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凤惊呼一声,纵身一跃,手里的曳羽随她心意立即调转了方向,往悬崖下延展,可惜还是没赶上两人的坠势,扑了个空。
与此同时,妖女因受伤灵力受损,幻境无法再维系,被谢邈江洳涣钟鸣春三人联手打落了屋顶。
谢邈一剑刺下,本欲废她双臂,却被突然闯入的阿兵挡了下。
但阿兵毕竟只是一缕鬼魂,并无实体,所以其实并不能阻挡什么。谢邈却岔了岔神,下意识剑锋往外歪了,饶是如此,剑气还是将阿兵灼了个灰飞烟灭魂飞魄散。
也许,对阿兵来说,这根本不是惩罚,而是圆满,也是解脱。也许最后还在想着,舍命一搏,能让妖女对他高看一眼,保全小侄儿的性命。但他似乎从没想过,妖女都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了,逃不逃的出被自己欺骗的这些高人之手还两说。不过,这些他已经不需要再去考虑。
妖女瞄都没瞄阿兵一眼,趁谢邈发愣的当儿,忍痛化作一道水汽逃走。江洳涣的龙鳞飞火紧追着那团水汽,连水汽都灼烧了起来,最后彻底蒸发没影儿了,也不知妖女死了没死。
他们打的热火朝天时,沈焱那头也没闲着。他在黑漆漆的法阵里兜兜转转绕了好几圈,发现这个幻术构成的法阵很难转出去,也找不到阵眼。
沈焱寻思路是不是不在四面,这本就已经是在地下了,莫非通道是通向更下边?想罢心思一动,扇子便挥了下去,砖面某处传来了空谷之声,果然底下有门道。
进入底下一层,情形截然不同,灯火辉煌,火把与壁灯相映成趣,亮如白昼。
刚一落地,沈焱就看到了一个跟自己一模一样的人,就像有一面巨大无形的镜子。沈焱顿时心生警惕,喝道:“无名鼠辈,也敢冒充本座!”一扇破风,那头的人影如水波荡漾出层层涟漪,轮廓变得模糊。
“我是谁?我自然是你。你不都看到了吗?”影子嘻嘻笑道。
沈焱心下微微一惊,难道是心魔吗?可是他从未被心魔困扰过啊。
这里是幻阵,管他是什么东西,解决了再说。
主意已定,沈焱下手便无所顾忌,破风扇骨化作利刃飞旋着杀向对面的人影。对方也飞了一把扇子绞过来,不过是个冒牌货,就一把普通的折扇。
破风扇,天下独此一把,别家无货。
沈焱简直给逗乐了,劈手接过,顺势一勾,折扇在他指间飞旋了几个圈。回手掷出,顺便附了一张燃火符,将影子灼成了飞灰。
但这还没完,场景一换,灯火黯淡了许多。沈焱适应后,发现了许多鬼影,越过重重鬼影之后,他看到了一个黑衣乌发的背影。
那人坐在一张玄冰榻上,冰榻上还平躺了两个人。
从沈焱的角度,外侧躺着的人大半张脸和上半身都被挡住了,看不见。但那个侧面的眉眼轮廓沈焱觉得极为熟悉,他有心上前瞧瞧,一动,那三人似乎也在动,他怎么也无法靠近,只能立住不动。
就听坐着的那人无限幽怨地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固执,我好不容易花费了这许多年,想了许多办法,委派了多少手下四处搜罗,才千幸万苦凑齐这四十九个与你命格相似的生魂。刚刚我用合魂大阵想将这些生魂炼化成一个,为你重塑灵魂,你为何要阻止我?难道你想余生都用这副丑陋而了无生气的躯体吗?”
