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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谷银山 第十六章 无边无际的早晨

五十四

迟春英来了。她来干啥?看看光伏发电设备运转情况。这两年,迟春英上位挺快。庞大辉的生意往国外拓展,马玉刚被派去了东南亚,国内的大部分业务就交给了迟春英打理。迟春英出门,也前呼后拥了。到了白羊峪,副县长、镇书记都陪着,风光啊!范少山、欧阳春兰从地里追过来,迟春英见过欧阳春兰,还是当年她当老师的时候,如今人家当了大学生村官了,村党支部副书记,白羊峪的农业技术总指导。范少山和欧阳春兰站在一块,范少山衣服上沾着根线头,欧阳伸手轻轻地拿掉了。这一幕,恰好被迟春英看到了。迟春英联想就丰富了,就附到欧阳耳边说:“欧阳,你和范少山挺般配呀!”这话说得,你不是惹事儿吗?欧阳笑了:“迟总,我俩是工作上的拍档,当然般配了。”说实在的,欧阳决定当大学生村官,留在白羊峪,多半是为了范少山。自打当了村官,她对范少山就有一种依赖,出门总是跟着他,他去哪儿,她跟到哪儿,发微信,宣传范少山。余来锁见了,心里头不太舒服,俺是白羊峪的书记呀,你整天宣传范少山干啥?班子会上,余来锁说:“有人搞个人崇拜,好像白羊峪的事业都是他一个人干的,这种做法很危险,很危险!”欧阳说:“余书记,照片是我发的。这哪儿叫个人崇拜呀?少山就是个村主任,又不是领导人。我为啥要发呢?我觉得有人格魅力,可以代表白羊峪,宣传白羊峪,这有啥不好的?”这一说,班子其他成员,也说有道理,说余来锁有点儿心胸狭隘了。可范少山、欧阳春兰老绑在一块,真的好吗?散了会,余来锁对范少山说:“俺是对你好,给你敲敲边鼓。”范少山说:“俺俩都是为了工作。有时候,她就是搭个顺风车。俺去地里头,她管农业技术,跟着车,正常。发发微信俺觉得也没啥,你倒好,这就成了个人崇拜了!”余来锁说:“可能用词不忒准确。”范少山说:“是忒不准确!”欧阳春兰呢?单纯。刚来的时候,自己个懒得做饭,就到范少山家吃,开始,范老井、范德忠、李国芳态度挺好,客客气气的。后来,就没好脸子了。欧阳春兰也看得出眉眼高低,不去了。但照样跟着范少山出行,拍照片,发微信,上网。标题是啥呢?“我们白羊峪的村主任,是最棒的!”“范少山,他为白羊峪代言!”“范少山,白羊峪改天换地的英雄农民!”范少山进了家,范德忠拉着脸,哼了一声。这是让李国芳说话呢!李国芳说了:“少山啊,人家欧阳是大姑娘,你可不敢打人家主意啊!”范少山跳了:“您老说的是啥呀?您儿子是那样的人吗?俺和欧阳都是工作上的事儿。”范德忠说:“说你两句,你不爱听啦?当村长了,就了不起啦?你就是当了省长,也是俺儿子,俺也有权管你。为啥跟你说呢?你有前科。娶了杏儿,还跟人家迟春英扯不断。这回,又惦记人家欧阳啦?告诉你,你要是敢做对不起杏儿的事儿,俺打断你的腿!”这“前科”都出来了,范少山也说不清了。李国芳说:“如今这村上有传言,说你和欧阳走得近,好长时间都没回北京了。”范少山一想,还真有二十多天没回北京了,就说:“放心,俺和杏儿天天手机聊天。欧阳是副书记,我们常在一块也正常。”范德忠说:“正常个屁!余来锁还是书记呢,你村长和他在一块不是更正常吗?咋着?你和余来锁是不是生分啦?你俩要是闹生分,白羊峪还能好吗?”范少山说:“请二老放心,俺和欧阳是工作关系。如今是,将来也是。还有,俺和余来锁像亲兄弟,闹不了生分。”范少山出了门,想着爹的话:“……你俩要是闹生分,白羊峪还能好吗?”他坐不住了。想想这些日子,自己个抛头露面比较多,余来锁心里头不舒服,毕竟人家是书记呀!说句实在的,余来锁一心为公,没啥私心,就是心眼儿小点儿。你看,欧阳发了范少山的照片到网上,他就提到个人崇拜了,至于吗?

