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倾城祸水:皇上,快投降 第1卷 第9章失去,锥心刻骨的痛

南宫琰一步步走着,无比的清醒。芊芊,等着我!只要你醒过来,以后我再也不……我会做到,请你醒过来!

南宫琰换了一身金银相间的青墨蟒袍,移动间,猛龙在云朵间若隐若现,气势不凡。这是雪芊芊一次出门给他买回了布,量身定做的。拂拂发髻上的玉冠,南宫琰嘴角微微扬起,带上蓝翎安、李云骑马进宫。

酒宴摆在御书房西角边的圣德殿里,南宫琰远远看见这边灯火通亮。待走近一些,丝竹之音入耳,安乐祥和。殿内两边列席,其间已经坐满了文武大臣,左右相各居首位。诸位王爷则单列,斜侧两边,下接左右二相。赵麟半倾身子,坐在最上边。

南宫琰见礼,赵麟让他坐下,其他王爷大臣也纷纷起身和他行礼。

一番礼尽,南宫琰走到唯一的空位,王爷一列的首位靠近赵麟的地方坐下。

酒宴一开,乐师奏起欢乐,身穿彩衣、发间别着羽绒的舞者从两侧鱼贯而出,手中的彩带轻飘飘舞起,妙曼身影旋转移动。纤纤素手、灵动身姿,那一步的点踏是轻柔的雨滴坠落,不声不响渗入大地;那轻轻的旋转,是撩乱人心的彩蝶翻飞,绚烂夺目;那手中的柔软丝带,缠绕、分离、旋转、舞动,是有着灵魂的牵引……

左相坐在席中,偶尔抬眼与南宫琰的目光交错,很快就会不着痕迹地移开。若非他的亲笔信件南宫琰亲眼看过,他大概会以为左相还是以前的那个甚少开口的沉默老者。

眼下,左相的依附让他们实力大增,但南宫琰仍然担心。和赵麟手中的力量对比起来,他没有把握能胜过他,况且,出师之名尚未找好……目光放空,南宫琰喝下酒,心里还忧心着雪芊芊。她现在,状况如何?

赵麟仍是之前懒懒的模样半倚坐着,身边的宫娥忙碌地给他添着酒。他全身放松地看着舞蹈,偶尔眼光一沉,看向侧身对着他的南宫琰。他还真的十分好奇,南宫琰的姗姗来迟居然是为了雪芊芊!他这个对手最近实在太让他失望了,为了一个女人,居然失魂落魄。看来,这场对决很快就能分出胜负,南宫琰终会认识到自己是败在了太把女人当回事这点上!

舞蹈一停,赵麟率先鼓起掌,大笑道:“有赏1

群臣跟着赞叹几声,今日皇上突然请众人来赴宴,毫无理由的宴会让众人心里都掂量几分,事事小心着。有些人眼见皇上几次看向定阳王,眼神复杂,连忙低头灌上自己一杯酒,装作没有察觉。

赵麟浅笑着动了动身子,站起来道:“今日朕,夜宴群臣,一来是感谢列位为国为民、鞠躬尽瘁……”

众人起身,齐齐跪下,道:“臣等谢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赵麟朗笑着让众人起身,又道:“这第二,朕预备近日出征西陵小国,收复我北屿疆土1

此话一出,满殿沉默。原本正慢慢退向坐席的大臣们面面相觑,一时间都有些愣神。

百年之前,中土大地是一个国家,就是前朝的大齐国。国主龙族轩辕姓氏,大齐国的疆土辽阔,百姓多年来在几代明君的治理下也安居乐业。大齐国的历来只立皇后嫡长子或嫡长女为皇储,历史上出现几位女帝都治国有方,深得百姓爱戴。可惜,大齐国最后出来了一个暴君--齐殇帝,他性情多变暴虐,常常奴役残杀百姓为乐。

赵麟的先祖,也就是北屿国的开国之君,当时是大齐国手握兵权的大将军,最后带领军队讨伐昏君,攻下皇城。齐殇帝焚宫而死,当时的太子被护送到南方,承继齐殇帝的帝位。自此大齐国灭亡,国土南北分裂,以东西走向的齐河为界。齐河以北,是赵姓在旧都之上建立的北屿国;齐河以南,是承继大齐国血脉的轩辕氏南齐国。两国在最初的二十几年里,连年战乱,百姓民不聊生。

正当闹得不可开交之时,北屿国的开国先祖重病而亡,未立皇储而死。北屿国在皇子的争权当中,无暇南顾,与南齐国的战事一度停下,让南齐国有了喘息的时间。当时北屿国的两位皇子,一是贵妃所生皇长子,一是皇后所生嫡长子。两人承继帝位各有理由,最后嫡长子在细致谋略中击败皇长子,皇长子出逃西边,自立为帝,以连绵的烟云山为界,建立西陵国。

至此,北屿国、南齐国、西陵国三国鼎立。后来,北屿国多次征讨西陵国,终于在五十年前西陵国臣服北屿国,年年进贡称臣。而南齐国在这五十多年来,几任君主都英明神武,将南齐国的势力发展壮大,此时已经不是北屿国可以随便攻打的了。

自二十多年前,南齐国的大燕后与北屿国、西陵国签订互不侵犯条约之后,这些年来三国相安无事。战事不起,各国都致力于安定国本、国富民强上。

如今,皇上突然谈及攻打西陵国,众臣都是大惊。沉默渗透到每一处,众臣坐回各位,或端起酒杯或拣起果蔬吃着,不发一言。右相见此,轻咳一声,起身步出席间,叩首。

“皇上英明!我北屿国国强民富,兵力强盛,此时收复故有疆土,既能扩张国力,又能耀我北屿国威!日后,攻打南齐国,定不在话下!”

左相眉头一拧,杯子轻放。这右相的女儿淑贵妃怀了龙子之后,右相一派气焰更为嚣张。现在,居然睁着眼睛说瞎话,支持攻打西陵国!

赵麟开怀大笑:“右相吉言!”眼见左相及其他王爷都静默,赵麟敛笑,看向南宫琰。

“定阳王,依你之见,如何?”

南宫琰沉默。赵麟此时提出攻打西陵国,定是为了削弱他的势力。三国这些年来虽然相安无事,但在国境边疆,总会有些纷争。他自父母亡故之后,承继将军爵位,在之后与南齐国的几次交锋中立了大功,被封为定阳王。赵麟年纪越长,对他的顾忌越深。他握有北屿国一半的兵力,现在提出攻打西陵国,到时候赵麟定会派出自己的势力随行监军。

一旦交战,他若顾着前方,军队后营定会被赵麟掌握。而他在京城里的势力,也会被赵麟轻松瓦解。若他反对出病,难保赵麟不会立刻翻脸……如今之计……

“回陛下,臣以为,此事可行。但点发兵将,必备粮草军用,此事还得从长计议!”

赵麟眼角一弯,眼中却没有笑意:“王爷说得有理。朕待问问众爱卿,攻打西陵国,我国国力兵力如何1

左相一列出来一位官员,正是户部的官员。“启禀圣上,我国国库充足,百姓安居乐业。若要出兵西陵,只需向百姓征集钱银粮食即可!”

南宫琰美目一紧,握着杯子的手有些抓紧。

“如此甚好!”赵麟朗笑道,举杯一扬:“那定阳王尽快集结兵力,朕要亲自送你出征!”一旦南宫琰离开京城,他手头的兵力不仅会全部展现,他在京城里的亲随也可以一个一个铲除。等到他班师回朝,情势已经大改!或者……定阳王战死沙场也不错!

南宫琰面无表情,站起身一拜:“臣领旨。只是……臣新婚,臣妻连日病重,危在旦夕,臣实在不能在此时出征,置她于不顾!臣恳请圣上,大军、粮草先行,容臣晚些时日赶赴沙场1

原本松了口气的众臣一听他这话,心又吊在了嗓子眼上。

果然,赵麟一怔,没料到南宫琰会用这种理由来推脱。面色一整,笑意全无,赵麟冷冷一睇:“定阳王,国事当前,你如何能因儿女私情推脱职责1

南宫琰昂身而立,头微低,不声不响。

一片死寂。

右相冷哼:“皇上,战士当前,定阳王如此儿戏,该治大罪!”