沈焱悚然一惊,难道是……
可是,这幽幽怨怨叹息不止的说话语调,和委屈无措的怅惘内容,决不像是能从那人嘴里说出来的。
坐着那人似颇有挫败感,又叹息道:“你若是怕重生再造之后自己会脱胎换骨变成另一个人,我大可以保证不会出现那样的事。我已做过多回试验,重塑了十数人,他们依然还是他们自己,并无改变。连那些全无自己魂魄的凡人都尚且如此,何况你还残存一魂一魄,只消从这已死的琴师身上剥离出来,重新注入你躯壳之内便可。
“你为何不能理解我的一片苦心?我只是想让你重新活过来,不是像我这样的行尸走肉,需要不停地更换身躯。我是要你真正地活过来,跟往常无益。
“师父,你为何要对我如此残忍,你就那么恨我么?什么都不愿听我的?哪怕一次也不成?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那人说着说着,语声已带哽咽,话语再多,也换不回对方一声回应。永远只能是自说自话,孤影成吊。黑衣人缓缓垂首,凑近冰榻上杳无知觉的人,执他之手轻轻触着自己脸庞,偏头贴合着那只皮肤细腻毫无温度的手。
这个背影和姿势,透露出的是无限的依恋和浓浓的无力。
随着黑衣人微微倾身和低头,躺着的那人的面貌便毫无保留呈现在沈焱面前。
其实,现在即便看不到容貌,他也已经知道躺着的人,正是他的七师兄暮雪渚。
沈焱如遭雷击,僵直地立在当场,双手攥成了拳头,手背上青筋毕露。若非心里还有一丝清明,知晓这里是幻境,永远也无法靠近那几人,他便要冲进去宰了常笑,夺回暮雪渚尸首。
可他随即又想,即便是幻境,又如何?不博一把如何能确定有无确切闯入的可能性?他也顾不得许多,瞬行过去,意图进入幻阵构筑的新一重幻境,至于这里头的危险,他是不在乎的。只要能进去,付出多大代价都可以。
然幻境中一切都不合常规,他始终无法追上。七师兄仿似距他只有咫尺之距,实则千阻万重永远无法跨越。
这不仅仅是幻境与真实的距离,也是,生与死的阻隔。
沈焱追了一阵猛地醒悟过来,在这个幻境里,他什么都抓不住,一切都是徒劳无功。
这些幻象,不过是妖女为了将他困在阵中的小伎俩。意图让他花费大把时间精力追逐永不可触摸到的梦寐以求之物事。为的,就是让他在幻阵中迷失自我,不停地兜兜转转寻寻觅觅,空废光阴。
他顿住身形,挥手飞出一记燃阴符直击眼前那幕幻境。
“谁在偷窥?!”常笑似有所察觉,猛地回头。
沈焱还未看清他面上表情,只觉眼前一花,幻境便已消失无踪,刚刚看到的一切不复存在。沈焱弄不清这一幕究竟是真实的,还是虚幻的,是实时发生的,抑或是曾经有过的。
一切都毫无头绪。
至于自己为何会看到这幕场景,也许正是幻境里将他内心深处所在意的具像化,因为只有在意的东西,才能牵挂人心,令人迷失。
再下一层,沈焱已给自己足够的心理暗示,一定不能给幻象蒙蔽,要尽早出去,以免弟子们出事。九幽派统共就剩这么点子人了,不容闪失。
这一层雾瘴浓重,白茫茫一片不能视物,远处隐隐传来打斗声。
沈焱本没打算逗留,因为他已经识破了这个幻法大阵,就是想用那一点点执念困住他。破解之法,自然就是置之不理。
但是很快,他的脚步就被声音勾住了,不断往声音来处觅去,因为他听到了一个魂牵梦绕的声音。这个声音引着他只想拨开迷雾见其真颜,即便理智上知道又上了当,但心中就是有那么一点侥幸。
只要能看一眼,哪怕就一眼,就好。
人心的执念,有时候甚至会压倒理智,压倒一切。
“你在哪儿!”沈焱理智全无,纵身狂奔,那打斗声谈话声却离他越来越远。越是如此,沈焱越是焦灼,一腔血在沸腾翻滚,灼得他心火燎烧几欲癫狂。
“既然这里已经容不下我,我走就是了,师兄们何须如此?咱们同门一场,我不想出手伤你们。”
打斗中隐隐传来这一句话,这个声音和语气都极为逼真,沈焱从没亲耳听过这句话,但上下贯穿一下内容就知道不似作伪,因为当时他正在闭关,百鸣峰之事他没赶上。
没想到这一幕在幻境中重现了,虽只是虚浮飘渺一些声响,不见画面,但从声音中他脑子里就能勾绘出那幅画面场景,一切仿佛身临其境历历在目。
沈焱驻足停下听着声音,说话内容与场景一换再换,勾起了脑海中许多回忆,沉寂百年的往昔一幕幕顿时鲜活起来,历久弥新。沈焱一面不断提醒自己这里是幻境,一面又忍不住沉溺其中。忆起过往,顿生无限惆怅,情绪震荡,抑制不住地心生悲凉。
突然他脑子里传来一声惊叫,是萧意粲落崖时发出的惊呼。这一声猛地将他从幻境中惊醒了,沈焱终于神智复位,打破幻境,其后的种种幻象他视若无睹,一连破了九层幻法阵,终于出得阵来。
出阵便冷不丁直接掉入了水雾升腾的深潭,猛然扎入水中把沈焱给整蒙了,连避水珠都忘了拿。
沈焱非常讨厌当落汤鸡因为变成落汤鸡的时候往往正是他脑子不好使的时候。
除了洗澡的时候,他讨厌入水。
最糟糕要命的是——他不会水。
在水里扑腾了好一阵,呛了好几口水,也没能上岸。
忽然听到不远处有人击水朝他游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