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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蚂蚁蓝眼睛 第十二章

小迷娘说:“老大,你帮我烧点水吧,我要洗洗身上,臭死了。”

老大说:“你病刚好,当心着凉。”

小迷娘说:“不碍事,臭得实在受不了。”她抖开被子。“你闻闻!”说着笑起来。

老大早闻着了。这些天一直和她睡在一个床上,只是一人睡一头。小迷娘让他和她并头睡,老大不肯。她身上不仅有一股臭味,而且有一股从下体发出的臊味。

老大帮她烧好水,就要出去,小迷娘喊住他:

“喂!你去哪?”

“你洗澡吧,我出去转转。”

“你别出去,我要你帮着洗!”

老大看了她一眼,没吱声,还是转脸走出门去,又反手把门掩上。

小迷娘气得骂一句:“不识好歹!”

老大听到了,还是没吱声。他不想和这女子斗嘴,更不想和她多啰嗦,陷入她的圈套。

他实在搞不清这女子要干什么。

她倒是毫不隐瞒地把她所有的事都给老大说了。她说她这趟出来就是要见见柴姑的。

老大说你找她干什么?

小迷娘说不干什么,就是想见见她。

老大说和她比比高低?

小迷娘说有这意思。

老大微微一笑,说不用比,你不如她。

小迷娘说你说长相还是能耐?

老大说你什么都不如她。

小迷娘撒起泼来,把老大骂一顿。可是老大不像老三怕骂,老大还是那句话,你不如她。

小迷娘说你这人是榆木疙瘩。

老大说你该吃药了。

小迷娘不相信他和别的男人不一样。

其实她的病数日前就好了,只是还有点虚弱。但这并不影响她调情。在她看来,向一个男人进攻并且俘虏他是一种乐趣,俘虏老大就更有特殊的意义,因为他是柴姑的男人。

老大没别的地方睡,只能和她睡一张床。她用手指挠他,用脚趾勾他,她说些极富挑逗性的话。

但没用。

老大像个死人,只管呼呼大睡。

她终于发现她以往对付男人包括对付黑马的那些本领用光了也没用。越是这样她就越是不甘心,越是膨胀着征服欲。在柴姑身边的男人中,老大也许是最难征服的一个了。可是男人就是男人,她不相信他会真的是榆木疙瘩。

她想也许是自己太脏了。她要把自己洗得干干净净香喷喷的。

但老大走了。

他从烧好水掩上门出去就再也没有回来。

就是说他连个招呼都没有打,他根本就没把自己当一回事。他像突然出现时一样又突然消失了。

老大只能这么走。

他怕她会缠住他。这是个莫名其妙的女人。

他走过那座小土山时,上去坐了一会儿。土山的林子里有些鸟在歌唱。偏西的日头暖洋洋的,只是日头有些昏黄,远处有些雾气。凭经验,他知道这样的回暖意味着天气要变冷。地上有些杂乱的蹄印和兽毛。老大捏起一缕,发现黄白夹杂,还有红黑几种颜色。他实在弄不清这是怎么回事。他起身在土山上转了一圈,发现一个兽洞。老大忽然意识到白羲曾在这里住过很长时间。好像几天前才离开的样子。和它一块住这里的还有另外的伙伴。但老大没想到会是一条母狼,而且是荒原上所有狼群的首领。

老大站在小土山上,四外张望,多少有些怅然。

他知道他无处去找它。

他走到土山下的小河边,回头朝小木屋那里望了一眼,忽然听到远处一声女人的嚎叫。他先是一惊,但随即又苦笑了。他听出那个女人的嚎叫并没有惊恐的成分,只是一声愤怒的宣泄。

他当然不能回去。

他想他该走了。

数日后,老大走在荒野上,远远看到一砣石碾,便好奇地走过去看个究竟。荒野一望无边,事实上任何显眼的东西都会引起人的好奇。老大并不知道,这座石碾正是当初柴姑发现并救活老佛的地方。

老大走近石碾时,才发现这里搭着一个极其简易的庵棚,庵棚里有一男一女两个人,女人有三十多岁,男人似乎还年轻一些,约有二十七八岁的样子。两人都脱光了下身,正搂抱在一起呻吟。老大突然出现,把他们惊得瞬间停止了动作。接着女人尖叫一声,把男人从身上掀下去,爬起身藏到石碾后头去了。男人狼狈地爬起身,恼怒地看着老大,攥住了拳头,却没有进攻,他发现老大比他强壮得多。

“你……什么人!”

老大笑了笑:“别怕,我是过路的。”

“你要干啥?”

