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宫琰夹起菜放到雪芊芊碗里，示意她吃。阿泰的性子这些年越发让人说他不得了！轻轻看了苦着脸的蓝翎安一眼，南宫琰暗暗指责他教弟无方。

蓝翎安无奈一笑，素来云淡风轻的笑脸上难得出现尴尬之色，试图转移话题地开口：“王妃手伤如何？”

“呃……”雪芊芊眼见那蓝翎泰的目光如利刃般看向自己的手，手下意识地一缩：“无碍……无碍！”

蓝翎泰的眼刃简直是要劈开那些绷带，然后一刀一刀割了她的手。莫名地被他用眼刀杀了这么久，雪芊芊胸口一闷，火气也跟着上来，伸手拿过章凌手中的酒壶，开口：“章凌、李云，你们也坐下吃饭！我来１

王妃之命，不敢不从！章凌一个眼色使过去，示意李云跟自己一块坐下。旁边的丫环忙添加碗筷。

雪芊芊拿着酒壶转到蓝翎安身边，刚要倒酒，就被蓝翎安拦下：“王妃，不敢当１

雪芊芊浅浅一笑，隔开他的手：“我既然已经嫁给南宫……”突然记起，王妃守则第一条，不能公开叫南宫琰的名字，雪芊芊忙改口。“……嫁给王爷，我们已经是一家人了。表哥，又何必跟我客气！”

南宫琰轻轻一点头，看着雪芊芊的眼神里带着笑意。

蓝翎安沉默地收回手：“既如此，谢谢弟妹了！”

蓝翎泰冷眼看着雪芊芊笑眯眯地给自己倒满酒，一声不吭。这妖女想要怎么样？蓝翎泰暗恨自己的眼神不够锋利，不能将这妖女杀死。

“阿泰……”

雪芊芊一开口，蓝翎安轻咳一声忙端起酒掩住笑意。

雪芊芊不甚在意，重新开口：“阿泰弟弟！”

咳！

咳咳！

咳咳咳！

蓝翎安、李云、章凌争相咳了起来，蓝翎安被酒呛红了脸，李云、章凌对看一眼，默默地憋着自己的笑。

“啪１蓝翎泰大掌一拍，气得脸红脖子粗：“你叫谁呢，妖女１往日淡漠的脸上一片潮红，双目怒睁。

“啧啧，真可爱！”雪芊芊拍拍他的头顶，像对待自家的小狗一样：“放心，长嫂如母，表嫂一定会给你找个好媳妇的！”

“轰１蓝翎泰整个人都被怒火燃起，正要一掌拍死这个妖女，雪芊芊整个人被南宫琰揽了回去。

“芊芊，还没有给我倒酒呢！”南宫琰淡淡开口，在众人“你睁眼说什么瞎话”的目光下，淡定地端起酒杯喝光，递给自己的小妻子。

雪芊芊娇笑，偷偷瞥眼蓝翎泰，看他一副快炸了的模样心里暗爽。她有当黑心嫂嫂的潜质啊！

“阿泰，喝酒！”蓝翎安开口，目光含笑，嗓音里带着不可置否的命令。

给李云、章凌也倒上酒，六人的中秋家宴终于开始！

酒酣兴尽，圆月也开始半掩面目，天色浓黑。

圆桌上坐着的五个男人，面色各异看着又灌下一杯酒的雪芊芊。

“酒……好喝……”雪芊芊伸手去拿酒壶，却怎么抓也碰不到。

南宫琰抓回她的手，揽住她：“你醉了１语气间柔柔情意，绵绵软软。

蓝翎泰轻哼一声，醉死她最好！妖女……

“王爷，不如让王妃歇着吧１章凌骨子里的管家风范又跑了出来，忙招手让人准备醒酒汤。

“罢了……”南宫琰拦住，上次一醉第二日醒来她闹着就不肯喝醒酒汤。轻轻抱起揪着自己衣袍要喝酒的雪芊芊，南宫琰轻笑：“只是半醉，无妨。”也怪他，见她说桂花酒甜，让她多喝了几杯。

“我们先回了。你们继续１南宫琰抛下这句话，边迈步边轻声哄着怀里闹腾的人。

李云咂舌：“王爷对王妃真温柔……”他这辈子，从来没有想过王爷有一天会有这般温柔。

章凌瞥他一眼：“王妃值得１王爷和王妃的种种，他从头看到尾。

“哦？”蓝翎安拎起酒壶，给章凌满上酒杯：“章凌，跟我说说……”

回了采兰轩，接过春意手中的湿巾，南宫琰斥退她。

轻柔地给雪芊芊擦着脸，南宫琰看着她红红的脸好笑。红鼻子红脸蛋，眼睛湿漉漉的，惹人心怜。

“南宫……”雪芊芊半眯着眼，娇声唤着。

南宫琰应了一声。

“我喜欢唤你南宫。南宫，南宫，南宫……”手软趴趴地抬起想要抚他的脸，又沉重地落下。

南宫琰眼一舒，拉过她的手，用湿帕细细擦着。这是第二次看到她醉酒了。那次在郊县的客房里，她醉得一塌糊涂，失了神志掩面痛哭，惹得他心痛。眼下，她却娇俏可人。

“我在这。”将手中的帕子扔开，他解开她的外袍，让她躺在自己怀里。

“阿泰要被我气死了……”雪芊芊还记挂着蓝翎泰的那张黑脸，哈哈笑了几声，又呜咽一声：“我也有家人，呵呵，真好！”真不容易，在这里成了家，还能有亲人。这一切……

“是你给我的。有老成的章凌，傻傻的李云，还有一个不动声色的表哥，以及被我气得要死的表弟……”说到最后，雪芊芊又傻傻笑了起来，环住南宫琰的胸膛摇晃着脑袋。

南宫琰揪揪她的鼻子：“那我呢？我是怎么样的？”

“你碍…”雪芊芊睁开眼，力图看清面前的人，可是眼睛总是困得想合上：“你……是我的，是我一个人的……”猛地想起自己介意的事，她又打起精神揪住他的衣袍。

“秦思瑶……”今天从章凌口中得知秦思瑶被秦朗接回家去过中秋，她才松了一口气。不然……她真的不知道怎么样才能和她坐在一起家宴。

“南宫琰，你还有小老婆……”万分委屈地指控了一声，雪芊芊忍不住心里的气愤，干脆双手掐上抱住自己的人的脖子，恶狠狠威胁。“我告诉你，南宫琰，我很生气！我不要左拥右抱的男人……”独占他的心思近来越来越重。

南宫琰拿下她的手，握住：“我不会。”认定了是她，他又怎么会去伤她？送走秦思瑶，不过是迟早的事。

“哼……最好是。不然……”抽出自己的手，雪芊芊笑笑，混沌的头脑里闪现一个想法。娇嫩的小手顺着男人的腰侧下滑，猛地抓住他致命的物件，惹得南宫琰倒抽一口气。

“不然，我就剪了你弟弟！”顺手捏了两下，自觉威胁够了，才松开手，放松自己睡在他的胸膛上。

“呼……”

南宫琰苦笑着看着倒在自己胸口睡过去的女人，被撩拨起来的欲望只能强行按捺住。这女人……真是他的孽债！

窗外，玉盘仍在，浅浅偏移。南宫琰无奈地抱着自己的妻子，命令自己心无杂念睡过去……

中秋节，南宫琰放假三天，不用早朝。

听着鸟鸣声，怀抱着可人，静看天空亮起，却不用急着起床，怎么看都是一件美事。可惜，南宫琰一早上脸色就阴沉得可怕。夜里雪芊芊几番辗转，头疼得直哼哼。他自然也没有睡好觉，一晚上替她按揉着太阳穴。美人在怀，又动不得，南宫琰暗暗发誓，再不让她碰酒。可是，她酒醉的憨样他又想看……

雪芊芊嘤咛一声，昏头昏脑地爬了起来。头痛万分，就想躺着一动不动，可惜……被一泡尿给憋醒了。

“去哪儿？”南宫琰拦住她。她一起床，看也不看他就要穿鞋。

雪芊芊抬眼怒瞪他，脸色红晕慢慢染上，咬牙切齿道：“我很急！”蠢男人！

“……”南宫琰默默收回手看着她红通通着脸跑开，嘴角止不住扬起，一夜未曾好眠的郁闷一扫而光。

“哈哈哈……”

