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由得看向身后的章凌、尘闻尘闲,三个人的面色却不一样。相对章凌的平和,尘闻尘闲现在脸已经阴沉下来,四只眼睛全都盯着雪芊芊身边的夏卿淩看,目光中带着凶狠。他们千方百计藏着的小姐,就这样被莫名其妙暴露在众人面前了!
一个侍卫已经将马车驱了来,将车门打来,打起帘子等着他们上车。
雪芊芊低头看着自己一身衣裙,暗自想着,自己要是现在假扮丫环还来得及糊弄围观的群众吗?
没等她想出来,夏卿淩轻轻一笑,一手抱着洛儿,一手抓住她的手腕,将她轻轻带往马车那里。雪芊芊一瞬间没有想明白他到底想要做什么,就在众人的注视中准备上马车。她一只脚已经搭上去了,突然有一只手轻放在她的腰间,将她整个人轻轻往上一托,让她极顺利地上去了。
雪芊芊大窘,这下更说不清了!偏生夏卿淩还十分自然地将怀里抱着的洛儿递到她面前,清泠的嗓音说道:“让娘亲抱你!”
洛儿响亮地应了一声:“是,爹1
围观的人群发出“哦”的一声,夹杂着“果真如此”、“原是这样”之类的话语。彻底坐实了雪芊芊和洛儿的身份!
车帘一落下,雪芊芊就沿着软榻避开了一些距离,对夏卿淩从自己肩头滑落的手看也不看,径自对着倚在夏卿淩的洛儿看了一下,就闭着眼睛养神了。
南宫琰说送给她的大礼,应该就是指洛儿不包括夏卿淩吧?这个清逸侯做事奇奇怪怪的,一来就坏了他们所有的计划。眼下,尘闻、尘闲都得戴上假面皮,而自己也得重新乔装打扮,至于章凌……
雪芊芊十分肯定洛儿叫夏卿淩“爹”的事和南宫琰绝对没有关系。那个男人怎么可能让别人占了自己的便宜?
车辙滚动的声音传到雪芊芊耳里,却已经不能引起她的注意了。她思绪散开,又想着怎么样应对接下来的状况。丞相府,尘闻尘闲都靠近不得,该怎么通知恒月表哥这件事情呢?还有大皇子,会不会注意到夏卿淩这一点?
前行的马车突然停了下来,雪芊芊一愣,睁开眼睛,就听到外头传来一个声音,有几分熟悉。
“真是巧,居然在这里遇到侯爷!”
雪芊芊整个人一震,从心底冒出惊慌。
轩辕修博!
周边往来的百姓们现在都已经停下脚步,跪在原地:“参见皇子殿下1
宽阔平坦的大街上,两边人马都停在那里。轩辕修博浅笑着坐在车里,被挑起的车帘收到一边,他缓步下了马车,一步一步走过来。他的眼在章凌脸上一扫,面色没有半分异样。
章凌避无可避,明知道轩辕修博注意到他,仍淡漠着立在马车旁。当初在酒楼里,他们就曾打过照面……虽然不知道清逸侯为什么要大张旗鼓地走在这条街上,但老实说章凌一点也不担心。夏卿淩那样的人物,他做的每一件事若是没有把握肯定不会开始的。
马车里,夏卿淩轻轻一笑,将手里的洛儿往雪芊芊怀里一放,一指点在小老虎的鼻子上,做了个噤声的动作。雪芊芊看着他不慌不忙地撩起一边的车帘,慢条斯理地下了车,却没让自己和洛儿被外面的人看到一分。只一眼,雪芊芊就发现他们现在的位置不对劲了!
这个夏卿淩到底想要做什么?
雪芊芊疑惑。去外使馆并不需要经过这条街,他们会被轩辕修博撞见根本就不要奇怪,因为……这条街是从皇宫去皇子府的必经之路。她不禁抱紧了怀里的洛儿,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她想不出来。
夏卿淩浅浅一笑:“皇子殿下,这是去哪儿啊?”他从容镇定,好似遇到故交一样说着闲话。
轩辕修博挑眉:“我刚从宫里出来,正要回府。侯爷一个人出来走走?”他静静看了夏卿淩身后的马车一眼,笑得不动声色。
“家中小儿喜欢看热闹,所以就带着出来走走。南齐国果然不一般1
马车里雪芊芊心里一沉,洛儿径自玩着手里的玉佩和宝珠。
“哦?”轩辕修博讶异,抬手指向马车:“小公子也带出来了?早些时候在城外接侯爷的时候,我倒没有注意到1
钱方天低着眼:当然没有注意到了,那个时候小皇子根本就不在马车里。
夏卿淩笑笑:“拙荆带着小儿与本侯一同出的北齐国,后来言语上一个不合,她一个人带着孩子先行了。家务琐事,怕惹得殿下……”他言语上虽然带着不好意思,面上却一点也看不出来,仍旧是那副坦坦荡荡的模样。
这下轮到轩辕修博吃惊了,似乎从未料想到是这样的内情,说道:“侯爷夫人也在?我真是无礼了1按岁数来说,夏卿淩比他长几岁,于情于理他都应该拜见一下。
夏卿淩摆了摆手:“殿下客气了!妇道人家,什么也不懂,怕唐突了殿下!”
