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竟有此事!”江充自知不受皇后待见,当然也知道,不待见他的,不只是皇后,还有太子和多半的大臣,也许还有更多人。但是没想到年老不得宠的皇后,明知皇上长生心切,还冒着后宫干政的风险劝谏。
“看来,皇后是容不得你我了,欲除之而后快,此番不成,怕是还有后招,这可如何是好!”苏文惊慌失措。
江充亦不甘心,黄粱大梦才刚开始,怎么容许别人阻碍,低头踱了两步说道:“皇上年事已高,恐怕不能长久,有朝一日太子继位,你我才真是大祸临头了!唯今之计,唯有自救,方可保日后性命无虞!”
“你的意思是……先下手为强?”苏文似懂非懂的追问。
江充点头思忖,满心的阴毒点燃如炬的目光。
苏文明白了他的意思,面露难色,长吁一口气,感叹道:“谈何容易呀!你有所不知,皇上即位之初的十余年里一直无子,以致于各诸侯藩王心怀异志,暗中结党觊觎皇权。淮南王刘安便是其中的出头鸟,祸起萧墙,殃及满门,淮南国被废,贬为九江郡。”
“此事我也有所耳闻,与眼下之事有何干系?”
苏文借着说道:“皇上对此耿介于怀,直到元朔元年(公元前128年),也就是三十六年前,当时只是夫人名分的卫子夫一连诞下三位公主后,终于得偿所愿,诞下姗姗来迟的大汉皇长子,已近而立之年的皇上欣喜不已,为其取名刘据,意为刘氏之倚靠、汉室之仰仗,并令朝中两位善于文辞的官员枚皋和东方朔作赋庆祝,修建句芒祠祭拜婚育之神,举国同庆,大赦天下。卫夫人母凭子贵,被册立为皇后。她的胞弟卫青、外甥霍去病,生前收复河套、平定漠北,立有赫赫战功、拜将封侯。她的长姐赐婚于公孙贺,如今已贵为丞相夫人,其子公孙敬声,亦位列九卿。母族功勋卓著,显贵至极,皇后治内有方,天下尊之,皇子刘据年仅七岁就被册立为太子,人称卫太子。先后由多位德高望重的儒学博士教导,学业精进,勤于朝政。待到志学之年,皇上与皇后为其聘娶鲁国名门望族史氏之女为良娣,实有母仪天下之望啊!”
“既是出自儒家之源、礼仪之乡的大家闺秀,为何只封良娣,不册立正妃?”江充不解。
“说起此事,颇为玄奇。先帝做太子之时,聘娶薄氏为太子妃,即位后册立为皇后,然而未能生育,终被废黜,病死别宫;皇上做太子之时,聘娶陈氏为太子妃,即位后册立为皇后,成就一段金屋藏娇的佳话,然而也未能生育,且骄横善妒,也被废黜,终老长门。因此,太子年将不惑,并未册立正妃。史良娣生皇孙刘进,而今皇孙夫人王氏已有身孕,若诞下皇曾孙,太子府中祖孙三代便是大汉未来三代国君!”苏文说到这里,不禁为自己的命运感到深深的忧虑。
“那倒未必!太子得势,自然恩及子孙,太子失势,同样祸及子孙!”江充紧接着分析:“皇上有六子,并非太子一人!次子齐王刘闳夭折,三子燕王刘旦、四子广陵王刘胥、五子昌邑王刘髆,均在壮年,统领一方,功业有成,六子刘弗陵年方三岁,尚未封王,皇上老来得子,甚是爱怜,其母赵婕妤身负奇女之说,颇得宠幸。倘若来日太子不能继任大统,依你推测,皇上会如何抉择?”
“弃长立幼!”苏文恍然大悟,而后又思虑道:“赵婕妤年轻气盛,虽有些恃宠生娇,但毕竟母族势弱,不曾兴风作浪,对皇后向来敬重,与其他妃嫔井水不犯河水,在后宫中还算安分,只需静待其子封王,便是赫赫一方诸侯国太后,未必愿意趟这趟浑水?”
“人心不足!凭她一介布衣之女,若是没有几分贪念,怎会获得今日之地位!何况这事成与不成,并不全在她!”江充似乎已有心计。
“但愿如你所言!”
“待我一试便知!”
自此,二人达成共识,将皇后和太子视为眼中钉、肉中刺,安插眼线严盯细防,极尽可能挑拨离间,令武帝与其产生嫌隙,并寻找机会鼓动赵婕妤,为刘弗陵筹谋皇位。不怕无意人节外生枝,就怕有心人煽风点火,一不留神,就会烧出燎原之势。
两日后,正巧是谒见皇后之时,太子带刘进面圣谢恩。武帝见刘进越发器宇轩昂,不免感慨:“看到你这般年纪啊,朕就忍不住想到自己年轻那会儿,正踌躇满志准备大显身手呢!”
“孙儿愚钝,尚无建树,岂敢与皇祖父比肩!”刘进赶紧跪地行礼,谦虚的回应。
“你这孩子,哪儿都好,就是被你父王管教的太严苛,少年老成,恭敬有余,灵动不足。快起来!”武帝说着看向太子。
“儿臣自幼得父皇教诲,恭谦敬上不敢废止,以此示下不令而行。”太子一板一眼的解释。
“言下之意,是在埋怨朕了?”
“父皇切莫多想!儿臣绝无此意!”
“朕说笑呢,不必当真!朕赏赐的羊脂玉打算作何用处?”
“父皇钦赐之物,儿臣不敢擅专!”
“朕就料定会是如此,已经替你做好了打算。所谓美玉当属君子,不如令宫中能工巧匠雕琢成佩,传于后世,勉励修德!”
“父皇圣明!”
史良娣带王夫人直接去了椒房殿给皇后请安,卫长公主、诸邑公主、阳石公主早已在此等候,纷纷向新妇及新妇的肚子贺喜。太子、刘进随后而来,一家人其乐融融,闲话家常。
良辰易逝,好景难留,谈笑风生间,舜英来禀报:“皇后娘娘,已经申时过半了。”众人方才察觉,快到出宫的时辰了,一炷香后,各自拜别。
皇后留住太子单独嘱咐了几句:“如今皇上身边小人得志,内有苏文,外有江充,沆瀣一气,构陷忠良,本宫有心无力,你要留心提防。”
“母后大可放心,儿臣身正不怕影斜,父皇明察秋毫,谗佞之徒不足挂虑。”太子笃定武帝圣明,相信奸臣自掘坟墓。
皇后的忧虑并非庸人自扰,太子的刚正亦是王者气度。该说老天无眼,还是时运乖蹇?一切不幸正悄无声息的发生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