又有一人站出:“国若不在,谈何小家!王爷此话,贻笑大方1

南宫琰眉骨一动,袖中的双手缓缓握拳。

“臣倒认为,王爷对王妃情长意重,乃是我北屿国之福。家和国才能安,王爷历来爱民如子,又怎么会弃我北屿于不顾呢1却是御史令中的年轻官员。坐在他上方的御史大夫钱宽在一边吹胡子瞪眼。

赵麟冷哼一声,大手一挥:“都退下!”点名叫道:“左相,你意如何?”

左相腾扬慢慢起身,不慌不忙道:“陛下圣明!臣以为王爷让大军先行,他为王妃而延后几日出发,只要能及时赶到边疆。尚无大碍1

“兵部尚书,你说!”

兵部尚书一张宽脸,颧骨高起,四十多岁,嘴上胡子两撇:“调动兵力,练造兵器,尚需些时日。王爷可滞留几天。”

赵麟缓缓笑开,又将目光收回,放到南宫琰身上停留几秒,才离开。“国舅,你认为定阳王所说可行?”

当得起“国舅”这称呼的,自然是北屿国当朝皇后夏卿洳的兄长、夏家的家主夏卿淩了。他的位置在南宫琰边上,由于是皇亲国戚所以历来与几位王爷同席。

他闻言,放下象牙箸,一身墨青绸衣,上绣修竹明月。身材俊挺,面容含威,清俊的容颜如他发上的青玉刻石雕竹冠一般,冷冽淡泊。他年长南宫琰几岁,行事为人出了名的刻板严厉。即使是右相,在他面前也都收敛几分,不敢张狂。

“回禀圣上,定阳王该治大罪!”

众臣中有几人倒抽一口气,都目不转睛地看向卓然秀立的国舅爷。右相更是舒了一口气,脸上露出喜色。

赵麟眉微挑:“国舅何出此言哪?”他刻意问他这位妻兄,就是因为他素来的严谨不阿。况且夏卿淩在朝中众臣的心目中,一直都是可敬可畏的。借他之口,让南宫琰难堪……赵麟嘴角浮笑。皇后不甚得他心,日后冲着国舅爷的面子,他对夏家会留几分情面……

夏卿淩衣袖轻拂,如清风入面,冷冽的双眼轻合,眸光淡淡扫过南宫琰,缓声道:“王爷首先是北屿国的臣子,其次才是王妃的夫君。王爷,臣可有说错?”

“国舅爷教训得是1南宫琰冷漠的脸上,依旧沉冷。夏卿淩文才武略都是当朝一等一的,教训起人来更是从未词穷过。

“王爷既然知道,又何来那一说!就算王爷与王妃鹣鲽情深,战事紧急,主帅如何能于后方安歇?王爷难道忘了南宫老将军的教诲!不忠不孝不义,就为成全一个情深?”夏卿淩静静反问,冷厉得众臣都不敢相看。

“本王失言……”南宫琰对着夏卿淩躬身一礼,转身跪下,对着上位一拜:“臣知罪,请皇上恕罪!”

而候在殿外的蓝翎安一脸肃然,招来同样着急的李云,在他耳边低语几句,李云匆匆离开。

定阳王府里,书房里一豆烛光随着人影窜下而晃动。蓝翎泰映在墙上的身影微微一动,瞬间从烛火前消失,徒留悠悠燃着的火烛。

空中几点疏星,不见明月,缕缕云晕轻舒,夜色撩人。花园一角,一人站立一人跪着,低低的嗓音在寂静之中也不明显。

“座主,王爷在宫中似有不测。大公子令属下回报。”

蓝翎泰淡漠着脸隐在黑暗之中,轻一挥手,来人就消失在风声中,无影无踪。

蓝翎泰一身武艺,承自姨夫姨母,自他们死后,又一个人出行,寻了绝世高人做师傅。与兄长的谋断不同,他一人创立暗卫,齐集能人,保护南宫琰。他手下的暗卫,只听从他们三人命令。在雪芊芊的问题上,他和南宫琰屡次争闹,最终在定光剑那一次他再不反对南宫琰的决定。现在,却是南宫琰生死之交的时候,他也不顾得许多了!

蓝翎泰飞身掠进采兰轩,走到叠香面前:“令:所有暗卫,随我之后,进宫保护王爷1

“是!”叠香、桃草跪下。

“小公子1蓝翎泰脚步一顿,转过身来,却是章凌。

章凌杖伤已经大愈,将谢韵少送回之后,他一直呆在采兰轩。现在乍听蓝翎泰的吩咐,他大惊,连忙现身阻止:“王妃安危怎么办?”春意既是皇后的人,上次放走王妃意图不明,王妃没有暗卫的保护,随时会有危险!

蓝翎泰眯眼:“她呆在王府里,会有什么危险1这章凌是越活越回去了,到底谁是他主子?

章凌一顿,不好言明他这些日子调查所得,只好道:“柳湄榭王爷严令暗卫守护,那两个暗卫……”府里只剩他和那些护卫,如果赵麟派人来袭,那后果不堪设想!

“全部带走1蓝翎泰冷冷一瞥,叠香忙去柳湄榭。看也不看章凌,蓝翎泰飞身而起,窜出王府。

章凌迅速召集所有护卫,将采兰轩团团守住,他又亲自去柳湄榭拿来礼盒,藏到雪芊芊的床下。冷剑横在胸前,章凌独自一人呆在室内,在莹亮的烛光中保护着昏迷的雪芊芊。

夜,一点点深了。采兰轩树影晃动,在灯光下,斑驳地落在严阵以待的护卫脸上。叶落风起,火烛晃动。章凌听得几声破空风声,惊觉:“有人来袭!保护王妃1

大殿里乐师已经识趣地停止演奏,悄悄退下。火烛照亮殿中每一个人的脸,赵麟浅笑地一个个看过去,眼里满是得意。他面前一跪一站的两个人,都是朝中群臣颇为敬畏的人。

南宫琰垂目,俊逸的脸上流露出臣服之色。蟒袍下的身子却不动声色地绷紧,肌肉用劲,压制打从心里泛起的冷漠。现在若和赵麟对上……无论赵麟如何发落,今夜,注定不能从容而退……想到王府里的那个人,南宫琰凤目微洌。

赵麟笑看夏卿淩,皇后的这个兄长真是个伶俐人!妙!他从来没有见过南宫琰这般臣服的模样!龙袍下摆被他伸手拂过,赵麟眼底一抹杀意注入,看向南宫琰的表情有些许凶狠。这次,他定不放过了!

“定阳王何必如此当真1清冽如泉的嗓音轻轻响起,在寂静而又风云涌动的大殿里如一抹凉风,吹散了阴霾的气氛。满殿皆是一怔,愣愣看向那素来冷肃的夏卿淩,连赵麟眼眸中的杀意都被这一句话云淡风轻地化解了,只剩微怔。

南宫琰头微抬,站在他身边的男子盈盈回看,细长的眼一反常态地微微弯起,薄唇更是似笑非笑地翘起。这句话和夏卿淩的表情如一场暴风雨,倾袭而来,卷走了满殿的沉重和诡谲。众臣一时都没有从那灵吟的声音中回过神来,立刻又被夏卿淩的浅笑给吓住。

国舅爷什么时候会笑了?

一向被他的严绝吓坏了的众人都看直了眼,南宫琰也看着他心里一紧。他似笑非笑的模样像极了那个小女人偷吃点心被逮到时的样子……细细索索的疼痛从心的一侧泛起,又延伸开来,南宫琰脸色较之前却是更冷,别开眼再不看那夏卿淩。

“国舅的意思是……”从这变故中回神,赵麟心里淡淡浮起一个念头,若皇后也长像国舅这样笑笑,也许,他也不会常年累月避着凤鸣宫了。

夏卿淩眉眼一转,脸上的笑意顷刻间敛下,不见一丝残余,看向南宫琰的眼里却有些闪烁:“臣之前所说,是国家大义!但……臣觍颜,这些时日和夫人相处甚为融洽,渐知‘情意‘二字,是人所欲而不能违。王爷请求,也在情在理!望圣上开恩!”

众人就跟被点了穴一样僵在那里。给自己倒酒的,杯满酒溢湿衣尚未放下酒壶;假装夹菜的,就愣愣伸直手不知道将菜移到嘴边;正轻轻咀嚼着的,眼下嘴微张,全然忘了闭上……国舅爷他……

南宫琰敛目,知道夏卿淩刚才几句全是真情实意。深陷情爱之中的人,才能说出这样的话。人所欲而不能违,他也想放下芊芊,却不能!