范少山去找余来锁。天都黑了。余来锁在饭店呢!当服务员,收拾碗筷,擦桌子上菜。范少山去了,余来锁、“白腿儿”赶紧过来招呼,炒了两个菜,来了一瓶酒,余来锁说请客,让范少山先喝着,自己个招呼招呼客人就来。范少山自斟自喝,忙了一天了,难得放松。一会儿,余来锁过来了,坐在了对面,说:“俺追上。”就把一杯干了。范少山说:“买卖咋样?”余来锁说:“凑合吧!”范少山说:“听说嫂子要生二胎啦?”余来锁说:“你咋知道?”范少山说:“啊?真的?”余来锁说:“原来你没话找话啊?”范少山说:“是真的吗?”余来锁说:“不瞒你说,你嫂子四十七,例假正常,怀孕没问题。”范少山说:“你有问题。”余来锁说:“啥意思?俺刚五十就不中啦?还能交差。”范少山说:“这么说,嫂子怀上啦?”余来锁说:“可不?你嫂子不让说,这么大岁数了,还怀了孩子,怕人笑话。再说了,让高辉知道了咋想?”范少山说:“好事啊!你这老来得子,大喜呀!”这声音一高,让“白腿儿”听见了。“白腿儿”过来,白了余来锁一眼:“肚子里存不住二两香油。”范少山说:“嫂子,如今国家政策允许,你跟来锁哥光明正大,怕啥?”“白腿儿”说:“俺本来不想要,就是他瞎折腾。”范少山说:“嫂子,大哥咋折腾的?”“白腿儿”说了句:“你们男人都一样。”走了。范少山和余来锁开始说白羊峪的事儿了。范少山看着桌上的几个菜,说:“你看看,就咱俩,上这么多菜干啥?虽说是你请客,也浪费呀。”余来锁说:“如今条件好了,吃点儿喝点儿,没啥。”范少山说起了两人当年揣着乡亲们的集资款,去北京买药材,蹲在街头吃烧饼,睡在地下室旅馆的事儿。那时候,两人多简单,多淳朴啊!这又让他想起了柳青,想起了梁生宝。他老想着去一趟陕西长安的皇甫村,当年,柳青就是住在那个村写作《创业史》的。那时候的条件多艰苦啊!他对余来锁说:“这样,余书记,咱们村还要制定一套接待制度。不光咱们班子成员不能公款吃喝,来了客人,也得有接待标准,既热情,又节俭。”余来锁说:“中!俺起草一下,上班子会。”范少山说:“这几天,村里事儿不多,俺请个假,明天出趟门儿。”余来锁说:“去哪儿?”范少山说:“出远门儿,走亲戚。”

范少山忽地想起,应该去了,到柳青写成《创业史》的皇甫村去!《创业史》中的梁生宝买稻种,他先是在中学时学了这篇课文,又是不识字的爷爷把这本书交到他的手上。于是,他带着这本书走南闯北,开始了创业生涯。他回到白羊峪,更是多次翻看这本书,将“梁生宝买稻种”的故事烂熟于心,汲取着精神力量。而今,他几回想去的地方,决心已定,一准要去,就一个人去,一个人。他坐了火车,去了陕西西安,又坐汽车前往长安区皇甫村。皇甫村位于滈河北岸,神禾塬西南坡上。范少山踏上了柳青笔下的“蛤蟆滩”,去凭吊柳青墓。在柳青的墓前,他磕了三个响头。不远处,有一个放羊的村民,他走过去打听柳青的故居在哪儿,老人用粗糙的手指着神禾塬的半崖,说:“原来在那里,如今没了。”范少山又问:“王家斌还健在吗?”王家斌是谁?梁生宝的原型。除了《创业史》,范少山还读过好多关于柳青的资料呢!老人叹口气:“好人啊!早就走了。”老人告诉他,王家斌去世的时间是一九九〇年六月十三日,柳青去世十二年后的同一天。范少山这样静静地站着,看看天空,天空有两朵白云。一个著名的作家柳青,一个一心为集体的“梁生宝”,都走了。虽然范少山不懂“互助组”“合作化”,但是柳青和“梁生宝”的创业精神却始终激励着他。老人问:“你是作家吧?”范少山说:“俺是柳青的书迷,俺是个农民。”范少山寻访柳青,站在终南山下,万亩麦田中,他仿佛看到柳青向他走来。范少山喃喃道:“他是矮瘦的身材,黧黑的脸膛,和关中农民一样,剃了光头,冬天戴毡帽,夏天戴草帽。他穿的是对襟袄、中式裤、纳底布鞋。这样的作家,怎能不叫人敬佩?怎能不叫人永远怀念?”

