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色长衣在高塔顶端飞扬,仲辞认真的看了小五一眼,而后抬眼看向了遥遥的天际。
昏暗的天,尚未到黎明时分,然而塔下却早已点亮了无数火把,照得魔神殿前一片绚烂的红光。
仲辞那靡艳的声音忽得低沉,素来慵懒的眸光忽得辽远壮阔:“蠢徒弟,你说什么是道?”
这样玄而广之的问题砸了下来,小五不明其意,却十分乖觉的回答道:“小五不懂,小五只知心中所愿,能成为这天下第一,可庇良善,诛宵小。”
这一答,与卜老曾经相问时,答案看似相似,却不近相同。
仲辞只沉默的看了他一眼,并未多加点评,只是一双血眸更加深邃道:“可知今日我为何来这弑神塔上?”
小五不解大魔王的脑回路,很干脆摇了摇头。
“来看一场戏,一场天下动荡的大戏。”语落,那深邃的血眸看向了不远处的魔都殿。
仲辞的话音刚落,小五的耳边便听到了一声的惊天的呼声。
“祭奠开始!”一声长啸,仿佛有摄天之势。刹那间昏暗的长天被一道微弱的光芒掀开。
婀娜的舞女在祭坛上摇摆着动人的腰肢,正红色的长裙翩跹,舞女们头上纹饰着彼岸花那灼灼的额饰,手持着一株株盛放的极美的彼岸花。
偌大的祭坛,直通向了巍峨的魔神灌殿,随着天光初露,封尘了许久的大门“咯吱”一声,慢慢自内部洞开。
摇曳着舞女轻巧地扭到了祭坛的两侧,恭敬的伏地长拜道:“恭迎吾主神驾!”
随着舞女们的归位,广殿中一生正黑色长袍的老者,便缓缓挪步而出,而后优雅的踱步到舞女们的正中心时,半鞠身体,恭敬道:“恭迎吾主神驾!”
待那老者一低头,无论是围观祭祀着,还是长街游耍者,或街区贩卖者,不约而同的伏地长拜道:“恭迎吾主神驾!”
整个魔都恢弘气势,刹那间从地面直接弑神塔顶,连仍昏暗的云层,似乎也阻挡不了祭坛上的激情,竟刹那间被那微弱的光彩驱散,让小五的视野瞬息辽阔。
一袭正红色的长裙缓缓自大殿内走出,其后跟着一身素衣的双瑟。
不知因何,待双葛走出长殿的瞬息,竟略一抬指,那缕微光便跳跃到她纤细的指尖。她血红色眸光看向了缕光彩,竟不知为何多了一丝不详的预感。
魔族老者见到她走出,连忙自舞女的正中心迎了上去。四围的舞女随着老者的动作,一一起身,而后一个小个小碎步旋转,各自将手中的彼岸花,落在了火把下方的泥坛之中,随后恭敬的自祭坛上一一退去。
老者也正踱步到祭坛与神殿的交汇之处,又恭敬地向双葛行了一礼。祭坛之下,一个魔仆低着头,高举起被白布包裹着的匕首,递到老者跟前。
老者干枯的手,一把抽出匕首,而后在自己的手腕之上狠狠一划。
殷红的血很快落到了祭坛之上,然后鲜血的落下的瞬息却猝然变幻成纯正的金色,将黑耀是铺成的祭坛上刻画的符文,尽数点亮。
魔族老者在手腕上一抹,而后端起威严的脸,高喝一声:“传祭品!”