赵麟张口结舌,言不成句:“朕……朕……”国舅爷的夫人是谁?是沉家的二千金吧!不是说,国舅爷婚后三年从未与夫人同床共枕吗?他还记得,国舅爷大婚时,他一脸冷漠,差点让人以为是误把白事办成了喜事……

“圣上英明!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夏卿淩一掀长袍,跪下,清灵的嗓音中听不出情绪。

呆滞的众臣忙出席,哗啦啦跪了一地,一片叩首中,震天的声响。

“圣上英明!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赵麟一度找不着自己的声音,在心里反问:朕有说什么吗?

局势猛转,南宫琰和夏卿淩对视一眼,各自回席就坐。

赵麟也懒懒的模样,挥了挥手:“罢了!出征西陵之事,明日再议!众位爱卿,今夜欢饮1

乐音又起,舞者拥进,一派祥和安泰。

殿外的蓝翎安、李云放下悬在心头的忧虑。蓝翎泰躲在暗处,轻扯嘴角。那什么国舅爷比当年跟在姨夫身边时的模样顺眼多了……

南宫琰端起酒杯,向夏卿淩微举,对方却冷着脸别开。将酒杯递到唇边,南宫琰正要喝,却觉心口一阵刺痛,手上一松,酒杯打翻,湿了蟒袍。脑子一空,南宫琰伸手捣住胸口,似乎有什么东西生生地被挖走,离他远去一样。难道是……

芊芊!

正在此时,蓝翎安跟在太监身后进来,跪下向赵麟行礼,脸微一偏,对着南宫琰道:“王爷,王妃病危!请王爷速速回府!”

哐当!

南宫琰面前的坐席被他猛力站起的动作带翻,一声巨响,满殿皆静。时间似乎凝固了一般,空气中只有众人的呼吸声。

夏卿淩微微抬眼。可惜了……

空空的街道上,马蹄声连绵。风声中偶有人影晃动,飞快闪过。蓝翎泰冷着脸对身边的叠香吩咐:“速回王府!查看王妃安危1自己也不放慢一点速度,点踏间窜出老远,将骑马的南宫琰等人甩下。

蓝翎安静默地扯着缰绳,见背对着他骑在前头的南宫琰又是狠狠一鞭抽在腾云身上,暗叹口气。就算他极力说明,说王妃病危完全是为了让赵麟放他们离开,阿琰仍是心慌意乱。在得知阿泰将叠香都带来皇宫,更是大怒。他的表情凝重慌张,似乎那雪芊芊真的有什么危险一样。可是,王府里尚有章凌,又有谁会去袭击雪芊芊?

南宫琰止不住胸口的钝痛,他轻喘口气,冰冷的夜风灌入他的口中,冻得他浑身一抖。芊芊,她一定出事了!那种要失去什么东西的感觉,如此强烈!当年,父母遭难,他昏迷中就觉得要失去他们,是将他救回的芊芊抓住他的手一遍一遍跟他说着话。而现在,他知道,现在唯一能让他有这种感觉的,就是芊芊!

就好像她一簪子插向胸口的时候,她昏迷高烧不言不语的时候,她冷着脸摔了他一巴掌的时候,那时候他就觉得要失去她了……但,从来没有如此强烈过!她,到底怎么了?

定阳王府里,沉重的大门紧闭。隐隐的打斗声被风声中覆盖,没让人察觉的时候已经消散。采兰轩挺拔的大树,绿叶隐在黑暗间,染上一层神秘。兵器相交,铿泠作响,王府的护卫很快都被打伤在地,不能动弹。舒恒月蒙着面,一身青衣劲装,舒目缓移,仗剑走进屋内。

章凌静立,长剑冷冷指着他,烛火下两人四目对视,竟是同样的坚决!

恒月,是他!

舒恒月看眼静躺在床上的雪芊芊,心里一惊。按计划,芊芊这个时候应该离开跟他走……出什么事了?

舒恒月微一退身,他带来的青衣人立刻上前迎战章凌。章凌脚步移换,却不肯离床边一步。青衣人?是那次在树林里帮他们击退刺客的那批人!看向舒恒月的目光不禁多了几分探究,他是谁?

舒恒月半侧身子,避开章凌的目光,眼静静扫过房内的每一处,最后定在床间。手间一动,他对着章凌的方向弹了过去。章凌一惊,侧身避开那石子,却被那两人前后夹击,不由得脚步一动,退开了一些。

舒恒月慢慢走向床边,在章凌的大喝声中看清了雪芊芊胸口上的带血绷带,脸上一怔,随即从身上掏出一青瓶药罐,连喂了几颗里面的药丸。

章凌看得心惊,他喂了王妃什么毒药!

这一闪神,章凌被凌空一脚踢飞,摔在一边。眼睁睁看着自己脖子上架着两把剑,再回头,那边的青衣人已经连人带被子抱起。

“放下王妃!”章凌暗恨,府内已无人能战,难道眼睁睁看着王妃被带走?

舒恒月轻哼一声,将怀中的人轻轻搂紧,清冷的嗓音响起:“她不是你们的王妃1她是南齐国的帝女,是大燕后的唯一子嗣,是南齐国的皇储,日后的君主!王妃?太辱没她了!

蓝翎泰赶到王府的时候,章凌被点住穴道,原本躺在床上的雪芊芊已经不见了。

可恶!

恨恨解了章凌的穴道,蓝翎泰正准备开口,就被章凌打断:“小公子!快去追,王妃被他们带走没多久。我在王妃身上放了追踪香!”一个时辰内,追踪香会不停散发出特殊的香气。

门外刚进采兰轩的南宫琰沉着脸窜了出去,他的速度极快,蓝翎安来不及叫住他。

南宫琰身子掠起,如离了弦的箭,笔直地射出。身影如风一样越过屋顶,脚一点,借力窜高。他的心比他的脚步更快,循着空气中若有似无的香气,他全部精力都集中在奔跃中。到底是什么人,要来劫走芊芊?难道是赵麟,故意召他入宫,趁机来王府劫人?劫走芊芊想要做什么?拿来威胁他吗?

脑子里问题一个接一个,纷乱无章,南宫琰一路追踪,一直到了城南的地段。他暗自惊心,那些人是要带芊芊出京城?

马车轮子滚动的声音隐隐传来,南宫琰心里稍安。追上了!

身子飞到树上,在树枝上短暂一踏,树枝摇晃几分,他人已经飞出很远了。隐隐绰绰的阴影里,南宫琰面色冷漠如修罗,他的唇紧抿,积聚许久的愤怒让他的双手紧握成拳。在乍见那数人护着的马车时,他冷哼一声,身形如大张翅膀的猛鹰,扑将而来!

舒恒月在马车里守着雪芊芊,青瓶药罐里的药又喂了两粒,将水喂了一些,才听得雪芊芊一声轻咛,醒了过来。她睁开眼,一时的不适应,忙又闭了眼。

“芊芊……”舒恒月握住她的手,轻轻唤着她。还未来得及说更多,他敏感地听到风声中的那阵悉率的树枝响动声,有人来了!

他刚把雪芊芊放置在软榻间,就听马车外的打斗声。是谁?

帘帏掀开一角,只见青墨蟒袍衣摆翻飞,南宫琰冷着脸挥着手中的定光剑,毫不留情地攻向每一个人。他的动作顺畅如风,往往风过他的剑就送到对手的面前。如流水般的剑势,带着如冰的冷冽,他对于任何攻击都不躲不避,在对手惊讶的注视中直取对方的面门。

雪芊芊缓缓坐起身,看着离她不远的那个人努力试图靠近马车。何必呢?雪芊芊扯出一抹苦笑,他那个时候既然恨不得她死,现在这么拼命又是为了什么?这一年多的相处,他明知道她看重什么,却还是毫不迟疑地一步一步践踏,越来越狠!

也许这个世界上,真的是有那种人,明明是爱着的,却永远是不在一起会比在一起过得更快乐。因为,爱得还不够,他们之间还有太多东西是会凌驾在爱之上的。

虚弱得合了合眼,雪芊芊看向舒恒月,嘴边一翕一合:“让他们停手!”