五十五

迟春英回到北京,去见闺女小雪,给杏儿带了件化妆品。杏儿本不想收,为了缓和关系,收了。迟春英说女人就得多保养,要不然男人就对别的女孩动心思了。杏儿说:“你们家老马没事儿吧?”迟春英说:“我家老马又帅又有钱,能没事吗?过去就有个小姑娘老追他。老马心上就长了草,两人住到一块了。这事儿被我知道了,就吵。你吵吧,他不怕,嚷着离婚。你说男人有良心吗?当初我是怎么跟了他的?……”杏儿说:“打住打住。当初的事儿,就别说了。丢人。”迟春英说:“我说短点儿。我一看没办法了,得保卫婚姻啊!就找这个小三,和小三谈判。送她一百万,让她离开,一百万啊,她能不动心吗?当天晚上就离开公司跑了。”杏儿说:“你大战小三挺牛的。”迟春英说:“我们嫁给了成功男人,指不定哪会儿就冒出个小三来。花点钱,能把人保住,值!”杏儿说:“你防你的。你嫁的是成功男人,我嫁的是农民,跟我说没意义。”迟春英说:“对女人都有意义。”杏儿说:“大姐,你拐弯抹角的,想说啥呀?”迟春英支支吾吾:“我真的是为你好……你知道欧阳春兰吧?”杏儿说:“知道啊。我俩还是微信朋友圈的呢!”迟春英说:“前些天我去白羊峪,看他们挺近的。两人从一辆车上下来,欧阳的眼神儿也不对。要防微杜渐啊!”杏儿火了:“迟春英,你可不能捕风捉影胡说啊!”你看这脾气,刚才还是大姐,这会儿就直呼其名了。迟春英说:“就怕你发脾气。我真的是为你好。起码,我不想范少山被别的女人抢走。”前头说过,杏儿疑心范少山和欧阳好,曾去找过欧阳,但被欧阳的直率打动了。人家说过,有那么一刹那,就爱上范少山了,一刹那过了,就又是大哥了。多坦诚啊!人家把心掏出来,让你看了。误会消除了,两人就成了朋友了。如今,还是微信朋友圈的呢!想着,杏儿立马翻看欧阳的微信,大部分是宣传白羊峪的,大部分中的大部分是范少山的图片和文字。这些,往日她都浏览过,还挺高兴呢!眼下一看,这就有毛病了,你整天没事儿发一个男人的照片干啥?是不是表达爱呢?还有,你是大学生村官,在哪儿当不好,为啥偏偏去白羊峪?虽说范少山天天向她发微信问好,可他到底干啥,你看得见吗?说话也有二十多天没回来了,你就算天天电话,也不如天天见面啊,一个村主任,一个大学生村官,能不天天在一块吗?越想,这事儿就严重。咋办?不能闹,你也没攥住人家的把柄,到底有没有形成事实,你也拿不准,不过一准有苗头。你也看了微信了,迟春英也向你反映了。迟春英说的那句话她信了:“我不想范少山被别的女人抢走。”可这问题咋解决呢?对,不能闹,那就显得没素质了。本来没事儿,你一闹,倒把人家闹到一块了。就跟迟春英一样,找小三谈判,给她一百万……可没那么多钱啊?听说欧阳总坐范少山的车?对!那就送她一辆车,二十几万的,不错了。迟春英说得对,花点钱,能把人保住。值!这样他俩就不能成双入对了。这样的大手笔,她还好意思抢你男人吗?