雪芊芊无语问苍天：她可不可以再丢脸点？那个可恶的男人……

待雪芊芊摇摇晃晃爬上床，往枕头了一埋，被子一裹，打定主意这个男人说什么她都不要理他。

被嫌弃的王爷怎么劝也丢不开那床被子，没能让羞愤的王妃不那么羞愤。长叹口气，南宫琰起身下床。

雪芊芊竖着耳朵，没有听到声响，冒出头来一看，整个房间里就剩自己了，那个男人不知道去哪里了。恨恨一扯被子，雪芊芊气闷。罢了，还是睡自己的大头觉！

南宫琰再进屋里，手中拿着个礼盒。“芊芊，郊县隋瑭派人送来的贺礼，庆贺我们大婚……”

棉被一动，又沉寂了下去。

“隋瑭夫人写给你的信……”南宫琰的话还没说完，雪芊芊掀开被子跳出来，抓过他手中的东西又迅速爬上床上去。

摸摸鼻子，南宫琰认命地跟着躺回床上。罢了，魅力之类的，真的不用强求……

雪芊芊打开礼盒，拿过隋瑭写的信丢给南宫琰，自己打开另一封，喜滋滋地看了起来。

信啊！连翘给她的私信！她在古代收到的第一份闺蜜间的信！

连翘的字娟秀，就像她的人一样，看着她在信中恭贺自己，雪芊芊眼一热。她可记得，连翘的糕点做得有多好吃！她还要当连翘孩子的干娘呢……

“南宫琰！”雪芊芊大叫一声，回过身来。

“怎么了？”南宫琰看着她一脸兴奋，忙关心道。

抖抖手里的信纸，雪芊芊笑眯了眼：“连翘让我给她的孩子取名字！”

连翘？南宫琰心思一转，是隋瑭夫人的闺名吗？

“你倒是和她交好，她孩子的名字还跟你讨！”南宫琰扯她入怀，拿过被子盖住两人，心里不是滋味。“隋大人自会起好名字，你啊，想想我们孩子叫什么就好了！”

雪芊芊脸微热：“瞎说什么呢！我是那孩子的干娘，乳名自然我来取了。”他们的孩子，她还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他们会有孩子。

南宫琰逗她：“我们总会有的，王妃忘了，当初许了要好好努力和本王生孩子的？”惹得雪芊芊掐他手心。

将脸贴着他的心口，听着耳边有力规律的心跳声，雪芊芊轻轻叹口气：“真羡慕连翘和隋大人，夫唱妇随、伉俪情深１什么时候，一定要问问连翘她和隋大人的故事，肯定十分动人。

南宫琰一怔，她语气中的羡慕那么强烈，似乎带着浅浅的遗憾，让他听了十分不舒服。她在担心什么？她对他们之间，没有那么坚定吗？

手腕被扣住，雪芊芊一愣，下巴被挑起。南宫琰眉眼冷厉，语气冰冷：“瞎想什么？我们也会夫唱妇随、白头到老的１

这个男人……他眼底的坚定，好似他说的是已经发生成了定局的事情。雪芊芊美目一柔，凑上前抱住他。

“会的。我相信１

秋日的阳光懒懒散散，雪芊芊步子迈得缓慢，脸上挂着笑意。那个男人真是恶趣味啊！自己提议的名字，被一一否决。他是打定主意不愿意连翘的孩子先叫她一声“干娘”了？气得她踹他一脚，跑了出来。

属于她的柳湄榭，她还一直没有进过。探头看着那个幽雅的院落，雪芊芊好奇，里面到底是什么模样？

嗯，有个小凉亭，这边居然有个花架，真好……

“参见王妃１身后齐整的一片声音响起，雪芊芊吓一跳，一回头就见章凌并四个丫环跪在自己面前。

“章凌，起来吧！”自己刚才探头探脑的样子没被撞见吧？轻咳一声，雪芊芊开口：“这柳湄榭我还没进去过……”

“王妃请进１

点点头，雪芊芊对章凌十分满意。放慢步子，雪芊芊朝花架那边走去。蔓蔓藤藤的枝叶绿中掺黄，一串串紫色花簇开，看着像精巧的葡萄。秋风轻拂绿叶紫花，微微的颤动如摇头晃脑的童子。若是在花架下加个藤椅，夏日纳凉看书喝茶，冬天捂暖赏雪……

雪芊芊满意自己的想法，又环着主屋绕了一圈，才准备进屋里看看。南宫琰说没有收拾好，她倒要看看里面会乱成什么模样……

“王妃，”章凌温温一笑，拦在门口：“里面杂乱……”

“无妨，你开门吧１雪芊芊不信，整个院落都有打理过，主屋里会杂乱成什么样！

“是！”章凌伸手推开门，“哐啷”一声，有东西砸在地上，咕噜咕噜滚了几个圈到门口。

雪芊芊瞪着眼睛看着原本应该空空的屋子里，塞满了各式各样的礼盒。大红色成了整间屋子的色调，入目的是一片漆红木箱，上面又放着许多红缎子。

这都是什么？

“回王妃，这是王妃的嫁妆和王爷的聘礼，还有大婚前客人送来的贺礼１章凌尽职尽责地告知，眼见雪芊芊嘴角抽搐，又加了一句：“王爷说，这些东西都等王妃来安排。”

雪芊芊闭目，深吸一口气：“章凌，烦劳你先把门关了。”这满屋的大红色刺得她眼睛疼。默默转身，雪芊芊决定最近一段时间不要进柳湄榭。

转身走了几步，雪芊芊步子一停，指着跟在自己身后的侍女，怪道：“她们做什么跟着我？”这些丫环不是应该跟着章凌吗？

“回王妃，这是王爷吩咐的，以后她们伺候王妃。”

雪芊芊一头黑线。伺候？算了。

“章凌，你把大婚时的礼单拿过来给我，我问你一些事情。”

一个下午的时间，雪芊芊让人送来笔墨纸砚，在花园里的小亭子里和章凌对着那一份长长的礼单做出了一本册子。

满意地舒了一口气，见章凌轻轻转动手腕，雪芊芊笑得灿烂：“手写酸了，抱歉哪！早知道，就把李云也抓来，你们俩替换着写会好些。”

章凌浅笑，知道她笑话李云的没耐力。让他拿笔，简直是要了他的命。不过……“王妃问这些，做什么用？”

雪芊芊翻翻册子，笑得别有深意：“王妃我要为了你家王爷开始和官家夫人打交道啊！”有了家室的男人，不管性情怎么样，家里的夫人说的话总会听上一二。古今有多少重大的政治事件，就是在床笫之间由枕边风吹起的！

“章凌，多多收集朝中官员家里的状况，对于各家夫人的喜好、性情都打探清楚。两天之内，回禀我１

“是，夫人！”章凌信服地应下，有了王妃，王爷会轻松许多。

身边多了四个陪伴的人，雪芊芊大大方方地叫过来一个一个的问了名字。里面最为年长的是叠香，性子成稳老练；最小的是桃草，与可爱的相貌不同，性子清清冷冷；一个是银里，最为貌美；笑眯眯的是丝兰，口齿伶俐。

当下雪芊芊吩咐叠香将柳湄榭里的礼盒按自己的分类收拾好，归入府库，丝兰和桃草备好回礼和请帖，送到各府，邀请官家夫人小姐晚间过定阳王府小坐。自己则和银里一起去准备晚上的宴会。

到了晚上，定阳王府灯盏亮堂，欢声笑语不断。京城里最好的琴师在帘后抚琴，应邀而来的夫人小姐们个个打扮得端庄艳丽，吃着茶点赏月说笑。都说“十五的月亮十六圆”，今晚的圆月似乎真的更饱满一些，银辉也更盛。

雪芊芊一头青丝挽成巍峨华丽的结鬟，上面别着御赐的点翠掐丝七凤环珠金步摇，斜贴镶玉蝶恋花金钿，和着那一声百蝶闹春的罗裙，整个人宛如一只蝶仙，飘逸柔美。浅笑着和各家夫人小姐说着话，呆在她身边的章凌适时提点她客人的身份和性格，雪芊芊如鱼得水般顺畅。

晚间，雪芊芊端坐在柳湄榭的主屋内，听着叠香她们四个人的回报。在宴会上各家夫人说的话基本上都了解以后，雪芊芊对着自己画的杂乱的图纸开始发愣。

而一整个晚上都被雪芊芊驱逐出王府好让应邀而来的客人能尽兴的南宫琰一回到采兰轩，对着满室的清冷黑了脸。在春意的指点下，他一进柳湄榭就看到映在窗上那个支着脸的影子。挑了挑眉，他的王妃，干起什么都是雷厉风行的！

