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卿淩索性闭目养神,头微微低着,不让人看到他的脸,两手轻握,右手的手指一下一下点在左手上。
君臣三人就那样站着,各自想着心事,从一开始的沉默延伸到了最后李云的出现。他右手上牵着一只小手,洛儿穿戴整齐,小小的玉冠束在头上,他几次想伸手去碰碰,都忍了下来。绣着金龙的袖子微微晃动着,稚气的小脸上有着几分小大人模样,腰间垂挂下来的玉佩随着他的走动在衣袍褶里忽隐忽现。
娇脆脆地叫了声“父皇”,洛儿随即行礼。
南宫琰转过身来看他,一边的蓝翎安已经抱起了小皇子,眉眼带笑:“怎么这么慢?让皇叔好等。”
洛儿比比自己身上的衣袍:“衣服穿了好久。”
李云在一边翻翻白眼,明明他去的时候,小皇子已经穿戴整齐,正和那个小伴读卓谈叙别离。两个小人儿四只眼睛水汪汪的,眼泪都已经在打转了,随时会落下一样。
南宫琰淡淡一眼,将小皇子微微泛红的眼角看在眼里,没有说什么。抬手接过蓝翎安怀里的洛儿,将他放在地上,静静开口:“小老虎带了吗?”见他忙不迭地点头,这才露出一个浅笑,将他发上的玉冠微微扶了一下,又道:“看到你娘,替爹向她问声好。”
洛儿笑着点头,对这两声“娘”和“爹”,他虽然说从没有说过,听起来却十分舒服。总感觉……好像曾经在哪里这样叫过。他扬起小脸,脸上带着笑容,但十分认真地点头:“知道了,爹1
“嗯。”南宫琰应了一声,示意他:“跟你大伯拜别吧!”
蓝翎安浅笑着看他跪在自己面前磕了个头,心里尽是不舍。洛儿年纪太小,再加上……他自从忘了过去那些事之后,偶尔也会噩梦。若不是夏卿淩事出有因要去南齐国,他定不会让出这差事的。
“去吧!随李大人先上马车吧1南宫琰蹲下身子,给洛儿拍了拍膝盖,开口。
皇宫内城里,一辆精致的马车停在那里,后面跟着大批的兵士,护着几车缀着红布的礼箱。南宫琰领着百官站在玉阶上,将手中的文书递给夏卿淩,说道:“清逸侯,此行关系两国邦交,朕交与你,可以放心吧!”
夏卿淩行礼接下,答道:“臣定当竭尽全力,不负陛下信任。”
南宫琰又看向一同跪下的隋瑭和钱方天,笑道:“两位随清逸侯前往南齐国,万事小心。”
“臣领旨!”
当马车终于开始缓缓前行,南宫琰目光沉沉,一直看着队伍出了宫门。蓝翎泰在心里轻轻叹了口气:这一次这么多事情交杂在一起,如果不是夏卿淩,他也不知道这满朝文武中谁能有他那样的手段,能应对这些事情。
出了宫门,钱方天整个人的神经就开始绷紧了。这还是他第一次跟随清逸侯外出办事,还是到邻国去。路途漫漫,纵使他们带了足够的兵力,也怕沿途会出意外。他曾听一位有点年岁的老将军说过,清逸侯并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但他当时想再听些,那老将军却噤了口再也不提这话头。
当初,还是国舅爷的夏卿淩莫名下到天牢里,满朝震动。恰巧那天他有半天假呆在家里,他爹回了家,反常地问起了他在定阳王军中呆得怎么样。自从跪祖宗牌位那次以后,这还是他爹一次开口和自己说话。他回了几句,就见爹一抬手,起身离开客厅,边走边轻声说道:“夏家当年也是武勋出身……”爹在家里,很少提及国舅爷和定阳王爷的。
他自然知道清逸侯的厉害,听说在天牢里他被人刑囚,双腿尽断,却仍寻常模样和安定王爷说着话。后来是因为失血过多,才晕厥了过去。平日里看他身单力薄的模样,没想到这么耐得住痛苦。
前些日子,他被皇上不在宫中的消息镇住,随后就被强制困在龙行宫里躲在龙床上,偶尔哼哼几声给那些来探病的大臣听。每次人走后,他已经满头大汗,安定王爷也面色阴沉,只有清逸侯总是一张困懒没有睡醒的脸,双目半合着,语气一如以往,静静提点着他要注意的地方。真是一个谜一样的男子!
钱方天看向与他并马而行的隋瑭,略微迟疑后终于开口问道:“隋大人,你可曾习武?”他总要搞清楚身边的人到底有几个有武功底子吧,万一出了什么事要护着那些人也有个概念啊!
隋瑭轻轻一笑,十分诚恳地开口:“钱将军,隋某不曾习武。”
钱方天“哦”了一声,又悄悄将脸偏向身后的那辆马车,那清逸侯呢?
隋瑭轻轻摇头,没有回答,只低低叫了一句:“恩师他的事,隋某又怎么……”
钱方天忙了然地点头。虽然清逸侯年纪不大,朝堂上许多官员见了他都恭恭敬敬地称呼一声“恩师”,既然隋瑭也是他门下出身,又怎么敢议论他的事呢0是我多嘴……”
马车里蓦地爆出一阵孩子的欢呼声,钱方天一愣,话也没有再说下去。怎么会有孩子呢?他看向隋瑭,后者目不斜视地盯着前方看,再不跟他搭话。
难道……是他听错了?此次去南齐国,清逸侯奉旨而行,怎么可能带上其他人,更何况是一个孩子?再说,清逸侯虽成亲有些年头了,但还未有子嗣……
是自己听错了!
马车里传来悉悉率率的衣料摩擦声,又“咚咚”几声,似乎是什么东西撞在车上。钱方天一怔,勒住缰绳就往后头返回去,到了马车边上,十分恭敬地轻声问道:“侯爷,是否有什么事?”
夏卿淩清清淡淡的嗓音即使隔着马车也清楚地传了出来:“没事。”
马车里坐着的洛儿正要开口说话,就被夏卿淩拿着手指点了点他的唇,忙听话地闭上不说话。外面的钱方天又说了几句话,听着夏卿淩淡淡应了一声,这才告退,转而追上隋瑭。
洛儿眨着眼睛,见夏卿淩把手指移开了,才轻声开口:“太傅……”弄得好像平日里玩躲猫猫一样的小心翼翼。
夏卿淩嘴角微扬,浅笑着应声,看着面前毛茸茸的老虎脑袋心里觉得有趣,原先半眯着的眼又微微睁大了些。手指碰上那大开的老虎嘴巴,上扬的嘴角又上升了一个弧度,笑道:“殿下这身装束倒是好看!”若是再买一身虎纹的衣服一裹,就活脱脱是一直……圆圆鼓鼓的小老虎了!
洛儿笑眯眯点头,比比自己的鞋子:“这也是母后买给洛儿的。”他虽然不记得母后长什么模样,但光光这老虎头的帽子就让他喜欢上了母后。父皇是从来不会给他买这些的,父皇连宫都不出,卓谈说宫外才有卖这些东西的。卓谈就曾经带了只布老虎给他看,却不肯送给他……
夏卿淩觉得更有了些兴趣,眸光一掩,又道:“殿下想要老虎衣服吗?臣可以买来送给殿下。”
洛儿眼睛立马就瞪大了,声音也跟着提高了几分:“太傅,你是说真的?”他今早说给卓谈听,卓谈却说自己有一整套的老虎装,除了帽子和鞋子之外,还有衣服和手套。他们俩为此还吵了架,他其实是羡慕卓谈的,却假装不在乎,还说自己要出宫去玩,留卓谈一个人呆在京城里。卓谈都快气哭了,一直到走他们俩都没道别……
夏卿淩这些日子为自己寻了不少开心的差事,为小皇子上课就是其中一件。平日里回了家里,和夫人同在书房里看书,他看着看着嘴角就不会不自禁扬起来,深深觉得有个孩子实在是件有趣的事情。小皇子和卓谈两个人,有趣的事情一件接一件,让他也不觉想要个孩子了。自己的孩子,毕竟随时都在跟前可以逗弄……
不过,现在开始,小皇子也会同他呆上一段时间。所以……
“殿下,出了宫,就不能再叫我太傅了,我也不能再称呼您殿下了。”
洛儿直点头。这父皇说过,看到母后要叫娘,看到小皇叔要叫叔叔,不过,叫太傅什么?“太傅,那洛儿唤您什么才好?”父皇没有说过,但太傅既然有神仙公公帮忙,肯定知道。
夏卿淩眉骨一动,一手撩向自己的眉角,半眯着眼完成弧线,一如平常的声线:“叫爹吧!”