杏儿去了布谷镇的一家宾馆,给欧阳打电话,让她过来坐坐。欧阳问她,为啥不来白羊峪呢?杏儿说:“不方便,不方便。不要告诉别人,就你一人来。”欧阳正在开会呢,开完会,说有点急事,就往布谷镇赶。范少山不知啥急事儿,还说要开车送她,她没让,坐的公交。到了宾馆,杏儿正在大厅等她,一见欧阳过来就是一个拥抱,笑着说:“妹妹,越来越漂亮了。”欧阳说:“嫂子,我一个庄稼人,整天风吹日晒的,还能漂亮哪去?”两人坐在了大厅的沙发上。杏儿说:“咱俩好长时间没见面了,是嫂子对你关心不够。”欧阳说:“嫂子,你我是微信圈的朋友,虽说没聊过天,可也天天能看到你的动态。你电商做得太好了,总听大哥提起你。”杏儿说:“老了老了,哪像妹妹你呀,年轻漂亮。我就是卖水果的。”欧阳说:“嫂子,咱俩才差几岁呀?你说你是卖水果的,我不就是个种地的吗?嫂子,咱俩就别互相表扬啦,你说,找我啥事儿?”杏儿指指窗外:“嫂子送你的。”欧阳往窗外望去,那里停着一辆崭新的白色轿车。欧阳愣了。她说:“嫂子,你说啥?”杏儿拉着欧阳走出大厅,来到外边的停车场,来到那辆白色轿车跟前,说:“送给你。”欧阳说:“嫂子,你发了,送我一辆车?”杏儿说:“咱姐俩好,应该的。”欧阳说:“少山大哥知道吗?”杏儿说:“不能让他知道。咱女人的事儿。”刚才还是姐俩,这会儿就是女人了,有味道了。欧阳心细如发,好像有点察觉。说:“嫂子,你有钱,不如给白羊峪每家发一辆吧。”杏儿说:“我只送你。”欧阳问:“为什么?”杏儿欲言又止,她就怕欧阳问为什么,她没法回答。咋说?你离开白羊峪?你躲开范少山?好像都不合适。没啥,就是想送你一辆车?那就更不对了,那不是脑子有病嘛!欧阳又问:“为什么?”杏儿说了句:“你懂得。”只能意会,不可言传?你让人家懂啥?欧阳说:“嫂子,你有话直说。”这回,看你还咋绕弯子?杏儿向来就是个直性子,这阵子绕来绕去,快把她逼疯了。她说话了:“妹妹,离你大哥远点儿。”这一说,杏儿吐了一口气,轻松了。欧阳一笑,说:“这事儿啊?你看你绕来绕去的。我和大哥是一个班子的,相处共事,不能远。还有,你永远是我嫂子。谢谢,你的车,我不能收。”欧阳走了。杏儿愣在了原地。欧阳直接去了镇上的4s店提了一辆五十多万的轿车,开到了白羊峪。人家是富家女,早就取得驾驶证了,卡上能没钱吗?欧阳低调蹭车,除了欣赏范少山,又能跟范少山学习,又宣传白羊峪。车停到了村委会大院,范少山见了,说:“你着急忙慌的是去提车啦?买这么好的车干啥呀?有事儿坐我的车不就中了吗?你炫富啊!”欧阳只是笑。范少山拍了车的照片,发给了杏儿。拟的题目是:“欧阳买车啦!”杏儿差点儿把手机摔了,嗓子当时就肿了,说话沙哑。范少山用微信说明天回北京,杏儿本来挺想他的,这回倒怕他来了。打字说自己忙,过几天再说。

新提的车,还得退回去。买容易,退就难了。人家问你,你刚买就退,当初你为啥买呀?这一问,戳着杏儿的心了。她跟人家店里的人吵了起来:“我想买就买,想退就退,你管得着吗?”你看看,这可叫无名火啊!嗓子肿了,喉咙粗得像男人,绝对女汉子啊!扣了点儿损失费,给退了。反正人就是这样,总得有个出口,你心中火气得发泄出去,哪怕你踢两脚路边的石头呢!像杏儿这样的脾气,不把气撒出去,受得了吗?可问题是,没人惹你呀。这不纯属自找吗?杏儿回头想想,这事儿是怎么发生的。听了迟春英的话吗?细想想,人家也不是挑拨你。人家有斗小三儿的经历,给你提个醒儿,怕范少山让别的女人抢走了,也不是别有用心的。你给范少山打个电话,问问情况,提个醒儿,也就是了。你爱他,就得信任他啊!就是听了迟春英的话后,自己个想得忒多了,像雨后的青草一样,疯长了。有时候,女人比男人更容易做错事,因为她们凭感觉,凭想象。这事儿尴尬啊!不能跟人说,连自己个也不想记得。