舒恒月半垂着眼,不吭声。南宫琰一次一次地害了芊芊,他恨不得现在就杀了他。况且,北屿国的大将,未来会是他们南齐最大的敌人。

马车外成了僵持的局面,南宫琰纵然武功高,但是一人难敌众手。而那些青衣人则暗自在心里想着办法,试图让南宫琰慢下动作。瞥一眼那帘角微动的马车,南宫琰心里一沉,仗剑上前,单挑其中一人的肩头。在对方试图躲避的时候,定光剑如游龙潜游,绕上那人的手腕,直击他的心窝。

雪芊芊冷冷回头:“不让他们住手,你也带不走我1南宫琰的那股狠劲他们都看在眼里,现在的平衡只是暂时,他总会突围出来。他总是这样,每每在她心死的时候,总是在她心间撒下一把种子,让她眼睁睁看着那希望又生长出来。“我会让他放我们走1

她的唇线冷冷拉直,眼里是不容拒绝的强硬,其中的冷厉让舒恒月一怔。芊芊……

他,似乎错过了一些重要的时刻……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总有这种感觉。面前的芊芊让他既欣喜又心痛,她的聪慧、勇敢、沉着、冷静,甚至她的相貌,活脱脱是大燕后的翻版;但是,他也察觉,芊芊从来不曾真正相信过自己,她总是那么理智地和他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她还经历了什么?

为什么她总是将自己那么紧密地保护着,从来不曾对他敞开一些?甚至于,她对南宫琰有的那种亲昵与依靠,他都求而不得……

舒恒月下了马车,轻喝:“退下1

青衣人迅速退开,聚到他的身边。

南宫琰冷冷看过来,是他!那个叫恒月的奴才!他定阳王府居然不知不觉中成了任何人都可以进的地方了!

“你是什么人?”南宫琰问着话,目光却绕过他,看向马车。

舒恒月静默,没有回答。他将南宫琰的举动看在眼里,思及芊芊对他说的话,他的唇微动:“她已经中了毒1

南宫琰目光一冷,上前一步。她……

所有青衣人立刻有所警觉地仗剑而立。

舒恒月没有错看他眼底的焦急,当下心里冷哼,话到嘴边更是无情:“你若执意拦着我们,她只是死尸一具。我等只是奉命行事,若死在定阳王手里能换得王妃陪葬也够了!”芊芊让他说这番话,他却不怎么放心上。若面前的男人真的在乎芊芊,又怎么可能让她去了半条命?他现在追来,难保不是为了争一口气!

南宫琰手中定光剑一转,剑意冷楚,飞快送出,在众人都还没来得及反应的时候,他连人带剑已经冲到舒恒月面前了。

舒恒月下意识一躲,那剑尖却仍在他白皙的脸上一划,红痕立现。脸上的伤口火辣辣地疼,舒恒月没料到南宫琰会突然动手,心里大惊之下却有些高兴。果然,他并不在乎芊芊!

南宫琰冷冷地转着定光,银剑横在舒恒月的脖颈间轻巧地转了个身,其他青衣人大惊失色,试图上前又碍于那剑。

煞气冲天,南宫琰凤目微眯,眼里是轻蔑,他冷冷开口:“本王的王妃,命金贵!”单手点住他的穴道,定光收回腰间,南宫琰在众人的震惊中撩起帘子,上了马车。

舒恒月软倒在地,周身泛起的疼让他瞬间扭曲了脸,众人将他团团围住,却没有一个敢碰他。口中的血腥之气慢慢泛开,舒恒月连气都喘不过来,只能咬紧牙关将那一声声呻吟吞下。定阳王果然狠辣,居然点了他的死穴……

雪芊芊静静地看着撩开帘子朝自己走来的男人。马车宽敞,她横卧在那儿,放在薄被外面的手慢慢地开始揪紧。这个男人……她昏迷的时候,听着他的怒吼,听着他的暴喝……挣扎着想要醒来,让他闭嘴,却又灰心地想,就这样睡过去,也许他反而会记住你一辈子!

这个蠢男人,让她恨让她恼,让她留恋却再也不敢沉迷!他们之间,爱,暂时还没能胜过一切……

南宫琰小心翼翼地在她身前单膝着地,伸手去环住她的身子,喃喃道:“你没事吧?”

没事?

雪芊芊别过脸,不去看他。

她的动作却让南宫琰紧绷的心弦稍稍松弛,唇贴上她的脸,慢慢滑动,亲昵间说不尽的情思:“王妃……本王错了……”

马车外突然想起一阵兵器相交的声音,蓝翎泰的冷喝听在车内两人的耳里,都是一愣。南宫琰嘴角挑起,看着雪芊芊舒了一口气:“无事,是阿泰他们追来了……”

他们追来了才是大事啊!

雪芊芊心里微急,她根本就没打算继续留下,南宫琰能闯过舒恒月的阻拦进了马车已经让她吃惊了。但……她一时气恼,忘了这事……软软推开他,雪芊芊挑起窗帘,看到外面的情形心里大惊。

舒恒月软在地上,脸上煞白,他的面前站着几个青衣人保护着。其他人都迎向蓝翎泰等人,场面一时混乱。

“让……他们住手!”雪芊芊心口一痛,不禁轻叫出声,在南宫琰慌张地扶住她时,静静开口:“解药……我中毒……”她额头豆大的汗很快流了下来。

南宫琰脸色一凛,喝道:“阿泰!拿下那个人1

蓝翎泰应声答道,手边暗卫如云冲出,很快成包围势态将灰衣人如水桶般围住。另一边,蓝翎安、李云、章凌也赶了过来,直奔到马车前才停下,和退到中间的舒恒月等人对视。

马车里,雪芊芊摔开南宫琰的手,不让他碰自己:“滚1自己拧眉往后退了退,身子却很快被人抓住再也动弹不得。

“芊芊……”南宫琰的嗓音里心痛、懊恼、柔情混乱相交,他的脸上再也没有刚才的狠厉,面对着这个小女人,他既揪心她身上的毒又痛苦她的拒绝。手上的动作不敢重上一分,深怕弄痛她,嘴里低低叫着她的名字,一遍又一遍。

雪芊芊冷着脸,心思却旋在他之前的那一句“本王错了”。她意识混乱的时候,就是他的嗓音在耳边一遍遍响起,他说是他的错,一遍又一遍,甚至……还带着哭腔……甩了甩头,雪芊芊在心里责骂自己想这个做什么,无论如何,她是要和舒恒月一起去南齐国的。南齐的大燕后,那个强大的女人,为了雪芊芊做了那么多,她占了雪芊芊的身体,不能不回报!

而眼前这个男人,她是要不起了!之前,她一介丫环,给了他身子,他还有秦思瑶,这也就罢了!现在,她不再是丫环了,她是他明媒正娶的正妃。他还能……

雪芊芊咬牙忍下心底的忿恨,眼上却微热,控制不住地泛起一层薄雾。这不是他说一句错了就能了的!她,宁愿走,再也不见他……

“放开我!”冷厉的眼神狠狠看着他,雪芊芊在眼泪落下的那一刻脱口而出:“不放,我就死!”

南宫琰一下子松了手,没有再抓着她,手却也没有拿开。他的脸上是怒色,轻喝:“不要说这个字!你不会……”

“我中了毒,会死的!”雪芊芊止不住眼泪,再也不见,她想到这点居然开始舍不得……雪芊芊,你什么时候这么软弱了?

“我不会让你……有谢韵少在1南宫琰语气中的笃定连他自己都震惊,但他,只能这般笃定!

“你去问问……”雪芊芊手一抬,指向外边。

舒恒月的声音适时传来:“一个时辰之内她吃不到第一粒解药的话……”他言下之意,解药并不在他身上!

“到底是谁!是赵麟!”南宫琰双目怒红,到底是谁想要她的命?

雪芊芊擦干自己的眼泪,低声说着:“我对你,一点都不重要。他们,想找个人威胁你都能找错,真是蠢……”

剩下的话,被南宫琰的唇堵住。他细细地吻着她,唇舌一遍遍纠缠,压下她的挣扎,又小心地不碰到她的伤口。懊恼地轻舔她唇瓣上之前咬出的伤口,南宫琰冷斥:“闭嘴!”

雪芊芊重新呼吸到空气的时候,巴掌已经高高扬起。原本虚弱的身体在南宫琰出现后,居然有了些力气,瞪着他,她心里估量着这一巴掌能给他脸上打出几朵桃花来!

南宫琰却将脸往她的手边一凑,低低一句:“打了,原谅我……”

原谅?一巴掌换来原谅?他想的倒美!

雪芊芊恨恨放下手,眼见他的脸色变得阴沉,她嘴角一动,微勾出个笑花,心里却多了几分凄恻。她看重的,他不明白。她从未有过这种累的感觉,筋疲力尽,想要挣扎着透一口气却被沉沉压住,一点缝隙都找不到。她没有背叛他,他曾经再怎么的挣扎,最后仍是不信她。

不信,多沉重!有了爱,却不信!

