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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木满常山 六十八、伤往事

“为什么?”

此时此刻,陆常山能够说的只有这个疑问句。这个疑问句,他对苏木、对自己说了整整六年,得到的都是看不到边际的、无止境的、黑洞一般的虚空。

答案就在苏母这儿吗?会是他无法承受的吗?

他的心已经放空,并且悬了起来,就像高楼的电梯,空空的静止在顶层,等着有人进来,或者楼下的人把它放下去,再装进人,再往下行,直到底层安然落地。

苏母看了他一眼,面无表情:“当年,苏木的爸爸是在你爸爸的手术台上去世的。”

底层有人按了电梯,陆常山的心极速下坠,“咚”一声落地,却不是期待中的安稳。

“那一年,豆儿12岁,我们还在乡里的中心小学。她应该跟你说起过吧,她爸爸得了脑瘤。”

苏母转眼望着院墙一隅的桂花树,思绪翻沉,目中有隐隐的泪雾。这是她永久的伤痛,隔着天涯海角的时空,再次触及,依然可见鲜红的印记。

陆常山的脑海一片空白。虚空再次袭来,他却无能为力。他想说点什么,意识搜索良久,才找到一句话,说出来竟也是干枯如一截秃枝:“只要上了手术台,都会有意外,我爸爸绝对不是有意的。”

“他当然不是有意的!”苏母回头,狠狠地盯他一眼,又扭头去看桂花树,激烈的情绪在胸中翻腾,语声出现了压抑的轻颤:“我们和他从来不认识,没有几辈子的仇怨,他当然不是有意的!可是他出了手术室,给我的理由竟是颅内大出血,抢救无效。”

是的,苏木说过,她爸爸去世于脑瘤,可她却从来没有提起主治医生是谁,大概她也是不知道的吧。那个寒假,她欢欢喜喜地带着他回家,却意外地获知了记忆中不曾涉及到的人,于是……

陆常山心内巨痛,只有就事论事,为父亲辩解,为自己和苏木挣扎,企图去除那一点点可能:“不管是良性脑瘤还是恶性脑瘤,都会挤压、推移正常组织,造成颅内压升高,威胁人的生命。”

“参与手术的医护人员都这么说,可我就是不相信!”苏母终究控制不住,神情悲愤,言辞激切,“我不相信好好的人上了手术台就没了,不相信你爸爸和医院所有的说辞!我跑了一趟又一趟,你爸爸说我无理取闹,说签了《手术同意书》就该知道风险,结果呢?哼,真是可笑!”

陆常山浑身冰冷,仿佛一脚踏进了滴水成冰的寒冬,再感觉不到这明媚爽朗的秋光。

“我一个女人,小小的乡村小学老师,他们以为好拿捏、好欺瞒,结果呢?”苏母继续说道,“我请来省里的专家要求做鉴定,答案竟是你爸爸的手术刀碰到了不该碰到的主动脉血管!”

那时候,她把苏木放在苏慧家,自己和苏家大伯守在梓城,只为了讨得一个说法,其间的艰辛和苦楚,再次说起,眼眶仍然濡湿。她抬起头,尽力不让泪水流下来。

好像一扇从未开启的门在眼前猛然洞开,让他看到了意想不到的东西,陆常山惊恐得往后退了一步。不可能!对工作精益求精,对自己要求严格,做事严谨,为人正派的父亲不会犯这样的错误!

“我爸爸他……”他的喉咙干涩,吐出的每一个字都苍白得飘忽,“应该是有什么误会,我爸爸不是这样的人。”

苏母眨眨眼睛,咽下了快泛出的泪花,缓慢地呼出一口气,稳住了颤抖的话声:“天底下爱孩子的父母都会把最好的一面留给孩子。手术中难免意外,这个我有心理准备,只是你爸爸的态度太令人心寒了!虽然他最后也承认了事实,给我道了歉,赔偿了10万——十多年前,10万不是小数目。还有你的妈妈,之前也来找过我,说了些冷冰冰的、恶狠狠的话,后面又到我面前来痛哭流涕。可是,豆儿的爸爸就这样没了,再也不会回来了!10万能买回一条人命吗?”

