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常山站起身来，跳下大石：“给你媳妇儿打个电话吧，叫她过来我们一起吃饭。”

“我刚已经跟她说过了。我妈陪着她呢，估计这会儿正在吃。”

说到吃饭，徐旭峰的肚子很尖锐地叫了起来。在野生水里游泳很消耗体力，而且又被陆常山折腾过一阵，他现在不仅是饿，还浑身虚脱，两条腿像被绑上了千斤重的大石头，拖不动。

“先说明啊，我只去景山路那家胡子家常馆。”

“知道！吃了十年都没吃腻你，也是他家的造化！”

“哎哟，他家那个味道啊！回锅肉，鱼香肉丝，红烧茄子，鱼香茄子，麻婆豆腐，青椒皮蛋，酸菜豆米汤，啧啧啧啧，样样都是我的最爱！完了，常山兄，我口水流出来了！”

陆常山听他唠叨出一串菜名，也情不自禁地吞了吞口水，虽然身体劳累，但心情确实好了很多。

“那还不快走！去开车！”

徐旭峰有了动力，快走两步跟上来。两人上车，原路返回。

距离胡子家常馆一小段路有一家药店，徐旭峰转头对陆常山说：“你去买药，我先过去点菜，怎么样？”

陆常山坐着不动：“吃了饭再说，肌肉软组织受伤而已，又没有伤筋动骨。”

徐旭峰无奈，只好继续往前开，到了馆子门口不远处把车停了下来。

二人并肩推门进去，老板正在一桌客人前忙活，看见他们，立刻满脸堆笑迎上来：“哎哟，徐医生陆医生！好久没见来了哦！医院里头忙哈！”

徐旭峰也笑着和老板打招呼，陆常山抬眸，却在东边角落立式空调前看见了苏木、杨灿和那个男人。

苏木正对着他，也看了过来。四目相对，竟像隔着千山万水。

张力坐在苏木旁边，也发现了他，立马放下筷子起身跨了过来：“陆医生，来来来，一起一起！中午我才说呢，择日不如撞日！”

徐旭峰闻声看过去，正撞进杨灿眼睛里。

杨灿展颜一笑，扬起手：“嗨，徐旭峰，好久不见，十分想念！”

徐旭峰倒不客气，推了陆常山一把，大喇喇地走过去坐在杨灿旁边，嘻嘻笑道：“两位美女，越活越漂亮了哈！”

苏木微微一笑：“你好，徐医生。”

陆常山也挨着徐旭峰坐了下来，抬眼问苏木：“你妈妈怎么没来？”

苏木神态轻松：“她不想来，和隔壁病房的人聊天去了。我给她叫了外卖。”

张力微眯起眼在几人脸上扫视一圈，笑容越发灿烂：“看样子你们都认识啊，难得难得！——老板，拿两副碗筷来，再加两个菜！”

徐旭峰连忙回头对老板说：“回锅肉，你晓得的噻！”

老板笑眯眯，脆脆地答应道：“晓得！晓得！”

徐旭峰看一眼陆常山和苏木，接上张力的话：“我们不仅认识，还很熟悉！”他在“很”字上下了重音。

陆常山神色自若，端起杯子喝茶。苏木则垂眸从水煮鱼中夹起一根豆芽。

杨灿把一只纤纤玉手搭在徐旭峰肩上，笑得像只狐狸：“是啊，当年我可爱死你这双小眼睛了，好怕你一不小心去开眼角割双眼皮！”

徐旭峰竟然有些羞涩，摸着后脑勺说：“小眼迷人，大眼动人，戴眼镜勾人，各有各的好，嘿嘿嘿嘿……”

他一笑起来，眼睛眯得更像一个括号的两边，旋转90°角分别挂在眉毛的下面，再加上两个宽而扁圆的鼻孔和两排大白牙，颇有喜感。苏木“噗嗤”一声笑，差点把嘴里的豆芽喷出来，忙伸手捂住嘴，脸蛋微红道：“徐医生，你还是那么逗！”

“逗得美人一笑，胜造七级浮屠！”徐旭峰摇头晃脑，进入自我陶醉中。

两个女生心里不自觉地将原话和他这句话对比一琢磨，总感觉哪里不对，这时馆子里的小妹拿过碗筷来，遂暂时放下不提。

“帮我拿把勺子过来，谢谢！”陆常山抬头对小妹说。

徐旭峰这才想起陆常山的手，体贴地给他盛了一碗饭，又夹了一筷子鱼香肉丝放在饭上。

小妹拿了勺子过来，陆常山用左手舀了一勺饭和肉在嘴里。

张力疑惑地问：“陆医生的右手不方便吗？”

陆常山浅浅一笑：“受了点小伤，没事。”

徐旭峰一把将那只右手举起来，哭诉道：“本来是小伤，可是他不用药，还去游泳，在水里泡了半天，你们看看都肿成什么样了！”

除了张力，其余三人都知道这话是说给谁听的。

苏木夸张地瞪大眼，一副不敢相信的表情：“哎呀，陆医生！你中午不还好好的吗？我妈妈还需要你扎针灸呢，没问题吧？”