雪芊芊蹙眉,轩辕修博不会冒冒失失地让她出来吧?当初在北齐国,除非是宫里办盛宴,不然男女不同席,私底下女不见男客。这里,应该也是一样吧?
轩辕修博倒也没有揪着不放,只是和缓一笑:“侯爷过谦了!还请侯爷赏脸,婚宴当天携家眷到场观礼。”
“这……”夏卿淩迟疑一会儿,才笑着应下:“好!”
又说了几句,两个人各自回了马车。车马齐动,两批人马缓慢走过。
没走多远,轩辕修博就招来侍卫,吩咐道:“去调查一下,看看北齐国的来使入我国境内的时候是否有女眷小孩儿!”
洛儿一见夏卿淩上了马车,就扭动着身子从软榻上爬到他身边。夏卿淩拿过那块陵玉,给洛儿戴在脖子上,将他轻轻一揽,任由他兀自玩着。
雪芊芊开口问道:“侯爷,其实你这次来,是报复的吧?”李云曾说过,他还很小的时候,就常见夏卿淩上将军府和他们折腾了。最近一些年里,夏卿淩却仿佛变了个性子,严肃到让人怀疑的地步。听说,最后一次的打斗中,南宫琰曾经踩着他的手腕蹦蹦跳跳……
夏卿淩“咦”了一声,带着几分不解:“夫人说的报复指的是什么?”
雪芊芊原本听惯了章凌他们叫自己“夫人”,但从夏卿淩嘴里说出“夫人”一词,又联想到他刚刚和轩辕修博说的那句“拙荆”,言下似乎多了一些其他的意思啊……
雪芊芊面无表情地指出:“听说侯爷与南宫琰是旧仇……”
夏卿淩低低一笑,眼半合着垂下,看着怀里的小老虎:“夫人多虑了……”
雪芊芊继续指出:“占人妻儿的便宜未免……”洛儿被他哄着叫了“爹”,现在连自己都变成他的“拙荆”了。这也太幼稚了!
夏卿淩抿唇,眼角带笑,手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抚着洛儿头上的老虎帽,静了一会儿,才出声。
“想去参加婚宴吗?”
晚饭时分,雪芊芊空闲万分地看着小老虎就差满地打滚地玩闹着,她的面前摆着上好的菜肴。真看不出来,原来这外使馆里条件这么好啊!怪不得西陵国的那个四皇子一住就这么久!
“洛儿,吃饭了1雪芊芊叫了一声,看向立在门口的三个人,奇道:“你们不吃饭?”
章凌率先走了进来,尘闻、尘闲则略带着些别扭地慢了一会儿才动起来。
雪芊芊一眼就撇到小老虎鼓起个脸在使劲搬一个大花瓶,忍不住笑出声,走过去把他挟持了来:“吃饭。”
尘闻尘闲默不作声地吃着饭,两个人很不明白为什么小姐会和那个侯爷到了外使馆里住着。当时碰见大皇子时他们就开始紧张了,没想到小姐居然答应陪那个侯爷一块出席婚宴。
雪芊芊把筷子递给洛儿让他自己吃,这才开口:“恒月表哥最近在忙什么?”
尘闻、尘闲对视一眼,尘闻回答道:“大皇子请二公子帮忙婚宴安排的事情。”
雪芊芊点点头:“丞相府我们靠近不得,总不能一直都这样。既然婚宴当天,所有人都会出席,那就当给个机会让我们说几句话吧1
尘闲皱眉:“可是,大皇子那边只要稍微一查,就能知道小姐和……小公子是凭空冒出来的。”只凭那个清逸侯的几句话,还不能让大皇子相信。
雪芊芊不在乎,一边给洛儿挑着青菜,一边答道:“无所谓,反正是换了张脸的。大婚当天,他那边会很忙,说不定根本就没有注意到我。况且……他应该更会防备表哥他们,至于我,就当是夏卿淩的妾侍了。虚虚假假,才会让人迷惑不解。”做得太真了,反而惹人起疑。
章凌在听到那一句妾侍的时候,已经忍不住被呛到了。他轻轻咳了几声,惹来雪芊芊凉凉一瞥。
“清逸侯的夫人是……”雪芊芊在帮着南宫琰笼络人的时候,就曾听那些官家夫人说起过那个神秘的国舅爷夫人,似乎姓沉。
章凌接口道:“是沉家的二千金,成婚时刚十七岁。”虽然侯爷曾经收罗了京城里满十岁女子的所有画卷,但最终还是由夏家老妇人一锤定音,和沉家定了亲。
雪芊芊点头:“你可见过她?”