“不干啥。冲了你的好事啦?”老大仍笑嘻嘻的。他并不觉得这事荒唐,但觉得好玩。

那男人看他并无敌意,拳头松下来,目光却没有放松警惕。

老大犹豫着要走。但这座巨大的石碾却让他惊叹不已,这么大!足有一人多高,当初黄河水居然没把它冲走。它也许在大浪里打过几个滚,却终于稳住了。他知道这是打油用的石碾,只是没这么认真欣赏过。它几乎是一件艺术品。除了光滑的碾底,别处都是粗放的凿纹,纹路匀称有力,是用一整块巨石刻出来的。老大喜欢厚重的东西,他走上去到处摸摸,绕到后头想看个仔细,却突然看见那女人龟缩在一个角落里。她已经穿好裤子,两手捂在胸前掩住衣襟。这身衣裳和那男人的一模一样,都是黑色,只是穿在她身上显得极不合体,宽大松荡,而且衣裳到处有撕破的地方,上衣没了扣子,怪不得她要掩住前胸。这女人显得很清秀,皮肤也很细致,只是被风吹得黝黑。两只眼不大,却亮,闪着惊恐。她一动不动,看着他。

老大冲她笑了笑,表示并无恶意。

那男人已绕到老大身后,拳头又握紧了,随时准备发动袭击。他的另一只手抓起一块带着血斑的石头。

他的手在抖动。两眼闪着凶光。

老大猛转身。

老大说:“你想和我打架?”

那人嗫嚅:“你要抢走我的……女人?”

老大说:“我只是看看石碾。”

那人说:“你别骗我!我不怕你!”

老大说:“你杀过人?”他看到了对方手中那块完全被血染得殷红的石头。心里一紧,就想不能大意了。

那人说:“杀过!哪个敢抢我的女人就杀哪个!”说着往不远处的一片草地上看。

老大随他的视线扫过去,那里有一片被踩得乱七八糟的草,草丛里露出一只光脚,别的什么也看不清。但显然那里躺着一个死人。

老大盯了对面这男人一眼,大步走过去,果然是一具尸体。但内脏已被什么掏空,到处血迹淋淋,发出一股刺鼻的腥臭味。抬头看时,几十步远的地方,卧着两条野狗。显然是它们干的。它们吃饱了就卧在一旁守着,大约想等饿了时再来吃。

这具残破的尸体激怒了老大。

他想不出这个男人怎么会打死人又让他暴尸荒野,让野狗糟蹋。他一步步走回来,那男人看到了他阴沉的目光,吓得连连后退,说你要干什么我会杀人的!我不杀他他也会杀我,我们说好了的决一死斗,谁活着这女人就归谁,这个女人可以作证,你别靠近我!我就是用这块石头砸死他的,我也会用这块石头砸死你!我不怕你!……老大一步步逼近了,飞起一脚把他踢得仰面朝天。那男子还要爬起来争斗,被老大上前一脚踩住,你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这个杂种!

这个男人和那个被砸死的男人,其实都是柴姑手下的人,他们是结伴出来找女人的。这个活着的姓朱,死去的那个姓钱。两人自离开草儿洼,在荒原上游荡了好多天,直到碰上了那个女人。渴望女人的心理使他们有足够的耐心。两人一路走,一路说话,朱说钱大哥,你说这男人是怎么回事,吃饱喝足了就想女人呢?钱说就是。朱说钱大哥你以前有过女人吗?钱说有,我十岁就成亲了,也有孩子,都淹死了。朱说你没回家看看?钱说哪还有家,都找不到地方了,到处都是荒原野地,连个标志都没留下。朱说你总算还见识过女人,死了也不亏了,我连个女人还没碰过呢。钱说就是。朱说你别就是就是的,你说咱俩要是找到一个女人,归你还是归我?钱一愣,这问题倒没想过,就挠挠头说就是就是,说不定能找到两个女人呢。这回答很含糊,朱就多了个心眼,心想这家伙看样子不肯让先呢。钱当然不肯让先,没经历过女人没有体会过女人的滋味,经历过就更难忘。钱想你小子别给我耍小心眼,我比你还想呢。

后来他们遇到过几次女人,但都是有男人的,夫妻住个庵棚过日子,人家问干啥的,两人说是赶路的,没好意思说实话,吃顿饭就走了。

碰上这个女人是一天的午后,这女人只在下体围了一块破布,光着上身坐在一个沙丘上啃一个什么东西,头发披在腰间。

“野女人!”

老钱最先发现并惊呼起来。

朱几乎在同时也看到了,说你喊啥喊,我看见了。咱俩分两路围上去。

两个人都很兴奋,便分开了猫着腰往沙丘逼近。那女人似乎没有觉察,正在啃一个烧熟的兔子腿。生活在荒原上的人都是用火石取火,也真是奇怪,黄水过后,到处都有黑色的火石,随便捡两块一碰就有火星溅出,用干枯的茅草围上“嘭”一下就着了。大约也是天无绝人之路。那女人刚好啃完了,站起身把腿骨扔掉,两个乳房油黑尖挺,颤动了几下,把两个人的眼都撩乱了。朱到底沉不住气,从沙丘下大喊一声:“喂!”便扑上去。那女人刚好看到他,吓得一愣,转身就逃,却见另一个男人也已到了背后,慌忙中跳下沙丘,撒腿飞奔。两人紧迫不舍,一边大喊你别跑啊俺不是坏人!女人并不停脚,只管往前猛蹿,速度异常快捷。她一边奔跑,一边不时回头张望,长发便如一片乌云翻腾。

