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曰,千百次蓦然回眸换今生一次相遇,一眼便是百世轮回,万劫可破,唯情劫难解而已。
江南道,细蒙小雨,她打着素色小伞,独自从流水小桥上走过。
小和尚持木鱼一枚,无碍细雨湿身,迎面走来。
不知是雨水捉弄,还是天意牵缘,水袖轻轻一绊,她一个踉跄,身子微斜,竟倒在了他面前。
小和尚道一声阿弥陀佛,连忙扶起这女子。雪娥抬起头来,见是这小光头甚是可爱,明眸一亮,忍不住逗趣道,“男女授受不亲,都道出家人五根俱净,小弥陀今日可是犯了戒,不如随了姐姐还俗吧。”
细雨如画,她柔柔一笑,竟明媚了满江的春水。
小和尚痴痴的看着她,半晌才回过神,脸色通红,“姐姐真的......好看。”
雪娥瞅着这小沙弥的窘迫样,觉得十分有趣,正好师尊交代的任务圆满完成,心情甚佳,便有了几分意趣逗弄这小沙弥。
但见她娇唇一咬,贝齿微露,吃吃一笑道,“若姐姐是个大魔头,你也会喜欢么?”
小和尚似乎低下头,认真的思考了片刻,“我喜欢吃大蒜夹馒头,再配一碗炒黄豆便觉得人生极妙,可师傅却十分讨厌大蒜的味道,更觉得黄豆食多生屁。然而这些东西本身又有什么好坏呢?我喜欢,便是千万人厌,我仍喜欢,又与旁人何干?”
雪娥听闻此言,愣了一下,转瞬恢复正常,觉得这沙弥与往日所见的秃驴甚是不同,心中笑骂了一句痴儿,便与他擦身而过。
“小心点,下次姐姐再见到你,就要破了你的身戒!”香影渐远,雨中飘来她软糯的嗓音,甚是好听。
钟林山上有座庙,叫灵音寺。此寺千年前为佛道天禅宗始祖莲摩祖师所创,自天禅宗被怀唐一朝开国君王定为国教,近五百年年香火尤为鼎盛。虽百年前狼族灭怀唐,铁骑践踏九州,神州陆沉,异教流行,天禅宗一度沉寂。然本朝立国以来,又奉灵音寺为神庙,主持为护国国师,经过数十年修养,如今声望隐然复有当年鼎盛之象。
山下一座巨大的石牌坊,左右刻有一副楹联,分是“持涅槃心,作平等观。”八个大字。顶上四字“佛道圣土”,乃是先帝亲笔所题,端的是龙飞凤舞,笔锋如刀刻斧劈,自有先帝平生的一派杀伐之气。
两个沙弥持着扫帚打扫山门落叶,看到一个身披破了七八个烂洞袈裟的小和尚走来,笑着放下扫帚,习惯性的蹂躏了下小和尚的光头,大喊道。“小师弟回山啦!”
清晨静谧,林间的黄莺正眉目传情,被突如其来的大嗓门惊掉了三魂二魄,嗔怨的飞走了。
片刻功夫,山道上扬起一阵烟尘,一群和尚兴冲冲的飞奔过来,把小和尚围的里三圈外三圈。
“小师弟,方师兄千叮呤万嘱咐托你带的一台潍州砚,可是没忘记吧?”
“这边让让,让让,出家人岂能如此浮躁!诶小师弟,我托你带的徽州紫檀双龙小木鱼可是带来了?”
“...”
小和尚翻了个白眼,急喘吁吁地从怀中一件件的取出师兄所求物件,原本有些臃肿的身躯眨眼间便如气球被扎破般,空瘪了下去。众沙弥皆大欢喜,这人捏了一下小脸,那人摸了下小脑袋,心满意足的各自离开了。
小和尚如释重负,慢悠悠的踱到山腰间。此时大道左边分叉出一条羊肠小道,旁边立了个“游人止步”的木牌,小和尚整理了一下自己有些不堪入目的袈裟,从木牌旁取了扫帚,仔细的扫去小道上的落叶。
半晌,终于扫毕,却见道路尽头一个低矮的小庙坐落林间,破破烂烂的牌匾上写着“兰若寺”三个黄字。一个极为邋遢的老僧侧坐在一张藤椅上,姿态极为不雅的在扣脚丫,扣完后还伸到鼻子下细细一嗅,露出十分享受的表情。
小和尚显然已经习惯了这位怪师叔的行为怪诞,神色如常的低头合十,“师叔,给您带了最爱吃的南境龙眼。”
“小子就是上道,师叔没白疼你,快,拿过来给师叔解解馋!”老僧早就听到小和尚扫叶声,故作不知,此刻听到龙眼二字,双眼一亮,笑嘻嘻的转过身,端的是慈眉善目。
小和尚却是不敢上前,唯恐师叔又想出什么怪点子捉弄自己,上次师叔神秘兮兮的给了本封面残破的书,说是不上密法。小和尚打开来看,全是些看不懂的人体姿势,以为是某种佛门密功,拿回去给师兄们看,被诸位师兄取笑了三四天。
小和尚小心翼翼的将一捧龙眼放在台阶上,转身一溜烟跑了,没半点僧家风度。
灵音寺作为佛门圣土,居明秀之地,有三大奇物为天下知。
第一奇是晴朗天气自山门上山,行人每踏一步台阶便有佛音从脚下石板发出,遇到上山行人众多,便如万佛齐吟,浩浩然蔚为壮观。第二奇便是有座纯铜制成的大雄宝殿,每到雷雨时节,便有雷电劈下在屋顶游走,宛如金龙银蛇飞舞,隐然天威。
至于第三奇物,却也称不上奇,家家户户都有,逢年过节都要宰杀几只,却是那步态笨拙的呆头鹅。然而佛门净地,竟养得生禽,却是天下千庙只此一家而已。
小和尚名叫赵灵象,法号慧灵,是灵音寺主持空上大师的关门弟子。据师兄说,他是云游在外多年的邋遢师叔从外面捡回来的孤儿,师叔带他回来那日与主持闭门谈了整整一夜。天亮之后空上大师便决定收他作为此生唯一的传钵弟子,而师叔自此便自囚于山腰废寺中,不离此地已有十二年。
怪师叔虽然性情有些捉摸不定,但看在收养自己回山门的份上,本小僧就不与他一般计较啦。
赵灵象心里嘿嘿一笑,听着鹅舍里呱噪不止的一群呆头鹅,似乎发情一般向他悠扬的吟唱,几个笨脑袋伸出洞外直盯着他,心中不知怎地,又浮现了那抹素衣水袖小罗伞。
赵灵象叹了口气,“你我皆是同道之鹅,哦呸,同道之人,皆为相思所苦,我又怎忍心与你相爱相杀。”
群鹅欢快的吃着赵灵象洒下的谷糠,完全不想理会这个动了凡心的小秃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