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来应是为林美人之事吧，皇上刚一回宫，就专程来哀家这里讨要说法，真是用情至深，只可惜林美人德行有亏，辜负了皇上的恩宠。哀家贬其位分、罚往暴室，她自觉羞愧，便以死谢罪了。”太后用无关痛痒的口吻，轻描淡写的给了一个并不合理的解释，进一步激怒宣帝。

“林美人向来谦逊自持、谨慎守礼，这一点太后比朕更清楚，如何德行有亏？以至于落得七窍流血、面目全非的下场，可否细细说给朕听一听？”宣帝情绪更加激动。

“后宫琐碎小事，自有哀家打理，不劳皇上挂心！”

“人命关天，在太后眼中也只是后宫琐碎小事吗？拿这样的借口敷衍，太后当朕是什么？”

“荒唐！这叫什么话！”太后故意端起长辈的架势、摆出长辈的谱儿，拿捏着嫡母的口吻震慑宣帝，“皇上悲痛之下言语不当，哀家就不追究了，退下吧！”在人前这是太后与宣帝相处应有的姿态，但私下里这还是头一次。

“回答朕，为什么？”显然，宣帝并没有被太后的有意为之震慑住，仍旧不依不饶。

“皇上这般无理取闹未免让人寒心！”太后顺势较起劲来，“皇上日理万机，看来已经忘了曾在登基之日、封后之日，两度当着文武百官的面，亲口请求哀家的话了，无妨，哀家记得清楚，可以提醒皇上，‘朕初登大宝，后位悬空，仰赖太后主持中馈！’‘皇后入宫时日尚浅，主持中馈力不从心，后宫诸事还请太后定夺！’如今哀家处罚一个犯了错的妃嫔以正宫规，竟惹得皇上如此不满，不如皇上收回这凤印，省得哀家费力不讨好！”太后说着，顺手将案几左侧的凤印挪到面前，重重的放下，正对着宣帝。

“太后知道朕并无此意，又何必拿这些话来堵朕！朕只想知道林美人究竟犯了什么错？自从得朕宠幸后，太后屡屡发难、处处针对，如今竟然……”说到这里，宣帝泪眼婆娑、哽噎难言，既痛惜林美人突遭横祸，又怨愤太后杀伐狠绝，更哀伤自己深情无主，一时之间百感交集，压抑已久的情绪迅速膨胀，脸上青筋暴起，红着眼狡黠轻佻的问道：“怎么？嫉妒了吗？朕都已经记不清有多少次要舍弃这大汉天下，带你远走高飞，你不是无动于衷吗？”

“够了！皇上收起这些混账的话！”太后厉声呵斥。

宣帝苦笑了一下，然后攥紧拳头怒目相视，咬牙切齿的压低声音说道：“上官凤仪！你究竟要朕如何？”

“放肆！”太后拍案而起，“哀家的名讳岂是你能直呼的！哀家乃先帝皇后，先帝与你故去的祖父卫太子同为孝武皇帝之子，按辈分，你应尊哀家一声皇叔祖母。先帝身后无子，继你为嗣，以承大统，按礼制，你应尊哀家一声母后！只因哀家的年纪尚且不如你，为了缓解这样的局面造成的难为情，特意允许你平日里以太后相称，但不代表你就可以忽略哀家是你嫡母的事实，更没想到你竟敢违背伦常礼法任性妄为！”

太后借这一通微言大义的斥责，将长久以来两人都在逃避的问题，敞亮的摆在了面前，并一意孤行，用所谓的正义的眼光去审视、去批判。这样的做法无疑成了击溃宣帝心理防线的最后力量，如同将一根带毒的刺狠狠扎进他心底最敏感、最脆弱的地方，不怀好意的搅动着他本就无处安放的深情。

宣帝已经无暇顾及太后义正辞严的说教到底意味着什么，用自嘲式的语气一字一句的念叨着：“皇叔祖母！母后！皇太后！”然后桀骜不驯的踏上台阶，声泪俱下的逼问：“就是为了这种高高在上的威严，所以对朕的一往情深不屑一顾吗！那为何如今又来招惹朕？”

事态的发展已经超出了太后的初衷，她略显慌张的指着几乎丧失理智的宣帝怒喊：“退下！”

宣帝全然不顾太后的愤怒，以霸道的姿态步步靠近，并振振有词的挑衅：“朕混账！朕放肆！没错！更混账、更放肆的朕都做过，太后难道忘了吗？不如……让朕帮太后回忆一下，如何？”说着迅速伸手一把揽住太后的腰身拥入怀中，慌乱之中面颊相贴，清晰地感触到彼此的呼吸在耳畔急促的起伏。一刹那间，宣帝此前的怒火中烧，全部化作似水柔情。

太后心思缜密的计划好了一切，只是千算万算，却没有算到宣帝会有此一招，虽然已经下定决心要抛掉那些无谓的奢望，未曾想此时此刻竟也眷恋这一瞬的温柔，强忍不住的眼泪犹如断了线的珠子簌然掉落，恨不得就此随他一走了之、不理世事。

就在太后的百密一疏差点乱了全盘方寸的时候，理智再一次恰如其时的占据上风，提醒任重道远的她，江山社稷终究先于儿女私情，况且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宣帝微眯着含情脉脉的双眼，正要侧首吻上太后泪痕未干的丹唇，她用那双明明想要抱紧却又不得不放开的手，决绝的把他推向一边，然后转身将案几上的书帛竹简、笔墨砚台零零散散的拂了一地。

门外一众太监宫女虽然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是听到这声响也知道一定不是什么好事，吓得大气都不敢出。太后整理了一下衣襟，用余光望着惊慌失措的宣帝，哀怨的神情好似在诉说：“是你逼哀家的！”随即大声喊道：“来人！”

在权利上宣帝绝对至高无上，在身份上却始终被太后压一头。况且大汉自高祖皇帝立朝以来，以孝治天下，身为儿子，惹嫡母震怒，此事非同小可，尽管宣帝比太后还要年长两岁，正是这种微妙的母子关系，让事情变的更加棘手。正所谓人在屋檐下，不得不磕头，回过神来的宣帝大步走下台阶，无奈的跪在一片狼藉之中，以掩人耳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