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凤这头还没想清楚,战局已经彻底扭转。
度厄真人生擒了顾西平,几乎在同一时间,沈焱也制服了常笑。
师兄弟两个配合默契,一个启动传送法阵,一个彻底封印了这片吊诡之地。
傀儡青蛇在封印完全封闭之前弃了常笑这个主子自个遁地跑了,失魂者被一并带回了城里。
脱离了阴煞聚集的环境,魂魄不全的顾西平也同其他失魂者一样,陷入了沉眠中,明明是个死过了的人,却呼吸绵长。为避免常笑趁人不备偷施邪术控制其他人助纣为虐,沈焱用无极将他上身牢牢捆住,又禁锢了他的灵力,同时对他施了禁言咒,以策万全。
如此一来,常笑无空子可钻,果然老实了,没再动歪脑筋。
进入崔宅,顾西平似有知觉,呼吸节奏开始变得有些紊乱,眼皮翕动,眼睛却依然紧闭着,似乎用尽了力气也睁不开。度厄真人觉察出储物戒指的异动,心知是顾西平想要觉醒,他只一抚戒指,抹平了震荡。
崔老爷闻声从客厅迎出来,先跟度厄真人和沈焱打过招呼,目光随即被五花大绑的常笑吸引,不时闪动流窜着银芒的无极实在招人眼目。被它绑着的人,又是个相貌出众的青年,想不引人瞩目都难。
常笑面上毫无惧色,唇畔一直挂着那副招牌一样的似笑非笑,笑眼微弯,看着是又机灵又活泼,丝毫不露阴沉算计。
“两位仙长,这是?”崔老爷目光充满疑惑。
沈焱的回答言简意赅:“始作俑者。”
“他?!”崔老爷越发疑惑,完全不敢信的模样,又瞅了常笑一眼。常笑朝他露出个无声的笑,均匀的贝壳般整齐排列的牙齿微微外露,有颗小虎牙挺可爱。崔老爷越发不信,又将疑惑的目光在两位仙长身上来回逡巡了一转。
沈焱点了点头,吩咐道:“没我的允许,不要靠近这个人,切记。”说罢紧随度厄真人之后进入客厅,后面的小辈们也鱼贯而入。
常笑本是站着不肯动,但被无极驱策,也只能不情不愿跟着进去。
度厄真人将顾西平并一众失魂者从储物戒中提了出来。
少了储物戒的屏障,被驱邪符密密围住的崔宅阳气极盛,罡气汹涌,对顾西平的刺激极大。他周身像被泼了硫酸一样滋滋冒出白烟,身上寿衣被腐蚀得迅速消融,室内的人都能听到尖锐的阴灵惨叫,身体剧烈地筋挛。
透过薄薄的眼皮明显看得到眼珠在剧烈地乱转乱撞,眼睛却死活也睁不开,苍白的嘴唇也紧紧闭着,先前时断时续的呼吸彻底没了。
崔老爷看清是顾西平时,险些被吓到透不过气,侍立在他身后的侍女也被吓得不轻,拿手绢捂着嘴,单手拍背顺了好一会,他才缓过来。
度厄真人心念一动,袖中飞出一张符纸紧贴在顾西平额头,白烟散去,顾西平似被彻底制住,终于像个死人一样毫无动弹了。
度厄真人闭目掐诀念咒,五指成抓虚虚一勾,离魂术已成。就见无数细碎的光点从顾西平体内扬起,很快整个客厅都布满了星星点点的白光。
糟糕,这些魂魄已被顾西平炼化,无法进行区分隔离,重新融合成各人魂魄的整体。
度厄真人破血画符,再试,还是不行。
这邪门法障,果非正道能破。
常笑冷眼旁观,一脸讥诮。
度厄真人睁开眼,严厉地扫了常笑一眼,手指一拈解了禁言咒。九幽派的禁言咒与别家的不同,并不是只有施术者能解,只要与施术者是同辈或比施术者辈分更高,都可以解除禁言咒。禁言咒只能是长辈惩戒晚辈,晚辈不能逆施,否则只会反噬到自己身上。
常笑不卑不亢迎着他的目光,眼里的讥诮更浓,只不开口。
沈焱对常笑的耐心有限,此时不耐烦道:“孽障,你若识相,此时将功折罪,尚可给你个痛快。”
常笑闻言大笑,语气极为轻佻:“九师叔好大度,如此屈尊纡贵,小侄可受不起。九幽派可真是仙门正道,替这些个凡夫俗子操碎了心,当真是感天动地,可惜就是感动不了我。”顿了顿,他又一副懒洋洋的口吻道,“与其这么一派除魔卫道扶助众生的惺惺作态,倒不如关心关心手下的弟子,他们可都还受着伤呢。”
沈焱道:“本门内务自不必你一个弃徒多嘴。”
事实上,先前弟子们服过沈焱给的丹药后,体内的尸毒妖毒已基本被清除干净,剩下的只是皮外伤,休养几天便无大碍。
受伤中毒最严重的钟鸣春已被安置到屋子里休息,到现在还不省人事,发着高烧,由崔府的下人照料着。沈焱手头没有高阶灵药,只得等回山后再治疗,所以此间的事需速战速决。
常笑道:“呵呵,师……”
既然常笑不肯配合,沈焱便又一道禁言咒让他闭了嘴,实在是听他多说一句都嫌脏了耳朵。
沈焱将那些零散的魂魄又聚回顾西平体内,在度厄真人的离魂符上再叠加了一道抽魂符,施法将顾西平自身被打散得七零八落残缺不全的魂魄魂魄聚拢,剥离,抽出躯壳。
一团微弱的白光在空气中渐渐聚集成人形,面貌五官也逐渐清晰,恰如光晕下一条脆弱的影子,正是顾西平。
沈焱从掌上渡过去一口气,喝道:“开口!”