他们浩浩荡荡行了一路,中午未到,就已经出了京城。
钱方天回头看看被他们抛在身后的那片林子,郁郁苍苍的树叶,到最后连成一片,深深浅浅的绿色再也分辨不出,只看个大概。太阳移到头顶,晒得众人都有些热。北方的夏天,也带着暑气,夹着热气直冲脑门。
钱方天和隋瑭商量了一会儿,又去请示夏卿淩。
夏卿淩只淡淡应了一声,说道:“你们打算着吧!不会误了日期就好!”坐在车里的他一手正轻轻抚着小老虎脑袋上的长毛,手下拂过的纤柔,让他心情不错。看眼睡得正好的洛儿,他半合着的眼又弯了弯。
隋瑭之前几年在郊县,从南边到京城的路他早就熟了。于是一行人又走了一段,寻着小城镇进了城。马车一溜,停在一家饭馆门前,早就唬得百姓们都驻足围观了。有人认出那高矗的旗杆上那面绣着黑字的“夏”,毕竟离京城近,清逸侯夏卿淩要出使南齐国送去贺礼的事都已经传开了。看着这阵仗,有人就猜了出来,低声议论着。
夏卿淩一下车,周边的百姓原本小声的议论逐渐大了起来。他带着浅笑环视了一周,这才半侧着身立在车门前,伸手。
“这就是清逸侯吧?长得太贵气了!瞧瞧他那笑……”
“看他穿的衣裳,那布子还泛着光……”
“原来真的这么年轻啊!真想不到,传闻原来都是事实碍…”
钱方天站在一边,脸上的肃然都快挂不住了。京城外的百姓也这么乐于说道这些事啊!他在这里听得清清楚楚,那侯爷自然也是一字不落了……隋瑭已经走进饭馆,要好了饭菜,正迈步出来走向钱方天。
夏卿淩在众人的注视中撩起垂下的车帘,有什么东西一下子跳进他的怀里,看起来毛茸茸的。钱方天一愣,下意识迈了一步要上前防备,却被隋瑭止住。
“洛儿1夏卿淩眉眼弯弯,一手已经抚上了那毛茸茸的脑袋。原先戴在洛儿头上的玉冠已经卸了下来,挽起的发也按照寻常人家的孩子弄成了小发髻,掩在老虎帽下的小脸闻声抬起头来,脆生生地喊了一嗓子。
“爹1
钱方天看清那张小脸上亮闪闪眨着的眼睛,正错愕当场,又被这一声“爹”叫得腿脚一虚,整个人踉跄一步,险险摔倒。这,他没看错吧?他忙抬手擦着自己的眼睛。
隋瑭倒是镇定十分,只是一闪神想到自己家里的那个小祖宗,眉眼也笑开来。
夏卿淩笑眯眯地应了一声,抱着洛儿转身,绕过呆愣在那里的钱方天往里走。怀里抱着的洛儿探头探脑,看到那么多盯着他看,一点也不怯,反而将原先的笑脸绽开奉献给他们!
“呀!这是清逸侯的娃儿啊1围观的百姓都看愣住了,其中一个率先回过神来。
“看看,刚才两人的脸凑在一块,那么一笑,真是像啊!”都说“龙生龙,凤生凤”,这两父子的模样看着可是相像,大的俊逸,小的可爱!
“侯爷家的小公子模样生得真好1看来南门茶馆里说书的老张头应该改改说辞了,侯爷哪里是婚后几年未曾有子啊!看看,这一声“爹”,可是大家伙都听见的……不过算算年岁,这位小公子怎么着也有五六岁了吧!侯爷成亲好像是四年前的事碍…
一时间,缓过神来的百姓又压低了声音开始讨论。
钱方天满头大汗站在那里,耳朵里嗡嗡直响,根本听不到周围百姓的说话声,只反反复复想着一件事……
侯爷,怎么把小皇子带出宫了?
南齐国京都里,丞相府门前已经站了许多人。烈日当头,但所有人都喜气洋洋的,面色没有半分不耐地等在那里,只有乔灵一个人,时不时探探脑袋,伸着脖子往街口看,心里纳闷为什么还不见人来。
几天前,皇帝准了骠骑将军的请旨,允他留守沙城,但令舒丞相家的大公子照旧归京,刚好可以参加大皇子的婚礼。一早已经有骑兵飞报丞相府,说是舒牧天很快就到京都了。丞相府人都高兴着,早朝回来后,舒丞相换了一身衣服就领着家中老小等在门外了。
但……
按着路程算,这个时候舒牧天应该早就到丞相府了。却一点声响也没有,也没有什么人再来回报……
舒恒月低垂着眼,面色不虞,脑子里已经转过几个念头,却碍着家人都在身边,不能有什么举动。难道,大哥在回来的路上遭遇了什么事情?已经到了京都边缘,大皇子那边也不该这么大胆,等到现在才动手!
他双手轻轻合在一起,在众人没有注意的时候慢慢退回了府内。他从未在外人面前展露过武艺,众人皆知舒丞相家的两位公子,一位从武,一位从文。却不知道,打小,因为大燕后,他们家的孩子文武皆习,而他自己,甚至还学了医药、易容这些……
他能肯定,以大哥的能力,不可能也不会被暗算到!但……等了这么久也没有见到有人回来,他心里不安。
舒恒月正要招来隐在府里的属下派他们出去找找,就听一个尖尖的声音,似乎是马被缰绳勒住时的仰头嘶鸣。他忙原路走了出去,刚到门口,就松了一口气。
从马背上一跃而下的人,可不就是舒牧天嘛!
他扫了一眼人群,然后走到舒丞相面前躬身行礼:“爹,娘,孩儿回来了!”头低下去的时候用眼角余光看了一眼一脸欣喜的乔灵,面色一柔,原本冷厉的眼角也微微弯了起来。
众人忙要将他拥着进府里去,舒牧天却停下脚步看向正走过来的舒恒月,交代道:“恒月,你来把马车里的人抱出来吧1
众人都是一愣。舒恒月也不明白他的意思,却见舒牧天一手携着丞相夫人,一手携着乔灵,已经往府里头走了。一时,众人全跟着进去了,就剩舒恒月一人站在门口,看向那被兵士保护着的马车疑惑。
大哥带了谁回来?
他走过去,打开车门,车帘刚刚撩到一半,整个人就愣住了。被放平躺在棉被里的那人面色苍白,原本娟秀的容颜现在多了几分怯弱,宛如暴雨残打下的牡丹。她双目闭合,人虽然昏睡着,但眉尖浅浅蹙着,似乎有抹不去的愁思。
舒恒月从未想过能够再见到她,一时间似乎有些没想明白,手却下意识地伸到她的鼻前。直到探到那浅浅的出气,他的手一抖,人却安定了下来。他想起那个时候的她,半张容颜隐在昏暗中,平静的脸上甚至藏着几分冷然,她的衣袖微动,递到他面前的却是一把利刃。刃尖微微上翘,那圆滑的小弧度闪着阴冷的光芒。
她背过了身子,开口说道:“走。”宽大的袖子甩出的气流往他这边吹来,他浑身一颤,默默收起那把利刃,头也不回地走了。
舒恒月眼里有些抹不开的情绪,却隐忍着。唇动了动,却什么声音也没有发出。他半个身子探了进去,伸手将被子扯到她的头上,盖住她的头,然后将人包裹在棉被里轻轻抱了起来。她无知无觉,整个人的生气似乎早已逝去,看得舒恒月心里升起莫明的怜惜。
舒恒月抱着人,一步一步走进丞相府,避开其他侍卫想要上前帮忙的手。直到走到他的院落,他才缓下步子,头微微低下,他的胸膛一起一伏,轻轻喘着气。
明知道怀里的人现在没有意识,但是他还是说出口。
“你,不该这模样……”
午饭是各自在房里吃的,舒恒月一直呆在自己的屋里,把脉、处理伤口、上药、包扎,他没有假过他人之手。
乔灵滴溜溜在院子里打着转,偶尔脑袋探探又收了回去,分明是满满的好奇心却又犹豫到底是不是进来看看。
舒恒月一走出房门就看见她,对方笑得讪讪,不开口。
“大嫂,怎么不陪大哥?”舒恒月装着不知道她想问什么。之前舒牧天不在家里的时候,乔灵整个人闲得天天拿剑在院子里练习砍树叶,恨不得来股邪风,能将她从丞相府吹到沙城那里去。
乔灵笑容一顿,气道:“他不用我陪的。”只不过是问问他,马车里到底是什么人,他就拽得跟什么似的,莫名其妙说了句:“女人。”气得她狠狠扒完了一碗米饭,再也不想和他共处一室。没想到出来走走,就走到了这里。老实说,她真的很想知道到底带回了什么人啊!