追出二三里路以后,先是老钱体力不支,停止了奔跑,弯腰呕吐。接着姓朱的年轻人也不行了,大口喘着粗气走回来,抱怨说:“你也真是……的,我都快要追上了,你……倒是怎么啦?”钱停止呕吐,好一阵,才缓过气来,说:“瞎抱怨啥?你行就去追啊!”两人互相埋怨一通,眼见那女人不见影了,眼巴巴望着一片空荡荡的荒原,万分沮丧。

其实那女人并没有跑远。

她只是刚开始被他们吓坏了而且是两个人。但跑过一阵之后,她就知道他们追不上她。她在荒原上已经跑习惯了,兔子都抓得住。等到摆脱他们的追赶之后,她就停了下来而且笑了,干吗要跑呢?你不是老早就想男人吗?这下好了,一下来了两个。她不能放弃这个机会,于是她又悄悄潜回去,伏在一簇草丛里向他们窥望。

两个男人歇息一阵之后,决定继续寻找。他们相信那女人还在附近。他们起身朝女人跑去的方向走去,一前一后,走得很快,而且还在不停地怨对方。女人潜伏在草丛里,使劲把头低下去,其实距他们走过的地方只有几十步远。可他们没有发现。他们没想到那女子会返回来寻找他们。

女人决定和他们玩玩捉迷藏。

后来她就一直悄悄尾随着他们在荒原上走来走去,她觉得又好笑又刺激。她偶尔能听到他们的对话和争吵,确信不是“人牛”才放下心来。她曾听其他野人说过,以前常有人贩子来荒原逮野人,他们把这种人贩子叫“人牛”,说是逮住了就捆上牵走,到外头像牲口一样出卖。野人最恨最怕的就是“人牛”。

这女人已经习惯了荒野的生活,不愿再回到人间去。不知为什么,她特别痛恨男人。有时,她也和野人中的男人野合,而且极其亢奋,但不是那种张牙舞爪的亢奋,而是以怯懦、柔弱的样子,半推半就诱发男人的欲火。男人十个有十个会舍生忘死,一次接一次欲罢不能。她的富有弹性的身子让男人如沐春风如淋春雨,恨不能将生命的全部本钱都拿出来。几日后,当那男人已折腾得半死不活时,她便乘他昏睡时把他杀了。然后她又成了自由人。到处去捕捉新的猎物。

她以此为乐趣。

她没有别的心思,只以捕获并杀死男人为目标。

荒原上的野人已远不如从前那么多,大多已经定居下来,垦荒种地,不再到处游荡。野人相聚也是很难的。但野人们已经发现有人残害野人,因此非常恐怖和警惕,但不知是谁干的。没有谁会想到是一个女人。

当晚,钱、朱二人寻找没有结果,便找到这座大石碾旁,草草搭个庵棚住下来。他们都看中了这是个好地方。原先这里有个破庵棚,显见得有人住过的,稍稍修一下就行。他们决定以这里为基地,天亮后再向周围搜索。

二更天以后,那女人悄悄来了。

她用一根长草撩拨他们的鼻孔,终于将他们弄醒。

当他们擦擦眼,终于看清这就是他们白天追赶的那个女人时,全都兴奋得跳了起来。

月光朦胧,这女人如一匹妖,黑色的长发披散到腿弯,身材修长,体态轻盈,如幻影般在月光中浮动。那时她低眉含笑,双手捂住双乳,注视着他们两个,白天奔腾的野性已不复存在。两人围住她团团转,竟一时不敢动手,只觉血往上涌。

他们同时意识到一个突然面临的麻烦:这女人归谁?

这话题他们曾讨论过多次,但都没有结果。他们都希望对方能让先,可是谁都没答应。每次讨论的结果都是:到时候再说。

到时候了。

而且是这样一个梦幻般的女人!

谁都不会退让。

那么共同享用她?

两人脑子里都闪出这个念头。于是不约而同地盯住对方,四只手都在发抖。

但这时那女人说话了:“我只要你们中的一个。”

两人转回头看着她,几乎同时松了一口气。女人的话很平静,平静中透着不可更改的力量。

那么,这说法是最后的裁决了。

这样很好,避免了许多尴尬。

朱说钱大哥咋办?

钱说老弟你看呢?

朱说钱大哥你让我吧!

