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是初一,阿兵肯定会回来。
因为纸钱已经烧过了,司凤先前看到的火盆里的灰烬肯定是纸钱无疑。既然主人家早已经对它发出了邀请,想必它不会爽约。
只不知什么时候来?
为防阿兵发现端倪,谢邈精心布置了一番,裁剪了五个纸人,取五人血滴在它们身上,以御灵术驱使纸人化作六人新死的躯体,对沈焱乔云所在处则各设了一方不大的法阵,彻底隐匿其存在。老夫妇二人也处在他的密切控制下。
屋子保持着司凤昨夜进门时的样子,一切都是那么平静。
所有布置完毕,破晓的第一束光辉刚刚投射到大地上。
一阵阴风吹得门窗吱呀作响,紧接着屋内众人都听到了咒阵被触动的轻微响声。
江洳涣放出神识压住咒阵,让来者安然无恙穿过屏障。
很快,本已拴好的门,被阴风吹开了。
本来已被制住的老妇人突然双腿蹬地弄出声响示警,看来,要不是老妇人听不见咒阵的响动,她肯定会提早通风报信阻止阿兵进入埋伏圈。
阿兵似一瞬间就领会了她的意思,掉头就撤。
鱼儿都已经咬钩了,横竖它跑不掉,九幽派几人也不着急,索性好整以暇等着他回来。
司凤放出大宝在院子里溜达,动物比人类更通灵,尤其是大宝这样的灵虎。它虎视眈眈注视着阿兵,将这只厉煞吓得抱头鼠窜再度撞回屋内。
它一进门便彻底触发了咒阵,当即倒地挛缩成一团,毫无反抗之力。由此看,这只厉鬼水平很一般。
谢邈手指勾动,厉鬼顿时面朝那近二十具重见天日的尸体跪伏在地,朝这些无知无觉的尸体重重叩了几个头。
“他们与你何仇何怨,你要害死他们?荼毒父母?行此不仁不义不孝之举,罪无可恕!”谢邈厉声喝道,能引得他这样盛怒的情况,是极少的。
对生命的敬畏,一直流淌在他的血液里。
厉鬼阿兵不敢答话,只是不住地磕头。
老妇人被吓得直哆嗦,大气都不敢出,一眼也不敢看堂屋里停放的那一具具不同程度腐坏的尸体,本能想用手去捂眼睛,手却被无形地制住了不能动弹。
司凤颇为那些无辜的死难者鸣不平,索性让那些鬼魂都现了形,它们都还保持着死时的模样,临死前扭曲到变形的挣扎直白地呈现在脸上。
老妇人一声尖叫就要晕过去,司凤岂会任她晕?手指一点,大宝的爪子就蹭了过去,将她弄醒了。
老头儿被这些冷不丁冒出来的鬼魂吓得险些直接休克,这些人怎么死的,他最清楚不过,即便过了几年,这些记忆依然很清晰。
两人浑身直哆嗦,夜路走多了迟早被鬼缠上。
九幽派诸人都抱着胳膊耐着性子等着他们交代,鬼魂们冷冷的目光如一枚枚钢钉扎在身上,让被围观的对象浑身不自在。
“你们说是不说?等会我师父醒来了,知道了你们造的孽,你们,除了那个孩子,恐怕都得魂飞魄散。”萧意粲语气轻松地道。
司凤继续补刀:“如果你们希望孩子变成孤儿,尽可以不开口。”
老妇人一听到孩子二字,顿时慌神了:“不,不要伤害孩子,他还小,他、他什么坏事都没做过,什么都不懂……”
司凤极为厌恶这种论调:“那是你以为他不懂,其实他什么都懂,你们做这些丧尽天良的坏事,他都懂的。他还那么小,就被你们这些面慈心黑凶残毒辣的长辈荼毒,耳濡目染,对他的成长绝对是个阴影。”
萧意粲似乎对她这个观点颇感兴趣,饶有兴致地看着她。但司凤没有继续发言的意思,冷淡地看着老妇。心里暗暗鄙视自己和对方,一开始竟然真的以为她们真是善良热心的人,也没发现任何异常,看来自己这看人的眼光还得加强。
“石头呢?你们把他怎样了?”老妇人十分紧张。
司凤乜了她一眼,不想回答,对于这种不给孩子树立正面榜样的长辈,她深恶痛绝。
“在床上正睡得香,他暂时不会醒来,更不会看到这些。”钟鸣春很快答道。
“如果我们说了,你们真的能从轻发落吗?”老妇人浑浊发黄的眼睛盯着谢邈。
坐在谢邈旁边的江洳涣道:“还轮不到你们讨价还价。”
司凤在旁补充:“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萧意粲又偷瞄了她一眼,纳闷师妹从哪里看到这些言简意赅的字句,有些观点也挺有新意,闻所未闻。
老妇还未斟酌好,就听到门扉的支呀声,顿时吓得面如土色,以为又有什么可怕之物。
其实是沈焱起来了,宿醉之后有些头疼,心情颇为烦躁。尤其他嗅觉很好,萧意粲掩盖过的腐尸味儿瞒不过他,令他感觉自己像是置身腐尸群中,浑身不舒坦,更毛躁了。
他整理了一下思绪,醉酒后的事全无印象,连自己怎么回来的都不知道。这就让他更不痛快了,鬼知道喝醉后干了些啥?有没有做蠢事?更别提做了蠢事有没有人目击见证?哎,一想起来就头大如斗!