叠香四人轻轻一屈身，各自退到外边，让南宫琰无声无息地走了进去。从背后抱住那个娇小的身子，南宫琰下巴抵在她的头上：“今日和那些夫人小姐玩得可尽心？”

雪芊芊扬扬那张图纸：“我的成果，你看看。”

南宫琰静默地扫了一眼，脸上一怔，接过来细细地看了一番，诧异：“这是谁告诉你的？”朝廷里自来门派分明，不同势力的派别在任何事上都难以达成一致。但这朝堂的事，除非在官场摸爬了几年，否则是看不出门道的！

雪芊芊笑出声：“不知道什么叫夫唱妇随啊？官家的夫人小姐之间谁和谁交好就能看出他们官老爷和谁走得近啊！”

“原来是这般１难怪她突然说要办个茶点聚会。

雪芊芊任由他看着自己，心里颇为得意。要比花花肠子七转八绕的，古代就算形势人心再诡谲，也比不了现代人总结千百年古人经验的精华智慧啊！官场学、管理学、心理学这些书，她在现代早就看得都串了。

“要不要……我给你上一课啊？”雪芊芊挑眉。

南宫琰拉起她的手往外走：“好。”自从上次记账以后，她也好久没有跟他说这些稀奇古怪的东西了。不过，他坚持，不能让她在柳湄榭睡。否则，习惯了，以后她闹别扭都找着地方躲了……

采兰轩里，只有一盏灯莹莹亮着。外屋偏厅里，叠香和桃草两个合着眼浅眠。

雪芊芊咬着毛笔杆子，时不时指指桌上摊着的册子，和南宫琰分析着。

“人，除了感情之外，理智上只有利益可以驱动他。那么，首先，要看清他对谁有感情……”

火烛轻微扬起青烟，隐在夜幕中。火光暖暖地将两人笼住，靠在一起的影子拉长到床帐上。呢喃的低语飘散在空气里，两人之间的亲昵泛滥开来。

浑然不察时间的流逝，待雪芊芊困顿地打了一个哈欠，两人才惊觉天已经亮了。火烛已经燃到最底部，在红色的烛液里闪烁，似乎随时都会淹没其中。两人相视而笑，南宫琰手一扬，灭了烛火。伸手半揽着雪芊芊，替睡眼朦胧的她褪了衣裙，两人躺进被窝里相拥而眠。

三个时辰以后，养足了精神的两人腻在床上慵懒地说着话，享受着一起赖床的闲散。

南宫琰亲吻着怀里的人，嗓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性感万分：“芊芊，为夫有件事要烦劳你了。”

嗯？雪芊芊睁眼，难道那皇帝又下什么圣旨了？

“这两年里，我和朝中大小官员有些书信来往。你帮我看看书信，看会不会有和我虚假来往的人。”他要谋的是大事，一个不小心就会丢了脑袋。最怕的就是，你一心交付的人里出个敌方人马，在他有大动作之前，一定要肃清结交的队伍。

雪芊芊毫不犹豫地答应，在南宫琰浅笑亲吻自己的时候，提出要求：“帮我想连翘的孩子叫什么名字好！”

南宫琰皱眉，最终还是屈服。她为什么如此热衷于给别人的娃起名字呢？

柳湄榭。

春意鼓着小脸，气呼呼地拿手扇着风，小嘴一瘪一瘪的。

雪芊芊躺在藤椅上，一摇一晃，透过斑驳的绿叶紫花缝隙，看着只露一点的天空，惬意万分。眯眯眼，看眼春意放在一边的点心，慢悠悠地开口，语气含笑：“呦，谁欺负你了？”

“还有谁啊１春意端起茶递过去，委屈：“王妃，那个桃草是怎么回事？奴婢给你端个茶水送个点心她都要看来看去，就差吃上了１

“哦。”平淡地应一声，雪芊芊专注于点心上，顺便招呼她：“你也吃。”

突然派到她身边的这几个丫环，一看就知道不是普通人。无论何时，总有两个一前一后护住她，其他的人基本上近不了她的身。就算上次的茶点宴会，她们四人被分散开去偷听，雪芊芊也注意到她们的脸都向着自己，若有危险，四个人一定会冲到她面前。不用想也知道，是南宫琰怕她出事。

“王妃，你怎么都不生气啊？”春意困惑地看着她，小脸上满是不解。

生什么气？她这些日子，手里接触的哪个不是机密，她们四个的严防死守也免了她劳神劳累怕皇帝的探子偷窥偷听。她只要放心做自己的事就行了！

“别气了，你是王妃贴身的第一红人，这个身份不会变的！”雪芊芊好笑地安慰她，这个小丫头！

春意还是不服气：“还红人呢！我连王妃的身都快近不了啦１这些日子，她只有打扫房间、端端点心能做了。

雪芊芊一愣，脑海里好似一道惊雷响起，有些东西在她心里似乎要破土而出的样子。眨了眨眼，她微微闭目，一副困顿的模样：“春意，去给我买品轩的桂花糕来，我醒来要吃。”

待春意走远了，雪芊芊才睁开眼。做皇帝的探子，定要最平凡不惹人注意，却又努力靠近监视对象的。而春意，年纪小，最让人不防。会是她吗？

索性出了柳湄榭，身边跟着的叠香桃草她全然不在意，一心想着自己刚才的猜测。府里每个人，她都一一询问过章凌，没有什么可疑的。而南宫琰身边亲近的只有李云、章凌，而她身边的春意，现在想来似乎很符合的样子。

罢了，就让春意这段时间离自己远一点，等名单交给了赵麟，看他的反应再来判断春意是不是探子吧！

自那日南宫琰把一叠书信交到雪芊芊手里，已经过了两日。南宫琰几次询问书信，雪芊芊都笑笑说暂时没有看出什么不对劲。白日里，南宫琰不在她的身边，雪芊芊就将书信一字一句细细揣摩，又找来章凌，两人裁纸、抄写、画图、讨论的，时间在墨汁的点润间过得飞快。雪芊芊需要秘密藏起来的东西又多了几样。

章凌交给雪芊芊的情报，让她笑眯了眼。跟看着有趣的小说一样，雪芊芊对着各家夫人小姐的名字笑得诡异。有些人的爱好荒唐到好笑的地步，但雪芊芊一律认真对待。

这日，南宫琰刚早朝回到王府，就被蓝家两兄弟在王府门口拦住，直接截他去了书房。南宫琰不明白他们两人沉重的面色，索性耐着性子等着，自己不先开口。

“她要出手了１蓝翎泰冷冷吐出一句。

什么？南宫琰不动声色地拿起一本兵书，翻了几页，心里却被这句话刺得一痛。蓝翎泰口中的“她”自然是指雪芊芊。

“你给她的书信，她已经剔除了一些人，做出了一份名单。”蓝翎安拿扇子敲着手心，那个雪芊芊似乎真的是无所不能，她说给南宫琰听的那些结纳势力的道理，让他啧啧称奇。但一直以来，雪芊芊不过是有一个倾国倾城貌美的名号，至于聪慧这些从来没有听说过。她的这些能看透人心的道理和方法又是从哪里知晓的？

淡淡点了个头，南宫琰不予置评。和他往来书信的人中，有两三个是他们能够肯定，是在皇帝授意下特地来接近自己的。而这几日，芊芊总是云淡风轻地说，还没有看出什么端倪，似乎每个人都可信。她的这番论断让他心里忐忑不安。

如今，只要那份名单，出现在他手里，所有对芊芊的怀疑都可以清除掉。而这……

瞥了蓝翎泰一眼，南宫琰对他之前的那一句话很不满：“你表嫂不会背叛我的。”阿泰真的很需要芊芊天天收拾他，说什么要出手了，害得他当下心里一凉。

蓝翎泰轻哼一声：“是不是我表嫂，今晚你就可以知道了。”

于是，晚膳时间，憋了一股气的南宫琰幸灾乐祸地用话语鼓动雪芊芊去逗蓝翎泰。见他涨得通红的一张脸都快气炸了，却又在蓝翎安的眼神下苦苦忍耐，南宫琰恍惚感受到了小时候趁蓝翎泰不注意当众扒了他裤子时的愉悦。

但这愉悦心情，终究还是在一步一步走回采兰轩的时候，慢慢被紧张给冲散了。

芊芊，会给他名单吗？

采兰轩外，银里一眯眼，把正打着哈欠的丝兰吓得立马打起精神来。这两天，她们四个两两一拨，在雪芊芊的授意下交替守着采兰轩。

“王爷，王妃！”