钱说老弟这事不能让。

朱就火了。他早就想发火了,这姓钱的家伙平日里是很厚道的,诸事不与人争,在女人身上却执拗得很。一路上连个客气话都没说过,尽给你打哈哈。现在看来,两人只能动手了。他相信自己年轻十多岁,对方不是对手。

钱也这么想。他知道已别无选择。他无法和他共享一个女人,何况是这么一个天仙一样的女子。他已经不能自抑,下体开始膨胀。

朱说钱大哥对不住你了。

钱说谁活着这女人就归谁。

然后两人拉开架势,却一时有些犹豫。两人都想到了这几年朝夕相处的日子。突然那女人叫了一声:“打呀!”这一声叫,让钱有些不快,他似乎意识到这女人并非良善之辈。但箭在弦上,来不及了。朱已向他飞来一脚。这一脚冲他裆里,钱闪开了。却想,这小子也太狠了。后来当他们打在一起,死命向对方攻击的时候,两人都在为生存而战了。朱以为钱不是对手的,没想到这老家伙并不好对付,他有一股蛮力。朱被钱按在地上,本来胜负已成定局,钱只要掐紧他的脖子就可将他置于死地。可他犹豫了一下。事情就坏在这一犹豫上。朱的头碰到一块石头,是他们睡觉时当枕头用的。他弯手摸住石头,对准钱的脑袋砸了一下,这一下很有力气,就听“噗”一声响,钱歪歪头滑下他的身子。钱还在抽搐。朱站起来又弯下腰看看,说钱大哥你还有啥话?钱用仍微弱的声音说了两个字:“当心……”然后就死了。

朱愣在那里站了很久。

后来由那女人帮着把钱的尸体拖到几十步远的地方,又把他的衣裳扒下来,让那女子穿上,两人才回到石碾旁的庵棚下。女人温顺得像一只猫,依偎在朱的胸脯上。但直到天要亮时,朱才要了她。他以为自己不行了。可那女人帮助了他。

朱把所有的事都给老大说了。他本可以不说的,可他有些后悔不该杀了钱,说出来心里好受一些。

老大看看那女人。女人正冲他笑,笑得极可怜极妩媚。老大白了她一眼,离开他们走了。他觉得他有些多管闲事。他知道了他们是柴姑的人,他也看出了那女人身上有一股邪气,这小子和她待在一起没什么好结果。但他没说。他知道说也没用,男人有时为了女人是可以不要一切的包括命。当初为了争夺柴姑三兄弟不就有过一场搏斗吗?你很难说什么叫值得什么叫不值得。

老大走路的样子很威风。

朱和那女人呆呆地看了很久。

那女人问:“你认识他?”

朱摇摇头。

他真的不认识老大。

荒原的日落时分,总是有一种悲怆的意味。不时有飞鸟归巢,飞过时显得慌张而匆忙。无边的大地在一点点缩小,夜的影子正像一圈黑色的挽幛飘过来,你清清楚楚看到白日的消失,就会有一种绝望的念头。那时你仿佛站在生死界,阳间和冥间已混淆不清,脑子里一片空茫,对过往的一切都失去了清晰的印象。于是你感到整个身子都飘起来,渐渐融进灰色的空间,不知要去哪里。

一匹红色的狐狸站在一座沙丘上,前爪悬空,后腿立起,向着日落的方向作揖,不知在祈祷什么。这种火狐向来极有灵性,充满神秘。

老大没敢去惊动它,心里却悚然一惊。

他小时候就听老鳏爹说过火狐的故事,说火狐仿人事的时候,就修炼成精了。极少有人能看到火狐拜日的场景,能看到的人都不得善终。还说火狐能变化人形,特别会变化成美丽的女人,迷惑男人,采阳补阴。老大就老想着有个火狐变化的女子来找他,他不怕什么采阳补阴,只怕一辈子连个女人也没经历过。

但现在不同了。他的心境已大大不同。

他看到了火狐拜日的场景。陡然觉得周围凉飕飕的,如一股阴风环绕。

不得善终?

我会怎样死去呢?

老大并没有感到恐惧,死对于他来说已不是新鲜事。他感兴趣的是怎样死法。善终和不善终又有多大区别呢,不过临死前多一些痛苦,或者在没有意识到要死的时候突然死去。没什么。这样很好。

但这时他突然看到了一个佝偻的人形。

这是一个老人。两人相距不过十几步,他不知那老人是怎么出现的,像鬼影一样飘然而出。他从侧面看到了他的脸,老大吃一惊,怎么这老人像是鳏爹的模样呢,高高的鼻梁,长长的下巴,大而下坠的耳朵,都像。可他的腰却像虾一样弓着,而且向一旁倾斜,好像断了肋骨。他走路的样子很轻,几乎没任何声音。他走得很专心,目不斜视。他似乎没看到近处正有一个人,一直从沙滩上走过去,像飘。

老大怀疑遇了鬼。

那老人几乎眨眼间就不见了。

他疾步追赶,夜色已很浓重,什么也看不见。

怎么回事呢?

是爹真的没死,还是一个幻影?