“那个……小叔啊,你大哥是不是捡了个病人让你医啊?”还是个女病人。舒牧天晚了时候回府,就是因为这个女病人吗?
舒恒月应了一声,浅笑道:“大嫂,若是没事,那我去煎药了。”她面色苍白,失血过多又没有好好医治,伤口都有些溃烂了。还是熬了药喂她喝了才安全!
乔灵看看他,又去看看那个紧闭的房门,脸上表情奇奇怪怪的。正要开口,眼角就瞄到往这里走来的人,及时闭上了嘴。
舒牧天刚刚沐浴完,头上的发还是湿的,看得乔灵直皱眉。舒牧天看向舒恒月,问道:“认识吗?”
“嗯。”舒恒月终于有机会问出盘旋在心里的疑惑:“大哥,你是怎么遇见她的?她身上的伤……”
舒牧天摇摇头:“她的伤怎么来的我不知道,刚好有群不长眼的山贼拦路抢劫,我带着人马剿了他们的窝。她就躺在柴房里,看见我,说了一句‘是你’就昏过去了。我不认识她,可能是意识不清,把我认作你了,索性就带了她回来。”
他一说完,乔灵脸上露出“原来如此”的表情,眉眼也弯了起来,不怀好意地看着舒恒月:“小叔,不会是你大哥错把你的桃花带了回来吧?”这可不行,谁都知道,她家小叔早就已经定下了婚约的。
舒恒月笑笑,没有开口。
乔灵正待再问,就被舒牧天一把揽住了腰,硬拖着她往外走。
“你做什么!舒牧天,你给我放手1
“说也说给你听了,你是不是应该回去给我……”
舒恒月笑着看他们一路打闹着离开。都说欢喜冤家,大哥和大嫂应该够得上这四个字!
他回过头来,眼一瞥那紧闭的房门,笑容一僵,已经抬步去药房了。
隐在暗处的那双眼注视着离开,直到他走远了,才轻轻一跃身,整个人很快回去复命。
轩辕修博指尖握着枚棋子,缓缓用指腹摩挲着,好似一块浓郁的花糖放在手中一样,怎么磨都是那种温凉的感觉。鼻间闻到淡淡的香气,让他不由得深吸了一口气,再睁眼,笑意满满。
“难怪连父皇也奇怪我为什么经常来外使馆,光光这里的香气就能吸引我来了1香炉就摆在不远处,袅袅的烟升起来,然后渐渐散开,在空气中将香味渗透到每一处。
并不是母妃宫中的那种香到有些腻的味道,也不是父皇宫里长年带着的药香气,也不是他曾经闻到的哪个女子身上的脂粉香……淡淡的香味如一只无形的手,缓缓透过他的嗅觉传至全身,好似那手正轻轻柔柔地从他脸上拂过,令人舒适到想要抛开一切。
萧慕沣将黑子往棋盘上一落下,冷冷应道:“那你应该去向北齐国讨了1这香料正是他上次去的那家店里买的。他的母妃极喜欢北齐国的香料,西陵国里却是有钱也买不到。他闻不惯外头那棵大树的花香,所以拿出了香料燃了一点。果然,这香与众不同!
“哦?”轩辕修博轻笑了起来,手上的白子也终于落下。
“原来是这样。那我有空,也去寻些香料来1
萧慕沣眉头一蹙,话语中也已经带了不耐烦:“你找我还想做什么?就是为了下棋?”
“舒牧天已经回到了丞相府,将进京都时却耽搁了一个时辰。我想知道他这一段时间里做了什么。”
萧慕沣收起一些棋子,面无表情。如果不是为了合作,他不会将耐心放在别国上面,他甚至觉得呆在这南齐国实在是浪费时间的事情。国内传来的消息,父皇病重,三哥已经放弃边疆的重兵部署,连夜赶回皇宫。他现在,还耐着性子留在这里,若不是父皇的吩咐……
“舒牧天的队伍遇上不长眼的山贼,于是花费了一些时间料理他们。不过,回丞相府的时候,他多带了一个人。还特地买了辆马车,将对方藏得严严实实的。”
轩辕修博一愣,手里拿着的棋子又放回了棋盒,眼眸一转,漫不经心地问道:“这样……看清那人长什么模样了吗?”
萧慕沣点点棋盘,示意他落子:“没能看清。只知道那个舒恒月将人抱出了马车,带回了院落。似乎是受了伤,舒恒月动作很小心,拿着被子盖了脸。”
轩辕修博笑了起来:“看来,果然等到那人出现了!烦劳你了!这之后就由我来吧!舒牧天一回丞相府,想要打探消息就要更加小心了!”
“你接手就好!我也不想再把精力放在这上面1萧慕沣将手里的棋子往棋盘上一撒,不下了。“走好,不送了1
轩辕修博不以为意,一个人把玩着棋子又坐了一会儿,这才慢腾腾起身下楼。他一走到馆外,就有人走到他身边递过来一封信。轩辕修博揣着信上了马车,在马车慢悠悠地开始前进的时候,他才翻出纸张看了看。
良久,他才低低笑出声来,轻声说道:“没想到……大燕后的女儿果然不简单。北齐国的皇帝为了她抛却后宫三千佳丽……看来,是个胆大心细的女子,不然,也没有那个胆子混进我的府邸里……”
他抬起手来,抵着额头,眼里的笑意一点一点褪去。挑着眉看着放在一边的信,脸上露出玩味的表情。“上一次,母妃赢了大燕后,却输在父皇身上;这一次……我开始期待她能有多大能耐了!”
他提高嗓音,对着外边的侍卫吩咐道:“去丞相府1
马车调转了方向,朝着东边的大街跑去。
轩辕修博手下的这一批精锐侍卫,是他一手挑选培养出来的。在京都里,他们是大皇子的象征。所以,当这样一位穿着皇子府特有的铠甲的侍卫站在丞相府前的时候,众人都有些吃惊。
舒丞相沉吟半响,才吩咐道:“牧天、恒月,跟我出去迎接,女眷都留在后院,不要出来。”大皇子很少会来丞相府,这样关键的时期,他却突然过来,保不准是有什么被他知道了。
父子三人出了府,舒牧天走在后面,面色沉沉,低声地和舒恒月说着话:“他来做什么?”
舒恒月摇了摇头,今天是大哥第一天回府,大皇子过府来是冲着大哥?还是……他自认这一段时间里,行事已经万分小心了。
舒丞相轻咳一声,两兄弟没有再说话,抬头看过去,果然一队侍卫护着一辆马车往这边过来。
轩辕修博走下马车,一见他们,倒愣了一下,见他们行礼,忙摆手,笑道:“我也是随意走走,想着丞相的大公子刚从沙城回来,就想着来坐坐。倒劳烦丞相了!”
舒丞相将他往里头让,将他请到主厅坐下。
轩辕修博坐在上座,和舒丞相隔着一张小桌,端着茶喝了一口,才看向舒牧天,问道:“舒将军,沙城那边可安定?”
