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支持微信或下载APP继续阅读

微信扫一扫继续阅读

扫一扫下载手机App

书城首页 我的书架 书籍详情 移动阅读 下载APP
加入书架 目录

黑蚂蚁蓝眼睛 第十三章

柴姑失踪是在黑马来过之后的第三天。

她跟茶说出去转转,就骑上马背着猎枪出去了,却一去未归。开始他们以为她去了老大那里,可失踪第二天小喜子去那里寻找时,柴姑根本不在,而且老大也不在。庵棚里的一切都表明,这里已有很长时间没人住了。

这下大家全慌了。柴姑还从来没有这么离开过草儿洼。她会去哪里呢?

后来茶说,也许去找黑马了。

也许。小喜子说。

事实上,柴姑谁也没去找。起码,她并没有明确一定要去找谁。她的确想到过黑马,也想到过老大,甚至还想到老三。这些男人都像影子一样在眼前晃来晃去。

当她经过老大的庵棚时,曾驻马往那里看了好大一阵子,但终于没去。那时她并不知道老大并不在家。她只是不想去。男人们一个个都让她失望,让她提不起精神。

柴姑纵马在荒原上驰骋,数日之后,在家时的郁闷和烦躁一扫而光。她骑了一匹铁青马,特别能跑。在所有的马匹中,这匹铁青马是最不安分的,柴姑每天早晨和黄昏都要骑它跑一圈,否则它会暴躁不安,对别的马又踢又咬,“咴咴”啸叫。柴姑特别喜欢它。这趟出来,铁青马似乎兴致特别高。一入荒原便撒开四蹄,几乎由不得柴姑。柴姑本也没什么明确目标,便松挽缰绳,由它一路飞奔。铁青马虽然跑得极快,马背却很平稳,柴姑浑身筋骨都舒展开来,如腾云驾雾一样,那感觉真是好极了。这样的飞马驰骋,只有在荒原大地上才能有的。过去在大森林里,你只能像松鼠一样钻来跳去。那里也有许多神秘,因为你永远不知道前头的大山和森林中潜藏着什么,也许是一头凶猛的野兽,也许是一匹美丽的花鹿,也许是一挂流泻的瀑布,你老是惊惊乍乍,一颗心悬在喉咙里。她曾十分迷恋那样的环境。她的整个童年和少女时代都在那童话般的世界里度过。她对父亲的记忆非常模糊,只听说还在她很小的时候,父亲就在和狼山人的一次冲突中死去了。她只记得父亲高大健壮,喜欢喝酒,也喜欢女人。后来母亲告诉她,在父亲相好的十几个女人中,甚至有几个是狼山的姑娘。他在大山里捕获野兽,也捕获女人。那是个很有魅力的男人,连仇家的女子都无法抗拒他的诱惑。母亲是个美丽的俄罗斯姑娘,当初也是在森林里被他捕获的。那时她正在山上采蘑菇,突然遇到一头豹子向她扑来,一嘴撕破她的裙子将她掀翻在地,她大喊救命并拼命挣扎,正在这时,他出现了。你不知他是怎么出现的,他永远都是突然出现。他手中有枪,但他没用,是怕伤着她。他从一道山崖上纵身跳下,一个翻滚抓住豹子的后腿,奋力举起摔向一块巨石。豹子被他摔死了,姑娘已经吓得半死,看到他的目光,慌忙用一片破裙子遮住下体。

他哈哈大笑,一手拎起豹子扛肩上,一手牵起她回家来,当晚就成了亲。后来柴姑问她你怎么就同意了呢?母亲说我没有理由不同意。那时柴姑歪起头想了想笑了,说真是的,要是我碰上个这样的男人也会同意的。母亲说,他让我骄傲,又让我伤心,他是整个大山里最优秀最勇敢的猎人,又是整个大山里最放荡的坏小子。他爱我,又和许多别的姑娘幽会,他有使不完的精力。有时几天不回家,回来后你问他哪去了,他会极兴奋地告诉你,我又找一个相好的。他倒是从来不瞒我,而且每次回来都说,那女人不如你。柴姑相信当年父亲对母亲说的话都是真的,的确没有哪个女人比得上母亲漂亮。母亲说她的爷爷是中国人,就是说在她身上既有中国血统,也有俄罗斯血统,母亲本就是个混血儿,只是俄罗斯血统更多一些。母亲身材很高,体态窈窕丰满。柴姑是从十二岁才开始注意到母亲的身材的。那一年她来了初潮,于是有了女人的心理,她看母亲开始用一个女人看另一个女人的目光。在那之前,母亲只是母亲,母亲的温暖的怀是她的避风港,母亲的两个丰满的乳是她的奶罐子和手铃铛,母亲亲切地叫她娜娃,那是她的俄罗斯名字,父亲则叫她柴姑。父亲和母亲常为她的名字争吵不休。父亲死时,柴姑六岁。不知为什么,父亲死后,母亲就再也不叫她娜娃了。只叫她柴姑。柴姑是跟爷爷学会打猎的。爷爷是个猎人,也是个优秀的石匠。居住在羊山的人有很多姓,但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都爱摆弄石头,家家都有石匠,他们住的房子都是自己用方条石砌起来的,而且特别考究。最奇特的是整个羊山都是石雕的世界,不仅居民点家家门前有石雕,而且山上的石雕也随处可见。有时那石头并不要从山上取下,只是在原处随势造型,大多是些动物,如羊、马、牛、猪、骆驼、虎、狼、豹、龙、象等等。更有很多飞禽。可谓百兽千鸟,姿态各异,栩栩如生。此外还有一些奇形怪状的造型、符号和文字。不要说外人不懂,有时连羊山人也不懂,只是随心所欲,信手刻来。后来柴姑问爷爷,怎么羊山的人都爱雕石呢?于是爷爷给她讲述了那个古老的故事,爷爷说羊山人都是那些修造皇陵的匠人的后裔,几百年了,在这座深山里隐居繁衍。他们一辈辈传说着这个故事,每一家都记着自己的故乡。柴姑问咱们家的故乡在哪里呀,爷爷说在中原的黄河边上一个叫草儿洼的村子。从此在柴姑的心里就有了对先祖故乡的怀想。这故事深深感动着她,她为整个羊山人骄傲。这真是一个了不起的遗民部落。爷爷说大伙刻石雕像,是为了记住先祖,大家在羊山遍山刻的图像和符号都是每个人心中的秘密,此外第二个人都无法破译。柴姑时常在那些石刻和图像前徘徊,那是一部深奥的大书,一个惊天动地的故事,一个遗民部落的全部智慧和精神财富,她为之倾倒,为之战栗。

但爷爷没教她刻石,却教她学会了打猎。爷爷说生活在大山里的人必须学会打猎,不然就没法活下去。柴姑从六岁起跟爷爷上山,披荆斩棘,披星戴月,在深山老林里穿行,在毒蛇猛兽中搏击。爷爷是把她当男孩子训练的。但柴姑到底还是个女孩。特别十二岁以后,她变得细心起来。她开始注意到有几个男人特别爱到家来和母亲说笑。其实这以前,母亲和他们也来往的,她只是没注意罢了。说不上是恼火、害羞还是嫉妒,她常常用敌视的目光看着母亲和那些男人们。但母亲似乎浑然不觉,她在那些男人面前居然像小姑娘一样说笑撒娇。柴姑真为她害羞。她还不能理解母亲为什么会这样。那些男人没有谁注意柴姑,这让她委屈而恼火。她注意到母亲比以前更显丰满,却更有风韵,她想肯定是母亲的风韵打动了那些男人。当晚上睡觉时,她会偷偷坐起来,久久看着熟睡的母亲。母亲喜欢侧身侧卧,从胸到腰到臀部,是一弯令人惊心动魄的曲线。她低头再看自己,却是那样单薄无味。母亲的丰满高耸的乳不再是她的奶罐子和手铃,不再亲切和温暖,而是充满高傲的嘲弄的意味。这让她十分沮丧。后来有一次和爷爷打猎归来,回屋时突然发现母亲正和一个男人相拥亲吻,那男人的一只手伸进母亲的怀里。那一刻她呆住了,她知道那男人的手在握着什么。她愤怒地冲上去,在那男人身后使劲踹了一脚,然后跑出屋去。从此柴姑就搬到爷爷屋里去睡了。爷爷为她重新铺了炕。爷爷知道为什么,爷爷比她知道得多。爷爷笑着安慰她,你长大了会有更多的男孩子追你,柴姑说我讨厌男人!我不让他们碰我!爷爷哈哈大笑,说你还小,长大了就明白了。