火狐和幻影把老大的心整个搞乱了。

在以后的很多年,老大老是看见那只火狐,也总是看到那个幻影。它们成了他生活的一部分。他想摆脱它们,可他无能为力。有一段时间,他已经把它们忘了,可是突然在某一个黄昏,它们又出现了。

他明白这是一种暗示。

可他说不清暗示什么。

对于那只老是在黄昏出现的火狐,他已经不愿多想什么。它从草丛里走出来也好,站在沙丘上直立拜落日也好,都由它去。但对于那个模样像鳏爹的老人,老大却不能心安,后来他看见过他许多次,越看越觉得是他。只是不像以前那样高大健壮,但这不能说明什么。老人家一定是在那场大水中受了伤,断了肋骨,再也不能直立。每次发现后,老大总会追上去。可他一次也没有追上过。他永远像第一次看到他时那样,飘然而去。他不仅在黄昏出现,而且会在凌晨出现,在雨中出现,在大雾中出现。只是再没像第一次相距那么近过。他终于不能判定那是人还是鬼。

傍晚时,腊回到开一天客栈,文君忙着为他打水洗脸。看他一脸疲倦的样子,她似乎有些心疼,说:“大哥,你快洗洗脸歇一阵吧,我去做饭。”文君不知何时改了称呼。

婆婆只冲腊点点头,笑着说:“回来啦?”仍坐在那里拣黄豆,没有再说什么。热情中却透着分寸。

腊实在猜不透这婆媳俩的心事。他几乎天天往外跑,或去黄口镇,或去周围村庄,企图打听女儿的消息,却一点音讯也没有。文君有时还问问情况,婆婆却从来不问。去也由他,来也由他。但腊想想也是,这事和人家又有啥瓜葛呢,非亲非故,你不过是个住店的。掺和进来招惹是非,这可不合老太太多年清静的性格。

腊不怪。而且觉得应当感谢她们。在外跑一天两天,回来就有回家的感觉,热汤热饭,干净被褥,两个女人伺候着,你还想什么?

文君的态度似和婆婆有所不同。

腊每趟回来,她都跟着忙前忙后,精心照料。有时趁婆婆不在跟前时,低声问:“有头绪吗?”话里透着焦急。这让腊大为感动。但同时她每次这样发问时,腊都感到她隐含一点秘密。这点秘密肯定和女儿有关。可她保守着。这显然和婆婆有关,是婆婆不让她说,那个老妇人不愿卷进什么是非里去。但文君看到腊为女儿的事四处奔波,忧心忡忡时,心中的不安是可想而知的。她心中的防线在一点点崩塌,仿佛自己成了绑架他女儿的同谋。

腊已经断定是这样了。

但他不问她。

只要她不主动说出,他决不逼她。

他不愿再做强人所难的事。

因为这不是一件简单的小事,弄不好会招来杀身之祸,而文君婆媳又这么儒雅善良,何必难为她呢。

这趟回来,腊没有立刻再出去。他想清理一下自己的思路,决定下一步的行动。这一段日子,他多少还是有些收获的。几次人黄口镇,腊都是改了装的,戴一顶放下耳巴的狐狸皮帽子,遮住大半个脸,肩一根棍子,棍子上挂几只兔子,像个憨笨的猎人。他不敢带猎枪,这猎枪是从黄烟袋那里来的,容易被认出来。他不想引起黄烟袋的注意。而且这种猎枪世上还很少,容易引起人的注意。

黄口镇的寨墙还没有修好,工程浩大,不是一朝一夕的事。眼看封冻时节要来临,为了加快进度,日夜都干。夜间到处灯笼火把,人声喧嚣。黄烟袋俨然寨主,带一帮手下人,这里走走,那里看看。腊几次见他走过,都转脸躲开了。

黄口镇寨主原是一个老秀才,与世无争,无功无过,亦没有任何权力意识。但写得一笔好字,尤善大篆,可惜一般百姓不懂。偶有人向他索字,老秀才便极开心,忙着研墨铺纸,写了白送。久而久之。也就很有名气。逢过年时,老秀才常给人写春联,也是分文不取。百姓人家也不计较识与不识,红纸黑字,篆文如画,热热闹闹就行了。老秀才人缘极好。但做寨主几十年,并无什么作为。黄烟袋发起修寨墙之后,老秀才自知不如人家,且已老迈,便赶紧让贤。三番五次,黄烟袋故作姿态,表示并无谋取寨主的意思。镇上人多称黄烟袋有义举而无私心,但也有人看破他的虚情假意,力劝老秀才不要让位。可老秀才既无力也无心在位上,索性闭门不出,你黄烟袋修寨为私也罢,为公也罢,对寨主之位有心也罢,无心也罢,他都不去深究了。外头修寨轰轰烈烈,老秀才死活不出门。因此黄烟袋已成了实际上的寨主。事实上,他手下养了一批人,加之财大气粗,黄口镇决无第二人能和他抗衡了。