舒牧天回答道:“一切依旧,没有什么特别的。”
“我听说,前段时间西陵国的三皇子重兵守在阳城,似乎是有什么大动作。”
舒牧天颔首:“我离开沙城之前,听到回报说西陵国已经撤兵了。”
“哦?”轩辕修博挑眉,又道:“这西陵国出兵来得莫名其妙,没想到退兵也来得莫名。舒将军可知道原因?”
舒牧天摇头:“北齐国新立,西陵国也不可能再臣服于它。此次出兵,也许是为了这个原因。至于撤兵,西陵国速度十分快,并没有探出原因。”
轩辕修博笑了起来:“此次大婚,西陵国和北齐国都会派来使臣,到时候婚宴上一碰面,也许两国会有些火药味。尹恒将军忙于边疆守卫,我想了许久,还是请父皇将舒将军您召回来,到时候宫中的守卫还请将军多多费心了。”
“这是末将分内之事,定当尽全力让殿下和圣上安心1舒牧天站了起来行礼。
“如此就太好了!”轩辕修博笑道,顿了顿,又开口:“惊闻将军回程时遇上山贼,可有什么大碍?”
舒恒月坐在一边,端起茶盏的动作轻微的一滞,低垂着眼喝了一口茶。
“多谢殿下关心!只是一群小毛贼,末将已经将他们抓获送往府衙了。”
轩辕修博叹了一口气:“这些年,父皇龙体欠安,朝政虽有丞相太师帮扶着,那京都之外的官员却懈怠了几分。山贼都能光天化日之下拦截官兵了,真是胆大妄为1
舒丞相思量了一会儿,开口:“殿下所言甚是。的确应该多加管治,京都周边都乱成这样,更别论其他地方了。这段时间又有邻国来使呆在京都里,更应该防止这种事情发生。”
轩辕修博颔首,同意道:“丞相可以起草一份奏折,朝堂上百官再来讨论。我想父皇应该会同意的。”他笑着看向舒恒月,又道:“二公子也可以润润笔,我还有事情想托你办办。”
“殿下请说,恒月定当办好!”舒恒月忙起身,浅浅一拜。
“我大婚之期将至,虽然万事都已经准备妥当,但昨个儿经人提醒才想到,大婚当日还少一个能主事的。依父皇的意思,婚宴在宫里办。到时候邻国来使还有文武大臣携妻带子的,怕是人会很多。我想来想去,还是觍颜来问问你的意思,看大婚当天能不能在婚宴上帮帮忙。”
舒家三父子都愣祝舒恒月很快回过神来,推辞道:“恒月不经事,怕是……”
舒丞相也帮着说道:“殿下大婚,是天下同庆的喜事。又有邻国使臣参加,犬子能耐不够,若是办错一点就是个大差错。恐怕……”
轩辕修博笑道:“二公子当年举荐考核第一,距今也有两年了吧!却一直没有领受官职,父皇可是说了好多次,一直可惜。丞相三年前大寿时,我就听说府内的大小事都是二公子管着的。当时父皇就夸说,二公子行事仔细小心,满朝文武中却是寻不到一个的。也无需二公子事事亲力而为,只要弄好个调度安排,不要临时出乱子就好。”
舒恒月静默了一会儿,才开口:“既如此,那恒月就大胆一试,若有什么没做好的,还望殿下海涵。”听轩辕修博的意思,似乎是打定主意要自己来做。他这些日子不过都是留在府里,表面上看他手头确实没有什么事做。再推辞下去,不定会怎么样。芊芊也曾说过,要知道对方在想什么,最好是跟在他身边多看看。
轩辕修博这才满意地点头,站起身走到他面前,拍拍他的肩头,道:“不用谦虚!当年你用年少不经事的理由推辞了父皇的赐官,如今你年岁也长了,也是时候想想今后入朝的事了。”
舒恒月点点头,低低道了句:“是。”
轩辕修博回过身去,看向舒牧天:“对了,北齐国已经派出来使了,不知道舒将军知道派的是谁吗?”
舒牧天摇了摇头:“末将离开沙城的时候,还没有得到确切的消息。”
“还有六日就到婚期了,也不知道那来使能不能赶得及到。”轩辕修博笑吟吟地转着手上的玉扳指,蓦地转过脸看着舒恒月,漫不经心地说道:“听说二公子前些日子一直呆在北齐国游历,不知道可有看到什么有趣的事情?”
舒恒月面色一白,眼里露出一丝惊慌,又很快被掩下,回答的嗓音虽然努力想要平稳,但仍能听出一些不稳。他道:“恒月乱走了一遭,见识了一些风土民情,其他的,倒没有什么特别有趣的。”
轩辕修博抚掌叹道:“若说那北方,就连父皇也没能走过,自齐殇帝之后,所有轩辕氏皇族也只剩下我们这一脉。这百年来,还能记得当初大齐国的盛世的,也都不在世间了。虽是先人之过,也不得不说是是轩辕氏世代子孙的一个耻辱。若有机会,我也想见识见识北边的风光1
他说的这话已经带有寓意的了,舒家三父子自然听了出来,当下都轻声附和了几句。他轩辕修博,南齐国的皇子,若说有机会去见识北边的风光,无论如何是不可能的。他的言下之意,是掌权者一统天下,到时候再光复旧有的大齐国,入主北齐国的皇宫。
这几乎是大不敬的话语了。但,确实来说,当今皇帝百年之后,也只有他轩辕修博一人可以承继皇位了……
他真的是这样以为的吗?
舒恒月站在一边,睫毛轻掩,心里却是忐忑不安。刚才轩辕修博特意提到知道自己去过北齐国的事,用意是什么?他并不奇怪大皇子那边会知道这些事,当初在北齐国芊芊几次遇袭,就是他们知晓了雪芊芊这个人的存在。但,那些刺杀芊芊的人他没有放走过一个,所以不会有人知道她到底长什么模样。他才会那么大胆,在芊芊进宫之前让她换了一个样子。
那个雪芊芊已经死在大爆炸之中了,轩辕修博难道是知道了芊芊还活着,所以来他们这里敲打的吗?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么,他知道了多少?
轩辕修博脸上突然变成了肃穆,带着几分惋惜,叹气:“父皇当初让我去接那名叫雪芊芊的女子,已经和我说了她的身份。没想到,大燕后的嫡女居然丧身在那次爆炸之中。也难怪父皇气极,将元凶严惩!按说,那是我唯一的皇妹。”
这下,连舒丞相的脸色也变了,忙跪下:“皇上已经告诉殿下这……当初皇上得到消息,说帝女可能被送往邻国,所以一直命人查探。殿下也知道,这等事情是不能有一丝差错的,所以瞒了下来。当得到消息说雪家被抄家灭族,皇上才想起来,帝女也许被人送到了雪家去。所以召见了小儿。小儿身份特殊,由他去寻帝女,最适合不过。只是,没想到……”
舒恒月跪在地上,面色沉郁得能滴出墨来,一种不能言喻的悲伤从他身上散发出来。他轻轻一拜,自责道:“是恒月办事不利,当初若是由我陪伴在帝女身边,也不会就那样……”
轩辕修博摆了摆手:“不必自责,谁能想到会有这等意外。只可惜了……父女相认,天伦之乐尚未有所弥补,就遭此人祸。都起来吧,逝者已矣!”
舒牧天跪在一边,低低道了一句:“殿下请节哀1
轩辕修博没有开口,一手又抚上了那个玉扳指,一圈一圈转动着。良久,才出声:“我同她,虽是兄妹,幼时是否有过相处我是全然没有印象。认真说起来,也就是那次我接她入宫时,说了几句话。兄妹之情,没想到根本没有机会享有。也是我的遗憾!”
