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肆之中,两个醉汹汹的酒鬼,继续聊着。言一身残破的青衣敞开,露出他那双被珍视的手,抬手之间,苍穹依旧遥远。
“老头后来还去魔都看了一眼魔神美人,小时候那小姑娘长得粉雕玉琢,小模样要多可爱便多可爱。你师尊啊,简直瞎了眼,这么好的小姑娘,不去看一眼。闹得那小姑娘,日日在魔神殿的门口蹲着,也不知道在等谁。”趁着醉意,言又翻出记忆旮旯里的成年旧事,继续吐槽着旧人。
“师尊那个人,别说前辈,其实我也没懂。”提起记忆深处的人来,仲辞难免亦有几分怨气道。“有时我想,他这样的人会不会为谁停留。直到后来,他再次消失,我方才清醒,对于师尊而言,我们这些俗物,到底比不上他的道。”
“所以啊,你师尊就是个老混蛋!”醉酒间,言忽听得仲辞话语之中的怨念,竟激动起来,觉得当年被煞那个老混蛋坑的,不只他一个。
“不过,师尊当年前往雪岭,难道前辈并未掐算过师尊的过往吗?”仲辞饮下一杯,好奇的问道。
“你这话,倒突然让我想起一件事来。”言琉璃色双眼闪现出一抹的困惑道,“你师尊来我雪岭,我确实掐算了他的过去未来。但你师尊的过往却仿佛蒙了一层雾,被人强行遮掩了。”
“?”猝然听到这令人震惊的消息,仲辞忽得酒醒,“被遮掩了?”
“没错,所以我断定,你师尊的来历一定非比寻常。”言并未管仲辞的惊讶,或许活到此时,他已然洒脱了许多,“只是可惜了那小丫头。”
双葛的玉指冰凉,一双血眸清冷,身上的悲伤还未散尽,便强行伪装起冷漠,竟让人忽得心生怜惜。
这一刻,她似乎离那袭白衣分外近,近到那白衣人可以清晰的读出她眼底的色彩。
那双仿佛蕴藏了整片浩瀚苍穹的眼,此刻竟看不懂他眼前的女子。
明明极其相近,她的发香靡艳,还缠绕着曼珠沙华冷与魅,落在白衣的鼻息之间,让他的眼底迷茫不解,更多了几分。
那红裙似乎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之中,摸不透,亦抓不住。
“要杀要刮,悉听尊便!”白衣人似乎不忍空气中已凝固的沉默,竟率先开口,声音无悲无喜,仿佛受死的不是自己,而是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
那风起云淡的声音,瞬息打断了双葛的思绪,活了这么久,第一次看到急于送死的人,她竟被气乐了。
漂亮的红唇勾起,如罂粟般令人迷醉的色。
可惜,欣赏的者却是个榆木,浩瀚的眼神依旧无悲无喜,只是双眸不知觉瞥了开。
“怎么,你不服?”双葛的玉手强行板过白衣人的头,血眸凌厉,仿佛要将他吞噬其中。
“守护者一脉,从不为自己找借口,败即使败!”白衣人直视她的血眸,堂堂正正的回答道。
“守护者一脉?”双葛一愣,想了解魔都的对手,连忙问道。
“守护天地,诛尽宵小。”白衣守护者毫不犹豫的答道。
“此话,本神倒听着耳熟。”清冷的声音,嗤笑一声道。
“预言一脉自甘堕落,与魔族勾结,颓败已成必然之势,我等应天而生,自当接任堕落者的使命!”提及守护者身份,白衣人言语之中满是与生俱来的骄傲。
“颓败……”双葛的心头竟陡然生出一抹遗憾,继续问道,“哼,这宵小可指的是魔族?”
“魔族残忍暴虐,理应当诛!”白衣守护者浩瀚的双眼冷漠无情,看不到丝毫怜悯,仿佛来自长天的神祇看向蝼蚁的空洞神色。
“那而今,败在你所谓的宵小手中,你当如何?”双葛忽得被那理所当然的语气气急,一把捏紧了他的脖颈,觉得浪费心力在一个蠢货身上,不如换一个对手。
“自当以死谢罪!”白衣守护者提及死,表情依旧无悲无喜,仿佛世间一切,入不了他的心,或许他本身无心。
语落,他便那般自然而然的闭上眼,倘然受死……
双葛的手却忽得松开,她明明应该无比气恼这灵物的固执,却不知为何心底深处涌现出一股从未有过的悲哀。悲哀着应天而生的灵物,明明有绝世之姿,却偏偏是具没有思想的空壳,只能单薄的聆听着上天的意志。
守护者等了许久,却感觉脖颈间一松,一抬眼,却触及那血眸眼底的怜悯。
怜悯,守护者不懂,这似乎是魔女第二次放过他。
“哼,本神素来瞧不起懦夫。只因一场胜败而死的懦夫,杀了也是脏了本神的手,若本神是你,纵使身死于此,也要率先洗刷失败的耻辱!”清冷的眸光更盛,她傲气无比的甩了他一巴掌,他白皙的脸上忽得涌现出鲜红的巴掌印,而后红裙转身离去,看也未看他一眼,仿佛他是那地上的尘埃。
守护者猝然懵住,初生的懵懂,他的一切知识来源于传承,素来认为无用者注定淘汰死亡,却从未听过这样一番言语,他迷惑的摸着脸上的巴掌印,有一丝疼,却仿佛更苦。
魔物,难道不应当是邪恶残暴,杀人嗜血的生物吗?