南宫琰轻轻一点头，和雪芊芊一前一后走进去。屋里被收拾得干干净净。只有见识过雪芊芊想事情的南宫琰明白，白日里，屋里肯定是遍地的纸张。

雪芊芊替南宫琰解着外袍，两人很默契地没有让任何人进过这间屋子。洗漱解衣等等，都是他们两人亲密相处的时间。春意也只能将干净的水、帕子放在门口的洗漱架上。这里，是单属于他们夫妻的空间。

南宫琰的心尖似乎被一样东西慢慢地磨着，一点一点的屑沫漂漂散散浮在空气中，让他刻意放缓了呼吸。直到洗漱完了，眼看着雪芊芊一脸平静地躺到床上了，南宫琰终于发觉自己的心已经被紧张磨去一半了，淋漓的鲜血汹涌冒出，让他的力气大把大把地流走。

她，终究是没有提那份名单……那，或许明日，召她入宫的圣旨就到了……

“想什么呢１雪芊芊奇怪地睨他一眼。

“你……”南宫琰如鱼刺在喉，吐出一个字后痛得再也发不出其他的声音。

雪芊芊皱眉，干脆爬起来，瞪他：“你不过来睡，今晚就到其他地方过。刚好，侧妃也回来了……”伸手抓出放在枕头下的那张纸一扔。

“赶紧走吧！别犹豫了！”

南宫琰眼看着那张纸缓缓飘落在地，只觉得自己的心也找到了着落，踏实稳妥。那张纸，让他瞬间复活，暗暗笑自己的穷担心。眼下，得操心怎么让芊芊相信他今后只有她一人了！

手指抓起那张纸，笑容有些讨好：“王妃，莫要笑话本……”一句话尚未说完，南宫琰的脸色已经变了。背对着灯火的他，脸上的笑意残留，眼底却渐渐泛起阴鸷，眸子微颤，不敢相信地睁大眼睛看着手里的纸张。

静静背过身去，南宫琰没有让雪芊芊看到他痛苦的表情。手中的纸张似乎灼痛了他，他的手猛的一颤，声音却是一如既往的平静：“芊芊，这名单……”

“你发现了啊！”雪芊芊忙着把自己裹紧被窝里，只当他拿着纸去亮处看了，自顾自说着：“你给我的那些信件我都看过了。恭喜你啊，暂时没看出什么门道。应该都是可以相信……”

男人背对着她，狠狠地闭上了眼，掩去了眼底深处的伤痛。

这是她的选择吗？

脸上的悲伤一点一点被收好，南宫琰静默地按下心里翻滚汹涌的痛楚，带着那张宛如千金重的纸转身，一步一步走向那裹成粽子模样的人。

“快上来。”雪芊芊大方地将被子分给他一半，整个人无尾熊一样攀在他身上，一边喃喃抱怨：“现在才刚过中秋啊……怎么会比去年冷那么多！”去年这个时候，她还勇猛地在秦思瑶折磨下用井水洗衣服啊……

默默地将手中的纸松开，南宫琰双手抱住她，将她全部包裹住：“手放在我胸口暖暖。”去年家宴她被鞭打，还有后来为他挡的那一箭，她的身子早在频繁受伤和那次中毒后虚弱了。怕冷畏寒，连怀孕都有可能要了她的命。而他，不敢让她冒一丝险。

雪芊芊满意地哼了一声，身子渐渐暖了，她终于睡下。

再醒来，是被热醒的。雪芊芊伸手一摸，她放在南宫琰胸口的手都捂出汗了，轻轻推了推，见他眼皮动也没动，雪芊芊偷偷一笑。正准备睡，恍然发现灯居然一直点着。挣扎半天，雪芊芊最终还是受不了那亮光，从暖和的被窝里爬出来。脚刚刚落地，就踩到那张纸上。

这个臭男人！

灭了灯，雪芊芊恨恨把纸塞到南宫琰这边的枕头下，钻进被窝坏心地把又凉了的手脚放到他身上汲取温暖。

“你都不知道我有多辛苦！唉……”深深叹口气，雪芊芊用冰冷的唇含住南宫琰的唇瓣，轻轻吻着，直到唇间温暖了，她才满意地退开，抱住他睡着。

黑夜里，南宫琰的眼慢慢睁开，将怀里睡得迷糊呢喃一声的人轻轻环祝枕头下的那张纸，让他的心跳不规律起来，耳间除了她轻轻的呼吸声外就是漫天的安静。

很辛苦吗，芊芊？

我一直没有告诉过你，你的呼吸，让我能坦然面对这汹涌而来的黑暗。哪怕那纠缠了多年的梦靥重现，有你在，我也能撕开裂口，让自己呼吸。

你，是我的呼吸……

不要让我喘不过起来，没了你，我会死……

一早，雪芊芊就要带着叠香和丝兰出门，章凌带着几个下人正把礼物搬进马车。

蓝翎安敲着扇子打招呼：“起这么早，弟妹１

雪芊芊笑：“不早了，王爷早朝都快回来了。”幸好有叠香叫她起床，不然误了今日的行程，她会收拾那个偷偷溜去早朝的男人。

“这是去哪儿啊？”蓝翎安毫不怀疑，那一马车快没地儿放人了。

摆了摆手，雪芊芊抛下一句：“我去串门。”和叠香、丝兰一起坐进马车。

章凌和蓝翎安行礼，骑上马护在马车一边。他今天责任重大，王妃的大计划到底有用没用，今天就能看出来了。他很期待！

蓝翎安目送马车离开，一回身就见街的这边，南宫琰和李云回来了。“弟妹串门去了。”

南宫琰面色一紧：“谁跟着？”

“章凌，还有叠香、丝兰。”蓝翎安看着脸色渐渐舒缓的南宫琰，没有多说什么。表弟现在的每一丝情绪，雪芊芊都能轻易地挑起来。若雪芊芊真的……那表弟能承受吗？

“她把名单给我了。”南宫琰淡淡开口，没有去看蓝翎安舒了一口气的表情，往王府里走去。

书房外，李云连呼吸声都压到最低，就怕被蓝翎泰发现嫌他吵赏他一拳。

“哼１恨恨将纸往桌子上一拍：“她给你了！她给这个是给个屁１蓝翎泰气得将小时候听来的粗话都爆出来了。

蓝翎安看眼面无表情的南宫琰，扇子敲在自己的脑壳上，没有说话。

蓝翎泰大手一扬：“让叠香她们绑了她回来，暗卫全部撤走，她直接送到房林吴蒋那儿去１幸好房林吴蒋还未离京，她心里有多少阴谋他们很快都能知道。

南宫琰冷冷看他，眼神阴鸷：“不要动她！”

“妖女这么狡猾，她完全是记恨着雪家和南宫家的大仇没有忘。她一直在做戏，你看不出来吗？”那个女人居然这么厉害，差点把他也给骗了。蓝翎泰胸口怒火冲天，他还在心底里期盼，她真的是安安心心要做他的表嫂的！

“她不是做戏。”平静地陈述，一夜未曾合眼的南宫琰服从心底的渴望：“她不会害我。”纵使，她欺骗了他。

蓝翎泰怒极反笑：“她跟你虚以委蛇，是为了借皇帝之力来杀了你。你不信，难道等她把皇帝要的名单交了，你才死心？”皇帝跟雪芊芊要的就是定阳王交好官员的名单。

蓝翎安扇子轻展，拦住蓝翎泰的脸。阿泰是有多久没有笑了，这一笑，让他骇得浑身发麻。转过脸，目光轻轻扫过南宫琰抓住梨木椅关节响动的手：“表弟，倘若她真的帮你，是不可能交这样的名单给你。”就算表弟再痛再挣扎，事关生死存亡，他不能一味袒护雪芊芊。

南宫琰蓦地站起身，手摸向腰间，银光乍现，映亮了对峙着的三人的脸。

蓝翎安手间的扇子“啪”地落下，乍看清是什么东西的蓝翎泰脸上现出吃人的神色。

“阿琰……”

扬手止住蓝翎安的话，南宫琰眼眸中是一抹深沉的哀伤，手中的真气注入剑中，软剑一声龙吟，剑身在阳光下耀着夺目的银光。清冷的嗓音缓缓说出誓言，沉寂的空气里也带出一份忧伤。