“南宫琰,”雪芊芊看着他,心里的凄然成片成片开花,纵是花朵紧凑却荒凉更甚。她叹息:“你走吧!你的大业还等着你,那么些人的性命都在你手里。”

他却灿烂一笑,笑容中满是宠溺,冲散了先前的阴沉。他语调轻柔,问道:“王妃想要本王去哪儿?本王自是跟着你的了1

雪芊芊摇头。她最恨他的柔情,就是他满满的温柔才成了伤她最重的利器。一旦他翻脸,他的冷酷会让那先前的温柔成为最苦涩的毒药,不仅要人的命,而且,还让人一点点被痛苦折磨!

南宫琰轻轻抱起她,撩开车帘,走了出去。雪芊芊无奈地被他抱着,眼懒懒地看过每一个人。蓝翎安对她浅笑,蓝翎泰冷冷睇她一眼转过头去。叠香、桃草四人都是黑衣劲装,长发扎起,利落冷厉。章凌、李云同时跪下,喊道:“王妃1

南宫琰眼淡淡一扫,冷声道:“还不见过王妃!”

雪芊芊一愣,他这话……是不再追究她的背叛了?

舒恒月痛得牙齿直大颤,脸色发青,此时却也抬眼看了过来。

由于还在和敌人对峙,所有暗卫都没有动,只是齐声喊道:“属下见过王妃1

雪芊芊听着抱着自己的男人胸膛里发出轻轻的一声,似是满意,不由得好笑。眼和舒恒月的相视,轻轻合上又睁开,眼底淡漠。

“还有半个多时辰……”舒恒月轻声出口,忍下到喉头的血腥,冷漠地看着南宫琰。

蓝翎泰冷哼,叫过桃草,来给雪芊芊把脉。

桃草纤指一搭,很快退开,面色有些奇怪,对着蓝翎泰道:“属下无能1她根本就看不出王妃脉象有什么特殊,除了稍微虚弱之外,再无其他。

“含笑香……”舒恒月轻轻一句,惹得众人脸色大变。

含笑香,是江湖上众人皆知的天下第一毒。中此毒的人,脉象无异处,偶尔心口绞痛,很快又会平复。但不出一两个时辰,就会含笑死去,身上散出奇特的香味。十几年前,含笑香已经绝迹江湖,再也没有出现过!

章凌上前一步:“属下确实眼见他连喂了王妃几颗药丸。”语气中满是懊恼与自责。

雪芊芊瞥他一眼,轻轻一笑,示意他别在意。抱住她的人将手臂收紧,雪芊芊终是将那一声叹气掩在口中,没有开口。

“哼!”蓝翎泰恨恨掏出身上的一个白色瓷瓶,在所有青衣人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整个人已经快速移到舒恒月面前,捏着他的下巴将瓷瓶对着他的嘴倒入。

舒恒月虚软地使不出劲,心里惊诧他的轻功。有几粒药丸很快滑入他的喉咙,他的折磨却还没有结束,蓝翎泰一把捏着他的脖子拉扯他起来挡在自己面前,对着那些青衣人冷笑:“尽管把剑往这里招呼1毒药,谁不随身带点?

“拿出含笑香的解药!”话落,蓝翎泰手劲加大,犹如捏着一只蚂蚁般,满脸的漠不在乎。

轻轻笑出声,舒恒月纵是喘不过起来,仍是一派气定神闲的模样,在蓝翎泰手上轻微一松的时候,他开口:“我身上没有解药。要救她,只有让我们带她走1

“你!”蓝翎泰咬牙,手劲猛收,就要拧断他的脖子。

南宫琰冷冽的嗓音响起:“你会死1而且死得很难看!

舒恒月不在乎地一摇头,下一刻又狠狠咬住唇忍住浑身筋骨里泛出的痛。待痛意过去,他才抬眼,眼神里一派平静:“我奉命带走她,带不走,回去也是死。定阳王定是看不上我等的命,不过,雪芊芊死在当下……”

南宫琰狠狠一皱眉,冷厉的眼直直看过去:“找死1心里却是震动不断,这些话,正是他怕的!

时间一点点流逝,似乎带走所有人的呼吸,寂静,万分寂静!所有人都在等着南宫琰的下一句话,他却冷着脸,站立得笔直,将怀里的人抱得更紧,一声不吭。

只有雪芊芊知道他的身子紧绷到了什么程度,他如一把大张的弓,那根弦绷得随时一松都能伤人性命。抬眼看他,他坚毅的下巴线条鲜明,他低眼看过来,睫毛微颤,眼底竟是脆弱!耳边回响着他的那一句“我错了”,雪芊芊心有不忍,忙别开脸,埋到他胸前。汲取着他隔着衣袍散发出来的温暖,雪芊芊闷声道:“让他们走1

他整个人一震,眸子里闪过许多,终是合上眼,没有说话。抱着她转身,在众人的注目中回了马车。

身子触到那一层柔软,雪芊芊知道自己赌赢了。但心里却破了一个洞,渐渐止不住悲伤冒出来。他舍不得她死,他会宁愿让她活着,即使是这样在他面前被带走!什么时候,她渐渐可以毫不费力地看清他,知道他的所为所想,知道自己走哪一步会击败他?

是不是在他拿出玉镯,说是他娘留下的那个时候起?还是夜夜他环着她,让她听着他的心跳入睡以后?或者,在他脱口而出那一句“本王自不会让你怀有子嗣”的时候,脸上的懊恼与受伤遮掩不住?还是……他低低的那一句“你我若是有了子嗣……”满脸的向往……

雪芊芊挣扎着想翻个身,她脸上的湿凉再也藏不住,在马车角落的夜明珠的照耀下,泛着亮光。她为什么要哭?为这个蠢男人吗?

南宫琰伸手抹去她的泪,将脸贴上她的,含着她哆嗦的唇轻轻吻着,一字一句说着:“别怕,我很快就会找到你。以后……我再也不气你!”他恨不得将她揉进自己的心窝里,偶尔才将她放出来,这样,谁也不能伤了她。她,是他的……

“你是我的命……”喟叹着说完,南宫琰在她哭得更厉害的时候将唇移到她的耳边,轻声道:“芊芊,你是我的命……”

雪芊芊猛力要推开他,却被他轻轻按下所有的挣扎,她的胸口因为哭泣一起一伏,痛得她拧眉,眼泪更是成串冒出,再也止不了。她的泪一滴滴被他吻着、轻轻舔去,他怜爱的目光将她层层罩住,再也逃不开。他的吻渐渐向下,顺着她的脖颈一路滑到锁骨,在触到那抹温润的时候,南宫琰看着那抹翠玉的翡翠,静默片刻。

然后拿起它,倾身吻了吻,轻声道:“岳母,请你庇护你的女儿1

雪芊芊压下哽咽,只剩下无声的泪缓缓滑下。他在做什么?他在请求他的杀亲仇人吗?手不由得抬起,抚上他的脸,眼里泪水不曾断过,她却努力想要看清他的眉眼,记住他的面容。

她的手腕被南宫琰捉住,同样放在唇边,轻轻地吻着那个玉镯,他的嗓音里满是虔诚。

“娘,保佑你的儿媳!”

他看向雪芊芊时,嘴角微微勾起一抹笑,如阴天里的一抹阳光,带去所有的风暴,昭示着美好的来临。他面容从未有过的沉静,平静的眼里只是浅浅的笑意,似乎满足,又似乎从容。他薄唇微动,清泠的嗓音犹如翠玉相碰,带着高贵的清雅。他说……

“芊芊,我没有跟你说过。爹娘都同意你这个过门的媳妇,我跪着等了一夜,他们都没有出声反对……”

雪芊芊抽泣一声,抓起他的手放嘴里狠狠咬了一口。她终于明白《倚天屠龙记》里的赵敏为什么会咬张无忌一口,那其中的不舍与珍惜,将他当成至宝的心情,不甘心却无奈。她恨不得他没有说过这些话,她绝望心冷的时候,他却将自己一点点剖开,将他的心整个掏出来放到她手里。她连自己的心都顾不好,怎么去看住他的?