腊每去黄口镇,常在黄烟袋街对面的一家小茶馆里坐。小茶馆主人是个老太太,生意不太好,很清静。老太太喜欢唠叨,无非说些修寨的事,还有些鸡毛蒜皮之类。后来又说到哪里又出了杀人放火的事。老太太想到哪说到哪,难得有这么个人听她唠叨,就一直嘴不歇着。腊一边听她唠叨,一边留心对面黄烟袋的客栈。对面很热闹,一天到晚进进出出都是人。那天傍晚,腊正要起身离去时,忽然看见瓦带个人进了客栈。看得出瓦也是改了装的,一顶狗皮帽子遮住大半个脸。但腊一眼就把他认出来了。他们在一起多年,一举一动都是熟悉的。腊有些奇怪瓦到这里来干什么,心里生了疑惑。就在茶馆坐等,两眼直瞅着对面客栈。卖茶的老太太终于明白过来了,说客官你不是来喝茶的吧?腊说我都喝了两壶了。老太太笑道,你喝茶是个幌子,怕是打探什么事吧。腊支吾道,不是打探什么,刚才看到一个熟人进去,想是一个朋友。老太太说既是朋友,就去客栈找呀,老在这里伸头缩脑干什么,惹出事来我可担当不起。

腊看混不下去了,忙付了茶钱出门去,他真怕她会嚷起来。好在这时天色已晚,腊找个隐蔽处一站,抱着膀靠住墙角,像个乞丐,两眼就直直地往对面客栈瞅,不漏过一个人。这样过了大约一个多时辰,才见瓦出来,手里却牵了一匹马。显然是黄烟袋送他或借他用的。这么说,他和黄烟袋是很熟的了。腊的脑子里飞快地转个圈,那晚去七棵树扑个空,黄烟袋说不定先派人报了讯的。

瓦出门后骑上马就走了。

腊没有追。他知道追不上,也不想这时候惊动他。

他越来越相信女儿在瓦那里。

但他还只是这么判断,并没有给文君婆媳说什么。他想再过几天有了确切的消息,突然再回七棵树去。

一连几天,腊没有再出门。

他看文君婆媳住的堂屋檐角有些塌了,如果来了雨雪,是要漏水的。就要帮她们修理。婆婆说哪好意思麻烦你,腊说举手之劳,这本来就该是男人干的活。婆婆看他真心实意,就说本来是要到镇上找几个人帮着修的,可镇上人都在修寨墙,不好去打扰人家。腊说老人家你放心好了,我会修的,让文君帮我做个下手就行了。

文君倒没有推辞,找来一把梯子,腊爬上去先把檐角塌陷的旧草掀下来。又爬下梯子,从后院草垛弄来一些麦秸,泼上水浸软了,一束束整好。然后又取土和泥,调得均匀。文君一直在旁做帮手,见腊手脚麻利,且又不多说话,一副稳重男子气象,心里就有异样的感觉。这院子空荡得也久了,虽然婆媳相依为命,情同母女,毕竟是半个家庭。家中少一男子,就有诸多不方便,像这类粗重杂活,往常都是自己干,有时也去镇上求人。这下倒好,他不需人求,自己张罗起来了,俨然一个主家翁。一般客人,纵然不骚扰你,可谁会注意你檐角塌陷的事呢。女人的温情都在细小之处,男人的温情却如此撼人心魄!文君自嫁来十多年,从未体会过这种感受。都说这婆媳俩自强自立,其实心里却是软弱而胆怯的。能靠在一个强大的男人的肩膀上过日子,那才叫坦然而舒心呢。文君一边跟腊忙着,一边心里热烘烘的。她从来没像此刻感到这个院子太需要一个男人了。

后来腊爬上屋子,文君在下头递草递泥。两人忙了一个后晌,总算把屋修好了。都弄得一身泥一身草的。文君一句客套话没说,只递他一个毛巾扫身上,又去打洗脸水。当她做着这一切时,心里真是甜丝丝的。

婆婆一直在忙着做饭,谁也没注意她什么时候杀了一只鸡,又弄了几样菜,摆上一壶酒。文君说娘哎,你可有些偏心,我早就嘴馋了你也不杀鸡。婆婆说道,今儿杀鸡也不是给你吃的!腊有些不好意思,搓搓手说老人家你太客气了。当下大家坐定,一边喝酒吃菜,一边说些闲话,俨然一家人。原来老太太和文君平日也喝酒的,只是从不多喝罢了。婆媳俩无事时便打壶酒,一边对饮,一边下棋。她们下棋从来不用棋盘棋子,都是下盲棋,一盘棋都在胸中,只用嘴说就行了。有时也饮酒作诗,说不上多么高明,倒也雅趣盎然,嬉笑生风。

腊虽海量,由两个女子陪酒,却有些拘谨,不大放得开。且自知是个粗人,说话也少了。婆婆看他如此,心中倒喜欢。这些日子住下来,看出这是个稳重的男人,极有责任心,为女儿为别人的事都很认真。老太太并不知道腊的真正底细,她也不想知道。但她懂得在外混世的男人都会有些不寻常的经历,这没有什么。一个男人只要还爱他的孩子,对别人还有同情心,就大体是个好男人。且腊仪表堂堂,虽说年龄大了一点,身体却很健壮。如果文君有意于他,自己百年之后也瞑目了。这么想着,就举杯劝腊道:“客官今儿多累了,就尽兴多喝几杯无妨,反正晚间无事。”一连干了三杯。老太太其实酒量很大。大凡女人不喝则罢,只要喝酒的多是海量。老太太敬过了,又让文君连敬三杯。文君也不推辞,三杯酒下肚,一张脸竟艳若桃花,灯下娇艳欲滴。腊只瞥了一眼,忙低下头再不敢看。心里却叫一声惭愧,想当初在外胡混时,什么女人没见过,什么浪荡事没干过,却从来不知羞耻。如今在文君面前,像伴着菩萨似的,自规自律,不敢有半点非分之想。他不知自己为何会变成这样的,莫非人都有向善向佛之心吗?