“我，南宫琰，以南宫家主的身份，命蓝翎安、蓝翎泰全力保护雪芊芊，不得伤她一分１

话语刚落，接连的单膝点地，那声响在这空旷的书房里显得那么重。

银光映射在书桌上，滚动的空气柱里细小的纤尘一览无余。南宫琰紧抿着唇，沉默地看着跪倒在自己面前的两人。

芊芊，保全你，应该够了！

直到天幕渐黑，月儿都勾了个轮廓现在天空一角的时候，雪芊芊才带着空空的马车回了王府。连房也不回，雪芊芊抢过南宫琰面前的茶狠狠喝了两杯，才坐下来准备吃饭。章凌也累极，但仍恭敬地看着雪芊芊，等着她的吩咐。

喘了口气，雪芊芊笑眯眯地摆手让章凌和叠香她们去休息。幸好有他们几个，不然，今天的那些官家夫人小姐能把她给吞了。

揉揉自己今日笑得酸痛的脸，雪芊芊看向在桌的三个男人，心里有点奇怪。怎么都看着她啊？还有，她这么有伤大雅的揉脸，那个蓝翎泰也不吭声说她？

南宫琰抓下她的手，递过筷子：“吃饭吧！”

“哦１气氛有点奇怪，雪芊芊夹着菜又瞄了几眼却得不出结论。

南宫琰给她夹着菜，随口道：“明日，皇后邀请几位王妃去宫里赏菊。”

赏菊？是找她要名单吧？雪芊芊皱眉头，那皇后知不知道皇帝假借她的名义干的事啊？

“哦，我今天太累了，明天可不可以不去啊？”殷切地看着南宫琰，雪芊芊生怕从他口中听得到一个“不行”。别说她明日还有其他计划，现在她也没有名单能交给赵麟的啊！

所有人都把目光看向她，而雪芊芊浑然不觉，仔细地盯着南宫琰看。

“好！”南宫琰掩下复杂的心思，看着她浅笑：“明日好好休息！”

蓝翎安、蓝翎泰交换一个眼神，心里松了一口气，又都有些不明白。雪芊芊这样是不想把名单交给皇帝吗？她到底想要做什么？

宫里的赏菊会之后，没两天，又是淑贵妃的生辰。照例是在宫里办了个小宴会，有诰命的命妇都要去参加恭贺。

偏巧这日，雪芊芊吃错了东西，呕了半天，回禀了宫里只送去了贺礼。

雪芊芊痛苦地抚着自己的肚子，恶心的感觉一阵一阵。太惨了，为了躲开赵麟要名单，她硬生生把自己给吃撑了，假装食物中毒。好痛苦啊，呕！

南宫琰冷着一张脸瞪着她发白的小脸，她猛吃东西的事叠香早就回禀了。就算不想进宫，也有其他方法回绝，她居然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

雪芊芊吐歇了，眼角瞄到他风雨欲来的脸色，暗自叫苦。干脆她整个人往床上一摊，顺手揉揉这几天串门走得酸痛的腿，开玩笑道：“哎呀，又是恶心，又是脚酸的，不会是怀孕了吧？你说呢，孩子他爸？”

她话一出，南宫琰脸色一白，狠声斥道：“瞎说什么１孩子，会要了她的命！

雪芊芊被喝得一愣，讪讪笑开，右手下意识抚上左手腕的玉镯：“也不是没有可能啊……”他，不想要她怀孕吗？

南宫琰走出房门，大喝：“李云，去请谢御医过来１

沉默笼罩在这个房间里的每一个人。雪芊芊伸出手腕，张口想要说个笑话打破这沉默，嘴巴开开合合还是闭上了。

坐在雪芊芊身边的南宫琰背对着她，浑身散发出来的冷厉让谢韵少都瞥了他几眼。搭脉的手收回，谢韵少浅笑开口：“无妨。王妃只是东西吃多了，有些涨肚。开服药缓缓就好了。”

南宫琰道谢，让李云送走谢韵少，一回身，床上躺着的雪芊芊已经翻过身去了。

沉默地走过去，南宫琰伸手抚上她微皱的眉头，问：“还想吐吗？”

雪芊芊摇摇头，眉头却在南宫琰的一遍遍轻划下舒展开。闭着眼不去看他，雪芊芊心里堵着一块石头，重重的，压得她快喘不过气来。刚刚谢韵少说完话，南宫琰原本紧绷的身子明显放松了下来，她甚至能听清他缓缓吐气。他在担心什么？他，真的不想要她怀孕？

胸口一窒，她的胃一下一下抽痛开来，雪芊芊轻轻吐出一口气，觉得从鼻腔卷起的那股酸涩猛烈地冲击着自己的眼眶。察觉抚着自己脸的手移开，又贴上她的小肚子，一下一下缓缓揉着。雪芊芊把脸往被子里一埋，指尖一遍遍感受玉镯的温润，忍下心中翻涌的苦涩。

南宫琰直到她平稳的呼吸响起，才暗叹口气。她的身子，他慢慢替她调养总会好的。若告诉她，她怀孕会有危险，只怕她会伤心。他可以等，孩子不算什么，她才是他最重要的！

雪芊芊睡醒，已经中午了。看着空空的房间，抚抚肚子，雪芊芊下床。脚尖刚碰到地，南宫琰就走进来，抱起她，轻斥：“不怕着凉。”见她面色不再如先前那般白，又放了心，让叠香端来药。

雪芊芊看着面前两碗浓黑的药，皱眉。谢韵少有开两副药方？

南宫琰端过一碗：“先喝了。御医说了，你身子不好，以后每天记得喝药，调养好了才可以停。”

皱着眉头将两碗药屏气喝了，雪芊芊苦着脸被南宫琰塞了颗糖，恨恨地噙着糖开始穿衣。南宫琰被李云请走，雪芊芊又掏出所有宝贝开始列名单。五天的往来，总算是对朝堂的大小官员的立场有了点把握。估计赵麟也开始不耐烦了，若是再不弄好名单，恒月不定怎么受折磨。恒月，也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他说要带她走，现在他逃出来了吗？

从账册里拿出夹着的那张纸，摊开，雪芊芊轻轻抽了一口气。南宫琰试图网罗的那些官员的名字，现在看起来，好几个都暗藏杀机。这几个人，据她所知，他们的夫人都是感念皇恩浩荡的。在外人面前再怎么装，回到家里躺在床上，总不至于对自家夫人还遮着藏着。

笔下迟疑着，雪芊芊一时不确定自己要怎么做好这份给赵麟的名单。他性情多疑，若是这几个人的名字不在名单上，他肯定知晓名单有假。最好的办法，是能让他相信名单是真的，而且对他自己的人也产生怀疑。他绝对是那种为了皇权，宁可错杀的人。只要他一步行错，杀鸡儆猴不成，反弄得朝廷人心惶惶，那么南宫琰会得益。

反间计？连环计？

脑子里兜兜转转，热闹得不行。雪芊芊扔在地上的纸也越来越多。关系网一张一张地画着，墨黑的线将所有名字紧紧缠绕，最后糊成一团。

雪芊芊闭闭眼，力图冷静。一个没弄好，她的世界就会糊成一团。蹲下身子，雪芊芊将地上的纸一张一张捡起来，点起火烧掉。火舌燎起，迅速快捷地吞没着纸张，星星点点的纸灰被烟带起，飞了老高，又落下。

她微微一动，揉着酸麻的腿站起来，裙角飞扬，又惹得那些纸灰扑扑地腾起。雪芊芊愣愣地看着，随风而起，风止而落，有多少的人的性命就在这世间如灰粒一般，渺小而无力……

赵麟又忍了两日，终于在他耐心即将告罄的时候，雪芊芊接了太后的懿旨进了宫。在太后面前小坐，眼见那个赵绮柔不会突然冲出来给她一刀子，雪芊芊松了一口气。

太后眼淡淡扫过雪芊芊身边的叠香，眉骨微动：“前些日子身子不适？是否怀了定阳王的骨血？”

雪芊芊淡定地放下手里的茶盅，咽下那口茶水：“谢太后关心。是臣妾贪嘴，吃坏了肚子。”

“嗯。”太后眼角笑纹浅浅泛起，如春水般澄静的脸上是和缓的笑意。

从里面退出来，雪芊芊擦擦额头并不存在的汗，松了一口气。太后这种人精，真是和她一个眼神交汇都要细细估算好！

现在，皇帝的人要来请她了吧？

闲闲晃着，雪芊芊干脆带着叠香沿着御花园走上一圈，在假山边上见到了上次请自己的那个宫女。

“王妃，皇后娘娘召见。”