轩辕修博走后,丞相府门前站立着的父子三人一时都没有开口,只是沉默地看着那远去的马车最后转过街口,消失不见。
轩辕修博这才来的目的,他们已经清楚地知道了。眼下却各自吃惊,一时沉闷的气氛笼罩在三个人之间,每个人的脸上都是低沉的。有几分相似的眉眼,都带着冷然,眼中的目光冷凝着。
沉默地走进府里,舒丞相看着从后院走出来的夫人和乔灵,肃着脸说了几句,最终还是不想让她们担心,只字未提轩辕修博说的话。最后,头也不回地走出主厅,扔下一句:“你们兄弟俩,随我来1
舒恒月知道这是要他们去书房商量的意思,和舒牧天一同迈开步子走了几步,又想起什么事情来,折回来走到乔灵面前停下,说道:“嫂嫂,我的院落里还熬着药,烦劳你替我看着些,药好了,若是我还没过来,就请你给那位病人喂下吧!”
乔灵点点头,答应了。她也感受到他们父子之间严肃的紧张气氛,这个时候再没有心思去好奇那位病人的身份,只想着自己能做点什么帮帮忙就好。
这一进书房,父子三人再也没有强装的镇定,面色难看了起来。
“他到底知道多少?”舒牧天开口,看向舒恒月:“会不会连你……”他停了下来,一个眼神变换,他已经破窗而出,在空地上一个打滚,迅速地提气窜上屋顶。
舒恒月站在自己父亲前面,一只手抬起护住,朗声喝道:“来人!”
屋顶上已经有打斗的声音了,舒恒月面色冷然。这就是大皇子能知道那么多事情的原因吗?他这一次来,难道是……
他想到了躺在后院里的那个女子,心神一凛,对着已经跑到他们面前的侍卫交代道:“去,帮着大公子抓住那个歹人!”
那些侍卫冲到院子里,几个武功不错的已经窜上屋顶帮忙了。
舒恒月微侧着脸,对着舒丞相说道:“爹,你呆在屋里,不要出去!孩儿去看看!”
“去吧1
舒恒月几步走了出去,立在院子里静静看着在屋顶上头厮斗的人。被舒牧天打得节节败退的人一身黑衣,武功招数却有些奇怪,让舒恒月一时想不出是在哪里看到过。直到对方一个腾空侧翻躲过舒牧天的袭击,又在半空中击出一掌时,舒恒月才恍然。
随即,他心里有了算计。目光一低,从地上拿起几个小石子,弹射出去。
却是击在自家护卫身上,那几个人身形一个不稳,脚下一滑,一个带一个似的矮了身子,露出一个开口。
黑衣人迅速地从那个缺口窜出,舒牧天冷哼,提气就要追,却被一个小石子打在腿上。他有些惊讶地往下头看,正好看见舒恒月对着他轻轻摇头。他停下动作,指示那些护卫:“追!抓到那个人1
他从屋顶一跃而下,走到舒恒月面前:“府里这个模样,什么人都能躲着藏着监视我们,恒月,你失职了!”
舒恒月浅浅一笑,按住他又在紧握的拳头,低声解释道:“大哥,你不在家里,我和爹也从未在书房里说过什么话。他们也探听不到什么。至于监视,也是应该的。一个丞相府,若是固若金汤,那边会不放心的1
舒牧天目光沉沉地看着他,问道:“你的人,都在周边吗?”
舒恒月点了点头:“我不会让府里任何一个人出事的。”有人监视他们,这一点他早就发现了。刚才一进书房,他就想提醒大哥了,不过……
“大哥,你的武功又进步了!”舒恒月笑得眼都弯了起来,却得到舒牧天一个冷眼瞥过来。
“少拍马屁!恒月,刚才那个黑衣人是什么身份,你清楚吗?”他和那人交手,才发现他的招式奇奇怪怪的。
舒恒月点头:“你别担心。我会安排好的。”
舒牧天这才放心,又道:“既然我们已经发现了,没道理府里还是一如过去那样。我让人派一队兵士来,既然对方要偷听要监视,也要多些能耐1
舒恒月笑笑点头。
两人一前一后走回书房,和舒丞相解释了一番,这才回到原先谈论的问题上。
“大皇子这次来,是想要做什么?”舒牧天低声说道。轩辕修博不仅让恒月去帮忙安排婚宴的事情,又透露了他知晓的那些事情,是想要警告他们,还是……
舒丞相抚着胡子,语气中尽是担忧:“听他说的那些话,似乎我们的一举一动都掌握在他眼中。而他到底知道了多少,我们却不清楚。刻意提到帝女的事情,难道他已经知道那场爆炸……”
舒恒月点了点头:“他这次敲敲打打,不过是想让我们对他产生顾忌。他也知道我们说的是假话,不过是装作不知道而已。皇上怎么可能和他说起芊芊的身份,他也知道我们不信他,不过都是做个表面功夫。”他顿了顿,吐出一口气,道:“不过,他确确实实知道芊芊还活着!”到底是哪个环节出了错,被他给发现了?
“那场爆炸里头,是不是有什么破绽被他发现了?”舒牧天问道。当初恒月连夜带着芊芊来了丞相府,说不定……“或许是当初的那两具尸骨出了问题?”
舒恒月摇摇头,肯定道:“不可能。是尘闻尘闲按照我的吩咐去找的,而且爆炸时什么东西都炸碎了,又怎么可能会从尸体上发现破绽!”
他未进宫前,就担心会有什么问题出现,所以吩咐尘闻他们先去找了老者和少女的尸身。当时他发现有不对头时,就迅速将那两具贴了面皮的身体摆好地方,带着芊芊离开了。后来发现是爆炸,他更是松了一口气。因为这样,再也没有人能从尸骨上发现什么问题。
舒牧天抵着额头,困惑不解:“他又让你却帮忙,又是想要做什么?”难道是想要就近绊住恒月,让他的一举一动都在监视之下?
舒丞相面色沉重,静静开口:“我现在担心的,却是芊芊的安危。大皇子若是知道她在什么地方,肯定会……我们千防万防,就担不起这个万一1
舒牧天也点头,他们家所有的人都知道,只有帝女的安危才是重中之重。
舒恒月蹙起眉尖,轩辕修博这一次来访,弄乱了所有人的心思。只要一想到芊芊所在的地方可能会被大皇子知道,他就心惊。那个院落,他也只去过一次,尘闻、尘闲他们,更是万分小心地往来。应该……不会的!
“是不是应该让表妹换个地方……”舒牧天迟疑地开口。老实说,他也不知道芊芊住在哪里,但大皇子似乎知道很多事情一样,没准儿,芊芊的住处他迟早会发现……
“不可以1
“不可!”
舒恒月和舒丞相同时开口,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知道他们都想到一块儿去了。
舒恒月面色肃整,解释道:“大皇子这次来,没道理只是为了让我们更加防备他!也许,他是想让我们先乱了脚步,慌不择路地给芊芊换了住处,那样他再守在我们后头顺利找到芊芊。我们不能上他这个当!”
舒丞相也点头:“恒月说得对。这些年,我们也不过是和他维持着表面的平和,他心里都知道。恒月去北齐国的事,他也知道,就说明他从未对我们放过心。撕破脸也只是早晚的事情,他挑在今天来我们这说那一番话,用心不良1
舒牧天叹了口气,道:“自小外公就说我才智谋划上不如恒月,年纪越大越显现出来了。我这个做大哥的都该脸红了。”
舒恒月轻笑出声,父子三人原本紧绷的心弦这个时候都松了。
舒丞相也跟着露出笑脸,赞同道:“你外公说的却是大实话。若是依你所想,冒冒失失地去了,才让敌人得逞了!”
舒牧天眉头一拧,迟疑道:“爹,你不会怪我丢了你的脸吧?”他问得小心翼翼,这也是他幼时听了外公的那一番话之后,一直藏在心里的问题。他身为丞相家的大公子,文武教养都极好,就是对人的心思上不曾下过功夫。若真要究根问底,也只有和乔灵新婚的那段时间,好好地猜着她的心思去想着法子惹她生气……
舒恒月忍俊不禁,溢出大大的笑容,眼里竟是揶揄看着自家大哥。
而舒丞相也被这问话逗笑了,哈哈笑出声:“牧天啊,怎么问这样的傻问题!你碍…”
舒牧天正要接话,听到外面的声响,又吞下了那句话,站起身去开门。
果然,门外站着一脸好奇的乔灵。她听着笑声,探头看过去,只见公爹和小叔都在笑,而站在她面前的人却黑着一张脸。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啊?