世上有件事儿最瞒不住。啥事儿?男女的事儿。这边,田新仓和李小婉处对象、住一块的事儿,在白羊峪炸了锅,都传扬开了。还有呢!人们都知道这个李小婉,就是跟着高辉私奔的那个女孩儿。这下,村里人有话题了。这一说,田新仓、高辉、“白腿儿”都连起来了。你看啊,田新仓爱过“白腿儿”,没成,这回和李小婉成了,李小婉呢,还是当年高辉的相好,而高辉呢,正是“白腿儿”的儿子。有意思吧?别人说说,都是扯闲篇。到了“白腿儿”这儿,不干了。她想,你田新仓娶了李小婉,李小婉就是白羊峪的人了,让俺咋面对?让儿子高辉还咋进村?就算进了村,再让那个狐狸精勾走咋办?这事儿说啥也不能成,得给它搅和散了。“白腿儿”去找田新仓。田新仓看“白腿儿”的眼神儿变了,没有往日的火辣辣了,跟看别的女人没啥区别了。“白腿儿”心里头不舒服了,年头俺有病那会儿,还拉着俺的手哭呢!这不明摆着吗?有李小婉了。田新仓说:“你来干啥?”“白腿儿”说:“听说你搞上对象了,来给你道个喜。”田新仓说:“你又不跟俺,俺也不能打一辈子光棍吧?”“白腿儿”说:“俺这人老珠黄的你还要?有白白净净的小姑娘呢。可俺告诉你,那姑娘不干净。她跟俺儿子高辉在一起睡过。你若是要了她,丢人啊!”田新仓说:“这俺知道。她跟别的男人睡过,正常。我不嫌。俺田新仓没有处女情结。你说俺要她丢人,你儿子高辉把人家睡了,后来自己个跑了,谁更丢人?”田新仓爱了“白腿儿”十来年,从未在她跟前说过硬话,这回,说了。这也怪“白腿儿”,说的话刻薄啊。“白腿儿”想了想,软了下来。说:“新仓,你是旅游公司副总,找个对象还不容易?非得要这样的?”田新仓说:“俺就稀罕她。”“白腿儿”没话说了,气哼哼走了。田新仓看着“白腿儿”风摆杨柳的背影,叹了口气。

余来锁知道“白腿儿”去找田新仓,还以为是拦着田新仓搞对象,吃醋了,和“白腿儿”吵了一架。“白腿儿”解释半天,余来锁才消停。余来锁说:“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你办的这叫啥事儿啊?”“白腿儿”说:“她是个狐狸精,专门勾引男人,要是留在白羊峪,整个村子都得地震。”余来锁说:“纯粹胡说八道!”

说实在的,这些天,李小婉和田新仓处得也不忒愉快。刚开始的时候,还中,那回,她唱歌的时候,一个小伙子上了台,弹吉他,小伙子帅呀,亮瞎了眼,吉他弹得好啊!让李小婉找到了心跳的感觉。这是谁?不认识。问了范少山,才知道叫田新仓,旅游公司副总经理,还是单身,又要了手机,就有了微信聊天。那天晚上,她去了田新仓家里,田新仓弹吉他,她唱歌,那个开心啊!夜深了,田新仓留她,她就住下了,两人就有了头一回。后来处着处着,就发现田新仓有点懒,有点邋遢,有点粗俗,有点大男子主义……讲人家是优点,讲田新仓是缺点,李小婉的心气就低了。后来两人只是手机聊天,再也没见过面,住在一块,也就只有一回。为啥这么轻易地就和田新仓睡了呢?李小婉已经不是认识高辉之前的李小婉了。高辉这个男人,改变了李小婉,高辉让这女孩觉得,啥都不重要了。可这些,高辉知道吗?这边李小婉呢,知道了白羊峪的风言风语,愣了。她从不知道高辉是白羊峪人,一直以为高辉是北京的,高辉也说自己是北京人。她还知道了田新仓还爱过高辉的母亲,崩溃了,决绝和田新仓分手。人也不在白羊峪干了,回到了公司总部。当上了总经理助理。走之前,李小婉对范少山说:“其实,重要的是,我和田新仓不合适。”

