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道衡告别崔元道:“驸马,在下有事先走了。”说完风风火火地去御殿,也准备请罪。
谁知邵宝拦住了他道:“都御史哪里去啊?”
孔道衡惊疑道:“难道都察院不是向圣上请罪吗?”
“不是。”邵宝摇头道:“是在刘瑾那里请罪。”
“什么!”孔道衡一愣道:“他凭什么管都察院?”
“都御史有所不知。”邵宝道:“自刘瑾权势大了起来,便让天下人都避讳,昨日不知是谁从都察院搜出一本小册子,里面写了‘刘瑾传奉’四字,要治都察院的罪,所以屠都御史带着都察院的人去了,希望刘瑾能原谅。”
孔道衡心中一惊,往怀里一摸,这才发现自己的本子放在了都察院没有拿回家!心里懊恼不已,问邵宝道:“刘瑾住在哪里?”
邵宝道:“就在南苑西南方向。”
孔道衡匆匆去了,果真见到都察院官员伏倒在地上,屠滽当先跪拜,祈求刘瑾饶命。
孔道衡怒气升腾,把都察院官员一一扶起,又对屠滽道:“此事因我而起,我一人承担,你们快回。”
屠滽抹泪道:“道衡,你可不要生事,若是把他惹恼了,都察院都没好日子过。”
“不怕。”孔道衡义正辞严道:“大不了我舍去这官不做了。”
说罢,闯进刘瑾府中,两边仆人想拦住他,都被他一一打昏,到后来就再也没人敢上去了。
到了大厅里,看见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正吃着冰镇酸梅汤,旁边一个侍女热的浑身是汗给他扇扇子,又有三个官员坐在两边。左面一个年轻后生,白白净净,五官很端正,虽然不是漂亮,但也算得上好看。右面上首那个长了一张马脸,又兼肤色黝黑,很是丑陋,下首那个是个中年人,但净面无须,应该是个宦官。
孔道衡也不行礼,上去就对刘瑾道:“太监,那书上全是我写的,要治就治我一个人的罪,莫牵连都察院。”
刘瑾大喜,他此番主要是想抬举刘宇当都御史,其实并不想管都察院的事,今日一看孔道衡自己送死,便点头道:“看你是条汉子,那……”
话音未落,一个老苍头走了过来,对刘瑾道:“老爷,请内堂里说话。”
刘瑾不知道这老苍头有什么话要说,可还是跟着他进了内堂。
两旁的官员不知所以,这刘瑾怎么这么听这个老管家的话?
原来刘瑾未发迹之前,是南京的一个小小司香。
司香是个什么官?其实说白了就是打扫帝陵的,官职低的不能再低,就是个小小书吏也能欺负几下。
那时刘瑾每月里只有三贯银子,三贯银子值多少呢?据《凤洲杂篇》里言,三贯银子只能买一斤胡椒。
他的日子过得很清贫,经常吃不上饭,幸好有位姓姜的老人时常周济,才不至于饿死。
后来一天刘瑾大病,就连那三贯银子也不能去领了,就央求姜老去代他领,当时管仓廒的是李广(不是汉朝那个李广),此人是个歹毒的宦官,处处刁难,不肯给薪俸,姜老上下来回跑了好几趟,才把银子拿回,给了刘瑾。
刘瑾知道姜老的辛苦,得了势以后就带着姜老来了京城,享清福。
姜老在内堂对刘瑾道:“老爷可还记得那年大病之事吗?”
刘瑾道:“当然记得,多亏了老丈,不然也不会有瑾之今日。”
“那时上下官员都畏惧李广势力不肯与老朽钞,走投无路间一位郎中把自己的薪俸取出,给了老朽。”姜老一指孔道衡道:“就是外面这位御史。”
刘瑾恍然,出去道:“既然都御史这样说了,此事便罢,请回吧。”
孔道衡哪里会想到自己数年前的无意之举救了刘瑾,他不过看老人家可怜,顺手搭救一把而已。
孔道衡心生疑惑,但也不敢问,告辞了道:“多谢太监,在下告辞。”
那右面下首的中年人就是刘宇,他可是花了十万两雪花纹银才某得左都御史的职位,今日看见刘瑾这样放孔道衡走了,心里不快道:“刘司礼怎么放了他?”