南宫琰看着哭惨了的她,抽出已经流出血的手,在她狠狠咬住自己的唇抑住哭声的时候,低头吻上她的唇。轻轻勾画着她的唇形,一遍又一遍,试图舔去她不断渗出的血。铁锈味在他口中弥漫开来,他仍不气馁,一次又一次试图撬开她紧紧咬合的牙。终于她低喘着张口,他的舌窜了进去,一一舔过她的口腔,将她的呜咽吞下,戏弄着她。

在雪芊芊哭泣声渐止、几乎是沉迷在这个深吻的时候,他突然退开,头也不回地下了马车。帘子还在晃动,马车里夜明珠的光亮未减一丝,却再也没有他!所有的一切光亮都失了本色,雪芊芊缓缓抬手,摸着脸上的那滴热烫的水珠,再也哭不出一声。

南宫琰……他,哭了……

马车外,南宫琰缓步走过去,叫过来蓝翎泰。在所有的青衣人倾身扑过去要护住被蓝翎泰扔在地上、脸色露出灰败之色的舒恒月时,南宫琰稍一抬手,猛厉的掌风挟着势如破竹的狠辣将所有人掀倒在地。舒恒月身子一震,再也压抑不住,“哇”一声呕出一滩血。他的周围,青衣人口角流血,却仍捂住胸口站起来要护住他。

“不管你是谁,你要带她去见谁……若你们中任何一人伤她丝毫,即使你们已经下了地狱,我也会追到地狱,将你们剉骨扬灰,让你们永世不得超生!”

凌厉的风刮过,却带不走南宫琰冰冷如霜的言语。他的声音在空旷的树林间还留有余音,和着那不明的树叶晃动,更添几分阴冷。

舒恒月勉力抬眼,从属下的肩头看过去,只见那个男人傲立一方,他的脚下,风旋转着刮起尘土,却掩盖不了他周身泛起的冷意。他的眼微微闭着,但眸光仍笔直地射向自己。他的手微微垂着,继而又握起,似乎控制着自己的杀念。

舒恒月心里一凛,淡淡示意属下扶自己起来。他一步步迈向马车的时候,他可以明显感觉到那个男人似乎要将一切全部冻结、一一毁灭一样,他的眼重新睁开,眼眸里的狠意能让一切猛兽见了都后退。

“你身上的毒,一天之内会发作。我在这里等你!”南宫琰在他错身过去的那一刻,终于开口:“将她完好带回,你才能保命!至于你被点的死穴,我见了她自会帮你解开!”

舒恒月沉默,眼微微一合,所有青衣人迅速整队,护着马车缓缓前进。

雪芊芊愣愣看着自己胸前发着七彩光的玉佩,在马车车轮滚动的那一刻,脱口喊了一声“南宫……”。剩下的话语,被她死死咬住唇忍下。

不能!

不可以!

想想大燕后,想想舒恒月,他们为了雪芊芊受了那么多的苦……雪芊芊应该走向南齐,应该走向她的国民,她的国家。她不能夺了雪芊芊的身子,再夺走大燕后用生命保住的南齐国帝女!

解下那块第一次发生绮旖亮光的玉佩,雪芊芊握在手里凑近夜明珠细看。原本翠绿的玉体,现在亮得通透,映得翡翠上的那一滴艳红的血格外亮丽。

血?

雪芊芊愣愣看着那血红的一滴,哭得红肿的眼蓦地一酸。是她咬了南宫琰的手他抽回时落下的吧!眼泪似乎无限地供应,她却死死咬着唇,不让那脆弱有一丝决堤的可能。她不能!她不能在这个时候,在渐渐离他远去的时候,开口让舒恒月停下车。她,不能……

泪眼朦胧间,她的唇瓣终于是伤上加伤,血迅速漫出,凝成一大滴,落了下来。啪嗒一声,溅在她手里的翡翠上,刚好盖在了原先已经凝固了的血滴上。

雪芊芊忍下汹涌而来的悲伤,眼角一瞥,随即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那散发着七彩亮光的翡翠居然开始发热,上面的血滴开始冒烟,渐渐环成一个圈慢慢旋转开来。

这……

雪芊芊一手捂住自己想要惊呼的嘴,忐忑不安地看着那血液一点点渗入玉身里面。血晕一点点进入,有神智一般慢慢分散开来,很快凝成上下两团的红色,然后如枝枝蔓蔓般游走。最后一点点清晰凝固,赫然映出一龙一凤的模样。

火红的凤火羽妖娆,似燃烧着的火焰,迎向她下方的飞龙。龙利爪微收,龙头高仰,似要迎接火凤。

雪芊芊伸手缓缓抚过翡翠,通亮的玉上不见一丝血污的粘腻,而那七彩的神光也渐渐收敛,聚在龙凤身上,光的颜色渐渐转变。待火凤红龙周身都泛上一层耀眼的金光后,翡翠的温度渐渐低下,金光也慢慢退去。

雪芊芊睁着一双红肿的眼睛,轻轻咬了自己的舌尖一下,痛意立刻让她惊醒。她轻轻握住翡翠,抵在心口,那还复了原样的玉佩再也没有灼热的温度或者耀眼的光芒,在夜明珠的亮光下,温润无声。

夜里冷风肆虐,在树林里,由于树的阻挡消了一些风劲,却在稀疏的枝叶间弄出更大的声响,越发衬得夜的冷。暗卫静静隐身树间,尽量不让空地上刚刚生起的火照到自己一丝。宁静是所有人的感觉,偶尔一只鸟扑扇着翅膀从其中一人的背后猛地窜起,也惊不起一点波澜。如一潭黑夜里的水,这里,谁也看不到他们,谁也惊扰不了他们!

雨静静地飘散开来。秋末初冬的雨,带着特有的凉意,寒彻入骨。

叠香、桃草四人护在周围,冷风吹过她们的脸,拂不去她们眼中的冷冽,她们的眼如猎豹般发着亮光地一点点扫视,不让一丝风吹草动惊扰到火光亮处的人。

蓝翎安静默地看着自马车走后再也没有动过的南宫琰,眼里的忧虑分明。他看着那边背着手侧对着他们站着的男人,顶天立地的身躯,丝毫不怯风雨。他那神工鬼斧雕琢的俊颜,没有一丝表情。不禁想起那一日在采兰轩回首看到的那一幕,那个孤寂的男子如一棵树般长在那个地方,不动分毫。而现在,他,是孑然一身!

蓝翎安忍不住对自己蹙眉,怎会想到这个词!阿琰……

叫来章凌、李云,在他们面前交代好所有的事情,蓝翎安看着他们领命而去,缓步走向蓝翎泰,在他身边坐下。

蓝翎泰对着火堆,不知道在看什么。蓝翎安用扇子轻点他的手,却被他反手抓住扇子,抬眼看过去,只见蓝翎泰少有的迷茫,低低说着:“我做错了……”

蓝翎安知道他是说擅自调开叠香等人的事,嘴角动了动,想要扯出个安抚的笑,却没有成功。手轻轻松开,放任那柄扇子被蓝翎泰抓在手里紧紧握着,蓝翎安目光看向随风而动的火焰,嗓音低沉:“你心里清楚,就算她们在,也挡不住1

那些人明显是有计划地劫人,叠香她们虽是暗卫里的高手,但方才的交手中,已经可以看出那群青衣人武功并不会弱。只是一个巧合,他们来劫人时恰巧只有章凌一个人在。若是多一些,或者,能拖到他们回府……也许,他们也没有机会对着毫无意识的人下毒……

蓝翎泰把玩着扇子,沿着那扇骨一点点摩挲,终于停下动作,看着自己的兄长:“姨夫给你刻的字呢?”这柄扇子是蓝翎安二十岁那年姨夫送给他的成年礼,上好精钢锻炼的千层扇柄,金丝缠络,银面扇叶,既是身份的象征,也是杀人的武器!姨夫亲手在上面刻着“安尔”二字。

蓝翎安拿过扇子,不再开口。他这把扇子,在至亲过世后,再没有易过手,若非今日阿泰低落,他也不可能……沉默地握着扇子,蓝翎安微微抬头,看着天空渐渐泛起鱼肚白,浅浅一笑。雨水打在他的眼上,他慢慢合上眼。

姨夫姨母,我们尚好……

夜里突然的雨,慢慢下着,优哉游哉的,众人都以为要有一个雨天了,没想到天亮不久,就放了晴。太阳却像是换了种心情,带着冬日特有的懒洋洋,有些灰蒙蒙的感觉,好似那场雨什么都没洗干净的模样。

皇宫里的地砖都已经快干了,除了雨水倾泻的角落湿漉漉的,遍地寻不出一丝下雨的痕迹。清新的空气似乎被吹到了大殿里,昨夜一晌贪欢,醉了酒的大臣们现在还有点迷醉的模样,眼一反常态地微眯着。

夏卿淩站在左相身边,眼淡淡一扫殿内,又收回。清冽的眼眸静静看地,眼皮半耷拉着,不动声色地将身后官员的交谈听着耳里。

“定阳王似乎没来碍…陛下都快到了1

“怎么,你还没听说呢?那前门的小太监说定阳王子时就派护卫来报,说是定阳王妃病重,实在不能离榻半步,请皇上恕罪,免了他今日早朝。”

“呦……怎么这么严重哪?那王妃什么病碍…”

嘀嘀咕咕的声音猛地断了,夏卿淩眨了眨眼,静候……

却听祥福公公一声尖锐的“皇上驾到1

耳朵下意识一缩,夏卿淩眼快合上地跟着群臣跪下。

“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1

京城南边的林子,今日有些古怪!

