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帝又转念一想:“太后这道懿旨言辞恳切,让人无可挑剔,又以教化朕为由,免了后宫干政之嫌,再搬出先帝来,摆这些老家伙们一道,甚是过瘾!仔细算来,‘满朝文武罚俸半年’可以给国库带来一笔可观的收入,在当下这种与匈奴关系紧张、战事一触即发的关键时刻,此举不像是偶然这么简单,更像是精心布置的局……只是……有一点想不通,林美人区区一介后宫妃嫔,与这些朝堂之事有什么关系?难道为了成全江山社稷,就可以牺牲一个无辜的弱女子吗?”
宣帝猜到了几分太后的用意,却不愿相信太后手段如此狠毒,万般矛盾之下,只得无奈的先附和完这场戏,再去向太后问个明白。
于是,宣帝亲自扶起霍光,态度诚恳的说道:“大司马大将军快快请起,诸位爱卿快快请起,今日之事,是朕唐突了,牵连诸位,朕问心有愧!”
“皇上言重了!”
“惹太后震怒,朕自会反省请罪!”
“皇上圣明,太后定当欣慰!”
一来二去的几番客套后,霍光拱手说起正事:“皇上,臣有一事请奏!”
“大司马大将军请说!”宣帝准奏。平心而论,霍光确实是一个从不让人失望的臣子,与他商讨政事,无论大事小事,他的回答总让人期待。
“发生今日之事,我等身为臣子,多有不周之处,太后责罚的甚是,只是,仅仅责罚是不够的,还应有所作为,以防此类之事再次发生!”显然,霍光已经有了主意。
“言之有理,可有良策?”
“回禀皇上,光禄大夫邴吉,曾受教于鲁国,多年研习律令,熟悉朝中事物,右曹杜延年,出身忠良世家,总揽地方郡县,通晓天下风俗,此二人宽厚礼让、博学多闻,臣建议累加“给事中”一职,给事殿中,顾问应对,督导皇上治国理政。”
“准奏!”
“另外,大鸿胪部下司礼官萧望之,乃我大汉开国丞相文终侯萧何七世孙,太常受业,师从大儒,博览古今,娴于礼法,又以品格刚正、勤勉好学而久负盛名,臣提议擢升谏大夫,兼管天禄,整理典籍,督导皇上礼法行止。”
“哦?竟有此事!天禄阁本是萧何于高祖在位之初监修而成,专做藏书之用,已逾百年之久,如今若由他的后人兼管倒也是美事一桩。如此安排甚妥!就依大司马大将军所言!”
“臣遵旨!”
在休沐日里火急火燎的赶来上朝的大臣们,云里雾里的被罚了半年俸禄,此时此刻正异口同声的高喊着:“皇上圣明!”免不了过后三五成群、八方探听,弄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毕竟,消息灵通是在官场安身立命的重要保障。
霍光带领一众朝臣走出未央宫前殿,如释重负。邴吉走近了说道:“太后此举,令流言不攻自破,甚至明智!”
张世安意味深长的回道:“太后明智何限于此啊!之前倒不曾有机会领教过!”
“是啊!太后此番行事果断,却又不失沉稳厚重,一举一动恰如其分,老夫亦是始料不及!此乃我大汉之福啊!”霍光刮目相看的语气里,暗含着几分不可对外人言的忧虑。
自己惹出来的乱子还得自己去收场,毕竟明里暗里的这么多双眼睛盯着呢。下了朝更换素服,宣帝以请罪的名义再次来到长乐宫,结果太后闭门不见,只是派唐满出来传话:“太后说已经领了皇上请罪的心意,气也气了,罚也罚了,这事儿就算过去了,皇上也别太放在心上。皇上刚刚回宫,怕是有诸多政事等着处理,就请回吧!”
“朕还有些话想当面和太后说!”宣帝急着要见太后一面,一来,解开心中的疑惑,二来,分别数日,思念成灾,结果未能说上一句平心静气的话,就出了这一通乱子,想必太后心里也不好受,想到这里,不免后悔。
“皇上还是请回吧,太后闭门抄录古训、静思己过,暂时无意相见,吩咐奴才转告皇上一句话……”
“什么话?快说!”
“天下为重,好自为之!”
“还有呢?”
“没有了!”
“真的没有了?”
“确实没有了!”
“你再想想……”宣帝咄咄逼人的架势着实吓坏了唐满。
“臣妾参见皇上!”好在皇后及时解了围,“皇上还是先回去吧,有什么话改日再说也不迟,何必为难他们!”
“皇后,你来得正好,太后还在生朕的气,闭门不见朕,你帮朕……”宣帝拉着皇后的手,向她求助。
“皇上请放心,臣妾会照顾好太后,只是今日发生了太多事,大家都需要一点时间平静下来,太后暂时不想见皇上,也在情理之中,皇上不必忧虑,过些时日就好了!”皇后的话中听又受用。
宣帝一步一回头的离开了,踟躇错乱的步伐,满载对太后不可抗拒的牵挂,还有对皇后从未停歇的愧疚。
无论对于曾经那个名叫刘病已的民间少年,还是对于如今这个名叫刘询的大汉天子,她总能在他最需要的时候真情守护、温暖相助,所以她如愿以偿成为他明媒正娶的妻子,他力排众议将她扶上皇后的宝座,实现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誓言。
但是她清楚的知道,在他心里始终有另外一个女子。整整十一年了!儿时的意外邂逅随着时光的流逝,早已变成尘封的过往,音容、笑貌、甚至连名字,都模糊的难以想起,可唯独不曾忘却,那个细雨微凉的黄昏、那棵枝叶枯黄的梧桐、那句摇曳风中的约定,无疾而终的幼稚爱恋,或许将是他终其一生都放不下的执着。
情到深处爱屋及乌,她以眼前人的知足姿态宽容的接纳了,那个虚无缥缈的忆中人作为无可代替的存在,长久以来牢牢的霸占着他心底最重要的位置。可如今太后的出现,让她在这份复杂的情感中,变得更加卑微,她开始意识到,原来,她自以为是的心满意足,是以无条件的退而求其次为前提的,横在他和她之间的,从来不是那个虚无缥缈的忆中人,而是陪伴并不等同于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