刘瑾不想谈及过去落魄日子,随口道:“现在还不是时候,不过刘兄尽管放心,以后更有大职位等候。”
左面那后生笑道:“这让太过急躁了,哪有人升职那么快的。”
右面马脸黑肤人谄媚道:“其实说起来,官职大有什么用?不如权力大来的实在,权力大又不如在帝王身边好,钱兄如今跟着圣上陪读,有些人,有些事只需要钱兄一句话,就胜得上千万两真金白银啊。”
“学士谬赞了。”钱宁道:“即使是圣上,不也要听内阁那些子老臣的话?即使下了圣旨,一言驳斥的事还是有的。”
刘瑾道:“今日本想请二位做个见证,把左都御史贬斥,不想出了这事,麻烦了。”
二人没说什么,也都离开了。
这时有个门人走过来和刘瑾说:“老爷,若是此事还不够,就把城西关帝庙死尸一事赖在左都御史身上。”
刘瑾瞪了门人一眼道:“以后你们见了这位左都御史,都给我恭敬一点,不然我扒了你们的皮!”
门人惊慌,跪倒在地,不敢说话。
孔道衡出了刘瑾府第,进了都察院,安抚了众人,就去做事了。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不说孔道衡如何了,只讲我们的主角。
众人收拾完了府里,出了张彩这档子事,平常就想着把门上匾额换一下,于是和白泽、陈四二人上街去了,找个木作行,订个匾额。
正在街市上行走,白泽忽然看向一个客栈道:“堂兄,你看那个可是我们在牛首山遇到的骗子?”
平常看去,果不其然,就是她,只不过此时的她换了男装,如果不是身材矮小,平常也是看不出来的。
平常准备上去就把她抓住,陈四道:“别急,这个骗子一定还有手段,以免狐狸没抓到,惹了一身骚,咱们订个计策。”
平常点头道:“如何做呢?”
陈四道:“到时我和她攀谈,你们两个守住门口,如果她要跑,你们直接抓去送官,如果不跑,我拍手你们进来,抓了她送官。”
白泽道:“好。”
白、平二人蹑手蹑脚来到门旁,待陈四进了客栈才向内看去,生怕惊动骗子,让她跑了。
这骗子骗了那些首饰,变卖了,换了装束,一路上跟着商队走来,骗着一个人的银子过活,如今已经囊空如洗,不知如何是好,只想着在这客栈里哄骗几个人。
正这样想着,走过来一个人道:“这位兄弟,好生面善,我们是不是在牛首山见过?”
那骗子心喜道:“正是,没想到兄弟你还认得我,这样,我去买些好酒来与你吃,你千万别走,难得咱们见面。”
“你的算盘打的真精。”陈四一拍桌子道:“你这样走了,再不回来,那这一桌子饭菜,岂不是我来拿钱?”
见到如此精明之人,骗子知道此事不能善了,便央求道:“大哥,念在我年轻不懂事,放我一马吧,家里还有老母在堂,又有个贪嘴懒惰的老婆,悬罄穷极,但凡有点出路,也不会作此勾当。”
白泽一听,大笑着走了进来道:“你骗得了别人,骗不了我,你就是个女的,哪里有老婆?”
平常也转了进来,堵住门口道:“不要多讲了,以免再中她圈套,直接抓住送官就好。”
骗子见事情不妙,仗着身小灵活,钻到了桌子底下,陈四想去抓她,不料她已经到了另一边桌下。
白泽跨步,过去抓她肩膀,她又一缩身子躲了过去,藏身在一个男子身后,白泽这一抓正好抓住那男子脸上,痛得男子趴在桌子上乱叫。
白泽不甘心,左脚一个扫堂,去踢她,她倒退几步,从桌子上翻了过去,立在窗下,白泽这一脚反而把邻座几个人踢倒了,桌子上的杯子、碟子散落一地,菜汤水酒都溅到老远的人身上了。
顿时客栈里叫骂声、痛苦声、愤怒声不绝于耳,把一个平淡的客栈搞的鸡飞狗跳,乱七八糟。
骗子自豪地道:“想抓姑奶奶,下辈子吧!”做了个鬼脸,准备从窗户翻出去。
眼看就能逃离,一双黑黢黢的大手捏住了她的肩膀道:“要闹出去闹,别打扰别人做生意!”