酒桌上,田新仓哭了,眼泪哗哗的,他说:“俺就是打光棍的命啊!”范少山说:“有的人留不住,有的爱留不住。”田新仓说:“村里人就是看俺打光棍高兴,这回遂了他们的愿了。”余来锁说:“是不像话。”范少山说:“有人搞对象,有人议论。正常,下去一百年,也会有。爱一个人,总有办法,不爱,总有理由。”余来锁说:“有道理。大不了私奔嘛!古来有之嘛!”田新仓急了:“你俩啥意思?你是说李小婉不爱俺?她不爱俺能让俺看那白白的身子吗?能跟俺睡在一条炕上吗?”余来锁说:“就凭你这样,人家也不跟你就对了。”田新仓又哇地哭了。范少山想着,把村里的文化广场建起来,还要有图书馆,让乡亲们多读读书,用文化滋养心灵,省得整天东家长西家短的。慢慢地,村民的素质就提高了。

五十六

这阵子,余来锁正忙着呢!人家参加了全国农民诗歌大赛,得了个二等奖。接到通知,余来锁高兴坏了,立马在微信公众号上展示了领奖通知,村民们都乐了。都留言,有的说,余书记写了一辈子诗,这回熬出头了。有的说,书记得奖了,还能在白羊峪待得住吗?还不调省城,调北京的?“白腿儿”风光了,成了大城市人了!有的说,书记当了大诗人,还能要“白腿儿”?还不找城里的小姑娘?“白腿儿”见了留言,生气了,也写了一句:“俺是他的影子,想甩也甩不掉。”你看,人家自信啊!为了“白腿儿”,余来锁苦等了多少年啊!这天,余来锁领奖去了,在哪儿,西北的一个镇子。不是说全国农民诗歌大赛吗?不是首都北京举办的?人家镇子为了知名度,搞的活动。二等奖,奖金一万块,不算少,关键是人家管吃管住管玩儿,通知上写得明明白白的。过了几天,余来锁回来了。走前,早就许愿了,用一万块请乡亲们吃饭。这下,家家都来人了,都到了“白腿儿”家的饭店。余来锁在院子里摆了几桌,开了一坛酒,有四五斤,喝,上头啊!都喝倒了。余来锁跟范少山说:“这酒就是奖品。不是一万块钱吗?换成酒了,就是一万块钱的酒。敢情大奖赛是一家酒厂赞助的。”余来锁坐了火车坐汽车,下了汽车坐三轮,下了三轮坐驴车,下了驴车又走了三里的羊肠小道,赶到了领奖地点,一个小山村。人家主办方说了,农民诗歌大赛,就得在农村发奖。后来拿出车票报销时,人家就给报销火车票,汽车、三轮车、驴车都免了。一开始的时候,余来锁还想能不能不去领奖,让主办方把一万块钱寄过来。如今想来让人家咋寄,给你寄一坛酒?这回请客,人们都说余书记不够意思,一万块钱呢!不上茅台也得上五粮液吧,不知从哪儿弄了一坛散白酒,喝得人吐的吐,倒的倒,你说这叫办的啥事儿啊!你让余来锁咋说?有苦说不出啊!