待到双葛在这偌大的神殿里绕了一圈,却仅发现了正殿门前一块简朴大气的牌匾,上曰:离渊。
而后,四围便是无数重叠的小殿。无数空旷的殿与殿构成一个缜密的九宫八卦,仿佛天然的一个阵法,用来保护殿后的灵物。
离渊神殿的正门,似乎因她的闯入而启动了什么法阵,殿门紧闭,门上凝聚着大片的神光,她一靠近,那神光便争先恐后的朝她劈来。
那袭红裙神色多了一丝狼狈,似乎并未料到,一扇破门,竟将她锁死在这神殿之中,而大殿内,处处与她相克。又一道神光劈来,让她那身红裙更凌乱了几分,她一咬牙,再次回到了殿后。
一条溪涧将九宫八卦的宫殿环绕起来,倒让整个离渊神殿诗情画意起来,但双葛却清晰的瞥见,那溪涧之中无数的灵力涌动,让整个神殿生机不绝。
待她重新回到了原地,一袭白衣的守护者独自缩成一团,神色茫然。
他一回头,又见双葛一袭红裙落在了他初见的方向。
缘生缘灭,或许从来半分不由人。
他玉剑又起,白衣翩然,锁在眉峰之上的那抹皱痕,却怎么也抹不去。“如此蛊惑人心,当真不愧是魔女!”他开口,似繁花开遍的声音,优雅别致。
“空无一点判断力,当真侮辱你那皮囊。”困于一座荒殿之中,她本想回到此处清净一二,却被守护者迂腐气出了火气,素来杀伐果断的她,毫不犹豫的抽出血镰。
一白一红,隔着一条溪涧对立起来。
他出剑,带动了万千光华,毫不犹豫的向她刺去。
双葛红裙一动,整个人猝然出现在守护者身后,巨镰一划。白衣守护者感知到身后危险,猝然没入溪涧之中,凝聚着魔力的血镰只带起了溪涧之中千丈水花,而后整个溪水泛起了一圈圈泡沫,其上的魔力竟被凭空吞噬。
双葛一愣,随后便见水花谢去之后,一朵朵花瓣凭空飘起,七色光彩飘飘,自四面八方,向她刺来。
“隔绝”知避无可避,隔绝之术忽起。光彩扫射而下时,没入一方空间之中,消失不见。
白衣守护者,玉剑一出,携动万千雷霆,直朝双葛那方空间击打而去。
那方被独立的小天地,竟在轰鸣之中猝然消散。
白衣一愣,似乎料不到魔女这般容易消灭。
一下秒,那袭红裙,便落在了他身后,血镰横空而来,直接刺中了他的心脏。
白衣染血,那夺尽造化的容颜,更惨白了几分。
魔力腐蚀了他的血肉,很快他的胸口处破开了一个大洞。令双葛无比惊讶的一幕呈现在了她眼前。她眼前的白衣守护者,胸腔之中,竟空无一物。
趁她愣神之际,那袭白衣再次坠入溪涧之中,没了去向。
她警惕的盯紧了眼前看似无害的溪涧,溪水之中再次浮现出一串串泡沫,而后又重归了原本清澈模样。
一株快要枯萎的花,瞬息之间重新绽放。
“生机!”双葛倒吸了一口凉气,才恍然惊觉,那看似寻常的一汪溪涧,到底蕴含了怎样可怕的宝藏。
她心头一喜,忽得想起双瑟那病弱的脸庞。
一双玉手落入了溪涧,妄图打捞起无边的生。
但双葛却并不知,她到底身处红尘之中,凭借蝼蚁之力,岂可打捞规则之力。
她的手方一进入溪涧之中,一串串泡沫便在溪涧之中翻滚而出,她素白的指刹那之间被吞噬为一截枯枝。
剧烈的痛楚,让她小脸揪起,却死死的不松手,生生以血肉之躯,捧起了那溪水。
然而,那溪水方出溪涧,便猝然蒸发干净,一滴不剩。
“魔女,你竟妄想染指净水!”白衣守护者无情的声音落下,玉剑再一次从水中飞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