牙刺在舌头上,毒液顺着毒牙刺入舌肉,一会道士便眼神有几分迷离,指劲一发,捻断蛇首,折断毒牙,囫囵吞枣般吞下了整个蛇头。身边小童递来一壶烈酒,道士接来仰头一饮,连发三声痛快。

阜阳郡主一行四人原本听这道士一席话,脸都憋紫了,心想还好是包了个雅间。若是在大厅之中,定要被嘲笑满口吹牛比,大九州横穿万里尝美食,若说还能信上一分,那放在粪坑的豆腐还能吃出个神仙醉就是纯属放屁。郡主正想出言相讥,却立马见识了这道士吞毒生吃蛇头配酒的生猛吃法,到嘴边的话又给憋了回去。

道士此时红光满面,神色焕发,长吐一口浊气,大笑道,“诸位刚才吃的,就是贫道拿五灵脂外面裹着夜明砂,加上诸多配料以独门秘方调制,入油锅炸出来的,在贫道所编的《海内老饕经》里也算的了上品美食了!”

赵灵象听着没什么,阜阳郡主却是脸色立马一阵青红交加,几乎呕吐。这五灵脂可不是什么肉汁油脂,而是寒号鸟的粪便制成。至于那夜明砂也自然不是砂,而是蝙蝠粪晒干所得。自己适才可是吃下不少,此刻只觉得喉咙里像一万只蚂蚁在爬,似有一只猫在肚里挠爪子。此刻她有御命在身,不想破了身份,只得忍下,狠狠剜了臭道士一眼,离开桌子出门去找客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