说到最后,她的语气又变得激愤起来。

有什么东西轰然崩塌,尽数压在陆常山身上,使他举步维艰,呼吸停滞,混沌中只听苏母又说道:“你可以回去问问你父母,我说的是不是事实。”

从小到大,陆常山的生活是由严父慈母构筑的坚固的堡垒,哪怕是在13岁时因为自己的年少无知闯了祸受到了命运的惩罚,他们也从没有舍弃给予他最温柔的呵护。因此,他从不知道那堡垒后面都有些什么。

然而,他还是知道了,以这样的方式!

“陆医生。”苏母喊了他一声。

他茫然地抬头看着她,苏母脸上所有的痛苦和愤怒已消去,只余下不可置疑的决绝:“我家苏木心软,不舍得告诉你真相,但是她已经做出了选择。也请你跟她一样吧!无论如何,我们两家都不可能成为亲家!”

再没有什么可说的了,也没有停留的必要了。陆常山还来不及抓住意识深处的声音,只是机械地回应她:“是,我会有自己的选择。那……我走了。阿姨,再见!”

他拉开车门,坐进去启动了车。

“陆医生,你走了?有空再来啊!”张叔叔正在洗碗,听到发动机的声音冲了出来,双手还沾着洗洁精的泡泡。

“再见,叔叔!”

陆常山从车窗里探出头去打过招呼,调转了车头。车出院子时,眼睛的余光里是妹妹跳出来朝他挥手的身影。

其实此行他并没有想到一定会得到苏木一直不说的缘由,他还单纯地以为自己只是不合苏母的眼缘,或者不符合她心目中女婿的标准,以为只要舍得付出,她终会接纳自己。还有苏木,当她把他用积攒了好久的钱买的项链递回在他手里的时候,当她说着那些绝情的话的时候,当她故意让他喝醋、故意在他母亲面前表演的时候,当她终于买上一张车票去往遥远的异地的时候,她该是怎样的痛彻心扉!

那么,他该怎么办?他该走哪条路?

前面就是一个岔路口,右边那条路通往梓城,左边那条路……

他想起来了,左边的路可以到达苏木父亲的墓地。

他放缓车速,把车停靠在路边,彷徨了很久,然后,向左转动了方向盘。

车出县城,旧日的泥石路已被一条宽阔的柏油路取代,他跟在一辆中巴车后面,没过多少时间就到了乡场上。他又在记忆中搜寻了一遍,转了一圈,终于把车停在了那座山脚下。

山上树木黄绿交错,在秋日的阳光里美如油画。13岁那年他休学在爷爷那里,跟着一位乡小的美术老师学画画,懂得了一些绘画的基本技巧。老师后来考上了中国美院的研究生,再也没有回来,而他喜欢上了绘本。大学时他和苏木周末才能见面,每次见面的礼物都是几张描述他思念的图画。后来分手的时候,他要索回那些图画,苏木却说:“没有了,被我扔了!”他回去以后就把所有的画图工具都扔了。

他上了山,在声声松涛中找到了那座坟丘。坟头上,枯萎的茅草静静地倒伏着,也有些过冬的野草冒出了浅浅的绿叶。坟前,有残留的草纸灰和未燃尽的蜡烛竹签。

他虔诚地跪了下去,虔诚地三叩首。

他见过苏木爸爸的照片,那是一个目光温和、笑容温暖的人,也许人世间所有的烦恼在他那里都能得到圆满的解决吧,也许跋山涉水、旅途艰辛的人都可以从他的目光和笑容中获得力量吧。每次说起他,苏木的神情既有女儿的娇柔,更有一层崇敬的圣洁的光辉。

他读过的《瓦尔登湖》中有这样的话:时间决定你会在生命中遇见谁,你的心决定你想要谁出现在你的生命里,而你的行为决定最后谁能留下。

太阳开始偏西,林中黄色的灌木叶闪着微光,红色的松针簌簌落下。陆常山长身玉立,站在坟前。秋风飒飒,吹鼓起他黑色的风衣;松涛阵阵,穿越过他深邃的眼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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