“走吧１

交代叠香在殿外候着，雪芊芊一个人走了进去。她有些紧张，接下来的每一个环节，只有有一步她算错了，那么她和南宫琰就全输在她这一豪赌里了！

不同于前次，这次雪芊芊一眼就看到了坐在殿里的赵麟，索性连行礼都省了。雪芊芊上前疾走几步，口气有些慌张，又极力掩下，到最后成了声音微颤而面上却是没有表情的询问。

“恒月在哪里？”

赵麟好整以暇地看着她的脸，虽然美貌比之从前更多了一分味道，但那略有些干燥的唇瓣终是减了几分神采。不过，他倒是很享受她这样止不住心慌的模样。人一慌，有些东西就会考虑不周，顾不得许多了。

“你要的东西我已经带来了。”

赵麟站起身来，围着雪芊芊转了一圈，凑过脸去：“朕怎么请也请不了你进宫，怎么，和那些官家夫人玩得忘记了那个奴才的性命了？”

雪芊芊眼蓦地睁大，冷冷反驳：“我若是不这样，又怎么能让南宫琰泄了防心？上次给你抄来账本已经是我的极致了！”她的脸上悲哀一闪而过。

“你也没让朕失望！拿来吧１赵麟没有错过她的表情，心里冷冷一笑。她对南宫琰，倒是有了几分感情。

雪芊芊拽紧手中的纸，汗水渐渐湿了纸张。“我要先见到恒月！”上次的教训她还记得。

“你不给朕，立刻就能见到他的尸体。”赵麟一甩龙袍，重又坐回高高的位子，没什么耐心地解释：“你现在已经没有什么能给朕了。朕又何必再骗你１

雪芊芊咬咬唇，终是把手中的东西递了过去。眼看赵麟笑眯眯地打开纸看完了，仍没有什么动静，雪芊芊心里有些着慌。“恒月呢？”

赵麟感觉到手指尖那张纸的湿软，不甚在意地回道：“别紧张，他还活着。”

“你不是又要反悔……”

“朕不需要１赵麟打断她的话，看她极力镇定的模样，突然心里漾起一种做猎人的满足感。她再怎么聪明，也不过是只狡猾的兔子，只要拽着她的尾巴，她就是想咬自己也不得！拂拂袖口，赵麟好笑地看着她后退一步：“别怕！朕只是要告诉你，你的那个奴才，已经被人给劫走了１

什么！雪芊芊瞪大眼睛，惊恐地抽了一口气：“劫走了？”谁救了恒月？还有……

那张名单！

雪芊芊上前几步，身上就要抢回赵麟手里的纸。

赵麟一闪身，轻轻皱眉，看着雪芊芊跌在地上，轻斥：“王妃这般不小心，撞了朕可是死罪１

“你！”雪芊芊目眦欲裂，声音中的脆弱、恐慌、无力汹涌而出，她指控道：“你骗我！”

“放心，等朕铲除了定阳王，一定会封赏于你的１毫不在意她的怒视，赵麟凉凉提醒：“你若是被皇后召见太久了，你的丫头会等着急的１这名单，倒是有些令人惊奇的地方啊！

雪芊芊头晕目眩地走出来，失神落魄，在叠香搀住她的那一刻昏了过去。

采兰轩的院落里，南宫琰临风而立，笔挺的身姿仿佛是一株笔直的树干，直冲云霄。秋风日劲，落叶纷纷落下，没多久就在地上又积了厚厚的一层。落叶掩住南宫琰的脚靴，乍一看，好似他就是地里长出来的模样，若不是他身后的蓝家兄弟，静默如他，远远看过去，他简直和整个院落融合一体，分离不出来。

蓝翎安站在一边，听着蓝翎泰冷淡的口吻叙述着他们不知道的皇宫里又发生了哪些事。雪芊芊今日进皇宫后的每一举动都被详细具体地重现，甚至于赵麟的嘲笑，雪芊芊后悔气愤以至于昏厥的原因。不无忧心地看了一眼背对着他们的南宫琰，蓝翎安无法把握接下来他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南宫琰轻轻颔首，依旧沉默地看着面前的这棵大树。自那日，他将南宫家祖传的定光剑拿出，雪芊芊今后在王府里不会有性命之忧。蓝家兄弟，是他绝不会失去的倚靠！

小的时候，他们三人经常比赛爬树，每次都是他爬得最高。因为，知道后面有人护着，他不怕自己爬得多高，不会担心会不会吊在树上下不来。而这次，也不过是他和皇帝间的比赛而已。他，不担心！

漠然地将目光放在自己的手上，南宫琰低声道：“南方运来的兵器，还有十日就到了。派人去催，提前两日收货。十日后，让一小方队佯装卖家，带着少部分兵器，按原定计划交易。”这双手，捏着许多人的性命，现在，加上他的……那颗心！

蓝翎安和蓝翎泰对视一眼，轻声应下。阿琰，终于要让雪芊芊做出抉择了吗？

南宫琰不再开口，蓝家兄弟沉默地走出采兰轩。快出院落的时候，蓝翎安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大树底下站着的人。他双手已经背到身后，紫金绣袍被风吹起，发丝翻飞，沉默而寂寥的身躯撑起了一方天地。蓝翎安眼里一热，忙转过脸来。

雪芊芊，希望你，不要让阿琰失望！也不要，让我和阿泰失望！

雪芊芊猛地打了个喷嚏，一下子坐起身来。揉揉鼻子，眨眨眼，她的目光在看到端坐一边的人时一顿。

“王妃醒了？”谢韵少对她笑笑，又回过头把注意力放在棋盘上，两指捏着一枚黑子犹豫不决。想了想，把黑子置在一片白之间，开口：“睡得可好？”

雪芊芊讪笑：装晕倒被看出来了？若是她不表现激动点，那赵麟怎么可能会相信她？叠香带她坐上马车的时候，她还是有意识的。只是马车一颠一颠的，倒把她的瞌睡虫颠出来了。加上这些天日夜谋划用脑，她这一觉睡得还真沉。

“王妃既然已经醒了，那臣去请王爷进来。药已经熬上了，王妃惊吓过度，喝上几碗就好了。”谢韵少抚平袖口的褶皱，站起身去拿药箱。

“哎……”雪芊芊一听喝药就皱眉头，他也知道她是睡着了，还开什么药０御医，那药可以免了吧？”

正要跨步的人闻言，脚下一顿，脸微侧，似笑非笑的模样：“王妃体弱，多喝些药王爷才会安心！”

半隐在光线里的脸罩上一层柔光，那笑容也显得出尘高雅，看得雪芊芊一愣，竟忘了那药的事，眼睁睁看他离开。他那一笑，让她隐隐觉得有些熟悉，却不知是在哪里看见过……

章凌说七八年前谢韵少是京城里数一数二的美男子，俊颜貌美，身上自有一股风流。美目流盼间，不知道煞到了多少家的女儿！她见他几次，都只觉他身上是医者的平和与慈悲，除此外就是那一层淡淡的冷漠。他虽医治众人，平素脸上却虚挂一层浅笑，笑意未曾到眼底，让她看了敬而远之。

没想到，刚刚他微侧脸说话的神情，却让她脑子里闪过“风流”二字。看来，章凌并非虚言。听说谢韵少娶妻五年，一直未有所出，却从未见他有娶妾之意。这个男人，倒是有些特别，就不知道他那很少出府的夫人是什么模样。想必也是天仙一个了！

雪芊芊想到这，不由得啧啧两声，若有机会，她就上谢府去探一探，看看谢韵少与他夫人是不是真的是传言所说的神仙美眷……

“笑什么？”南宫琰缓步走了进来，一眼就看到了桌上的棋盘，眼神微晃，袖子一挥，模糊了那个“下”字。

雪芊芊看着他，细细打量一番，做了比较。怎么看，都是眼前的人比较入她的眼！那谢韵少不负十年前京城美男子的称号，但眼前的这一个，定是不负现在京城美男子的盛名了！

唇角越翘越高，雪芊芊自己都感觉到那弧度快和笑弯了的眼触到了，心里却是止不住的喜悦。伸手拉住他的手，倾身抱住他：“我家王爷，真是越看越好看１

“哦？”南宫琰眉微挑，俊颜上浮现一抹笑，单手挑起她的下巴，低下头凑过去：“王妃可是被本王美色所迷？”

他的眼弯成长弧，眼里隐隐闪闪，星眸里似有一个漩涡，将雪芊芊的神智都缠住，圈圈绕绕得失了神。雪芊芊迷恋地看着他，他脸上的笑花浅绽，迷离炫目，好似夜里的昙花，一瞬间尽绽风采……