“什么事?”舒牧天见是她,面色才舒缓了一些,说话的口气也柔了起来。
“没事……”乔灵眼睛滴溜溜转了一周,既然都笑了,那说明大皇子来府里也不是什么大事,他们应该已经想好怎么应对了吧!那……她看向在舒牧天的怒瞪之下不得不举袖挡着自己笑脸的舒恒月开口。
“小叔,你的病人醒了。”
“什么?”舒恒月猛地站起身来,脸上的笑容还没来得及褪下去,眼里已经是慢慢的惊讶,然后淡淡的喜色注入。他看向舒丞相:“爹,我……”
舒丞相也对小儿子这番举动有些惊讶,恒月从未这么失态过。当下点点头,开口:“你去吧!我们再讨论。这些日子,万事都小心!”
“是,爹1
舒恒月又和舒牧天、乔灵点点头,这才迈开步子离开。
乔灵奇怪:“小叔那么紧张,那位女子到底是什么人?”
舒牧天摇头。他当初也只是猜测那女子认得恒月,才将她带回府里。现在看恒月的反应,却是很奇怪,似乎很紧张那个人。他不由得回过头去看舒丞相,恒月他该不会是……
舒丞相抚了抚胡子,一点也不担心的模样,笑道:“不管这些了。恒月他心里有数,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不用我们操心的。走吧,一起去吃饭吧!就不等恒月了1
夜幕降了下来,家家户户已经点起了火烛。都是吃晚饭的时候,多数人家已经做好了饭,端起饭菜坐到桌边,围着那火烛吃着饭,黄漾漾的烛光照亮着。那些亮光从远处看,只是一个小亮点,一个连着一个,好像一串珠链。
雪芊芊他们的那个小院落独门独户,就好像是散落在珠链外的一颗珠子,散发着自己的光亮。屋外的院子,浓黑泛开,沿着小巷一直穿过井边,最后漫开来,沿着高高的院墙一直延伸出去。小院落躲在大户人家高高的院墙后面,自有天地。
雪芊芊沉默着夹着菜吃着。这些日子,她实在是无聊,也不想天天让尘闻他们去酒楼买饭菜惹人怀疑,所以买了许多米,自己生火煮饭。每日也会挎着篮子去买菜,尝试着做菜。一来一往,她也终于能做出让他们三个称赞的菜了,而不是看他们面无表情地吞下去,嚼也不嚼。
只是,今晚的菜……
摆在桌面上的是两盘青菜,一盘豆腐,一盘肉,还有一……锅鱼!
雪芊芊又给自己夹了块鱼,阴沉着脸开口:“吃鱼1
章凌、尘闻、尘闲少有地有了默契,交换了一个眼神,从彼此眼神中看到了迟疑。
雪芊芊阴森森地开口:“很好吃,比上次做得还好吃1她这些日子好歹也会做几个菜了,今天这个水煮活鱼做得确实比上次来得好!
章凌默默伸出筷子,没有吭声。一看就知道做得比上次的好吃,确实如此!但……夫人那么勇猛地切了那么多辣椒,这一次……浮在汤面上的辣椒已经盖住了底下的鱼肉,红漾漾的颜色比上次来得还深。他真的不知道,夫人到底是哪里来的这种做鱼方法!
尘闻、尘闲面面相觑,眼见章凌面无表情地吃完了那块鱼,也没有直吸气或者猛找水的举动,这才鼓起勇气去夹。
鱼块放到碗里,他们眼见米饭迅速地被辣椒油染红了,心里都是大震。却在雪芊芊直勾勾地瞪视下,不得不开始吃。
事实证明……小姐的口味确实很独特!
他们再也不碰那鱼,筷子伸出去夹菜都要拐着弯绕着那鱼走。雪芊芊也不再逼迫他们,沉默地努力吃着鱼,嘴里火辣辣,心口也是火辣辣的,但是她觉得痛快。
最终,她再怎么努力,仍是留下了一大半的鱼没有吃。她盯着锅子看,暗自叹了口气。果然,还是要有他在,这鱼才能吃完!
今天轮到尘闲洗碗,他急急地收拾了碗筷,在尘闻的帮助下去了厨房。
章凌坐在那里,陪着雪芊芊瞪着那锅鱼。夫人心情不好,他能看出来。做晚饭那会儿,他在那里片鱼,夫人在边上切着辣椒,一边切一边辣得眼泪直流,一旁闲着的尘闻想接手,却被拒绝。
雪芊芊的嘴已经辣得麻木了,接过尘闻递过来的水,一口一口喝着。直到水已经喝光了,她才放下杯子,一开口才发现嗓子有些不舒服,声音有些哑。
“你说,我的信送到了吗?”
章凌点头:“算日子,应该是到了。”当初,主子写给夫人的也不过几日就送到这边了。
雪芊芊没有再开口,她想起自己当时打开他的信时,盯着“圣果”那两个字看了很久。那是她从未听说过的东西。南宫琰在信里却说得极详细,包括她身子势弱需要圣果去除病根,圣果如今在南齐国皇宫里都说得清清楚楚。
从字里行间不难看出那个男人的懊恼,似乎将圣果的事忘记说是他的大罪孽一样。他的担忧他的焦急,她都能感知得到。他有意让她主动去拿到圣果,并且说明越早食用圣果对她的身体越好。
但,老实来说,她现在的处境,又怎么可能会有机会拿到圣果呢?更何况……现在危机四伏,她也根本不可能有心思在这上头。所以,在那次回信的时候,她……
他若知道她撒谎骗了他,定会气极,气狠了不定会怎么训她。在她的身体健康这方面,他从不妥协。每次他盯着自己喝药,从不留有余地商量。
刚成亲一个月左右,有一天他们俩为了一些事口角,等到叠香将药端到她面前的时候,她看也不看,躺床上歇了。没过多久,一直呆在书房里的他就出现在房间里。她捂着被子装睡,也不知道他在那里看了多久,只知道自己耐着性子数到两千七百多的时候,他忽然走上前掀了她的被子。
她被这突然的动作吓到,也忘记了装睡,就那样傻傻地看着他。他拿着下巴向外边一点,开口说话,语气里跟带着冰渣子一样,刺人生疼:“喝药!”
她也还在气头上,自她回到南宫琰的身边,就时不时被那个阿泰讨厌,自尊心严重受挫。她从来不知道自己居然那么讨人厌,好心让厨房准备了甜汤给蓝家兄弟送过去。表哥还好,端起来就喝了。那个跟自己不对盘的阿泰,直接将甜汤给泼在外头的花盆里,还说:“毒妇的东西什么都有毒。”
好吧!毒妇就毒妇吧!她忍!她……
她忍不住了!跳起来踹了蓝翎泰一脚,然后跟亡命之徒一样被他给追着,喊打喊杀的。表哥倒是一路纠缠着要拦住自家弟弟,两人到最后打了起来。她自以为逃过一劫,欢欢喜喜心情舒畅地回采兰轩了。然后又异想天开地顺便出府到药店里买了通肠胃的药粉,一点不剩的全给倒进送到蓝翎泰那里的饭菜里。
毒妇是吧?就让你见识一下毒妇怎么让你拉到死!
晚上南宫琰回来,两人一起吃晚饭,他也只是多看了自己几眼,什么也没说。
第二天,她就中了毒。蓝翎泰在她喝的甜汤里下了十几种毒。
倒是没敢毒死她,不是瞬间毙命的。但是那毒发作的时候,她痛得在地上打滚,嘴唇咬得都是血。那个时候,他急急抱住自己,青筋腾起,眼里是从未有过的凶狠。他点了自己的穴道,自己再醒来时,身上的毒已经全都解了。蓝翎泰顶着一张猪头脸,酷酷地甩下道歉,飞奔一样逃跑了。虽然那飞奔的姿势有点……好吧,是很瘸!