不过,也算没白去。这一趟,余来锁认识了一个大诗人,野草。野草过去也是农民,写诗,每一首的头一句都是“啊!”人家啊着啊着,就往上走了,进了省作协了。野草在余来锁眼里,如雷贯耳啊!有段时间,蹲在茅厕里就背野草的诗歌,啊!立马就不便秘了。野草最近忙啥?组织“中国农民诗人丛书”呢!一听这个,余来锁心跳了,把带来的金谷子小米,几个金苹果都给了野草。野草高兴,不过对苹果不大感兴趣,嫌少,嫌个小。余来锁说:“这可是中国第一个永不腐烂的苹果,每个卖五十块。”这一说,野草激动了,“啊!啊!”了两声,余来锁的肛门动了两动。野草顺手就把一个苹果给了身边的年轻女诗人,说:“听到没有,中国第一,就像我的心。”余来锁就跟野草说了自己也想出诗集的事儿,野草说:“没问题!有钱就行!对了,你一个苹果就卖五十块,能没钱吗?余来锁,你就是这部丛书的第一本,打头阵!”这话硬啊!余来锁的心里装了小白兔,又蹦又跳的。回来后,余来锁就操持出诗集的事儿,跟“白腿儿”一说钱的事儿,白腿儿痛快答应了。“白腿儿”虽说不懂诗,可懂余来锁,知道这些年,为了写诗不易,老想着出诗集。上回,还被人家骗走了两三千。“白腿儿”说:“这回咱可得找准喽!”余来锁说:“差不了,大诗人野草组织的。俺查了,正经出版社。差不了。”多少钱?审稿费、书号费、印刷费加起来五万块。一听这事儿,范少山高兴了,因为余来锁答应过,拿他的几句诗作序的。范少山说:“你说的序,俺重新润色润色。两句诗哪像序呀?俺重新写。”余来锁说:“序?啥序?”范少山说:“你不是说让俺给你书作序吗?”余来锁说:“这事儿啊?人家野草说官员作序,起码副部级。问俺请的哪一级?俺说是村长。野草说开啥玩笑!请著名诗人给你作序,再加五千。俺就告诉人家,不要序了。”范少山有点失落,说:“闹半天,花了钱,你也说了不算啊!”“白腿儿”在边上一听,说:“这序一准要作。俺花了!”你听听“白腿儿”这口气,财大气粗啊!这饭店开的,赚翻了。余来锁给野草打电话,说是请著名诗人作序。“白腿儿”一把夺下电话,说:“野草,这本书,就请俺们村长作序,俺愿意加钱。要不然,俺们不出了!”“白腿儿”啪地撂了电话。“白腿儿”说:“啥野草,都是喂驴的货!”又对范少山说,“少山,俺不懂啥序不序的,俺就知道你和来锁亲如兄弟,对俺两口子好!你不作序谁作序?”范少山说:“嫂子,俺就是凑热闹,作啥序呀?会写啥?”没想到,野草把电话打过来了,答应村长作序,还说村长作序有意义。他还说,这套农民诗人丛书,每本书的作者,都是当地村长作序,有意义,有味道。范少山为余来锁的诗集写了序,是这样的:“他来自燕山,他来自白羊峪,他是农民,是党支部书记,是村医,更是诗人!他叫余来锁,一个淳朴的名字,一个淳朴的人。他的脸庞像山里的石头,他的身体像山里的树,他的心却像金子那样璀璨,像丝绸那样柔软。他的诗是写农民的,是写给农民的。他的诗,是拿着一支笔写的,更是捧着一颗心写的!”

白羊峪的北山脚下,是一段古长城,已经近千年了。这段长城,已经毁得差不多了。范老井告诉范少山:“长城这些年遭殃了,如今看着心疼啊。记得学大寨那年份,村里开发荒坡,修梯田,村民们就把城砖拆了,运回家盖猪圈,砌围墙。俺和你爹都拆过,也不知道违法,这是头一回。第二回呢,唐山地震那年份,村里发了一场山洪,人们又是砌墙、垒猪圈。家家住的房子呢,都是石头的,结实。就是猪圈、围墙、牲口棚长城砖多。想想当年,俺和你爹去扒城砖的事儿,心里头后悔着呢!第三回呢!闹市场了。有人偷偷拆砖,跑到城里去卖,卖给城里人,卖给外国人。那时候,夜里还能听到撬城砖的声音,天亮了出去一看,一段城墙被人撬倒了,城砖也被人连夜运走了。二槐他爹余庆余是个活跃分子,偷了不少砖,也换了不少钱。这第三回,就没俺和你爹啥事儿了,咱不赚那昧心钱。”

“后来呢,上面不住地宣传,村里人也懂法了,拆城砖的少了。这些年,不光村里人不拆城砖了,看见有人拆,还管呢!就跟拆自家房子似的。前几年俺扛着枪,常去长城转悠,偷砖的一看扛枪的来了,放下砖就跑,呵呵。”自打范少山回了白羊峪,就当上了长城保护的宣传员。不光在村里宣传,也在长城上竖上了各种宣传保护标志。如今,长城成了白羊峪的旅游景点,常有游客拆砖带走,拿回家“镇邪”。他在景区竖起了报警电话,不让游客拿走长城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