支在她下巴上的长指微凉，指腹轻轻抚着她，让雪芊芊心里一颤。身子一退，她的红唇一张含住了那根手指。他脸上突现的邪魅，让她又珍惜又沉迷。

南宫琰一怔，手指被人轻咬着，她的舌轻轻舔弄。她脸上的迷恋让他的眼眸渐渐收缩，眸色漆黑地看着她，终于忍不住抽出手指，换上自己的唇。她甜蜜的小舌躲躲闪闪，嬉戏玩闹般引着他追随。他们的吻，也越来越深……

直到她的呼吸越来越乱，他才退开来，扶着她通红的小脸轻笑：“王妃，不要惹火！”

呼呼喘着气，雪芊芊的眼眸湿润润地看着他，一下子没有回答。无辜的眼神，加上沉重急促的喘息，这幅模样好似雨后的海棠，娇颤颤地开在枝头，带着晶亮的水滴迎向阳光。

南宫琰蓦地伸手盖在她的眼上，淡淡的嗓音说道：“喝药了。今天有四碗……”

雪芊芊一愣，随即瘪嘴。那谢韵少，真这么狠！

今日天空蓝且高，一眼看去，竟是空空荡荡的，不见一丝云。碧玺的天空下，柳湄榭里安安静静的，叠香一个人守在主屋门口。

屋内，雪芊芊左手支着下巴，右手拿着笔在纸张上胡乱勾画。安静的房里，她手腕的玉镯在光的照射下，灵莹剔透，留下一抹亮光映在桌面上晃动着。眉头微微皱着，她嘴里低低地嘟囔着什么，猛地将纸一团，摔在地上。

“春意、春意！”高喊了几声，雪芊芊人在屋里来回走了几步。

外面噔噔几声，春意跑到她面前，脸上满满的睡意，眼微红，一看就知道刚刚偷懒睡过去了。“王妃，有什么吩咐？”

雪芊芊一手敲着自己的脑袋，手胡乱地指着：“收拾一下。”一团团的纸扔了一地，她看了就心烦。往床上一坐，雪芊芊眼睛随着春意的动作，整个人却已经走神了。混混沌沌的脑子里，众多的脸飞来窜去，让她脑子开始犯疼。

“王妃，你什么时候回这里住啊？”春意忍不住开口问，这些日子，她一个人守着柳湄榭夜里总觉得冷清。

“我这些天白日里不都和你一块耗了？”雪芊芊挑眉，叹口气，又道：“把我骗来这屋里，你自己又跑去偷偷睡觉。”

春意摸摸头发，憨憨一笑。

雪芊芊站起身，走到桌前拿起那一叠纸，一张一张看过去，心里又平静了几分。这些日子的所得，让她心里既紧张又害怕。所有的一切，成与败，可以说都在这上边了。这不是在平和世界的现代，南宫琰成功或者失败二者相差太多。而她，经不起他的失败！

“重新冲壶茶来１雪芊芊吩咐着，转身走到一边的墙下，伸手一按，墙上凭空出现了一个暗格。慎重地将东西放进去，她将头抵在那暗格上垂目想着什么。

这几日春意近身服侍她，早就知道王妃时不时想事想得出神，也不敢惊扰，静静退出去泡茶。

深吸一口气，雪芊芊似乎要吐出心中的沉闷，低低道：“就看你的了……”嗓音里却满是无奈与苦涩。

“叠香！”雪芊芊理理自己的衣服，走出房门：“随我出门去！”

“王妃，茶冲好了……”春意急急跟出来，比比自己手上的茶壶。

雪芊芊头也不回，挥了挥手，带着叠香去找章凌。

京城里的“喜悦楼”，一向以糕点出名。平日里，来来往往的客人无数，携妻带子来尝点心的人挤满了。今日，却不一般。谁来了，掌柜都是笑眯眯地道歉，只说今日被包了场子，连外带的生意也不做。

眼见一辆马车在楼门前停下，雪芊芊站在三楼望着从马车上下来的人笑眯了眼。这里的点心，南宫琰曾带她吃过一回，她喜欢得不得了。可惜，连日来她都喝着中药，想出门一步都被人瞪回来。这些日子，她的药剂量猛增，喝得她想吐，暗暗发誓下次看到谢韵少要让他好看。好不容易，今日停了药，她也找到由头出门吃点心。

将最后一口糕点吃下肚，又喝口茶，雪芊芊站起身，准备迎客。

“浅秋见过王妃！”来人瓜子脸，尖尖的下巴，一双大眼灵动清浅，嗓音细细柔柔地，正是左相的孙女腾浅秋。当初宫里的乞巧大赛，她的那绝美绣品让众人吃惊，盛赞她绣技第一。

雪芊芊忙扶起她来，浅笑着和她说了几句。左相腾扬历来行中庸之道，在朝中大事上极好打太极，甚少有见他明确表示自己态度的。他对南宫琰不亲近也不疏远，如果能争取到他对南宫琰的支持，依他在朝中的势力和民间的声望，确是一大助力。

“浅秋，我托你的事，可有办好？”雪芊芊将桌上的一盘点心推到腾浅秋面前，开口问道。

腾浅秋一笑，拿出一样东西：“王妃所托，浅秋怎敢怠慢１

雪芊芊拿起一看，大红的绢缎上，金线穿插，各种神态的童子童女玩闹甚欢，一幅百子闹园绣得活灵活现，就差听到他们欢笑的声音了。雪芊芊喜上眉梢，手上动作都轻了许多，深怕一不小心弄坏这绣品。

“这东西，若不是你，我是求也求不来１笑弯了眼，小心地收了，雪芊芊感激地看着腾浅秋。回手将这些日子让章凌到民间寻访得来的几部极珍贵的绣技书递过去，笑道：“算是道谢了１

腾浅秋脸上闪过一抹狂喜，手指轻触那些古书的封面，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些都是她想要而不得的。这……

雪芊芊轻拍她的手：“我这是道谢！行了，别拿你那双眼看我，我都快把全部家当送给你了１

腾浅秋闻言笑开，一双莹亮的眼睛满是笑意。

回程的马车上，雪芊芊依着窗子和章凌说着话，手上的糕点就没有断过。等到回了王府，瞪着满桌的菜，雪芊芊偷偷摸摸鼓胀的肚子，不敢抬头。自家的点心楼，她当然要捧场了。

“你是要捧场还是要撑死？”南宫琰冷着脸斥道，以前从未见她对糕点产生什么大的兴趣，自从喝药以后，日日念着。现在好了，一朝放她出了门，她吃撑了才知道回来！

雪芊芊眨眨眼，指着桌上的一摊点心，嗫嚅道：“我有带给你……你们吃１

蓝翎泰轻哼一声，乐意看自家表哥收拾妖女。

蓝翎安则装模作样咳了一声，忍笑道：“阿琰，也别怪弟妹了。女人家喜欢吃点心，也是正常的１

雪芊芊大为感激地看着他，被南宫琰一声冷哼又低了头，心里暗暗怪道。自己往日好歹也是成熟稳重的女强人，何时落魄到多吃了些糕点就被训斥成小媳妇了？果然是虎落平阳被……被他欺啊！她倒也不能否认，这段时间，她的心智是越来越年轻了！和南宫琰的相处里，她大概越来越像原先的雪芊芊了，那个才十六岁的雪芊芊！

偷偷抬眼看着沉着脸的南宫琰，雪芊芊心里又是感动又是得意！这个男人，什么时候会跟人计较吃点心多少的问题了！也只有对她，他才这样！

原本预备去柳湄榭住一晚上的，为了南宫琰的那张冷脸，雪芊芊服服帖帖地跟着他一路回了采兰轩。算了，那个计划能不能奏效，可不是她守着就能有用的……

伸手要去给他脱衣袍，他眼凉凉一瞥，一个转身背对着她，自己动手了。

他这是生闷气？雪芊芊瞪大眼，鼓着颊憋气，自顾自洗漱完连水都不给他留，倒床上睡了。偷偷听着他的动静，雪芊芊闭紧眼睛霸住大半的床。不信这样他还能忍！

南宫琰沉默地坐了一会儿，最终还是站起身迈步要往外走。

“南宫琰！”雪芊芊原本偷瞄的眼一下子睁大，坐起身瞪着他。他要去哪儿？是去秦思瑶那儿？喉间蓦地干涩，她动了动唇，嘴里苦涩万分，明明今日没有喝一滴药的！

“你去闲春居？”最后三个字，她是含在喉头的，低低哑哑，模模糊糊。她是不是从来没有告诉过他，她真的不是那种能容的人？他这一步真的跨了，她这王妃也不用做了。她再也不是那个卑微的连性命都捏在他手里的丫头，她是他的王妃，是他的妻！