她的毒解了,他倒发起脾气来。凶狠不见了,但是他阴鸷的脸上是暴怒,到最后更是一拳击在墙上。她一直懊恼自己的孩子气,又因为他那么着急恐慌而自责,却在他这么暴怒的时候,涌上了那些委屈。她中毒时痛得差点咬断舌头,好不容易毒解了,却要面对他滔天的怒火。
她强忍着眼泪低着头,说出的气话拦也拦不祝她说:“你要是嫌他没有毒死我,你就动手打死我好了1
话一出口,她就知道自己说错话了,又气又急,猛地咳嗽了起来,却不敢抬头去看他。
他什么动作也没有地静默了半会儿,又是狠狠地一掌击在桌面上,桌子四分五裂。那可是梨花木!他的愤怒可想而知。他什么话也没有说,径自越过那些碎片走了出去,直到晚饭时分也没有回来。
叠香说王爷去了书房,晚饭也是送到那里的。好了,他怄起气来,都不用她赶,他就给自己找好地方呆着了。真是厉害!
她一点都不在乎,一个人对着那一桌子菜吃得不亦乐乎,硬是把自己塞得满满的。到最后,叠香的药端进来,药气一飘过来,她捂着嘴差点吐了出来。她吃撑了,也是气着他,所以那药碰也不碰。初识情爱的自己,又哪里受得他那里的一丝委屈。更何况,他气得连桌子都砸了,章凌进来的时候整个人都愣了,忙张罗着收拾换桌子。
连桌子也砸成那样,若不是他控制住,一掌击在自己身上,可不是让自己这条宝贵的命丢在家暴上面?
她拒不喝药,也是想看看他到底还顾不顾她的死活了。
最后,她赢了。
他冷冰冰地说:“喝药1
她又怎么可能就那样拉下脸来,乖乖喝药?于是,她漠不在乎地别过头去,却又立刻被他抓着被迫坐了起来。在他的命令下,叠香迅速地把药端到他手里,然后退了出去。
他将药递到她唇边,不进不退。她紧闭着牙关,不肯开口。
两人沉默地僵持着。
到最后,他手里的药应该已经折腾凉了。他狠狠将药碗往地上一砸,松开了她。怒气冲冲地走到桌边,又一拳砸下。章凌和李云新换进来的桌子又成了他怒气下的牺牲品!
其实,他气得是想把那一拳砸在自己身上,省得自己一次又一次惹怒他吧?
于是,她也一下子愤怒了。猛地从床上跳了下来,一脚踏在药碗的碎片上也浑然不觉,红着一双眼睛,冲着他大喊:“你给我滚!南宫琰,你滚1
她失控地喊完,眼泪噼里啪啦地砸了下来,脚心传来的痛意让她一下子崩溃。整个人站在那里动也不敢动,痛处的地方有着温热的粘腻,钻心的疼痛让她整个人支撑不住就要软下去。
她不知道背对着自己的他是什么时候回头的,也许是在她跳下床的时候,也许是在她泪眼朦胧地喊完,总之,一切都是刚刚发生,她却回想不起来自己刚刚大喊的时候他是背对着自己还是看着自己。
他什么时候到自己面前的,她也不知道。但他一把抱住了她,免去了她坐在那一地碎片上的悲剧命运。他咬着牙挤出那几个字:“雪、芊、芊!”
桃草被迅速叫进来给她处理伤口,她反抗,结果直接被他点了穴。因为痛,因为委屈,因为不知道为什么会和他闹成这样,她的眼泪一直流,就当着桃草的面。但她什么声音也没有发出来,就算是伤口上药的时候,她痛得想破口大骂,也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她听着他残余怒气的声音冷冷问着桃草:“有防治七日风的药吗?”
原来他还记得当初在郊县自己伤了脚,那个萧大夫给她送药的事。那个时候,他们还是主仆之名,但两个人的感情已经飞速发展了。在滔天的洪水里他抱住自己,两个人的心前所未有的那么贴近!
现在……
她疲惫地闭上眼睛,不想再想下去。点穴就点穴,她也累得不想动一分。
于是,一直等到桃草处理好伤口,叠香也重新熬了药端来,她的眼泪也已经止住了,他们没有一个人开口。她静静地躺在床上一动不动,他静静地坐在床边,一句话也不说。
她都快睡着了,却察觉到有人碰自己,睁开眼一看,他揽着她坐起。让她靠在床柱上,然后走到一边的小案几上端过药来。拿着勺子一圈一圈搅着,甚至把药放到嘴边试了温度,才舀起一勺子放到她嘴边。
她动也不动。
沉默中,他放回了勺子,手迅速地点在她肩头。
雪芊芊翻了个白眼,之前他点住蓝翎泰的哑穴的时候,似乎就是点在这个位置。反正她也不准备开口。
他却又点了一处穴道,然后抬手捏开的嘴巴,就那样舀起药喂到她嘴里,然后替她轻轻合上嘴,轻轻一抬。苦涩的药汁迅速地被她吞咽下去,纵使不是她自愿的。
她早已经停住的眼泪成串落下,他却视而不见,只是专心地喂着她喝药,机械地捏开她的嘴,灌药,合上她的嘴巴。
从头到尾,他再没有看她一眼。
直到药碗空了,她的眼泪还是没有停过。他拧好帕子,给她擦了脸,任由她新的泪滑下,将她放倒在床上,给她盖上被子。然后走出了房间。
烛火就放在床头的小案几上,火光将她的泪眼照出一片金光的天地。她被点了穴,身子动不了,说不了话,甚至连嘴巴也动不了,只有眼睛一个劲地冒着泪水,没有一丝声响地哭着。
她就像个活死人一样,瞪着眼睛躺在那里,不敢闭上眼睛。
直到小案几上的火烛终于“噗嗤”一下,燃到尽头,烛芯被烛液湮灭的时候,满室的亮堂一下子消失了。黑暗中,她昏昏欲睡,却又强打起精神,忍住自己隐隐约约又涌向心头的酸涩。这样又过了一会儿,她听到他的脚步声,忙闭上眼睛装睡。
纵然没有睁开眼睛,她仍能感受到重新点起来的烛火在房里闪动的光亮。他静静地走到床边,没有动作地站了一会儿,然后避开她上来,睡在她身边。他满身的凉气慢慢传到她这边,她却感觉不到他扯被子的动作。
很快,她就睁开了眼睛。因为他,翻过身子背对着她。
他们从未这样躺在床上过!
一夜到天亮,他什么时候走的她一点也不知道。只是醒过来的那个时候,翻转身子才陡然发现他不在,而自己,也已经可以动了。被子平平整整地被她压着一角,他昨夜什么也没有盖,就那样睡着。
她装着什么也没有发生,躲在房间里不出去。章凌这次一个人搬了桌子进来,不再是贵重的梨花木,整张桌子看起来比之前的轻了许多。至少,他一个人能搬进来!
她自认那双兔子眼,实在见不得人,所以头也不抬地看着书,好在章凌什么也没有说就出去了。饭端来,她吃;药端来,她喝。她不想连吃饭都变成个木头人,被人那样伺候着。
他一天没有回过房,纵使他就在采兰轩里。门口站着的李云搔着脑袋直打转,却什么也不敢说又走开了。
他们谁也没有赢,谁也没有输。
虽然在表面上,是这样的!
夜里,他依旧没有出现。也因为她十分自觉地吃饭、喝药,也没有人再点她的穴道。那根火烛灭了的时候,她心里的沮丧到了顶点,整个人却一点睡意也没有。听到他的脚步声,她一怔,眼睛里泛起的酸意那么熟悉,却被她强制压下。
当光亮再起,他和昨夜一样,轻轻的动作爬上来,在她身边躺下,然后背过身子去,被子就在他身后,他碰也没碰。
她拿起被子盖在他肩头的时候,眼泪一下子出来了。她喝了一天的药,即使洗漱了,嘴里还是那股子苦味。但再怎么苦,也比不上她心里的苦涩。她从未这样低过头。但她知道,她不低头,这个男人能夜夜沉默地睡在她身边,然后背对着她。
他怒极的时候,那股倔强谁也拧不过!