那一声高喝,虽沙哑却传的极远。弑神塔上的小五竟莫名觉得紧张起来。
仲辞眼角的余光瞥见小五脸上的不忍,那双深邃的血眸忽得有些困惑,明明身处夷陵那鱼龙混杂之地,为何能养出这样一个是非黑白如此分明的歪苗子。
“蠢徒弟,你喜欢听故事,今日我倒恰好有兴致。”仲辞的血眸一转,似笑非笑的看向了小五。
未等小五答应,他便自顾自的说了下去:“世人皆道天下第一,言及尊主曾何等惊才绝艳。却少有人知,他还有一个未婚妻。”
“他的未婚妻是魔神之女,但因尊主年长,其未婚妻年幼,两人之间并未发展出男女之情,反倒兄妹之情浓厚。
魔神之女虽天资聪颖,但上有父兄庇佑,因此没什么长进。直到尊主忽然消失,魔族叛臣背弃禅让之约,强行血洗魔神殿。
那日,你如今所同情的刽子手,便将魔神之女绑上了这祭坛,生生将其千刀万剐,使得整个祭坛到处飘血。他们以为这般便抹去了身上的罪孽,却不知被放干血的魔女却没有死,吓得这群蠢货,以为是上天不收她,只好找了个借口,将还剩一口气的魔女扔在了囚海。”仲辞低沉的嗓音尤为平稳,说故事便是说故事,完完全全将自己摘的一干二净,压根没有多余的同情。
明明不适合说故事的人,却使小五莫名怔住,傻愣愣的看向了祭坛前端的红衣长裙。
无数的故事中,他听过囚海的可怕。资源稀少,使得囚海皆是食同族肉者,亦有无数凶禽猛兽,更可怕的是囚海之中的弱水,一旦沾上,便尸骨无存。小五忽得很难想象,那看似纤弱的红裙,到底如何蜕变成而今的风华绝代。
祭坛之上,鲜红的血如同被飘散在长空的雪,飘红了小五的眼,亦灼伤了小五的心,这一刻,那一双本纯真的黑眸似乎蒙上了一层雾,变得懵懂迷茫。
可某个无良的大魔王,似乎并无顾忌小五那曾可笑的信仰,继续悠悠道:“虽不知道,你这苗子怎么长的,但这世间事,又岂能全然黑白分明。”
“小五,不懂……”张了张嘴,小五想反驳,却不知该如何反驳。
“那便记着!”仲辞的斜眉一挑,血眸看似散漫却又极为认真。
小五正想多说什么,却见那正红色长裙一动,魔神双葛玉指一点,接着一条红色的链锁,被凭空抽出,侏儒小安狼狈不堪的落在了铺满血的祭坛之上。
魔族长者的匕首已然落在他的胳膊之上,挖出了一块碎肉,疼得小安整张脸都纠在了一处,痛苦的尖叫起来,那惨烈的嘶吼之声,竟自魔神殿前清晰无比的传入了小五的耳侧。虽知道那侏儒的恶劣,可毕竟直面这残忍的一幕,小五面色苍白,脸上带着几分犹豫,却坚决的将耳朵捂上了。
“啊——”又是一声破碎的尖叫,小安盯着双葛的眼神如淬了毒,“双葛,我,不会死,总有一天,我会像,当初的你,重返魔都,取你首级!”疼痛让小安差点说不出完整的句,却偏偏心底的傲气,让他放下豪言。
“好,那我等你,希望你不要就这般死了!”傲立于魔神殿前的双葛,一双血眸轻轻瞥过了狼狈不堪的侏儒小安,淡淡的说道。
那如谈论天气的态度,刺激的小安,更加睚眦目裂。
魔族长者却并不管他悲愤的心情,直接又生生剜了一刀,血色瞬间渲染开来。不一会儿整个祭坛之上,已血气冲天。
小五只觉得身心受到了无尽的冲击,下意识的竟看向了他身侧的红衣。却不知那袭红衣何时已然飘起,一只修长的指落在了虚空里,那双血眸在瞬息间闪过无尽的光彩,却最终被收敛在眼皮下。
但不知为何,下方的小五忽得觉得脸上多了一点湿意。惊愕中,似乎模糊看到了大魔王眼角的晶莹。
“风起了!”明明一样的低沉声音,在此刻却多了无尽的眷念。待仲辞再次睁眼之际,仿佛什么也没改变。
“哪里有风?”不知为何,小五竟下意识接了一句。
夷陵。一壶酒很快落了空,摆放在白老身前的茶盏却已然凉透。
薄剑舞清雪,天都长衣冷。杯酒遇知己,壶落故人远。
卜老那沧桑的眼眸跨过无尽的屋舍,飞向了弑神塔的顶端,他张了张嘴,却陡然觉得喉间滚烫,竟吐不出半个字来,只是颤抖着手指,指向了魔都的方向。
时光历来无情,已将他回忆中最珍贵的东西一点点剥夺,而今一身残躯,惟有壶中杯酒温热,可浇这方寸之心。
颤抖着的青衣忽得笑了,而后落了一行长泪。
魔都风起,四极将乱。
当所有宿命,被一剑夭折后,这天下又将变幻出怎样风云。
小五不知,他的问话刚落,仅有微光的长天,猝然出现了一个极亮的光点,那光点越逼越近,自遥遥的极东之所横跨而来,只瞬息将整个魔都照的如同白昼。
绚烂的神光照射而出,洒在魔都的每一寸角落里。
诸魔的眼,刹那被这神光所摄,竟瞬息间失去了光明,而后颤抖的躲在黑暗之中*。
小五怔怔的望着那逼来的神光,只觉得脚下的整座弑神塔皆在颤抖,仿佛畏惧这与生俱来的克星。
光芒越发越近,修为弱小的魔族竟在神光之下,被顷刻蒸发。
傲立于弑神塔上的仲辞忽得开口,声音苦涩道:“混沌明,五族兴,三域初,物华始……”
“师尊,我游历四极,翻阅无数史书,皆言您曾追寻这灭魔神光,而被史书唾弃。”那袭红衣仰望着长空中越发夺目的神光,惟有满心的悲哀,那一向嬉笑着的血眸竟落了一行泪,“而今看来,您所追寻的不是这神光,而是魔族存亡的契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