柴姑嘴上不服气,心里却不得不承认,她还有太多不明白的事,比如那个古老的石匠们逃出皇陵的故事,比如这羊山神奇的石雕和图腾,比如羊山和狼山的仇恨,比如女人和男人的事,比如母亲有时很快乐半夜突然发出一阵呻吟般的叫声,有时也很忧伤独自唱些她完全听不懂的俄罗斯民歌,比如那个“遥远的故乡”。这一切把柴姑纠缠得晕头转向。她像被关进黑暗的笼子里的一头小兽,找不到一点出路。那时她只希望自己快快长大,快快长大。

荒原较之大森林是另一种壮阔的美。

此次深入荒原和上次大不相同。那次是为了寻找一些伙计,而且是步行,视野有限。这次只是闲荡,只管放马前行,无限风光如画卷一样一幅幅展开,令人心旷神怡。马身前后不断有惊起的兔子、狐狸和飞鸟窜来跳去,淡黄色的枯草一片片在寒风中荡漾。如波如浪。左前方好大一片野苇,抽出的玉白色的穗子如云絮般在荒原上翻滚涌动。天地开阔辽远,一只兀鹰在高空盘旋,突然俯冲下来抓住一只小鸟又升上高空,打个旋飘向远处。

时令已到初冬,满眼没有绿色,荒原愈显得沉甸甸的,博大而厚实。几天了,柴姑还没有看到一个人影。这叫她心头多了一些不安。她想起外出寻找女人的伙计们,似此怎么能找得到女人?他们什么时候能回来,回来时还能找到草儿洼吗?她顿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这次放他们出去,也许是一场灾难。

柴姑骑在马上不那么轻松了。

她一路都在东张西望,希望能看到她的伙计们,虽然明知这种可能性很小。二三十人撒在这茫茫荒原上像撒几粒粮食,太难找了。后来的几天里,柴姑曾看到几户住庵棚的零星荒民,打听一番毫无音讯,就有些灰心,心想只能听天由命了。想是这么想,到底还是忧心。

这天晚上,柴姑在一户荒民家借宿。这户人家四口人,还有一条短腿狗,老汉五十七八岁的样子,倒还壮实,胡子长出老长。庵棚外一个三岁多的男孩正和短腿狗在地上翻滚打闹。庵棚里走出一个十七八岁的女子,怀里抱着一个吃奶的孩子,乳房脏成灰黑色,只是小孩吮奶的乳头显出赤红。柴姑看看这几口人,弄不清他们之间是什么关系。老汉正蹲在地上抽着烟看小男孩和短腿狗玩耍,一副迷迷茫茫的神态。看到柴姑牵马走来,老汉先是一惊,然后结结巴巴地招呼:“来来……来啦?”他还没见过穿戴这么整齐,骑着马来访的客人,而且是个女子。柴姑冲他笑笑:“老人家,你好吗?”老汉手足无措地站起身,说屋屋里里坐坐。柴姑说不用,就在这外头歇歇脚就很好。说着把马缰绳盘在马脖子上,往马身上一拍说吃草去吧,铁青马转身去了。柴姑看小男孩愣愣地看着她,有些痴呆的样子,一点也不知害怕。倒是那女子看到生人来,又惊喜又害羞,扯扯身上的蓑衣盖住前胸,转身要回避,又有些舍不得。柴姑冲她笑笑,走过去把她怀里的孩子接过来,是个很漂亮的女娃,长得和这女子很像,就问:“几岁啦?”那女子嗫嚅道:“快两岁了。”“会走路了吧?”“不会。”“两岁还不会走路?”“她没有脚。”柴姑吃一惊又吓一跳,这么漂亮的女娃怎么会没有脚呢?抱着她的手一抖,差一点掉下来。女娃两眼骨碌碌看着柴姑,忽然大哭起来,那女子赶紧接过去,扯开胸前的蓑衣,塞她嘴里一个奶头。

这一阵,老汉一直手足无措地看着,并不言语。柴姑心里沉沉的,这家人遭了什么灾,两个孩子都是残废人。但她话到嘴边无法问,就说我是过路的,今晚想在这借宿一夜行不?老汉忙不迭答应中中中。柴姑打个呼哨,唤来铁青马,从马背上摘下两只兔子,说今晚就烧这个吃吧。老汉搓搓手接过去,说还让你拿东西,快进去歇着吧,我去那边收拾收拾。说着从怀里摸出一把刀子,领着小男孩去了附近一片水洼。

柴姑走进庵棚,里头倒很宽敞,收拾得也很严整,苇墙上抹了泥,风透不进来。靠里边筑了个很大的泥炕,上头铺了很厚的草。这家人铺的是草苫,盖的是草苫,穿的是蓑衣,他们没有布衣就只有靠草了。柴姑没觉得吃惊,住在荒原上的人几乎都是这样。转身出来时,那女子正呆呆地看她,目光极为复杂,有亲近、好奇,也有胆怯和慌乱。那一瞬间,柴姑感到这女子的心里藏着好多好多东西,她似乎有许多话要对你说,却又不能说不敢说也无从说起。她好像也在猜度柴姑,这人是干什么的,是临时住一夜还是要住一些日子,自己心里的话能不能跟她说,说了会有什么作用,可是不说又好像错过了机会。从她复杂的目光里,柴姑相信她心里藏着的多是痛苦和难言之隐,而且和老汉有绝大的关系。

柴姑看出来了,也似乎猜到了一点什么。她试探着问了一句:“这老人是你啥人?”

女子仍呆呆地盯着她,没有回答,眼里却忽然流出泪来。

柴姑知道不能再问了。

老汉杀好洗净的兔子回来,正好看到那女子在流泪,愈显得慌乱不堪,仿佛做了什么事被人窥见了似的。之后几个人就几乎没有再说什么话,空气冷凝而紧张。饭后,老汉说你们先歇吧,我出去转转,说着就到庵棚外去了,拿着烟袋。他一直在抽烟。柴姑看到了,他抽的其实是一种草叶,发出浓烈的味道,呛得人直想咳。

这夜月光很好。有时有一片浮云滑过。

夜深了,老汉还蹲在几十步远的水洼旁抽烟,火光一明一灭。远处传来几声狼嚎。大地朦胧着霜气。铁青马站在庵棚外,偶尔踩动一下四蹄,警惕地谛听着四野。

那女子突然在黑暗中抽泣起来。

柴姑本没有睡好,她不知道她为什么哭,又好像知道她为什么哭。她在炕上翻个身,伸手拍拍她的头,想说点什么,却不知应当说什么。

“你带我走吧!”

那女子忽然停止哭泣,决然地抬起头说。

柴姑没想到她会突然提出这个问题。一时愣住了。

“大姐,真的,你带我走吧!我给你当用人,我啥都能干。”

柴姑说:“那怎么行?你这里有一家人呢。”

“我不管这些。你不带我走,我也要走!”