范少山常常走在村街上,看那些城砖修的院墙,垒的猪圈,盖的牲口棚。有多少长城砖啊!起码几万块砖啊!他想,能不能把这些资源开发出来,对破损的长城进行修复。对白羊峪人过去犯下的错误进行弥补,为保护长城尽一份责任,尽一份力。范少山找余来锁商量长城砖的事儿。余来锁说:“你要拆人家墙,扒人家砖,人家能干吗?还不找你拼命?”范少山说:“可咱欠城砖的债,咱得还啊!”余来锁说:“这话在理。可咱得想个办法。是用新砖换城砖,还是给人家一定的补偿?这些都得开会研究。对了,如果决定拆,俺头一个把俺家院墙拆了。”范少山老想着拆砖还债的事儿,头一步咋走,想来想去,还得找专家,让人家出个主意。县文物局的来了,范少山带着各家各户看,拍了好多照片。说要反映上去,听上面的决策。文物局的走了,余庆余带三四个人来了。听说村里头要拆城砖,二槐动了心思,上了网,查了查,不得了,就立马告诉爹余庆余到村里头讨说法。他自己个为啥不来呢?他不是前些个日子开农家乐,蒙骗游客被罚了,在村里头形象不好,怕范少山训他吗?老爹余庆余就不一样了,在村里头看着果园呢!也算有头有脸的,在范少山眼里头有位置。就把城砖能卖钱的事儿告诉了老爹,叫他到村里头找范少山,咋找呢,带上人找,要钱。可找来找去,只有三四个人,二槐人缘差。咋说呢?不能软,软了,不管用。口气要硬。这回,在村委会,余庆余叫板了,说俺家的院墙不能拆!为啥不能拆?“俺家的院墙四千多块砖,一块长城砖国际市场价八十美元,多钱?二百多万!要拆也中,先把钱给了!”后边的人也跟着吵吵嚷嚷。一句话,不能拆,拆也好,钱拿来!范少山火了,一拍桌子:“胡说八道!余庆余,是谁告诉你的?二槐吧?八十美元一块城砖,那俺们白羊峪村都发了,谁家没有几块长城砖啊?可问题是,这些城砖是你家的吗?那是国家的东西,是文物!那些个砖在长城上待得好好的,是飞到你家的?那是偷来的!对于这些个长城砖,你心里头应该有负罪感!你倒好,还想卖美元,你卖一块试试,那叫倒卖文物,俺报警立马抓你!偷的东西,还想着趾高气扬地卖个好价钱,你们是咋想的?”这一说,余庆余后面的几个人,悄悄退了。余庆余站在那儿,腿直哆嗦。范少山过去扶着余庆余在沙发上坐下,又倒了杯茶,放在茶几上,范少山说:“大叔,原谅俺对你发脾气了。可你想想,你这样做,不是要挟村委会吗?拆砖的事儿村里还没决定,国家也没逼着咱拆,是咱觉得过去错了,对不住长城啊!大叔,长城是国家的,每块砖也是国家的。就算拆了,这些砖也是还到长城去,村上也不白拆你。”余庆余说:“少山,你对俺好啊,俺是一时糊涂啊。俺是被二槐那个狗日的骗了。这个王八蛋!俺咋养了这么个儿子!”余庆余跺跺脚,走了。回到家,余庆余抡起棒子,追着二槐满院打,“狗日的,你给你爹挖坑啊!”还有几桌游客正吃饭呢!游客乐了,乡村打架的,平日难得一见,纷纷拍照,录像。好不热闹,二槐挨了几下,跪下连连求饶。有的游客以为是节目,都说表演真实,打是真打。表示,下回还来这家农家乐吃饭。

县文物局来人了,带来了省文物局的答复:“建议保持白羊峪现有的长城资源和长城文化,不赞同将长城砖拆除后重建长城。因为那样会对本来脆弱的长城砖进行二次破坏,同时还可能对长城遗址造成损害。像白羊峪这样的‘长城村’代表了一个时代,代表了长城文化,应该保持这样的原貌留给后人,警示后人。”这就是说,长城砖不必拆了,保持原貌,白羊峪这也是长城的一部分。范少山将答复发到了白羊峪微信公众号。大伙留言,都说有愧,对不起长城。范少山提议,村两委班子商量通过,在村头立碑——“知耻碑”!碑文由余来锁撰写:“过去,我们大错铸成,拆长城砖砌畜圈垒墙院,国宝当做自家物,羞愧难当,无地自容!而今,我们幡然醒悟,迷途知返。为了被我们拆走的长城城砖,立下此碑,刻上心中的痛,以明耻辱,警后世。白羊峪村村民2016年10月26日”。知耻碑的矗立,再次教育了每一个村民,也给了游客警示。游客来到这儿,拍照留念。

这天,杏儿带着儿子范明来了。范明已经五岁了,聪敏可爱,到了白羊峪,自己跑去了村训碑,朗诵起了《白羊峪村训》。他不识几个字,碑文更是不认得,村训是妈妈教的。

范少山站在银杏树下,范明张着胳膊朝着父亲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