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剑,极快,如风刹那呼啸过千万里,如电顷刻间弹指而下。不过半息,剑芒溅起无数重水花,已拍打到双葛的脸上。
血眸一冷,似乎余光瞥过了他一眼,又似乎他全然不在她眼底。
她的手毫不在意的再次伸入翻滚的溪涧之中,翻滚的泡沫游走在一根根被灼烧的枯指之上,大颗大颗的汗珠自她漂亮的玉颜上滴落下来,没入溪涧之中被蒸发干净。
“啊——”剧烈痛楚,再一次让她那好看的脸揪着一团。呼啸的魔力如波涛一般,竟在瞬息暴涨,血眸灼灼,点燃了她属于魔族骨子里的蛮横与狂傲。
玉剑被那暴涨的魔力一击,竟倒飞而去。
溪水刹那倒流,在半空里形成了一个巨大的半弧,自行护住了白衣守护者。
疯狂的魔力,似乎瞬息间截断了这溪水中的生,她强忍住十指上那剜心之痛,银牙紧咬,拼了命似的又捧出一小口水来。
双葛尚未来得及惊喜,那被再次捧出的溪水,瞬息间生机干涸,化为一团无用的水,自她的枯指之中无情的漏下……
她瞬息面色苍白,喉间腥甜,绝望的喷出一口血来。
红裙残破,无声的靠在了溪涧,不,是净水的一侧。血眸幽深,耳侧似乎有空弦划过的声音。
古琴似流水,未语已自伤。
清雅淡远的曲,如记忆深处那袭素衣。
囚海的天,似乎总有腥咸的雨,被抛于弱水中的枯骨,很快被剥离了一切意志,孱弱的骨骸,眼底的泪早已流干。
她想,魔都祭坛之上,那轰轰烈烈的豪言,或许不过一场恶劣的笑话罢了。
长天无情,俯瞰红尘的眼,又岂会落在一个将死之人身上。
她逃过了魔都的清洗,逃过了血祭的残酷,却到底敌不过天意。
恨!她恨啊!
那灼烧了一切神智的恨意,烧毁了她身上残存的生机。
囚海的里多了一具不腐的枯骨,据说是恶魔不愿死去,想要再度寻找一个替死者,让它可以继续兴风作浪。
无数可怕的流言,因那具新来的枯骨,变得更加诡异莫测。
她毫无神志的重复着一遍一遍杀虐,待那灼热的血浇在它的枯骨上时,才恍然提醒她还活着。
活着,多么美好的事。
可以灿烂的笑着,故意躲在那单衣的怀中,可以调皮的捏起他皱着的脸,可以野蛮的命令他的笑。
可以握紧她的血镰,继续修行,继而迎北之上,重回昔日繁华的魔都。
而不是,如今,这不人不鬼的模样。
枯骨的喉间发出了“咯吱”的诡异声音,却无人知道那是一具枯骨正在囚海的尽头埋头痛哭。
有无数前来除魔卫道路过的所谓正义之士,仙族的飞剑,魔族的幽火,一次次妄图将它毁灭,却最终面对这翻滚的囚海,一筹莫展。
它所憎恶的囚海,却亦成了它唯一的庇护所。
它躲在滚滚的弱水中,任那无尽的囚海吞没了它疯癫的眼泪。
血与火,让一骨枯骨的心越发冷漠,它冷眼看着一个可怜的女孩,在长夜之中被人追杀。
追杀者,拿着一只匕首,一点点刺破那粉嫩的脸蛋。
它听着那绝望的尖叫之声,竟觉得格外悦耳。它感觉灵魂正在兴奋,又一个可悲的灵魂将被拖入无尽的深渊里。
它又发出“咯吱”的声音,碎骨相撞之声,在长夜里格外诡异,竟吓得追杀者,屁滚尿流,恍惚想起了囚海边缘的可怖传说,直接头也不回,就想逃走。
它猝然愤怒,原本以为追杀者可以取悦它,却不知此人竟是如此胆怯的懦夫。它咆哮一声,而后恶毒的当着那血肉模糊的女孩面前,残忍的撕裂了逃跑者。
眼见着女孩眼底流露出莫大的恐惧,它只觉得每一根肋骨都在兴奋,而后摇摇晃晃的向女孩走来。
女孩似乎全身皆在颤抖,手脚哆嗦,明明极为恐惧,却好似定在了原地,动弹不得。
它满意的笑了,长夜里“咯吱咯吱”的声音分外惊惧,吓得几只怪鸟缩在腐树之间,瑟瑟发抖。
枯骨伸出了她的罪恶之爪,正准备一把抓住眼前的小可怜。
但,它万料不到,一只染着血的柔嫩的小手却落在了它的骨爪之上。来自血肉的灼烫感,竟让它的心跟着莫名一颤。
它猝然愣住,而后错愕的看向了那被脸上依旧流着的血的女孩。
随后,它便看到了一双浅碧色的眼。
幽幽的碧色,如魔都的广殿里,那生长的最茂盛的树。