文君也不多说话,凭空多了几分羞涩。腊刚来时,她还有些活泼调皮的样子,今晚反倒无话。只像个小女孩似的规矩坐着,倒是老太太兴头很好,让酒让菜,不觉又多喝几杯。看文君神态,老太太心里有些明白,古书也看得多了,世事也经得多了,男女在一起说说笑笑倒未见有事,一旦双方拘谨,就是揣着心思了。老太太看破这一层,既伤感又为文君高兴,就觉心里飘飘渺渺的,忽然头一低,栽倒地上。

腊和文君大吃一惊,以为她喝多了,忙上前扶起,眼见得老太太已翻过眼去。文君原也懂得一点医道,忙指挥腊把老太太重新原地放倒,平躺那里,接着就掐人中,竟是一点作用也无。转眼之间,老太太已双目闭合,一丝气息也没有了。

文君见状大哭,腊也连连跺脚,这真是他不曾料到的,老太太一时竟归西去了。

文君哭了一阵,知道老太太已没救,腊在一旁自责不已,老怪自己不该让老太太陪酒,弄出这天大的祸事来。文君抹泪说,别说这话了,婆婆这么归天,也是她修来的,无苦无痛,无疾而终,怪你什么。你快离开这里吧,后事由我料理。

腊说:“大妹子你说啥让我走?”

文君说:“你找女儿本是秘密住这里的,可是为老太太发丧不是一两个人能干得了的,总要惊动镇上人,那时大伙一来,你会不方便的。”

腊说:“大妹子别说这话!事到如今,你赶我走就是外我了。找女儿再急也不如这事急,我总得帮你把老人家安葬了再说别的。”

文君还要再说让他走,腊一挥手说:“别说了,快把老人家抬堂屋床上去。”

当夜两人都没睡,给老太太守灵。文君数着老人家一世好处,几次哭泣不止。腊不便多言,只有劝说。天亮,腊去了镇上,找到黄烟袋,把老太太去世的事说了,请他帮着料理丧事。黄烟袋二话没说,当即派几个人跟了来,说我随后就去。

好在老太太早就有了棺材,也有寿衣,大伙帮着穿衣盛殓,置办一应丧事所需物品,都是腊在那里张罗。不大会儿,黄烟袋来了。按规矩,文君要磕头致谢,黄烟袋忙扶起,说开一天客栈是老字号了,老人家一生行善积德让人敬佩,如今归西去了,实在令人痛心。文君其实讨厌他,却不得不听他假惺惺的表白。

其实黄烟袋早就知道腊住在开一天客栈,手下耳目甚众,这事瞒不过他眼的。就连对门开茶馆的老太太,也是几两银子买通了为他望风的。但他一直装聋作哑。这时他安慰文君几句,把腊叫到一旁,故作吃惊道:“你一直住这里的?我那里方便一些,咋不过去?”

腊笑笑:“看你忙着修寨,就没去打扰。”

黄烟袋说:“女儿的事可有消息了?”

腊摇摇头,说:“帮文君办了丧事再说吧。”

黄烟袋故意沉吟一会儿,忽然说:“我有主意了!你等我的消息吧。”说完匆匆走了。

这里规矩,老人去世,要七天才能发丧。

一连数日,镇上来吊丧的人络绎不绝。老太太人缘好,开店五十多年,不曾得罪任何人,大家都敬着她。文君一一拜谢,也觉宽慰。

七日发丧那天,忽然又陆续有许多外方客前来祭奠。文君一看,有认识的也有不认识的,说是都住过开一天客栈,听说老人家故去,为她烧把纸钱送行。其实这些人都是黄烟袋报信叫来的各路绿林劫匪之类。这些人虽说杀人放火不眨眼,但对道中场面上的事都讲义气。开一天客栈在五十年风风雨雨中,虽说不起眼,却是老字号,都从心里敬着老太太,因此都闻讯而来。一来吊丧,二来打探些江湖消息。平日里,各路人马一般井水不犯河水,大家相安无事,又都互相戒备着。可谓亦敌亦友,各怀鬼胎。

黄烟袋请他们来,完全是以盟主自居,为老太太吊丧只是借口,不过借此确立自己的盟主地位。腊和文君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丧事弄那么显摆,是他们没想到的。可他们皆说为吊丧而来,又不好推辞,只好由黄烟袋牵着鼻子走,只隐隐感到他是别有用心。