南宫琰背一僵，停住脚步，没有开口。

沉默间，雪芊芊的喘气慢慢重了起来，整个下午塞满了的胃收缩着泛起疼来，阵阵酸意涌上喉间。不甘心地看他头也不回撩起珠帘走出去，雪芊芊一下子颓然地倒回床上。心里如万马奔腾，踏得她整个人乱糟糟的。她应该计划怎么休夫离开了吧……

在雪芊芊已经将逃离定阳王府的初步计划想好的时候，南宫琰走了进来，手上端着一碗药。眼见床上的人什么也不盖就那样仰天躺着，南宫琰心头一阵窝火。伸手揽起她，在她睁眼的时候，把药碗递过去。

药的热气直冲她的眼，雪芊芊一愣神，傻傻地对着那袅袅的水汽发愣。他……

舔了舔唇，雪芊芊抑制不住心里的愉悦，却仍硬让自己皱着眉头：“怎么还有药？”调养身子的药不是说要停两日吗？

南宫琰声音拉得平直，好似跟陌生人说着话一样：“不喝，肚子痛的是你１是上回吃的消食药。

雪芊芊心头一时涌上许多滋味。最重的莫过于自觉颇有些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讪讪，以及深沉的感动。

南宫琰转身又出去让叠香端水来，自己一番洗漱完了，躺到床上。有人一下子贴了上来，双手攀在他的肩头，一双眼闪亮如星月，娇俏的小脸贴着他，笑着讨好：“今日的药，有些甜。”

甜？才怪！雪芊芊在心里吐吐舌头，眼见他神色不变一分，她的眉头微微蹙起，唇线微抿：“不信你也尝尝……”

南宫琰不惊不惧地吻上她，她唇中的药味他已经习惯了。深深一个吻结束，他含着她的唇瓣低喃：“我信你，你也要信我……”

他的嗓音低柔如微风拂过，再没有一丝冷意，雪芊芊明白他今日算是消气了。而他简单的那一句“你也要信我”让她心里一震，想起那一夜两人在御花园的僻静小道上甜蜜相拥他说今后只有她的话，雪芊芊突然觉得唇中的药味真的带着一份馨香沁入自己的心肺。

她到底还是没有真正地放过心。就算他对她百般好，她也怕难得“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允诺，毕竟，这个时代的风尚远没有那样的认知。而他……

眼直直地看着他，清明中带着南宫琰熟悉的坚定，她一字一字清清楚楚地问着：“我信你。你能做到‘一生一世一双人’吗？”

一生一世一双人？这是她的向往吗？南宫琰的手缓缓握住她的，说出心底的那个答案：“我会１

夜渐深，屋里的火烛已经熄灭，满室黑暗。南宫琰搂住趴卧在自己身上的雪芊芊，心绪难平。她的话萦绕在他的心头，久久不散。一生一世一双人，他会做到。芊芊，你也要做到……

第二日一早，雪芊芊就爬起来，迎着刚升的太阳伸了伸懒腰。采兰轩的院子里，雪芊芊心血来潮让李云搭的秋千挂在树下，偶尔晃荡一下。树间的叶子齐刷刷地响着，叶已经开始泛黄，新长出来的嫩叶倒还十分有生气。

秋天就该是黄黄一片才好啊！雪芊芊嘀咕一声，开始想象这个秋天过去了会是什么光景。来年春天，南宫琰还会不会带她出门踏青去？那个时候，应该一切都已经沉淀，无论什么结果，她都不用再担心害怕了吧！

“连翘会不会等我的信都等急了？可是，取什么名字才好……”雪芊芊绞绞手指头，认命地去书房找灵感。

满满地列了一张纸，雪芊芊删删减减，最终停在两个名字上犹豫不决。

南宫琰回府的时候，脸色不怎么好看。蓝翎安跟在他身边，两人沉默地走过花园，在书房门口见到站在那儿的蓝翎泰。

今日早朝，御史大夫钱宽一本参奏，刑部少司贪赃枉法，利用手中职权偷换死刑犯，罪当处斩。皇上大怒，命将人收押天牢，御史大夫彻查此案。

南宫琰和刑部少司历来来往不多，早朝上见到了，也就是淡淡一声招呼。但……

“看来皇帝拿到那份名单，已经开始着手打击了！”蓝翎安心里微微着急，雪芊芊给赵麟的名单他们没有见过，但这刑部少司是他们相信的人。只怕……“我们不能妄动一分，但是，赵麟有了那份名单就会有计划地将我们的势力一步一步瓦解！”

南宫琰冷着脸，芊芊给他的名单上第一个人就是刑部少司！他所想的，难道只是一厢情愿？他所认为的芊芊会在那份名单上动什么手脚，其实只是他的自我安慰……

“再等等！”南宫琰甩袖离开。

在柳湄榭找到雪芊芊的时候，她正捧着从腾浅秋那里用珍本换来的百子闹园的绣缎看得美滋滋的。听到脚步声，雪芊芊抬眼，见是南宫琰进来，笑眯眯地将手中的东西递给他。

“给连翘的礼物，怎么样？”连翘心灵手巧，但腾浅秋的绣品难得，又是讨喜的百子图，她定会喜欢！

南宫琰微一点头，脸色早已没有先前的沉郁了。他面上无表情，心里却挣扎着是不是要开始那一个考验，那个对他和雪芊芊都十分重要、危险的考验！

雪芊芊将百子图放到一边，从枕头下摸出一本册子递过去。她习惯往枕头下藏东西的习惯还真的是改不了。

南宫琰接过，看着封面上的写的不甚好的字发愣。三十六计？

雪芊芊点点头，示意他打开看看。这可是她憋足了劲，硬是把大学看过十几遍的书照原样默出来的。除了其中故事里的国家人物用了简单代号，每一条计策的来源、用处、注意事项她基本上都还原了。她躲着人在柳湄榭用右手写了几日才完工。

南宫琰一页一页翻看过去，里面的字迹一点点晕开，融进他的眼，然后融进脑中，最后烙在他心里。他愈来愈看不清她，她一次次帮助自己，和他越来越甜腻，她的心思他能一点一点感知到。但同时，她也瞒着他，拿出账册名单，转身交到赵麟的手里。她到底……

“算了，这个待会儿看。先跟我操心这个！”雪芊芊拿下他手里的书，把另外一张纸塞到他手中，十分烦恼：“你选哪个？”

沉默地看了看写在纸上的两个字，南宫琰伸手点了点其中的一个。

“睿？”雪芊芊道，摸摸下巴，又叫了几遍：“睿睿？睿睿？”手往南宫琰手臂上一攀，雪芊芊一锤定音：“好！就给连翘的孩子取这个名字，睿睿，睿睿……”转身就要去拿笔写信。

南宫琰眼明手快地捞回她，不悦：“不许１他压根没有想到她这次还是努力给隋瑭他们的孩子想着名字。

“啊？你说选这个的！”雪芊芊不解。

“用另一个给他们的孩子吧１南宫琰执意道，她不知道，这个“睿”他要留着，以后他们也会有孩子的……

雪芊芊翻个白眼，算了，不跟他争这个。反正她是干娘，到时候信怎么写她取什么名他能知道？

“南宫……我们什么时候出去走走？”雪芊芊试图转移话题，她也闷着好久了，也许到野外看看走走能让最近的烦闷紧张舒缓些。

南宫琰静静看她片刻，才开口缓道：“这几日，还是呆在府里……后天凌晨，我要出府办事。过了那天，我再带你去。”

凌晨出府办事？雪芊芊皱眉：“做什么？”不会是什么危险的事吧？

南宫琰撇开眼：“前些日子南方送来的兵器。”话一落下，南宫琰突然后悔，恨不得自己把这句话给收回来。

“哦。”雪芊芊哼了一声，纵使她再怎么为南宫琰谋算，但作为一个现代人对杀戮心里还是有着抵触的。兵器一运到，京城里的血雨腥风就要开始了。她不能阻止的，只能沉默以对。挣开他的怀抱，雪芊芊走到桌前坐下，拿过纸笔，用左手一笔一划写着字。

连翘，展信安好。礼物已经……

黄昏中的皇城自有一份独特的威严。不如晨光中的柔和、正午时分的雍容，昏黄的日光遍洒皇城的每一处，隐隐绰绰间，那橘红光照中的宫殿里，陆续点上的灯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