柴姑没想到事情会突然发展成这样子。可是这怎么行呢?

“姑娘,你带她……走吧,我愿意。”老汉不知何时走进来,站在庵棚门口。月光中,柴姑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身影。

柴姑坐起来,这事不是儿戏了。

“孩子怎么办呢?”柴姑说。

“孩子我带着,我能拉扯活。让她一个人跟你走,行不?”老汉急切地哀求。

“女娃还小呢。”

“她能吃东西了。”

柴姑终于忍不住:“你们究竟是怎么回事?”

老汉叹口气:“别说了,造孽!”

天亮时,两个孩子仍在睡着。

柴姑牵上铁青马,那女子紧随着离开庵棚。她回头看了孩子一眼,泪簌簌流出来。

柴姑说:“你叫啥名字?”

“我叫冬月。”

“你想好了跟我走?”

冬月点点头。

老汉走到庵门外,漠然地站住了。他似乎看了一下天,又看了看远处一片裸露的地,干咽了一口唾沫,没说什么。

冬月没有回头看他一眼。她紧紧咬住唇,浑身都在哆嗦。

柴姑对老汉说:“你老人家保重。”

老汉喉咙里咕噜了一声。

柴姑扶冬月上了马背,自己也翻身骑上去从后头揽住她的腰。马走到水洼边时,突然从背后传来一声孩子的惨叫。冬月顿时脸变得煞白,滚下马就往回跑,柴姑愣了愣,忙拨马转回,也往庵棚跑去。

她预感到要出事的,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

她们冲进庵棚时已经晚了一步。

两个孩子都被老头割断了脖子,然后他杀死了自己。在他把刀子插进自己心口窝之后,又把两个孩子揽进自己的两个臂弯。三具尸体都还在抽搐。血把炕整个都流湿了。

女子扑上去,撕心裂肺地尖叫一声:

“爹——”

柴姑站在那里,轻轻叹了一口气,她想这也许是最好的选择。她走过去,慢慢把冬月拉开,用草苫子把三具尸体盖上,然后和冬月出了庵棚。

离开前,她们点起一把火。走出很远了,那火还在燃烧。

柴姑本想就此回草儿洼的,可是她在一天中发现了数批狼,三五只一群,而且都是急匆匆往东北方向去。开始她还不曾介意,但后来发现不对了。狼在冬天一般都很凶,可它们对柴姑二人一马却视而不见。开始时柴姑还想,这荒原狼也摆谱,你们就是不饿也该看我一眼吧。接连几批狼都是这样,而且都是急匆匆往一个方向去,于是柴姑顿然醒悟了,狼在集结!狼群里一定发生了什么事或要采取什么集体行动。这在大山里有时也会有的,它们用一种特别的信号互相联络,集结后一般会有大的行动。

它们要干什么呢?

柴姑有些纳闷,她决定尾随三条狼去看个究竟。

她已经很久没有在狼群里转悠了。

这场狼群内部的纷争是由花狼和大灰狼引起的。

花狼要夺回失去的王位,没想到会这么艰苦。

那次它离开荒岗不久,就被白羲追上了。事实上它已临产,根本跑不快。白羲已经很熟悉它的气味,没用两个时辰就在一片小树林找到它了。那时花狼已停止奔跑,它一阵肚疼接一阵肚疼,开始还不知怎么回事,后来才意识到要生了。它还没有生过,这让它十分慌张。同时又十分好奇。它不知道能生出个什么东西,肯定和狼不一样,或者不完全一样。白羲找到它时,花狼已经卧在草丛里了。白羲很开心,说你要做妈了。花狼说狗妈!白羲说你很聪明。花狼说我让你骗了,我不要做狗妈!白羲说那你就别生,让它们待在肚子里。花狼说你在利用我给你生儿育女繁衍后代,白羲说别说得那么难听,你生出来的肯定是个杂种,是羲犬和狼的共同后代,我和你算狼犬的一世祖呢。花狼说我不做狼犬的一世祖,我要回狼群去夺回我的王位。白羲说我帮你夺!花狼说我不要你帮!白羲说不帮也行,你生过得调养一阵子才有力气。花狼有气无力地说我怕生过就没力气了。白羲说你生过会更有力气,你这会儿只能算个女狼,那时就是一头真正的母狼了。母狼要比女狼厉害多了。花狼忽然把后腿伸开,说我要死了。白羲说你要生了快使劲!

花狼终于生了,生下三只小狼犬,两只是纯白色,一只黑花色。白的是公,花的是母。白羲高兴极了,帮花狼舔净身上的胎液,三个小家伙很快站起来,摇摇颤颤寻奶吃。花狼醉眼朦胧,看着三个小家伙拱进怀里,一时显得安详而又无奈。

它再次离开白羲和三只小狼犬是在一个月之后,那时它已完全恢复体力。花狼很快找到大灰狼,它们决定作一次公平决斗,把荒原上所有的狼都召集来,当着它们的面重新决定谁是王者。

这场大战是从薄暮时开始的。

那时一层苍灰的云块沉甸甸悬在荒原上,居然没有一丝儿风,让人感到一种令人窒息的压抑。上千条狼黑压压蹲踞在草滩和荒岗上,寂然无声。花狼和大灰狼在中间的一片空地上绞成一团,扑咬攻退,翻腾跳跃,已经分不清哪个是哪个。

柴姑赶到这里时,已是二更天。

老远她就闻到了浓烈的臊腥味。凭经验,她知道这里已经集结了大批的狼。她当然不能靠得太近,就在一道小河汊下了马,让冬月原地等着。冬月很害怕,说大姐你要去哪里?柴姑说我要去看看狼群。冬月说你别去,狼会吃人的。柴姑笑笑,说我知道,你在这里别动,也别弄出声音来,等我回来。

柴姑从河汊爬上去,悄悄往狼群逼近。她已经隐约看到了那一大片蹲踞的狼,但她还是不明白它们在干什么。于是又悄悄从草丛里往前爬动,在一座很大的河丘旁停住了。这里茅草很深,她正要探出头去,突然被一只有力的手拉住了,同时一声低喝:“回来!”

