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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木满常山 六、情未了

陆常山的嘴角扯出一抹笑:“我是接诊医生,我要求病人马上住院,你吃惊什么?”

“我们自己去就好,用不着……”

“这里是我说了算!”陆常山的脸黑了下去。

他还是那脾气,执拗起来怎么掰都不会直,但是苏木更有拒绝的理由,她正要反驳,背后传来母亲惊诧的声音:“啊!”。

苏木的心“咚”地往下急坠,像死刑犯等待刽子手必然会落下的那一刀一样,她闭上了眼。

母亲走上前来,仔细地打量陆常山的脸,指着说:“我说怎么看着你面熟,原来你是……”

陆常山微微一笑:“是我,阿姨。您还记得我啊!”

母亲的神情立马转为愤慨,她一把抓起陆常山放在桌上的病历本,拂袖而出。

苏木来不及看陆常山一眼,拖了一直放在门口的行李箱就跟了上去。

母亲全然不顾腰还痛着,急急地下了楼,走得几步,眼看四周没有人,转身瞪着苏木,激动地问:“我说你这么多年为什么没有男朋友,不去相亲,啊!你是不是还在跟他来往?”

苏木艰难地、狠劲地让自己的眼神变得坦荡,直直地迎向母亲的瞪视,语调平静地说:“没有。我跟您一样,是进了那个房间才知道是他。”

“刚才为什么不跟我讲他是谁?”

“您要我怎么讲?他是医生。妈,他只是给您治病的医生。”

母亲盯着苏木看了一会儿,放下眼帘,和缓了语气:“你晓得分寸就好。”

苏木扶住母亲的手臂慢慢地往前走,脸上只有苦涩的笑:“我知道。”

母亲拍拍苏木的手背,语重心长地叹道:“妈妈知道你心里难过,可是这人生啊,哪能事事如意呢?不过是苦中作乐,求得安稳罢了。”

“等等!”陆常山从背后追了上来。

母亲没有停下来,继续往前走。

陆常山绕到前面来:“阿姨,您好像对我有很深的成见,为什么?”

母亲站住脚,抬头看着他:“你是一个优秀的小伙子,我对你没有成见。”

“看来您是不打算告诉我了。那这样,我和苏木毕竟……相识一场,和阿姨也不是陌生人,我带您去骨科先把院住上,您看可以吗?因为您挂的不是骨科急诊,而且我们这里床位很紧张,现在去很可能都是碰运气。”

母亲凝神思考了一下,点头答应:“行,到了医院,我自然听医生的吩咐。”说完,她看了苏木一眼。

苏木就当自己真的变成了一截木头,低着头一声不吭。

陆常山绕到她旁边来拉行李箱,苏木挣扎了一下,还是给了他。

三人一路沉默,进外科大楼,再乘电梯上到19楼,从中庭往右边走廊进去,走了一小段路就是护士站了。

有三个护士在那儿坐着聊天,抬头一见陆常山,个个眉梢眼角带笑。

“呀,陆医生!”

“陆医生,你回来了!”

陆常山朝为首的护士点点头,说:“这是我接诊的患有腰椎间盘突出症的病人,需要动手术,麻烦你们给安排一下床位。”

“好的,没问题。”护士忙弯下腰打开电脑搜索了一番,抬起头温婉一笑:“普通床位全部满了,特护病房可以吗?”

陆常山回头看苏木。苏木本想就此答应,但是母亲当老师做了三十年的班主任,向来杀伐决断、说一不二,她还是得征求她的意见,于是她没说话,转而去看母亲。

母亲面无表情:“你做决定。”

苏木暗叹一口气,向护士点了下头。

另外一个面貌娇俏的护士抢先走在前头,把他们带到病房。

陆常山走在后面刚把手里的行李箱放下,母亲就说:“陆医生忙活了半天,恐怕有病人在等着了吧。”

“是。阿姨早点休息。”陆常山双手插在裤袋里,转身出门。

苏木跟到门口,对着他的背影说:“谢谢你!”