瓦也来了。

他本不想来的,无缘无故向一个素不相识的老太太致祭,让他摸不着头脑。他的确还没这么斯文过。但黄烟袋派去的人说,请他一定要来,说来的都是一方神仙,有人想来还不够份呢。这一个“份”字让瓦动了心。

瓦带人祭拜时看到腊在这里,一时有些心虚,他并不知道腊一直住在开一天客栈,以为那次离开七棵树就走了,这时疑心黄烟袋设了什么圈套,忙向黄烟袋看去。黄烟袋在人群里冲他挤挤眼,又点点头,这才放下心来。

整个祭奠结束已到后晌,各方该来的人都来了。小小开一天客栈热闹非常,这一整天鞭炮没有停过。镇上看热闹的、帮忙的来了许多,里里外外都是人。大伙感慨,老太太和江湖上竟有这么深的交往!其实老太太地下有知,也会惊诧莫名,突然冒出这么多孝子贤孙。

傍晚时,老太太安葬完备,总算人土为安。

这轰轰烈烈,八方人等,文君不知如何应付。好在黄烟袋一切都安排妥当了,所有客人都在镇上招呼吃饭,由他出钱。他请来的各路人马都住他的客栈。当晚大摆酒席,宴请各方头目。什么“一杆枪”、“拿不住”、“三块砖”,什么“飞狐”、“白云”、“老刀”,什么“兔”、“瓦”、“葱”,坐了满满几桌。腊也应邀参加了。

席间,黄烟袋举杯敬酒,说了许多仰慕的话,大家也都客客气气,说有劳黄掌柜费神,出力为开一天客栈老太太办理丧事,乃仁义之举。黄烟袋说今天请大家来,一为吊丧,二为群贤聚会,以后互相照应。我这里修了大寨,固若金汤,今后哪位有个不方便处,尽可来这里躲风。我黄烟袋老矣,还望日后多多照应。

黄烟袋调子唱得很低,一副谦恭模样,这是他的聪明之处。他知道这些家伙素来独霸一方,头上无天,吃软不吃硬,自己虽说年纪一大把,当年在豫东时号令一方,但在此地却根基不深,话说狂了,反招不满。这一招果然灵验,大伙看他又是为老太太送葬,又是出资修寨,说话又如此谦和,纷纷起身敬酒。其实众人也是各怀心事,做个顺水人情。江湖上的事,难得有个山高水低,三灾六难,大伙联络一起就有了照应,互相之间有个磕磕碰碰,有个中间人周旋,也有了余地,这没什么不好。于是公推黄烟袋为总舵。黄烟袋几番推辞,最后还是谢领了。

这期间,腊一直沉默不语,坐在一个角落里独自饮酒。黄烟袋的把戏,他总算看得清清楚楚,只是不想揭穿。心想这帮人纠结一起,从此世无宁日了。

席将散时,黄烟袋突然一抱拳,说还有一事烦扰各位,大家说舵主有事只管说。黄烟袋先把腊介绍给大家,说这位是我的朋友,他有个女儿失踪,家住何处,名叫什么,有知道的烦请报个信来,我黄某替这位兄弟谢谢大伙了!

众人交头接耳议论一番,这才注意到这个一直沉默不语的大汉。腊没再说什么,他知道这下女儿更难找了。他没想到黄烟袋会在这大庭广众之下打听此事。女儿在他们哪个手中,也不会承认的。如果他们把他当成一个角色,女儿的凶险就更大一分。此时最好的办法就是沉默。可心里那个憋气,恨不得当场给黄烟袋一巴掌。

瓦装聋作哑,坐在那里剔牙。

当晚,腊回到开一天客栈,文君已泡好一壶茶正在等他。

腊脸色很难看。

文君说:“你喝多啦?”

腊摇摇头。

“这几天把你累坏了。”

腊又摇摇头,然后苦笑了一下,端起茶壶“咕咚咕咚”一气长饮。

文君看着他:“有件事我早该告诉你。”

腊放下茶壶,等她说。

“你女儿可能在一个叫瓦的人那里。”

“七棵树?”

“是的。”

“你怎么知道的?”

“七棵树有个叫王七的小偷,他常来这里玩儿,说起过这件事。”

腊长舒一口气,这件事终于得到证实。他感激地看着文君。他一直在等这句话。

文君说:“真对不住。婆婆在世时,我不能说。”

腊笑笑:“这不怪你。”

文君说:“你打算怎么办?”

腊说:“我今夜就去!”

文君说:“我跟你一起去。”

腊说:“不用。你这几天累坏了,应当歇几天。”

文君说:“你不也一样?我跟去也许会方便一些。”

腊说:“怎么好意思麻烦你。”

文君笑笑:“我想去。我已经没有牵挂了。”

腊说:“我不想把你牵连进去。”

文君说:“别说了!我去换件衣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