柴姑这一惊非同小可。忙把头缩回,草丛里爬出一个人来,一下子扑在她身上。“别怕我是黑马!”柴姑万没想到会在这里碰上黑马,猛一下搂住他的脖子说你这坏小子吓死我了你怎么会在这里!黑马嘻嘻笑了说我发现狼在集结就尾随来了想看看热闹,柴姑说你胆子不小敢往狼群里钻,黑马说你不也一样别忘了咱都是在狼群里长大的。柴姑说它们究竟在干什么,黑马说看样子它们在争王,两头狼正在那里打呢。柴姑说你起来我看看。那时黑马正压在她身上,柴姑偏转身,把头往上伸了伸。从草缝里往前看,果然影影绰绰有两头狼在一来一往地翻滚。这样的王位争霸战,过去在大森林也很少看到的。他们其实和狼群相距很近,只有五六十步远,如果被发现了,是无法逃脱的,即使各人有一杆枪,也会毫无用处。好在狼群正专心注视花狼和大灰狼的争斗,没注意别的。柴姑又把头缩回来,重新张手搂住黑马的脖子在他腮上亲了一口,现在那边狼群在争斗已引不起她的兴趣,她终于把黑马逮住了,她再也不会松手。柴姑把脸紧紧贴在黑马的腮上,说坏小子你还想杀我不,黑马说我从来就没想真的去杀你,柴姑说你还恨我不,黑马说我只恨我自己,柴姑说你喜欢我不,黑马说你说呢,柴姑说我要你说,黑马说我跟踪了你几年,柴姑说傻样你咋不早说,黑马说都怪我自己。柴姑说黑马你跟我回去吧。黑马抬起头,忽然说不对,那边出什么事啦?两人俯在沙丘上,从草丛里探出头,见狼群整个乱了,互相咬成一团,朦胧中似乎有一团白色的东西扑来扑去,一群狼围住它咬。黑马脱口而出:“是白羲!”柴姑一时没反应过来,说白羲是谁?黑马说就是那条救过你的狗,它一直跟着老大的。柴姑说这下它完了,黑马说咱帮它一下,柴姑说咋帮,说着拖过枪来。黑马说放火!对,放火!这么说着,两人都极其兴奋,忽然像两个顽皮的孩子,从沙丘上探出头,把枪伸出去,对准前头的草丛连放两枪,嘭!嘭!”冬天的枯草是很易着火的,霎时腾起两团火,把狼群吓了一愣。这一愣神的工夫,白羲已腾空而去。但黑马和柴姑知道这下惹了祸了,狼群不会善罢甘休,说话间已有一群狼试探着往火光逼来,想看个究竟。两人索性一不做二不休,飞速装上火药,匍匐着身子换了地方,对准狼群轰了两枪,又起两团火。如此东打一枪,西打一枪,一连放了十几枪,十几团火滚动燃烧,形成一道火圈火墙,那火越烧越大,沿草丛席卷而去,狼群一时不知所措,四处乱窜。柴姑拉起黑马就往河汊里跑,铁青马和冬月仍等在那里。柴姑拉起铁青马说黑马快走咱一块去草儿洼吧,黑马挣开她的手,说你们快走吧,咱们后会有期。柴姑急了说你还在恨我!黑马拍拍柴姑的头,说别说傻话了,从今后我把你当妹妹看,以后再去看你。柴姑哭了,说黑马哥你要去哪里?黑马说我做了个梦,梦到一个叫桃花渡的地方,我现在就去寻找那个桃花渡。其实他还梦到了月亮潭,梦到了沉在潭底的桃花,桃花说黑马哥你快来,你来了,我就会从潭里浮上来,我就得救了。可这些他没告诉柴姑。柴姑说那是梦你怎么能当真!黑马说我相信有个叫桃花渡的地方,我会找到的。说着眨眼间消失在黑暗中。

这个冬天的第一场大雪终于到来。

那雪纷纷扬扬,悄无声息,漫天飘落,十几步以外,草木莫辨。一夜工夫,整个荒原成了银色的世界。雪还在继续下,看来一时是停不住了。

老二用仅剩的一只左手拄一根树枝,在雪地里艰难行走,脚底下像踩棉花一样,深一脚浅一脚,脑子里却想着青青和羊羊。这么大的雪,他们不会乱跑吧,自己不辞而别,他们会不会到处寻找呢?他们肯定会非常伤心,特别是青青。外头在下雪,不时有雪片钻进庵棚,门前已积了一道雪脊,他们蜷缩在庵棚里,用干草埋住大半个身子,冻得浑身发抖。羊羊说姐姐那个人怎么走了呢,青青说走了就走了吧。羊羊说我看他是坏人,青青说他是好人。羊羊说他是好人为啥夜里偷着走呢,青青说他不是偷着走的,那会儿你睡着了,我看见他走的。羊羊说你为啥不留住他,青青说他肯定有事,说不定办完事还会回来的。老二的耳朵里老有他们说话的声音。这些天老觉欠了那两个孩子很多,这是一份无法偿还的债。老二对自己说,过些日子你还是回去,找到他们,你不能这么拍拍屁股就走了。

老二是朝废黄河方向走的,他没去天齐庙。他知道暂时还不能找鬼子算账,那小子有一帮人而且心也黑,这会儿弄不过他。但终有一天会去找他的。他特别恨鬼子就是因为那小子捉弄他,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成,一刀砍了倒爽快。鬼子你不是人,你是王八蛋!

老二想先回老家去看看。

他并不是怀念那个家,而是要找个落脚之地。他相信那个老石屋还在,没有什么能把它毁掉。而且他也想找找老大,老大不会死。老大在他心目中有很重的分量。过去他不怕老鳏爹,就怕老大,因为老大能揍他。但更主要的是老大让他服气。老大要干的事肯定就能干成,尽管他从来不多说话。老二对自己说,我就是去看看老大,不是去求他帮什么忙。但心里却虚。他第一次有了孤单感。他曾以为自己可以横行天下为所欲为,结果发现不是,闯荡一番弄丢了一只手。他想让哥哥看看他现在的样子,哥兴许会说点什么。他知道老大是素来爱护他和老三的。过去和人打架,老大从来都是冲在最前头,小时候谁欺负了他们,他们会没完没了地找人算账。老大打死过人,也烧过人家的房,都是因为老二。老鳏爹因此用一生所有的积蓄赔偿那条人命才算了结。那本是老鳏爹为他们兄弟攒下来日后娶媳妇的钱。家道败落就是从那时候开始的。老二一辈子都记着这件事。在三兄弟中,从来都是老二在外惹事,从来都是老大去了结。老二对老大有一种信赖感。就是当初对柴姑,他也本可以独自娶她,没有谁能阻拦,况且他又是长子。第一夜他去了,因为他赢了。第二夜他对老二说:“你去!”当时老鳏爹说:“你们要遭报应的!她和咱是一个血脉!”但老大没理睬,阴着脸对老二又说一遍:“还不快去!”第三夜老三去了。老鳏爹已无能为力,躺在床上翻白眼,他指着老大说他们都不得好死!

老二冒着大雪赶到石洼村时,先是一阵惊喜。老石屋不仅还在,而且起了一片庵棚,还有篱笆墙。他满以为这一切都是老大操持起来的。可他很快就迷惑不解了。

事实上他刚刚钻进篱笆墙就被老佛捉住了。

老佛说:“你是谁?”

老二说:“我是老二呀!”

老佛说:“啥鸡巴老二?滚!”

老二说:“放屁!你是什么人?”

老佛说:“我是老佛!”

老二说:“啥鸡巴老佛?”

老佛说:“老佛就是老佛!”

老二笑了,说:“我问你跟谁干事?”

老佛说:“我跟柴姑干事!”

老二眨巴眨巴眼:“柴姑真的没死?”

老佛说:“你才死了呢!”

老二说:“去把她叫出来!”

老佛说:“你口气不小?”

老二说:“那是我女人!”

老佛伸手抓住老二就要往外扔,老二也有一把蛮力,却敌不过老佛。就拼命挣扎。两人正在雪窝里较劲时,小喜子和江伯起来了,江伯让老佛住手,问了几句,说你究竟找柴姑还是找老大?老二说都一样。江伯说不一样,柴姑是这儿的主人,不在家。你要找老大去黄河沿,离这几里地。老二说这老石屋是俺们家的!小喜子说快走吧,免得挨揍。老二说你们都是些什么鸟人?江伯说你说话干净点,俺都是柴姑的伙计。老二说我得看看老石屋,老佛张开手拦住说你不能去,江伯说老佛让他去看看吧。老二大踏步走过去,众人随在后头。在经过茶的房门时,茶伸头看了看,老二冲她一瞪眼,茶吓得赶紧缩回头。老二走进老石屋,一切都还是老样子,只不过多一层水渍,连当初老鳏爹为她张罗的那张木板床也没动。老二笑了,说你们看,当初我就是在这张床上和柴姑睡觉的!俺兄弟仨都是她男人。老佛走过去,一拳头把老二打倒在地上。老二翻眼看看老佛,说你劲不小。爬起身走了,说你们等着,我还会回来的,这是我的家。