他听着她溢出口的哭泣声,沉默着仍以那样的姿势躺着,过了一会儿才转过身来将她揽进怀里。他沉默地抚着她颤抖的背,那一刻,她哭得更厉害。
她到现在还没有明白过来,他们到底是怎么样才会那样沉默地躺在一张床上睡着。同床异梦,那是她想了一天才想到的词。
她压抑着哭声,生怕被人听见,但仍低低呜咽出声。他的下巴抵在她的发上,任由她趴在胸前哭得乱七八糟,什么话也不说。
他们就是这样和好了。谁也没有说清楚是谁的错,但没错,是她先低的头。
第二天,她肿着眼睛起床,一瘸一拐地要去给他拿衣服。最后在他的瞪视下躺回了床上,看着他穿戴整齐。他走了出去,然后拧来一个锦帕,盖在她的眼上。热热的水汽从锦帕上渗到她酸肿的眼皮上,她听着他走了出去,低着嗓音交代叠香什么事情。
章凌办事很有效率,她再次起床,就见章凌带着两个仆人抬着一张桌子等在外头。还是梨花木做的!
那之后,她再也没有赖过喝药,任何时候都没有!
空气之中隐隐有音乐声传来,夜渐深,平凡人家这个时候都已经收拾好一切,预备睡下了;而大户人家,这个时候才刚开始享乐。
小院落里一片冷清,只有正厅里的那一豆烛光闪耀,驱逐着黑夜的寂寞。
雪芊芊回过神时,她的身边已经坐定了三个人。尘闻、尘闲不知道身时候也已经洗好碗整理好厨房进来了,她想得入神,一点也没有察觉他们坐到自己身边。四个人居然如同之前吃饭一样,同样的位置,同样沉默地盯着……一锅鱼在看。
章凌早就察觉她的思绪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看她面无表情地撑着腮看着桌子,反正他也闲来无事,就陪坐了。等到后面尘闻、尘闲两个人进来,于是也沉默地加入这陪坐行列。就这样痴坐了半个时辰……
雪芊芊还没有彻底从回忆中清醒过来,手下意识地抚着面前的桌子,低低说了一句:“章凌……不是梨花木的……”
章凌那样的聪明人,怎么可能没有从她这句话里听出什么,于是很自然地想起当初王府一连三天都去买桌子的事情。他不知道雪芊芊在写给南宫琰的信里撒了个大谎,听到她说出这么一句话,也不知道她是怎么就想起那段往事,当下轻咳了一声,说道:“夫人,梨花木的要买倒是容易,就是怕这小院落衬不上。”
雪芊芊一怔,猛地惊醒,瞪着自己手掌心贴着的桌面,尴尬地笑了笑。一边的尘闻、尘闲跟听天书一样,寻思着他们两个人刚才的对话是在打什么哑谜。
雪芊芊站起身来,说道:“都坐着干什么?尘闲,鱼你怎么还不端下去,我要回房去……”
她话说到一半,就停了下来,因为在场的另外三个人都同时看向她,然后又缓缓将目光移到那水煮活鱼上。雪芊芊有些讪讪,分明是她自己对着鱼发呆,他们顾忌她才没有贸贸然端走的。她现在说这种话,好像有些……没良心?
章凌在一边浅笑,正要开口,忽然停了下来,目光在尘闻、尘闲两人身上扫过,问道:“是你们的人?”
尘闻摇头。他新近得到的指示,要和丞相府保持距离,只需护住小姐的安全,不用再往来传送消息。自然的,也不会有人奉命来这里找他们。
章凌面色一凛,三个人同时站起来。雪芊芊已经习惯了他们这般如临大敌的模样,上次半夏不知道怎的,又寻了过来,就差点被他们三个联手刺成个大窟窿。吓得那个小丫头呆愣了好久,直到萧凤羽来找她时,她还没有从惊吓中回过神来。按章凌后面的解释,那个萧凤羽十分可疑,三番五次的相遇绝对不是偶然。至于那个被吓得发抖的半夏……
也许会是第二个春意!
说得雪芊芊都信了几分,暗暗思量下次半夏再过来自己应该怎么防范她……
章凌已经闪身出去了,尘闻、尘闲护在雪芊芊身边,万分警惕的模样。雪芊芊成了最空闲的人,又在桌边坐了下来,无聊地在桌面上跳着手指头。左手走上前一步,右手走上前一步,这样慢慢的,左右手终于相遇的……
屋外并没有打斗声,雪芊芊松了口气,看看身边站着的两尊大神,仍是全神贯注地戒备着。直到章凌从黑暗的院落里一点一点出现在他们的视线中,空气中的那种紧绷才松懈了下来。
章凌心道,真是想什么来什么,手上拿着一封信冲着雪芊芊晃晃。雪芊芊一怔,迅速反应过来是从写来的,压抑不住激动,一把拿过来拆开细看。里面两张信纸,雪芊芊稍微一看,就道:“李云给你的。”
显然是还没有接到她的回信,南宫琰就又派人送了过来。信上淡淡的几句话,只说让她万事小心,轩辕修博大婚前他会到她身边你的。雪芊芊好笑,他们已经改变了计划,他赶着大婚前来要做什么?难道是出席轩辕修博的婚宴?无奈地摇摇头,她对信末尾的那几句话却上了心。
南宫琰说给她送了份大礼,已经从京城里出发了,很快就能送到她的面前。大礼?会是什么?莫名其妙的,他为什么要给自己送礼?
折好信放起来,雪芊芊不顾尘闻、尘闲在一边,整个人已经探过头去看章凌手上那张信纸了。相较南宫琰那整齐排列却带着些许凌厉的字迹,李云写的这张显然有趣许多。远远看过去,其实就是一团在纸上晕开的黑墨,细细看才发现文图并茂。雪芊芊笑眯眯地一个字一个字读过去,然后有些惊讶地点着画在信纸上的那一双半合着的眼睛,开口。
“夏卿淩就是北齐国派来送贺礼的来使?”她也算是知道一些关于她离开北齐国之后发生的事情,当听到章凌说夏家家主夏卿淩在天牢里被刑囚,双腿尽断的时候,她自己都忍不住打了个寒战。偏偏蓝翎安去接夏卿淩出狱的时候,那个男人还云淡风轻地和他说着话。
不由得想到了那个在皇宫里送自己上了花轿的女子。一身的凤衣穿在她身上,无比的高贵,她却容颜淡若,目光平直地注视着前方,偶尔眉目流转,眼角常常带着一丝睥睨天下的意味。那日,那位皇后少有地说了几句话,话语中却有些将她当成亲友一般,说了些贴己话。
雪芊芊后来偶尔想起来,一次又一次地分析,只觉得那名叫夏卿洳的女子,当时说起帝后大婚时的景状与心情,似乎在强压着什么情绪。春意说起她来,只有敬畏与爱戴;章凌说起她,只说了一句,说不愧是夏家的子女……
她雪芊芊自认不会比谁差,但在知道夏卿洳的作为之后,少有地对一个人产生了莫名的亲近感。她可以毫不犹豫地承认,自己确实对夏卿洳充满了好奇。同时,自己对她,没有一丝攀比之心,只是想摸清楚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一个完整的夏卿洳,是什么模样的!
夏卿洳的哥哥夏卿淩,在她的印象中模模糊糊,似乎在那次乞巧大赛上隐约见了这么个人,回想起来,却总想不起他面容的一丝特征。王府里的人,也很少提及这位国舅爷,似乎从不来往一样。
而事实也是这样,她当初拿到章凌送来的礼单时,就没有看到这位国舅爷的名字。章凌只是淡淡的笑,说道:“国舅爷一向不喜这类烦恼事。”
所以,别人家成亲这样的喜事,到了夏卿淩那边,就成了烦恼事了。不出席也就罢了,还那么个性的连贺礼都没有送来。
她之后为南宫琰开拓人脉,也从来没有兴起去国舅爷府的家眷拉上关系的念头。没几天,她就从那些官家夫人小姐那了解到,国舅爷夫妇是一对非常奇怪的夫妇。两人成亲三四年,据说未曾同房过。那个国舅爷的夫人,是北齐国富商沉府的二千金,一嫁给国舅爷之后,更是鲜少出现在众人眼前。雪芊芊整合了消息,确定那位夫人婚后是从来没有出现在公开场合。
国舅爷府上所有的人,似乎都有一个共同之处,那就是在主人的影响下,十分不喜欢拉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