众人闻声看去,见是一个黑衣大汉,胡子戟张,眼如铜铃,脸色青黑,就像是判官一样。
平常过去道:“多谢壮士帮忙。”说着把骗子双臂拿住,按在了地上。
陈四见情况不妙,把巡城御史带来了,心想着御史都是自家人,一定会好好管事。
巡城御史看见那大汉,躬身一拜道:“小人参见平江伯。”
平江伯皱眉道:“你这小厮是谁?怎么认得俺?”
“在下巡城御史彭泽。”彭泽道:“这里便是小人管辖范围,平江伯多次来此地吃酒,故此认得。”
平江伯不耐烦地摆了摆手道:“带这些人快走,别打扰俺的雅兴。”
彭泽道:“是。”说罢,从腰里取出一副锁拷,把骗子拷了,押出店门。
白泽看这小女子带了比她手腕还粗的锁拷,实在于心不忍,对平常道:“你看她也没犯什么大罪,不过是偷点东西罢了,这要是去了天牢,岂不是受到欺负?”
其实她的罪还没资格进天牢,最多在监狱里关几天罢了,不过受欺负是一定的。
平常也觉得她可怜,想了想道:“咱们大小姐身边还没个侍女,不如就让她伺候大小姐,以赔罪。”
白泽点头道:“堂兄有远见。”
“彭御史等下。”平常走上前道:“她也没做什么歹事,就放了她吧。”
彭泽道:“那不可以,只要犯了罪就该抓起来,不能徇私舞弊。”
“这不是徇私舞弊。”平常道:“我们兄弟以前也认得她,这次不过是一场误会,本来就是要请她的,可惜她以为我们要抓她,才有了今日的局面。”
彭泽问她道:“你认识他们吗?”
骗子立即点头道:“我认得,认得。”
“那好吧。”彭泽把镣铐解了道:“你们别再闹了,不然定然不饶。”
陈四自刚才就冷眼旁观,此时突然冒出一句道:“你该不是看她漂亮,喜欢上她了吧?”
白泽道:“放了她是我提议的,难道我也喜欢她?你不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我倒是不想有小人心。”陈四摇头道:“可我问问你,你们救得这个人是君子吗?就不怕她骗了你们身家,逃之夭夭?”
平常道:“这一点不用担心,她敢跑我就让师傅发下海捕文书,满京城抓她,看她能跑哪里去。”
骗子心里害怕,不敢搭话,眼里噙着泪站在一边。
白泽和善地道:“这位姑娘,请问芳名。”
“我也不知道自己姓什么,就只有一个小名,叫做小蛾。”小蛾道:“还是我以前的主人给起的。”
平常一听,知道这姑娘身世定然凄惨,问道:“你愿不愿意告诉我你的过去?放心,我们都不是坏人。”
“对,我们都不是什么好人。”白泽本来是想说都不是什么坏人,是好人,结果一紧张说成了这样,跺了跺脚道:“你看我这嘴,真是太笨了,连句话也说不好。”
小蛾浅浅一笑道:“我知道你的意思。”
然后小蛾把自己的身世说了一遍,原来她是松江府人,是个孤儿,被一户人家的奶娘养了,取个小名就在府里做事,做到十三四岁,那家的少爷见她长的标致,想娶她,结果她不同意,就跑了出来,举目无亲之下,她只好一路行乞加行骗度日,后来听路人说京城有户人家十六年前丢了个女婴,以为自己找到了生父母,就来了这里。
陈四完全不信,把一双眼睛四处看去,不理会小蛾。
平常和白泽倒是信了,白泽还扬言帮小蛾找到亲生父母。
就这样,一行人各怀心思回了家里,平常把小蛾介绍给了孔洛洛,孔洛洛心喜,拉着小蛾的手进到屋里叙话,直到晚上才出来。
孔道衡得知孔洛洛有了伴也很高兴,尤其是听说那姑娘还是骗了白泽的那个,更开心了道:“这样就不会有人能骗到我妹子了,只有我妹子骗人的份。”
白泽表示很无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