老二走后,江伯说这大雪天该让他住下。小喜子说他肯定去找老大了。老佛说三兄弟都来我也不怕。江伯说这不是怕不怕的事,草儿洼要出事,咱得提防着。老佛说那个叫腊的家伙就不该让他住这里,早晚引来祸。小喜子说他们碍着你什么啦?老佛说他会把瓦引来!小喜子说你怕瓦?老佛说你才怕!小喜子说大雪天你让他们往哪去?老佛说草儿洼成了避风港了,小喜子你别尽做梦,吃着锅里看着碗里,那个梦柳不会嫁给你。小喜子脸一红说你别胡说八道。江伯说别吵了,柴姑没回来,咱们应当齐心才是。老佛不说话了,瞪了小喜子一眼。小喜子也瞪了他一眼,然后各自走开。

腊来草儿洼已有好多天了。

那晚他让文君骑在大黑牛上,连夜奔七棵树。到地方时已是第二天后晌。文君让腊在村外很远的地方等着,自己先进村找到王七,打听梦柳在哪里。王七没想到文君来找他,更没想到梦柳的身世会这么惨。那时七棵树的人包括王七在内,都对瓦十分厌烦,正想法把他们怎么赶出去,巴不得弄点什么事出来,就说那姑娘在村后那片林子里,有人看着,你们趁傍晚绕过去,赶快把她带走,那姑娘可遭罪了。文君说王七谢谢你了。王七说你快走吧,不会有人注意。果然文君进村又出村,并没有引起特别注意,村里人只当是王七在外头相好的女人,这种事七棵树的人不惊怪。瓦还在黄口镇没有回来,他万没有料到腊会打听清楚并连夜奔七棵树。他手下人倒没什么戒备,有人在蒙头睡觉,有人在赌博,也有人在找女人厮混。

傍晚时,腊和文君绕到村后角那片林子里,看到一座安静的小院,仍然是文君首先敲门进去,说是问路的。瓦的一个伙计看守梦柳正在无聊,见如此一个清秀的女子来问路,便涎着脸搭讪。文君故意引开他的视线,腊从外扑进来,一枪托打得他脑袋开了花,咕咚栽在地上。文君说你不该打死他,腊说我该活剥他们!说着往里去,瞎眼老太婆已经迎出来,说你们把人杀了?文君说老人家这不关你的事,我们是来救姑娘的,这是她爹。老太婆说我是瞎子,看不见。腊上前抓住她的手,急切问道,老人家,我真是她爹!我女儿在哪里?老太婆说你也配当爹!腊摇摇她的手连连点头,说我是该死!我救女儿回去就再也不离开她了。先前梦柳正在老太婆屋里,和平日一样闲话,梦柳早已把自己家的事告诉了瞎眼老太婆。老太婆已不像开始那样冷冰冰了,她常劝梦柳,人得认命,好多事都是要等的。梦柳说我怕等不来爹了。老太婆说你才等了几天,我都等了几十年了。梦柳说你等什么,老太婆说给你说你也不懂。我在等一个人。梦柳便不敢再问。两人就时常这么闷坐。但老太婆的手不闲着,她老在缝一个什么东西,缝了又拆,拆了又缝好像总不满意似的。梦柳说你缝什么,老太婆说不缝什么。要不要我帮你缝?不要你帮,这是我的事。几十年你就这么打发日子?我一直在等那个人,他说过他会来的。等他把你接走?他不会接我走了。我老了不好看了。可是他会来,我知道他会来,只要他不死。他会来看看我。梦柳说就等他来看你一眼吗?老太婆说等他来杀了他。梦柳说他欺负过你?老太婆说他没欺负过我,他那时对我很好,把我从大院里抢出来,他挨了几刀。梦柳越听越糊涂,她实在弄不清这人间有多少恩怨,更想不到这个瞎眼老太婆心里也埋藏着那么深的东西。

老太婆带着腊和文君出现在梦柳面前时,梦柳已经瘫在地上。从文君敲门进来到腊砸死那个看守她的伙计,以及他们的对话,她都看到听到了。这真像做梦一样,爹几乎是从天而降,那一瞬间她惊呆了。她曾千百次梦见的爹就在眼前,她对他的形象一点都不陌生,和她想象的完全一样,只是显得更苍老更疲惫一些。她想起身奔出去,可是刚一站起就昏倒在地了。腊抢进屋一把从地上抄起她,泪水流了出来,梦柳我的孩子,爹来救你了爹对不起你,爹要把你带走再不让你受苦了。文君说大哥快走吧!腊说去哪?文君说要不先去“开一天”。老太太突然说开一天客栈还在?!文君说还在,怎么你去过那里?老太太说四十年前我在“开一天”住过一夜。文君“哦”了一声,说老人家你认识“开一天”的女主人?老太太说那女主人心肠极好,如果活着也有七十多岁了。文君说那是我婆婆,前几日刚去世。老太太叹口气,说你们快走吧,不要去“开一天”了,那地方藏不住人的。腊说是的,文君你也回不去了。瓦会去找你的麻烦。啥时候等我杀了他你再回去,我帮你重整客栈。文君笑笑,笑得有些苦涩,说我也该离开“开一天”了。老太太催促说你们快走,越远越好,七棵树有他们好多人,发觉就走不了啦。

三人离开七棵树,没按原路返回。腊恨不得立即去找瓦算账,可是眼下救女儿当紧,他必须先把女儿安置在一个可靠的地方。想来想去只有去草儿洼。他相信柴姑是个仁义女子,会帮这个忙的。文君和梦柳骑在大黑牛上,腊牵着,一路往西北方向走。他并没有去过草儿洼,但他知道大体方向,这么走下去总会找到的。那时梦柳已经醒来,只是身子软得厉害,也不想说什么话。文君在后头揽着她的腰,不时用下巴蹭一下她的身体,让她感到一丝丝温情。这种细微的抚爱,就是母亲也不曾给过的。她还弄不清这女子和爹的关系,但她能和爹一道冒险来救自己,就让梦柳有一种信赖感。

十几天以后,他们终于辗转找到草儿洼。一到地方看到那座小石屋,腊顿时明白了,这地方原来就是石洼村。对于草儿洼这个古名,腊并不知道,但他却知道石洼村的名字,因为石洼村有个小石屋,这小石屋历经多次黄河决口而不倒,民间广为传播并有许多神奇的传说,腊在小时候就听说过。这让他有些意外的惊喜。可惜柴姑不在。腊本想马上离开的,但小喜子和江伯却让他们留下了。江伯原本认识腊的,当初腊和瓦联手捕获野人时,江伯和草儿洼的伙计们都曾是他的捕获物。但江伯是个厚道人,当他弄明白他原来是梦柳姑娘的爹并知道梦柳的遭遇后,心里就想上天也真是公平,让他遭这样的报应。腊说老人家当初真是对不住你们,江伯哈哈大笑,说不说过去的事了,梦柳姑娘能找回来,是咱草儿洼的稀客、贵客,只管住下,调养一些日子再说。就安排人为文君和梦柳腾出一个杂物房,让她们住下。小喜子要让腊跟他去羊圈合铺,江伯笑道你算了吧,你那里臊烘烘的,还不如去跟我搭铺,好歹也宽敞一些。

小喜子去看梦柳时,茶已帮她们收拾好了。文君说了许多客气话,茶笑笑,说这算不得什么,柴姑在家也会把你们当客人的。茶看小喜子来了,就有意避开,拉住文君说,大姐你跟我去看看咱们草儿洼,也是牛羊满圈呢。文君不知这里头的弯弯,说梦柳姑娘还要人照应,隔天再看吧。茶笑道,大姐你放心,咱们小喜子和梦柳姑娘早就熟悉的,他能照应,你放心好了。说着拉起文君走了。