先不想这些有的没的了,沈焱决定还是先把荼毒他鼻子的气味解决掉。
刚迈腿进入堂屋,顿时将他熏得直皱眉头,召出破风赶紧扇了几扇,屏蔽掉嗅觉。
“怎么回事?”他拿扇子指指地面那排尸体和一跪两瘫的一家子。
司凤惊喜道:“师父你可算醒了。来的正好,这作恶多端的一家子怎么也不肯开口招供,师父能不能用看看他们脑子里究竟在想些什么?打着什么鬼主意?”
“你先说说究竟怎么回事。”
司凤于是将事情经过以及自己的怀疑揣测都说了一遍,沈焱边听边皱眉,最后眉心打了个死结,显然也对这恶行很唾弃,亏他还好心帮他们修屋子呢,现在看来就是故意留着这些罅缝,方便这恶鬼进门。
江洳涣萧意粲纷纷起身让座,沈焱也不客气,大喇喇落座。
“还不打算说吗?”沈焱冷冷的目光从老妇一家扫过,神色凌厉,令人不敢忤逆。
厉鬼阿兵哆嗦了几哆嗦,求道:“我说,我说!请不要为难我父母,他们都是被逼的。”
沈焱冷眼看着,面上泛起不耐烦。
阿兵面有难色,犹豫了好一会,看沈焱愈发不耐烦,才道:“都是我的错,是我太贪心,留恋世间,毕竟我的孩子还那么小……”这只厉鬼不知是因为害怕还是心虚,声音颤抖的厉害,听着像是带了哭腔。
司凤一瞬不瞬盯着他,因为她看到阿兵周身有稀稀疏疏的灰中夹黑的光点,还有几点红色。
上次看见顾西平周身也是被好几种颜色挟裹,密度比现在看到的这个还高,问师父是怎么回事,师父却并没有给她答案。
而且比较奇怪,顾西平身为鬼魂却流泪不止,虽然司凤并不清楚那些颜色是怎么回事,意味着什么,但是有一点她是知道的:那些颜色为泪水所化。但眼前这只厉鬼阿兵显然只是带了点哭腔,而并没有真正地哭,怎么也会有颜色呢?而且这颜色还不好看。
可能是从九幽派诸人不忿的神色知道自己做的事激起了众怒,的确罪孽深重,他幡然醒悟忏悔起来,断断续续陈述原委经过。
几年前,阿兵还小,一支败军溃逃至此,洗劫一番后还意犹未尽,大肆抓壮丁,阿兵被大哥藏在地窖里,躲过一劫。而他大哥,则被抓壮丁充了军。
自打他大哥走后,家里的重担便主要落到了他身上。但这只是苦难的开始,远远还没有结束。这混乱纷扰的世道,最苦的只会是老百姓。
因为是新兵,又没怎么操练过,打仗也不知道如何保命,不久就成为炮灰死了。
消息传来时,大嫂正是怀胎十月,即将临盆,听闻死讯,当即就晕了过去。而后就是难产。
因为阿兵是个男子,只能在外面干着急,可这么等下去也不是办法,于是他就去了镇外十里那座颇有名气的仙女庙替嫂子祈福。
可能是他的虔诚打动了仙女,仙女竟显灵了,答应救他未出世的侄儿,但有交换条件。还吩咐他,在孩子出生后第七日,来回祭她,她再告知他条件是什么。
司凤直听得连连摇头,这分明是霸王条款,一旦答应绝壁就是任人搓圆揉扁地拿捏。
但是当时情况紧急,阿兵想也没想就同意了。
等他带着仙女赐的圣水回到家,嫂子已经咽气了个把时辰。他不死心,还是将圣水强灌进嫂子嘴里,紧接着奇迹出现了,一个生命力极其顽强的小婴儿从毫无生气的母体里产出。
为了让这个有违天道降生的孩子顺利成活生存,留存于世的家庭成员都遭受了诅咒惩罚,都沦为了“仙女”的傀儡,供其驱使,阿兵更成了个人不人鬼不鬼的怪物。
而由于阿兵已无为家里延续香火之能,小侄儿成为了全家的希望。但他的命,是捏在“仙女”手上的,她既能赐予他生命,要剥夺也易如反掌。为了这个孩子,这家的大人全都沦为了听从指令的杀人魔。
事情到了这里,已经变得清晰起来。
最初的源头,是这个乱世造就,而后续的发展,也早就不受人力控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