那孱弱的女孩眼底依旧是无尽的恐惧,落在它手心里柔嫩的手,依旧在发抖,却偏偏执着的看着她眼前这可怖的枯骨。
浅碧色的眼,没有憎恶,没有恶心,惟有满满的感激。
流放囚海百年,那无尽的长夜里,它见过无数的眼神,却从未见过如此明亮的碧色,如黑暗尽头的一缕光,照尽了它的空洞世界。
它忽得惊觉,那枯骨之上,还犹自染着数不清的血色。
而后,它恶狠狠将她一推,而后当着那浅碧色双眼,挑衅似的将那被撕裂的身体一把拧起,而后徒手挖出那任跳动的心脏。
就在它以为,那女孩定然小脸惨白,而后定会认清它这只魔鬼的真面目,而后转身跑开之时。
它只听到了一声叹息。
它误以为自己幻听了,直到那叹息声再起,它终于正视了女孩那漂亮的眼睛。
她似乎才恢复力气,一身衣裳染着血,恐惧却坚定的朝它走了来。
枯骨不解,为何她不惧它。
直到女孩,那柔嫩的手落在了它的枯骨之上,它才恍惚害怕起来,竟犹自跑开,一头扎入了囚海之中。
“咯吱咯吱”的声音,一遍遍响起,却不知是哭声还是笑声。
这是一场梦,枯骨一次次重复着,如它这般不人不鬼,注定堕入黑暗的生物,又岂配得到一场救赎。
可,无数次的重复之中,它的心底,却伸出了一股说不清的希望。
这令人可怕的红尘中,终于有一人可以接纳它了吗?
躲了一个昼夜,枯骨终于浮出了囚海,女孩却已消失了原来的地方。
枯骨说不清是希望还是绝望,它想,有些事,或许从来没有希望,又何必做一个荒芜的梦。
又一场腥咸的雨落下,它分不清是鲜血还是眼泪。
只是独自的枯坐在这雨中,静静的等着谁,如同它活着一般,在魔都寒冷的广殿前一遍遍的等着谁。
然而寂冷的雨中,没有那袭单衣,亦没有那漂亮的浅碧色的眼。
七天七夜,荒芜的心头又长出一片荒芜的草。
它再次游走在囚海的边缘,成为了更可怖的传说。它再也不顾弱小者可怜兮兮的脸,不顾求生者一遍又一遍的求饶。
它的骨爪,再一次无情的落入了一个除魔卫道者的心脏之中。
它狞笑着,准备撕裂那伪装正义的脸时,耳侧忽得想起了一抹琴声。
古琴的声息,清雅而通透,仿佛越过了悠悠岁月。
枯骨空洞的头骨一转,竟意外的看见了那双温柔的浅碧色。
它荒芜一笑,“咯吱”的声响很快遍布了囚海,淹没了女孩手心里优雅的琴音。
无数的肋骨再一次兴奋起来,尖叫着要将眼前人撕碎。它疯狂而凶狠的扑向了女孩,骨爪毫不客气的一把掐住了女孩瘦弱的脖颈。
它仿佛能感受到那细嫩的脖颈里,血管流动着的鲜活,轻轻一掐之后,便会流出大片大片灼灼的血花。
“对不起!”如清泉叮咚,琴音细语的声音温柔的响在耳侧。
它握紧了女孩脖颈的爪子忽的一顿,而后便见那声音继续道:“你若恨我不辞而别,便杀了我,反正我的命是你救的,纵使即刻死了,亦无怨无悔。”
语落,她闭上了那双漂亮的眼,对着它轻轻一笑。
它忽得恨极了那般洒脱的笑意,那看轻生死的眼神,骨爪收力,眼见女孩的气息一点点被它残忍剥夺。
直到那一脸惨白的女孩,颤抖着伸手,而后一把抱住了它的枯骨,它的骨爪,竟再也掐不下去。
许久,它终于松了手,任由那纤细的怀抱,一点点将温度灼烧它冷寂的骨。
女孩猝然睁眼,那漂亮的浅碧色双眸璀璨的如同一缕最美的光。
如古琴一般清透的笑意,一点点盛开在它的耳侧。
“我便知道,其实你很温柔……”柔嫩纤细的小手再一次覆上了它空洞的骨,这一次,它却没有逃开。
无论何其可笑,它想,或许它心底终究渴望一赌。
“你和我一般大小,竟成了这副模样。”古琴般清澈的声音自顾自的说了下去,“我原以为,这世间我最可怜,却想不到,原来可怜的人,比比皆是,我的悲苦,不过庸人自扰罢了。”
女孩似乎出身不凡,一举一动皆有教养,优雅而迷人。
它一具枯骨无声的看着她,再次相见,那一身清纯无比的素衣飘舞,病弱的小脸粉嫩嫩的,却该死的好看。
“从今以后,你做我的姐姐好不好?”缥缈的笑意,恍惚之间竟驱散了囚海的长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