当小喜子和梦柳四目相对时,两人都像做梦一样。小喜子说我和柴姑去找过你,你们家的房子烧成废墟了,梦柳噙着泪点点头。小喜子说没想到你还活着,梦柳的泪就流出来了。小喜子说你别哭,你一哭我也想哭,梦柳的泪水流得更凶了。小喜子说现在好了,你找到你爹了,我也找到你了。我和你爹老早就认识了呢。梦柳惊讶地看着他,有些茫然,她实在弄不清这究竟是怎么回事,男人们的世界怎么会这么大,爹和他居然早就认识。小喜子说梦柳我等了你几年,你嫁给我吧,再也不让你受苦了。梦柳好像没有听懂,愣愣地看着小喜子,小喜子又重复了一遍,并冲动地抓住她的手。梦柳吓得脸色发白,浑身哆嗦,一下跳起挣脱。她还没有从噩梦中摆脱出来,她害怕男人。小喜子意识到自己唐突了,忙退后几步,说梦柳你别怕,我不会强迫你的,我会当妹妹爱护你,我还要为你报仇把瓦杀了!梦柳听了他的话,重又慢慢坐下,却忽然变得痴痴呆呆的,她的一双美丽的大眼像蒙上一层雾水,顿时陷入可怕的回忆中。小喜子再说什么,她一句也没有听到。

在以后的很多天,小喜子再也不敢对她说什么了。他猜想她一定受尽凌辱,忘却那一段日子需要时间。事实上,梦柳夜夜噩梦,有时会突然尖叫起来,从床上跳起来就往外跑,文君赶紧跳下床抱住她,说梦柳别怕,没有人敢欺负你了。然后扶她上床重新躺好,自己则坐在旁边,摸着她的手,抚着她的脸颊,哄她慢慢入睡。梦柳睡着了,腮边还挂着泪珠。文君小心为她抹去,轻轻叹息着,心想这孩子一定遭了大罪。

茶是这里的常客,她不仅做了好吃的为她们送来,还时常带着朵朵来陪她们说话。她给她们谈柴姑,谈草儿洼,谈草儿洼的那一大片土地,文君和梦柳便听得入神。后来就为柴姑担心,她已经外出这么多天,会不会碰上危险。

柴姑真的遇上了麻烦。

她和冬月一路上骑马返回,数日后忽然看见前方有一男一女正结伴同行,忙催马追上,一看那男人却是草儿洼的一个伙计,就高兴地大叫一声:“喂!”

那伙计扭头见是柴姑,高兴地跳起来,说:“柴姑!你这是从哪来?”

柴姑说:“我在荒原上转了一圈,找你们哪!”

伙计说:“你看我寻个女人,正要回草儿洼呢!”

柴姑跳下马,看那女人有些面熟,说:“我们见过面吧?”

那女子却是小迷娘,她“咯咯”笑起来,说:“柴姑,你真是贵人多忘事,几年前咱们和瓦打架,你带个巨兽样的人帮咱们,你忘了?”

柴姑恍然大悟,也高兴地笑起来跳下马拉住她的手说:“怎么,你看中俺们草儿洼的这个伙计啦?”

小迷娘说:“不是我看中他,是他看中我了!”

柴姑说:“还不是一样!愿意去草儿洼?”

小迷娘说:“我就是去找你的。”

柴姑说:“找我?”

小迷娘狡黠地点点头:“对!听说你很了不起,我想看看你究竟怎么个了不起法。”

柴姑笑起来:“啥了不起?还不是靠伙计们帮忙!你去入伙吧,咱们有苦同吃,有福同享!”

小迷娘笑道:“我可是只能享福,不能吃苦的哟!”

柴姑也笑道:“那就把你当娘娘敬起来!”

说罢两个人都笑起来。

上路再走时,柴姑坚持让小迷娘和冬月骑马,自己和伙计步行。伙计说:“这怎么行?小迷娘你快下来!”

小迷娘也不推辞,早已纵身跳上马背,说:“柴姑让我骑马的,你嚷什么?”

伙计说:“哪有这个道理,你下来咱们慢慢走,让她们骑马先回去。”

小迷娘说:“看来你这人不懂得疼女人,我还要给你做媳妇呢。”

柴姑说:“别闹了,就这样咱们快走吧!”

伙计说:“要不让她先骑一段路,往后你们换着骑。”

小迷娘笑着对柴姑说:“看来你的伙计都很忠心。”

柴姑说:“伙计们平日就很照应我,大家共患难就是兄弟姐妹一样。”

小迷娘说:“你这么自信?”

柴姑说:“我们就是这么做的。”

几天后,柴姑突然发现狼群尾随来了,这让所有的人都大吃一惊。而从头天开始,荒原下起了大雪,他们想走快都不可能。

柴姑知道狼是报复来了。

她和黑马激怒了它们。

尾随而来的狼有几百条之多!

伙计有些着慌,问柴姑:“咋办?”

柴姑偷看狼群距他们约有一里多路,似乎并没有急于扑来,就说:“别回头!快走!”

冬月吓坏了,嘤嘤地哭起来,小迷娘掐了她一把:“你哭个熊!不许吱声!”冬月赶忙捂住嘴。

柴姑说:“小迷娘,要不你带冬月骑马快跑,我和伙计在后头顶着。”

伙计看柴姑如此沉着,这里又只他一个男人,就把手里的枪装好火药,说:“你们都走!我在后头顶着!”

柴姑说:“你一人太孤,顶不住的。我和你做伴!”又吩咐小迷娘:“你先骑马慢行,到前头过了那片小树林再跑。”说着和伙计在原地转回身迎着狼群站住了,各人手里握一杆枪。

小迷娘犹豫了一下,催马前头走了。回头看狼群在雪白的荒原上排成一道横墙,一点点逼来。而柴姑和那伙计横枪站在高处,动也不动。伙计不由打个寒噤,又对柴姑生出几分敬意,几分担心。

小迷娘前头走了,走得好惭愧。

狼群一直若即若离。柴姑走,它们也走。柴姑和伙计站住,它们也站住。

柴姑惊人的镇定让那个伙计胆气大增。他决心要和柴姑共生死了。

柴姑知道,主动权完全在狼群那里。它们随时可能发动攻击。可它们却一直这么尾随着,这让柴姑有些猜不透。她估计距草儿洼没有几天的路程了,每往家靠近一步,她心里便安稳一点。

大雪仍在没头没脑地下,雪片有时小一点,有时大一点,北风卷起,荒原一片迷茫。阵阵臊腥袭来,小伙计有些受不住,不时干呕一阵。柴姑便让他抓把雪填嘴里,坚持着继续往前走。

大雪已经没膝深,每走一步都十分艰难。两人大口喘着气。已经坚持了三天三夜,极度疲劳了。但柴姑知道不能倒下,一旦倒下不是被狼吃掉,就是被冻死。

狼群仍在一里外的地方不紧不慢地跟着。

这么深的雪,它们行动起来同样不便,有些狼已开始掉队了。但可怕的是饥饿已让狼群有些烦躁不安。这么多狼集中在一起,吃的就成了问题。狼群里不时发生一阵骚乱,不知是在争抢食物,还是在互相撕咬,但骚乱总能很快平息,继续向前追来。

距离越来越近了。

柴姑已能看到走在最前头的是一只花狼。大队狼群就是按照它的指挥行动的,花狼走,它们就走,花狼停它们也停。

柴姑似乎识破了它们的阴谋,狼群是要随他们去草儿洼,那是荒原上最大的人类据点了,也许它们要和人做一次决斗,成为荒原的真正主人。

想到这一层时,柴姑陷入两难的境地,不回草儿洼,就无法摆脱危险。可是把狼群引到草儿洼,同样也极其危险,那里有她的女儿她的伙计她的牛羊马匹,几百条狼冲进去,凭草儿洼现有的人是无法抵挡的。

柴姑把自己的猜想说了,伙计有些着急:“那怎么办?”