顾西平一头跪倒,磕头如捣葱,带着哭腔却流不出眼泪:“是我一时鬼迷心窍犯下大错,请仙君饶恕!”
沈焱顺势道:“错在何处?”
“不该心生妄念,行逆天之举,做害人之事。”顾西平忏悔道,“可是,我最初真的只是想活着回来再见嘉柔一面,向她道个别。我不知道会变成这样,他没有告诉我会变成这样……”他,自然是指代的常笑。
沈焱:“那你可愿将功补过?”
顾西平:“愿意!我可以归还全部摄走的魂魄。这几个月我亦备受煎熬,我已明白命数自有天定,复活要付出的代价太大,凡人不能承受。惟愿再见嘉柔一面,便心满意足再无眷恋。”
沈焱将目光投向崔老爷,顾西平冲崔老爷又又磕了几个头,含泪道:“还望崔伯父成全。”
崔老爷别过头,长长叹了口气:“连生身之母都一并祸害了,造孽啊!难道你就没怨恨过老夫?”
顾西平道:“小侄不敢。害人之事非我本愿,实是身不由己,被恶灵操控。”
这话是不假,生前过得越压抑,死后戾气越甚,被成百上千倍放大。一旦这戾气被妖邪所控,恶灵便会成灵魂的主宰,哪怕生前是个好人,死后照样变成厉鬼凶煞。顾西平正是如此。
其实如果不是九幽派这些修仙者打断了他(恶灵)复活的节奏,遏制了恶灵,崔老爷遭的报复只会更惨烈。
崔老爷默然不答。
沈焱又开始问话,再梳理一遍前因后果。
原来,顾西平私奔未果遭幽禁后就一直郁郁寡欢,又听说弟弟恋慕的根本就不是男子,而是邻近城市望族的千金,府里上下都热热闹闹准备给他去提亲。他瞬间有种被全世界欺骗抛弃的凄凉感,一直以来压抑在心底的不甘不忿如开闸的洪水汹涌而来,湮灭了他所有理智。
随着提亲失败,父亲迁怒将他赶出家门,迈出家门的那一刻,灭顶的愤怒怨怼兜头落下,仇恨报复的种子自此根深蒂固。
但他还来不及做任何事,从未出过远门的他,在急火攻心中被一场生雨浇得一病不起。
危难中,是一个道士将他带到了破庙中。
这场病烧得他脑子昏昏沉沉,不知生死几何。
迷迷糊糊中,听到那道士跟他说,我听到了你的心声,你还年轻,不该这么早死。这些恩怨情仇,你该自己亲自去了结,免得死了还带着无尽的遗憾。
顾西平道,可是我就要死了,人死灯灭,一了百了。再多的世俗纠葛也成空。
道士说道,你若信我,我可保你性命无忧,终有一日能重见天光。
顾西平问,你为何要助我?
道士说,我要复活一个人,现在尚未在他身上实践,此法确有效,我先前便已成功过。你可愿尝试?
顾西平问,可要付出什么代价?
道士说,目前还不太清楚,你可还有未了的心愿,想再见一面的人?你若同意,一切都可以如你愿。
顾西平想也没想一口答应了下来。
这时候他其实还没死,但是道士要拿他做试验品,便重又将他丢到破庙外,淋了一整夜的冷雨,终于死透了。道士攫取了他几缕魂魄,而后将残魂全都打散,再不能聚集成形,分在两个储物袋里带着。
此后道士便将他带回了黔城,下葬当晚便将棺材挪到了土地庙,将土地庙原先的神像和牌位统统换了,替他立了个牌子受人香火。香火本无善恶之分,只看收受的对象,是恶人便是助恶练邪。无奈土地庙实在冷僻,香火不旺,并不能对初死的低阶邪煞提供足够的可利用资源。
过了一个月,通过集阴符收拢的阴煞,顾西平开始能够随心所欲炼化他物为己所用。被打散的魂魄碎片被阴煞侵染,他也被恶灵彻底主宰,报复的第一个对象就是从他这里夺走了父亲注意力和全部宠爱,且坑他骗他的二弟。
而后他就发现了,摄魂有助于他练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