“这样能扎针灸吗？你以为医生都是神啊，苏木同学！”徐旭峰皱眉道。

陆常山眼神平静地看着苏木，好像风平浪静的湖面：“不用担心，我可以用左手。”

苏木做出放下心来的样子：“哦……那你要听徐医生的话，赶紧用药。如果你们医生都不用药的话，我们病人该怎么办，对吧？”

“嗯，谢谢。”

徐旭峰察言观色，依据多年的交往，他知道陆常山如此淡定，那就是要他闭嘴，他自己的事情自己会处理，于是低头闷闷地扒拉碗里的饭。

这家馆子动作很快，不久老板就亲自和小妹就端来一盘回锅肉、一盘素炒空心菜、一盘宫保鸡丁，外加一盘剁椒冬瓜，每盘的量都很足，堆得尖耸耸的。

“几位慢慢用哈。看还有什么需要的没有？”老板圆圆胖胖的脸一团和气，笑得见牙不见眼。

张力说：“今日难得一聚，咱们喝点小酒，对陆医生的手没影响吧？”

陆常山还没来得及回答，苏木先断然喝道：“不许喝！”

杨灿忙给老板使眼色。老板会意，点头哈腰道：“好嘞！那我过去了。”

陆常山深深地看苏木一眼。苏木却先转向张力，轻声道：“你明天不是还有重要的事情吗？别喝酒，待会儿早点回去休息，睡个好觉，明天神清气爽地上台，博个头彩。”

然后她再面向陆常山和徐旭峰，微笑道：“手肿了以后最好不要喝酒，两位医生说对吗？”

徐旭峰嘴里含着一片回锅肉，含含糊糊地说：“对，对，只要你说话，常山他就会听。”

张力俊颜大悦，夹起一块薄薄的土豆饼放在苏木碗里：“我们家豆豆是老师，关心人的理念深入骨髓。”

徐旭峰听他称呼苏木为“我们家豆豆”，再回味苏木对他的态度，嘴里的回锅肉吞不下去了，双眼如豆，在他二人间来回逡巡。

陆常山却气定神闲，自己从苏木面前舀了一勺麻婆豆腐过来，细嚼慢咽。杨灿心头不忍，越过徐旭峰给他夹了一片凉拌黄瓜，并说：“你要吃什么跟我说一声啊。”

“谢谢！”陆常山颔首，突然转向张力，“不好意思，都不知道怎么称呼你。”

张力也才想起这茬：“啊，失敬，失敬！我叫张力。”

“在哪高就呢？”徐旭峰为陆常山不平，忍不住又多嘴。

“在梓城经营一家小公司。”

杨灿白了他一眼：“你就说你是南江集团老板的二公子又怎么了？矫情！”

“南江老板不姓宋吗？”徐旭峰脑子一时没转过弯来。

“他是我的继父。”张力说。

徐旭峰恍然大悟：“民间八卦说宋老板有两个儿子，一为亲生，一为继子。亲生儿子冲锋在前，继子低调隐秘，而宋老板则在幕后运筹帷幄，父子三人共同撑起了南州民营企业的一片天。原来你就是传说中那个神秘的二公子啊！”

张力淡淡道：“我一直在梓城做事，很少回南州，世人难免穿凿附会。”

“不是穿凿附会，是羡慕嫉妒恨。”

“人皆以为青山之外天宽地阔，岂不知红尘俗世一场梦，山中自是桃花源。说到底，这人生一世，草木一秋，各安天命即是福缘。”

杨灿听得耳朵都麻了，又翻他一记白眼，嘟嘴道：“说话咬文嚼字的，当我们是文盲吗？”

苏木转头安慰她：“他不过读了几本破书，就自以为学富五车、才高八斗，其实就是装那啥而已，你习惯就好。”

听此一言，张力很自然地把手搭在苏木肩头，满眼尽是亲昵，笑容溢满脸庞：“还是我们家豆豆了解我。”

苏木气运丹田，右肩向后用力一扭，把他的手甩下去，脸却红了：“少嘚瑟，吃饭！”

徐旭峰的脸色变了又变，偷眼去瞧陆常山，却见他神情萧然，舀起一勺饭放进嘴里慢慢嚼着，当没看见这一幕。

杨灿也状似不经意地瞄一眼陆常山，心里为苏木难过。

张力心满意足，从包里拿出手机，对陆、徐两人说：“今日有幸，陆医生自不必说，是几年前就有过一面之缘的，徐医生看来也是个爽直之人，二位可否留一个电话给张某人？富贵也好，贫穷也罢，是人都要进医院，哪天张某人必会承二位悬壶之恩。”

苏木还在为刚才张力的行为低头别扭着，听他这样一说，忍不住抬头去看陆常山，只见他放下勺子，毫不迟疑地从裤包里摸出手机来，竟还是六年前那款诺基亚3210！一时呆住，一桌好菜再没了动筷的胃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