柴姑从口袋里掏出最后一把牛肉干,分一半给伙计,说:“吃下去,咱们得改变方向,把狼群引开。”

伙计说:“我快走不动了。”

柴姑说:“狼群也快走不动了。”

伙计说:“柴姑,你走吧,我在这里挡着!”

柴姑说:“傻瓜,它们是冲我来的。要么你走。”

伙计连忙说:“不不!我不能走!还是你走。你把枪给我。”

柴姑笑笑:“咱们谁也别走了。”

伙计也笑了:“咱们谁也别走了。”

两人往西拐去的时候,柴姑往天上放了一枪:

“咚——”

枪声在空旷的雪原上空回荡,余音久久不散。

伙计吃一惊:“你会把狼惹火的!”

柴姑说:“不会。我只是吓唬吓唬它们。”

伙计转头看时,狼群果然在远处停了下来。

“柴姑,狼群不追啦!”

柴姑说:“快走!过一会儿它们还会追上来的。”

伙计还要回头看,柴姑说:“别老回头。要装作不睬它们的样子。”

其实两人都已累极,两条腿连冻加累已经肿胀,每走一步都钻心地疼痛。但他们知道不能停下,就互相搀扶着往前走,一忽儿往西,一忽儿往南,一忽儿又拐向西去。看着狼群逼得近了。就往天上放一枪。枪声湿漉漉的,有一股阴沉沉的杀气。

狼群惊疑不定,有些摸不着头脑。

这天后晌,前头的茫茫大雾中隐隐出现一小片树林子,这是个脱逃的绝好机会。

柴姑兴奋起来,说:“快!咱们钻林子去。”

这是一片杂木林,雪块沉甸甸地压住枝头,像要坠到地上了,有些枝条已经断裂。树上栖息着无数的乌鸦,大雪中它们无处去,都躲到这片小林子里来了。纷纷扬扬的雪片落下来,不一会儿就要抖动一下翅膀,之后就静静地蹲在枝权上,两眼呆望着林中的空间。

柴姑和伙计奔进林子,回头看时,狼群已经又一次逼近了。

柴姑说:“咱们一人放一枪!”

两声震耳的枪声,惊飞了上千只乌鸦,骤然窜出树林,腾空而起,随着一片“呱呱”的叫声,像突然出现的一片乌云,从狼群上空掠过。

狼群被惊得一片混乱,有的转头就跑。

林子被枪声震得像雪崩一样,大团大团的雪块掉落下来,腾起一阵雪雾。

狼群好大一会儿才稳住了,却不敢贸然进去,只在原地蹲伏不动。连花狼也有些惊惧,它弄不清这两个人埋伏在哪里,枪声何时又会骤然响起。

这令它十分恼火,却又无可奈何。

它狂躁地嚎叫了一声,又站在原地。

狼群静静地伏在雪窝里,和林子对峙着。

它们在等待下一声枪响。

柴姑和伙计早已穿林而过。

两人狂奔一样,往南跑去。跑出几里路了,回头仍不见狼群跟来。

伙计松一口气,大声喘息着,说:

“柴姑,咱歇歇吧!”说着就瘫在地上。

柴姑拉起他的胳膊,继续踉踉跄跄往前走,说:“快!咱们一会儿也不能停。这一次逃不脱就再也没机会了。”

黑夜降临了。

柴姑和伙计迷失了方向。

他们只是机械地往前挪动脚步,却不知走向何处。

这是一件可怕的事情,弄不好又会转回去。柴姑知道虽然摆脱了狼群的跟踪,但不会离得太远。她不相信狼群会放弃跟踪。

雪还在下,但小多了。

旷野里隐隐闪着一抹雪光,到处静得可怕。

两人几乎是拥抱着往前走,早已精疲力竭。

柴姑弯腰抓起一把雪塞进嘴里,说:“你也吃点雪吧。”

伙计摇摇头,说:“我已经吃得恶心了。”

柴姑笑起来,说:“还是个男人呢,别那么可怜巴叽的。”

伙计果然振作起来,说:“真的,不是你我早就垮了。”

后来柴姑找到一棵树,异常惊喜。她扶住树身,在周围摸了一圈,说:“我知道方向了!”然后拉起伙计就走。

“这是往哪走?”伙计有点莫名其妙。

“往南!”

“你咋知道往南?”

“树皮光滑的一面肯定是向阳的一面。”

“你真行。”

“这算啥。过去在大森林里,迷失了方向就看树纹。”

“柴姑,你到底是哪里来的?伙计们都纳闷呢。”

柴姑说:“好吧,告诉你,我从东北老林子里来的。”

“怎么?”伙计惊奇道,“草儿洼不是你的家?”

柴姑说:“几百年前,我的先人住在这里。”

伙计说:“你一个人来的?”

柴姑说:“那边没亲人了,都死了。”

“就剩你一个?”

“就剩我一个。”

后半夜,两人在一个背风的沟坎停下来。

柴姑说:“咱歇歇脚吧。估摸狼群追不上了。”

柴姑其实也走不动了。

连她自己都吃惊,怎么能坚持了这么多天。

雪似乎停了。

没有风。

但夜间的空气像凝固的冰块,好像撞一撞就会发出“咣啷咣啷”的响声。

两人的手脚都木木的,柴姑知道不能睡着,一睡着人就会冻成冰块的。

柴姑先坐下,舒坦地呼出一口气。全身的筋骨像散了似的。

伙计在距她两步远的地方也坐下了。

柴姑伸手把他拉过来:“两人坐一起暖和一点。”

伙计有些不好意思,忸怩着不敢靠近。

柴姑说:“都啥地步了,还顾得了这么多!”

两人肩靠肩坐好了,柴姑把头靠在伙计身上。她能听到他有些慌乱的呼吸。

两人都不说话,但都没有睡着。

过一会儿,柴姑用头拱拱他的肩:“想啥呢?”

“没……没想啥。”

“说说话吧。”

“说说话吧。”

然后又沉默了。

良久,伙计突然说:“柴姑,伙计们都是你的亲人。”

柴姑点点头,眼里突然涌出泪水。

她忽然记起,那次她洗澡时突然闯进来的就是这个伙计,那天她从澡盆里赤着身子走出来,扇了他一个耳光,柴姑说:“你忘了!我打过你的。”

伙计说:“没忘。”

“你恨我不?”

伙计动了动身子:“那天,是我……不对。”

柴姑笑起来:“也怪我。不过你也没吃亏对不?你把我什么都看到了。”

伙计叹一口气,尴尬地摸摸头:“柴姑,说真的,想女人的味不好受啊!”

柴姑说:“我懂。女人想男人也不好受。怎么,那个小迷娘肯嫁给你?”

伙计说:“她是这么说的。不过,我有点……不相信。”

“咋的?”

伙计说:“我早就认识她的。那会儿她和瓦和腊在一起抓我们,她跟谁都来。”

柴姑说:“我看也靠不住。”

伙计说:“她人倒不坏。那时候俺们被抓住,她从来不打人,还时常因为瓦打人和他吵闹。”

柴姑说:“你怎么碰上她的?”

伙计说:“我也不知道,就碰上她了。说起来她说正要去咱们那里。她说她想见见你。”

柴姑说:“她是专门来找我的?”

“我看是。她老是打听你的事。”

“她还说啥来?”

“她说一个什么老三在她那里。”

“你说啥?”柴姑吃一惊,“她说老三在她那里?”

“老三是谁?”

柴姑半天没吭声。

现在她有点明白当初老三为啥一去不回头了。不过小迷娘这趟来又想干什么呢?

这个女人实在叫人捉摸不透。

小迷娘你到底要干啥呢?

柴姑说:“你别指望她嫁你了。”

伙计说:“我看也是。”就有点沮丧。

柴姑说:“甭担心。我带来的那个叫冬月的女子你看到啦?”