小护士看着这一幕,嗅到了一股别样的气息,但看陆常山冰冷着一张脸,显然不是多嘴的时候,于是疾步奔向护士站和姐妹们八卦去了。

陆常山进了员工专用电梯,从白大褂包里拿出手机,重新保存刚才苏木打过来的电话号码,名称是:爱人。

既然你不爱我,为什么在六年之后还如此牢固地记着我的电话号码?苏木,你究竟在干什么?还有,为什么你母亲对我的态度那么奇怪?

他们第一次见面是在大一寒假回家的火车上。那时南州和梓城两地还没有通高速,在两地读书的学生大都选择坐火车。她坐在他旁边靠窗的位置,读着一本英文版的《gone with the wind》,而他则在读梭罗的《瓦尔登湖》。她跟他说的唯一一句话是在她起身要去洗手间的时候说的:“请让一下。”到了梓城火车站,她去往旁边的客运站,而他上了回家的公交车。

完全没有想到,一星期后他们又见面了,那是在当时还是梓城南郊一个村子的婚宴上,他的一个远方表哥娶了她的堂姐。这一次,他们互报了姓名和所读的大学。原来她的名字和他的一样,都是中药名,但她显然不知道这一点,还跟他认真地说,虽然家里人都知道“苏木”是豆科植物,可她爸爸是希望她将来能长成参天大树的。

第一次,他觉得这个素昧平生的女孩很可爱。

他们第三次见面还是在火车上,她还是坐在他旁边靠窗的位置。那时是在夜间11点,他们一上车就歪在位子上睡觉。中途他模模糊糊地感觉到右边肩膀有什么东西压着,他睁开眼看到是她沉睡的脸,他没有动。第二天早上6点火车到达南州站,她醒了过来,脸却红了。

第一次,他听到了自己横冲直撞的心跳声。

后来,一到周末他就请假往a师大跑。他是军医大学生,纪律严格,学习任务重,没想过要谈恋爱,可是,爱情就那样自然而然地降临了。每个周末和她在一起的每分每秒就像发酵的酒,越来越醇香,越来越甜蜜。他心甘情愿地沦陷在爱情的深潭中,无力自拔而悠游自在。

再后来,他们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大四那年的寒假,他陪她回家去见了她的家人。她本来和他约好的,在返校前先来见他的父母,然后他们一起坐火车回南州。他在家里期盼着、等待着。在约定的日期前一天,她打电话给他,告诉他已经返校,不会来了。

他懵了,心急火燎地赶到她的学校。天空中正飘着毛毛细雨,早春的寒冷刺入骨髓。她站在校门口,把他送给她的项链递在他手里,说从今以后天涯海角,再无交集。

“为什么?”细雨迷蒙了他的眼,尽管裹着厚厚的棉衣,他却感觉不到一丝温暖,全身只有痛,骨头要散架了似的痛。

“我不爱你,你只是我的初恋。初恋你懂吗?我只是拿你来练习练习,尝一尝爱情的滋味而已,我没打算和你天长地久。人生那么漫长,你不是最好的那一个,我也肯定会爱上别人。”

她冰冷的话犹如一根根坚硬的、透着亘古寒气的冰锥扎在他的心上,扎得他猝不及防,继而千疮百孔。

他就像一具行尸走肉,没有温度地走过了这么些年;他也像针灸理疗室的那台电疗器械,单调地、机械地重复该有的操作,没有心,没有感情。

但是他始终是这红尘俗世中的一员,父母亲戚朋友乃至社会都在劝诫他人生很漫长,生活要继续,于是他在父母的安排下,没有从北京直达南州,而是先回了趟家——他要去相人生头一次亲。

他已经麻木了,已经准备好向命运投降了,谁能料到,她又毫无征兆地出现了!

那天在火车上,他一进他们那一排铺位就看见了她,过了这么两天,他仍然能强烈地摸到当时左边肋骨上方胸腔里的针刺般的一痛。他用了多大的意志力才稳定住凌乱的心神去给女乘客施针,然后再装作无意地看她一眼呢?已经不记得了。

只是在听说她在哪里之后,他根本无法控制自己不去找她。六年的相思仿佛决堤的洪水,势不可挡,必要一泻千里。

陆常山抬手摸了摸昨晚被苏木扇过的左边脸颊,还有嘴唇上已经结的痂,忽然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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