原本想挑些菜进城卖的农夫,不明白地原路走了回去。手里揣着一些碎银,一颠一颠地走开。走得老远了,还是忍不住好奇心看向那密密层层的树林。

一夜的风雨过去,初冬的寒意在没精打采的太阳光下毫不收敛,四处寻找温暖裹挟而去。林子中心,几个人或立或坐,面无表情。

章凌看着只剩白烟腾起的火堆,一遍遍抚着自己腰间放着的东西,抿紧唇。边上的李云尽量让自己的存在感薄弱,深怕又招来蓝翎泰的冷眼。但今日,蓝翎泰却一眼都没有看他。

时间一点点过去,太阳越升越高,终至中空。蓝翎安沉默地抚着手中的扇子,偶尔抬头看看天,又低下。待到金乌渐落,另一边的天空墨色渲染开来,隐隐的银钩隐在云后,众人的心都提高了。

没有,什么都没有!

没有马蹄声,没有车辙声,没有人声,有的只是无止境的等待和寂静。

空气中的每一个震动都被放大到极致,偶尔他们的身子动一动,临了却发现只是哪里跑出的一只小地鼠。生命中这样充满希望又充满绝望的等待不是很多,等到天上如顽童碰到了砚台一样墨色浓郁四溢的时候,所有人的心都重重一落。

南宫琰不知道自己站了多久,只是身后有个人静静地说了一句:“阿琰,够了!”

简单的几个字,却瞬间将他的时空全部震碎。他的生命中,父母双亡的那刻,天旋地转;雪芊芊几次命在旦夕的时候,天昏地暗;而现在……他挣扎着想驳斥那个人一句“不够,永远都不够”,嘴唇却紧紧粘合在一起,再也开不了口。

他狠狠压制的那股真气在体内乱窜,直击他的肺腑。他身子微微一佝偻,一道血箭从口中喷射而出。血腥气很快随风漾开,他听着耳边有人叫着他“阿琰”有人叫着他“表哥”还有更多声音叫着他“王爷”,他却再也不想搭理,缓缓倒下。

不够……永远不够!他怎么可能会有够的那一天?他的情、他的爱,甚至他的心,都没有回来……即使是死,他和她,也不会分开。而现在,她哭泣的脸仍在他面前闪动,她咬在他手上的地方仍在犯疼,她恨恨地叫他“滚”犹在耳边……他怎么可能会够?

眼迷离地看着那一片黑的夜空,几只飞鸟啼鸣着横过,他无力地看着,嘴角不断涌出的血沫让他开不了口。他却恍惚看见漫天飘起了那莹亮雪白的飞雪,一点点将自己覆盖。他的指尖,他的脸,他的身上,都触到了那冰冷的雪。

缓缓闭上眼,南宫琰心里一松,放任自己沉入黑暗中。再醒来,应该是那张小小的冻得红红的脸慌张地看着自己,她的眼里满是泪水,她的两只小手紧紧握着他。

她说……

别怕,我救你回来了……我叫……雪芊芊!

不过一夜之间,整个京城都知道了这个消息!

定阳王府白绫缠绕,定阳王妃过门不到三月重病染身,昨夜病故了。

百姓唏嘘不已,茶馆酒楼里,到哪儿都是说这个的。都说定阳王爷好福气,娶了个天仙般的美人做王妃。两人虽说是世仇,但前代恩怨随风逝去,况且定阳王爷夫妇的爱情故事早就在市井里说遍了,每每赚取一堆的眼泪。

更何况,王爷军功盖世,为国为民,人虽冷了些,却是为百姓的第一人。而王妃,才情卓绝,曾为罪奴,却不改菩萨心肠,不避瘟疫,救南边百姓于病痛之中。两人是天仙定的姻缘、月老牵的红线,大婚当日的那一次令人生畏的刺杀,更是给他们的结合增添了磨难。可是,他们两人坚定不移,相亲相爱,鹣鲽情深……

不料王妃突然染病,让王爷忧心地差点违抗圣旨只为在王妃病榻前久留。可惜可叹!王妃还是故去了……

定阳王府朱漆大门开着,白色成了所有人第一眼都注意的颜色。纸糊的白色灯笼随风晃动,偶尔停下,晃晃悠悠的,让人心生烦意。白色帏布扯了老长,一层一层裹着大红柱子。三个月不到,大红的喜气渐渐被苍白给抹灭,偶尔一处红被下人看到了,慌忙盖去。

大厅里,章凌、李云一身白衣,麻绳结在腰间,对着络绎不绝的客人躬身回礼。盘香绕梁,客人恭敬而略带感伤的上香一柱一柱插上,满室皆是凄凉。灵位被烟缭绕着,白烛低着蜡泪,一点点溢出,流连而下。上好的棺材停在厅内,一个扎着双髻的丫头哭哭啼啼地烧着纸。偶尔听得几声官家夫人的啼哭,就会引得那丫头忍不住嚎啕大哭。

章凌脸色苍白地走过来,拉过那小丫头到角落,冷声训斥她。偶尔听得几声“春意……”之类的,又很快被那小丫头的哭泣声盖过去。

夏卿淩来的时候,却是一个人,连个随从也没有带。他那历来不露面的夫人,这次也没有跟来。但众人看到他来,都认为够了。国舅爷身为翰林院总领事,历来不出席哪家哪户的红白事,总是打发那个总管去。最近的一次见他出现在白布环绕的场合,应该是南宫老将军夫妇那次了。

章凌自然接待不了这样的大人物,忙给李云使眼色。李云红着一双眼,晕晕乎乎地一路往里走去找蓝家兄弟了。

蓝翎安也是一身缟素,从不离身的扇子插在腰间,对着夏卿淩行礼。夏卿淩眼微合,要了柱香,在众人的注视中缓缓拜了三拜。蓝翎安接过香正要插上,就听风中一震,有人一掌推开他顺势掀翻了香炉。白烛被拦腰砍断,烛油洒了一地,烛火扑哧几声,熄灭在那光亮的粘稠中。

蓝翎安回目看过去,南宫琰正挥开蓝翎泰想要制住他的手,身子一旋,连着桌子带灵位都掀倒在地,听得他怒吼一声。

“本王的王妃没有死!”

那声音中的凄厉不言而喻,隐隐的颤抖起伏在众人心里留下深刻印象。被章凌一把拉开的春意忍不住,跪了下来,喊了一声“王妃”,整个人哭得稀里哗啦的。几位官家夫人小姐也跟着哭了起来。一时哭声滔天!

南宫琰额头的青筋一点点鼓起,他的眼血红,像是要吞人一样恶狠狠地将那些哭着的人一个个瞪看过去。目光最后落在那口棺木上,面色立刻惨白,整个人踉跄后退一步,似是十分的不相信。在众人的静默中,他一脚踹开想要飞身抱住他的李云,一步一步,走得犹如千斤沉重压在肩头的模样。

他的手抵上那棺木,在众人的惊呼中,一掌将棺木震开半截。入眼的是杏色的窄身褶裙,服服帖帖地裹着一具女体。他的眼慢慢上移,渐渐看清了一些东西。比如说,那细细的交合在腹部的左手腕上的那抹紫罗兰玉镯,还有那胸口处团团的干涸了的血渍。

南宫琰浑身一震,胸口撕裂开的疼痛将他的脑子痛得晕乎乎的,双手猛地握在那棺木口上,关节抓紧得几乎要凸出来。他眨眨眼,想在细细看清她的脸,半合的棺木却挡住了。双手松开,他成掌贴上棺身,待要再使劲,劈头的却是一阵猛烈的疼痛。黑暗席卷了他全部的愤怒与忧伤……

夏卿淩缓慢地收回自己劈晕南宫琰的手,淡淡地对着蓝翎泰吩咐:“带王爷下去!”单手击在棺盖上,阻绝了众人探看的机会。

蓝翎泰恶狠狠地一瞪他,将南宫琰带走。

蓝翎安寡淡着脸和夏卿淩道谢,又转向众人,低声道:“王爷因王妃逝去,神智一时……请多包涵!”