“嗯。”

“我看冬月不错。咱们要是能活着出去,就让她嫁给你。”

“人家肯吗?”

“我看她会愿意。”

“柴姑,咱得活着回去!”伙计转身抓住柴姑,连连摇晃。

柴姑无声地笑了。她觉得这伙计挺可爱。

夜依然朦胧,大约近五更天了。

这时候格外冷。两人都有点哆嗦。

柴姑说:“来,咱们互相暖和暖和。”就把伙计的身子扳过来对着自己,又拿过他两只手往自己怀里送。

伙计又把手抽回,说:“不行不行,我手太凉。你把手伸我衣裳里吧,我给你暖暖。”

他实在不好意思。

柴姑生气了:“你怕再挨耳光咋的?我让你暖你就暖!我也把手放你怀里。”说着不容他再挣动,抓住伙计两只手就塞进自己的衣裳里。接着又伸手探进伙计怀里,两人实际上已经拥在一起。

他们穿的都是皮衣,里头暖呼呼的。伙计的手不敢动,他已经触到了柴姑的乳房,心里怦怦跳,感动极了。柴姑把身子又靠紧一点,说:“别怕,把手伸开放我胸脯上。”伙计和柴姑已是鼻息相闻,一股好闻的气味让他沉醉了。他没想到自己会有这样和柴姑相拥的机会,他的十个指头哆嗦着怯怯地松开,搭在柴姑高耸的胸脯上,一股股暖流传到他的身上。伙计流泪了。柴姑似乎浑然不觉,下巴搭在伙计的颈窝上,已经沉沉睡去。

当柴姑和小伙计醒来时,天已大亮。

伙计最先醒来的。他一直睡得不够安稳。柴姑躺在他怀里,让他感到一种责任。他早已把手从她怀里抽出来,尽管他极想让手在里头多待一会儿,他知道他再也不会有这样的机会了。她的温暖的乳房让他沉醉又让他有一种犯罪感。有这样一会儿已经足够他记一辈子的了。他迷恋那地方,但最终还是抽出手来,为的是让柴姑睡得舒服一点。他用双手把柴姑揽在怀里,让她的脸贴在他的胸膛上。当他做这一切时,柴姑仍然一点都不知道。她实在是太累太困了。她睡在他的怀里,安静得像个小女孩。伙计揽着她,心里异常感动。以往他一直是用一个伙计的目光仰视她的。但此刻他感到他是个大人,是个男人。他是第一次有这种感觉的。这感觉让他激动,让他生出一种力量。他愿意永远这么拥着她,让她永远躺在他的胸膛上。当然,他知道这不可能。柴姑终会醒来。他珍惜并仔细体味这个时刻,不想让时光在毫无知觉的沉睡中流逝。

他竭力忍住困倦,迷迷糊糊地坚持着。

不知过了多久,他似乎也睡着了。但忽然又惊醒过来。他听到了一种细微而又杂沓的声音,并且闻到一股刺鼻的臊腥。

他一激灵睁开眼,不禁大吃一惊:视野所及的地方,几百条狼正向他们包围过来!

这几乎是一次偷袭!

伙计赶忙推醒柴姑:“柴姑快醒来!狼群把咱们包围啦!”

柴姑猛然跳起来,心里“咯噔”一下,到底还是没摆脱它们!心里直后悔不该在这里睡一觉。

她清楚地知道,这次再想逃脱是万万不可能了。

可她没说什么。更没有惊慌失措。

伙计紧紧傍在她的身边。提起枪就要迎上去。

柴姑一把拉住了他。

柴姑忽然发现狼群站住不动了。原来从斜刺里跳出一个白色的东西,它几乎和雪是一样的颜色。它迎头拦住狼群,威风凛凛地站住了。

白羲!

又是它。

其实白羲一直尾随着狼群的,只因它一身雪白,不易被发觉。它知道柴姑遇到了麻烦,但它同样也知道自己无法阻止狼群对柴姑的追踪,就一直跟着。可现在它必须露面了。它喜欢柴姑。

柴姑一阵感动,又为它可惜。

她知道它救不了他们。它会把自己也搭进去的。

花狼对白羲的出现,似乎在意料之中。它和白羲对视了一阵子,忽然回头叫了一声,很悠扬的一声,大概是发出一个讯号,大队狼群顿时嚎叫着猛扑过来。不管白羲多么勇猛地左扑右挡,还是不能阻止狼群潮水般地向柴姑两人冲过来。

柴姑问伙计:“你怕不?”

伙计泪流满面:“柴姑,和你死在一起是我的造化!”

“好,开枪!”

“咚!”

“咚!”

在发了疯的狼群面前,两声枪响已丝毫不起作用。柴姑和伙计来不及重新装上火药和铁砂,已被一阵腥风卷倒在地。

雪停了,日头从遥远的地方升起来,艳艳的像要滴出血来。

皑皑雪原光波粼粼,升腾着一缕缕七彩薄雾,像是铺了一天一地的锦绣。

柴姑有些头重脚轻,整个身子似要飘飞。

她被狼扑倒,又挣扎着爬起,再扑倒又爬起来。她的厚厚的衣裳被狼的锋利的牙齿撕开,扯得一片片一缕缕的,身体的各部分都若隐若现地裸露着。她忽然感到一种被冷风沐浴的快感。她几乎是笑嘻嘻地和狼做着游戏,并且差不多要沉醉了。她唯一感到碍事的是两个沉甸甸的乳房,它们在胸前荡来跳去,使她不能更加轻捷地和狼周旋。她转头看见伙计正在地上和狼群翻滚搏斗,一朵朵鲜红铺染在雪地上。伙计不时往她这里看,他似乎想过来救她,可他无法脱身。密集的狼群如一堵厚实的墙把他们隔成两个世界。

柴姑什么也不想了,只专心和狼群较劲。她努力不让自己倒下,她想我得坚持住,只要不咬断我的喉咙。那时她听到伙计吼喊了一声什么,接着耳际响起一片震天动地的呐喊。那声音十分遥远,又好像近在咫尺。朦胧中感到狼在溃散。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就使劲从脸上拿开一只狼爪,乜着眼往外看,骤然发现一大队人马如天兵天将正突奔而来。骑马冲在最前头的正是小迷娘!紧靠她的是一个陌生的满脸疤痕的年轻人,他显得丑陋不堪,像一张鬼脸,却透着英武和满脸杀气。他们挥刀从狼群中一路砍杀过来,转眼间已到面前。接着柴姑看到了老大、老二、老佛、小喜子和腊,还有许多不认识的年轻的面孔,足有一二百人之多。

天知道小迷娘从哪里弄来这么多人!

1995年2月锁金村

图书在版编目(cip)数据

黑蚂蚁蓝眼睛/赵本夫著.-北京:作家出版社,2011.8

(赵本夫选集:1)

isbn 978-7-5063-5953-5

ⅰ.①黑… ⅱ.①赵… ⅲ.①长篇小说-中国-当代ⅳ.①i247.5

中国版本图书馆cip数据核字(2011)第138070号

黑蚂蚁蓝眼睛

作者:赵本夫

责任编辑:王征

装帧设计:张晓光

封面摄影:缪华

出版发行:作家出版社

社址:北京农展馆南里10号 邮编:100125

电话传真:86-10-65930756(出版发行部)

86-10-65004079(总编室)

86-10-65015116(邮购部)

e-mai1:zuojia@zuojia.net.cn

://www.haozuojia.com(作家在线)

印刷:紫恒印装有限公司

成品尺寸:152×230

字数:300千

印张:20.5

版次:2011年8月第1版

印次:2011年8月第1次印刷

isbn 978-7-5063-5953-5

定价:32.00元

作家版图书,版权所有,侵权必究。作家版图书,印装错误可随时退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