不过下午,京城里又流传开来,说是定阳王因为王妃的病逝失了神智,差点砸了王妃的尸身。又有的说,看到王妃的尸身,衣服的胸口上居然是大团大团的血,不像是病逝的,倒像是当胸一剑被刺死的。

一时间,纷纷凌乱的消息犹如春雨,洒落京城的每一处……

又是一个冷夜,雨从申时就开始下个不停。伴着雨滴的风带着冷意,吹动着采兰轩每一处芳草。大树下,那个闲置的秋千,缓慢地晃着,发出咯吱咯吱有规律的响声。主屋里,烛火晃动,人影相叠。

谢韵少沉默地收回手,脸上神色莫名。他的眼沉默地扫过那大红的床帐和那布偶,起身。寥寥几笔写完了方子,他将方子往桌上一放,人已经打着伞走出去了。章凌忙跟着送出去。

何必呢!有的时候,不懂得珍惜;到白布盖住了曾经的红艳时,却守着一方不让任何人动……蠢货!

叠香和银里沉默地守在门口,看着雨夜中渐行渐远的两道人影,淡漠的眼里看不出什么情绪。

李云沉着脸,手上端着直冒热气的药送进屋里,蓝家兄弟静默地守在床侧,看着床上的男人从不示人的脆弱。他时而惊慌地想要抓着什么,时而低低叫一声“芊芊”,时而又露出痛彻心扉的表情……

南宫琰醒来的时候,手上传来的热度让他心里一舒,胸口那种被挖去一块的感觉刚要褪下,他头一动,看清了手的主人。他脸色骤变,挣扎着要起来,就被蓝翎安点了穴道。

蓝翎安站起来,回转过身,没有看他,只是一字一句说得极低,却又十分清晰。

“阿琰,她是死是活还是个未知数。如果要她死,又何必劫走她。她若还活着,就不会想看到你现在这副样子。”

南宫琰直挺挺地躺着,胸口的疼痛延至全身,他听着听着,就觉得那声音似乎从遥远的地方传来,空空地击打在他的耳膜上,既熟悉又陌生。大红的床帐上挂着那个熟悉的布老虎,他曾搂着那个小女人告诉她关于布老虎的故事。他娘亲手给他做了布老虎,因为他曾说要跟爹一样去打老虎……

“……阿琰,你若倒下,从此以后,雪芊芊真的会消失在这个世界上。如果你都不相信她还活着,那么她早已经死去……”

他的芊芊,还活着。因为,他还活着!若她死去了,必会带走他的命。他唯一的命,放在了她的手里……南宫琰舒了一口气,沉静心思开始冲开穴道。他要找到她!

蓝翎安听到声响,一回身,就见南宫琰已经坐起,不言不语地低着头。

“阿琰……”

“表哥,”南宫琰出声,嗓音有些沙哑:“我想一个人呆会儿。”

蓝翎安不由得伸手按向腰间的扇子,转身离开。当年,他们三人打也打完,哭也哭过之后,对着满屋子的白布,阿琰说,表哥、阿泰,陪我呆一会儿……

红烛一点一点燃着,浸在那平静的一汪烛油中,烛心稳稳当当地一点点弯腰,将身子贡献给火焰。寂静的室内,屋外的风风雨雨经过阻隔,声音听来都有些温柔。

南宫琰瞪着地上,空无一物……没有她踮起脚尖轻轻踏过,没有她散落一地的纸团,没有他随手扔开的她的衣袍,也没有她拧过帕子的纤指滴落的水珠……没有,什么都没有!脑子里被狠狠砍断了什么,痛得他猛地闭眼,捧着头粗粗喘着气。

许久,他光着脚走了出去,对着银里冷声道:“去请大公子、小公子、总管和李护卫过来!”

很快,众人就聚到采兰轩。南宫琰已经穿戴整齐,端坐在偏厅,等待他们。

李云眼睛一红,泪水吧嗒吧嗒落下,被章凌狠狠一拧,整个人却哭得更甚。

南宫琰淡淡挑眉,看着他,目光中浅浅的关怀:“别哭了……”

李云呜咽一声,如小狗打架输了一样仓惶窜了出去,隐约听到他嚎啕大哭的声音。

众人静默。

章凌拿出放在自己身边几日的东西,递了过去:“王爷,请过目。”

南宫琰打开那纸,看了许久,最后指间一松,任由那纸滑落在地。他站起身,缓缓背过身去,对着窗,看着外头漫天的雨势。

蓝翎安和蓝翎泰很快就知道他沉默的原因。那纸上边,看起来总有些不顺眼的字丑丑地拼凑在一起,是一些熟悉的名字。比如,左相腾扬……

南宫琰静静回忆那一次他试图抗旨不出征西陵国的时候,站起身说过话的每一个人。他们的名字都在那一张纸上,不过在不同类别里。比如,左相腾扬和国舅夏卿淩,在他们的名字下面都画了弯弯曲曲的一条线,边上注着:尽力拉拢。比如右相和他的门生的名字上,静静地打上了一个又一个的叉。又比如,已经服罪的刑部少司的名字下,注了几个小字:不可信……

“在哪里找到的?”静静问出声,南宫琰稍有些惊讶自己的冷静。

章凌声音艰涩:“回王爷,在王妃要寄给隋瑭夫人的礼盒里。那夜,属下刚好碰到换成了丫环衣服的王妃走在柳湄榭附近,就劝王妃回来。途中,王妃暗示属下……”

南宫琰闭了闭眼,那一夜,她听着屋外章凌被仗打的声音,提了第一个要求。尔后,他说要夜宿闲春居,却在柳湄榭坐了一夜……

“今日,是谁将本王击晕的?是国舅爷吗?”他最后一眼,似乎有看到那人洁白的袖子上闪着光。夏卿淩跟随父亲呆在南宫军里的时候,袖箭独步军中……

章凌沉默着点头。

“把今日登门的人的名单拿来。”既然芊芊已经为他做到这个地步了,他不论怎样都要一步一步走下去。闭闭眼,南宫琰又道:“你随……王妃出门的那几天,见过哪家的夫人都写下来。”他说的“王妃”两个字,声音极轻,深怕惊扰到了什么。

章凌点头,听着屋外哗啦的雨声,轻声道:“王妃怀疑春意……”

静静听他说完,蓝翎泰难掩惊诧,难道雪芊芊一直以来都是……

蓝翎安抚着扇子的动作越来越慢,最终停了下来,没想到,他的猜想都成了真……那是怎样的一个女子,心思细腻,谋划过人,连防人的心思都如此缜密!

南宫琰脸转过来,面无表情,眼里却闪着异于寻常的眸光,他对着章凌说:“辛苦你了,阿凌。”

章凌转身出去,一瞬间眼前模糊成一片……

采兰轩似乎恢复了过往的平静,即使外面风雨交加。

主屋里烛火不断,一片光亮,却无一人。偏厅里则人影晃动,偶尔静默,也是人影重叠。李云咬着笔一遍遍抄着从南宫琰手中放过来的纸张,字迹歪歪扭扭,连他自己看了都觉得有些脸红。

章凌偶尔看过来,轻敲他的额头,拿笔点出他的错字。在他大怒的时候,又坐了回去,看看那张画满了线线叉叉的纸,静默地用眼勾画着上面的字,然后在新的纸上写下一个一模一样的。

蓝翎安拿着单子,细细核对这两日来因为定阳王伤心过度一病不起朝中官员派人送来各种礼盒。蓝翎泰一一打开礼盒,仔细检查,偶尔看见一张奇怪的纸张或者东西都递给蓝翎安。

南宫琰看着洋洋燃着的烛火,心里不喜不悲。芊芊,这样,应该可以了吧?

远远的地方,春意冷眼看着这边的光亮,不急不躁地蒙上脸窜出王府。

凤鸣宫里,往日收起来的层层罗帏现在却全都放了下来。里外的烛火交映,却只映出相拥的两个人影,看不出眉眼。香片静静熨着,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