章凌摇头。莫说是他,就连主子也未曾见过。“侯爷夫人从不参加宫宴1应该说,似乎从未出过夏府一样。
雪芊芊低着眼想了想,又开口:“听说,清逸侯这段时间和自家夫人和和美美,过得十分惬意?”有李云那个包打听,甚至连蓝翎安表哥似乎对左相家的小姐有意思都说给她听了。
章凌浅笑不语。侯爷自是坦荡之人,偶尔几次在宫里听到他当着主子的面,似乎在炫耀一般说起和自己夫人琴瑟和鸣的快活日子,浑然不在意主子和大公子杀人般的眼神。
“既然清逸侯占了洛儿的便宜,那我也不妨牺牲小我做个贤惠的侯爷夫人了!”雪芊芊冲着章凌一眨眼,似乎询问又似乎在回答一样:“想来,清逸侯携妻带子出席婚宴的消息很快就能传回北齐国的!”
她和夏卿淩也没有仇,不过,形势所逼,她倒也不介意帮南宫琰出口气了。那个男人,若是知道洛儿口口声声的“爹”叫得不是自己,怕是能气得呕血……
夏风已经渐渐变了模样,再无前些日子的暖意,反而在深夜中带着一丝潜伏的凌冽。外使馆的东西两边各有火光,院子里大树沉默地立在黑暗中。
雪芊芊照顾洛儿十分顺手。小孩子的手脚都是纤嫩的,再加上洛儿圆鼓鼓的身段,脱去了老虎皮,就是一个小汤圆。雪芊芊几乎是用捧地将胖嘟嘟的藕臂擦干净了,又去给他洗小脚丫子。洛儿精神头还好,于是雪芊芊问一句他答一句。
“平时都是一个人睡的吗?”
洛儿偏头想了想:“前段时间父皇病了,皇叔就经常和洛儿睡。”
雪芊芊点点他的小脚丫,吩咐道:“不能叫父皇,出了宫要叫爹。”
洛儿点点头应道:“是这样说的,洛儿有两个爹。”一个是父皇,一个是太傅。
雪芊芊叹口气,这个孩子被夏卿淩糊弄的!“你只有一个爹,就是你父皇。侯爷是你的太傅,不是你的爹。”
洛儿迷茫了,他完全是按照父皇的交代,在外边一切都听太傅的0可是,娘亲,爹说……”
雪芊芊一瞪眼:“侯爷是你的太傅!”
紧闭的门突然传来两声轻叩,母子俩同时看过去。
“夫人!”章凌立在门外,低低唤了一声。
“什么事?”
“侯爷派来隋大人说,今夜回来晚,不必为他等门,请夫人早点歇息。”
雪芊芊应了一声,给洛儿擦干脚上的水,示意他睡床上去。开门,将手里的水盆往章凌手里一放,说道:“让侯爷自己小心。”他们下午刚回了外使馆,凳子还没有坐热,就有皇子府的下人请递帖子,邀请夏卿淩去京都里最大的一家酒楼喝酒。
夏卿淩倒是不怎么在意的模样,交代了章凌几句,带着隋瑭和钱方天走了,让雪芊芊连向隋瑭问好的机会都没有。
吃过晚饭,尘闻、尘闲两个人守在门口动也不动,俨然是十分紧张的模样。至于章凌倒是个惯于安排的人,只让雪芊芊带着洛儿两个人先休息。
今夜,会有什么特别吗?轩辕修博借故请走夏卿淩,是想要试探什么吗?
雪芊芊躺在床上,身边的洛儿已经睡着了。
她今夜却有些睡不着,专心地打量着那张小脸,思绪不能安宁。她曾经在现代的一套电视节目中看到,说是两个没有血缘的人在一起呆久了,长相上会有许多相近的地方。她看着洛儿的眉眼,脑子里却直接想到了南宫琰。他睡着的时候似乎也是这个模样,完全无害地舒眉闭眼,同样卷翘的浓密睫毛……
她很少会有起得比南宫琰早的时候,但印象中却有一次,自己睡得好好地,无端端醒来。一睁眼才发现,天才刚刚亮起来。微光投在窗子上,却被轻纱挡住了。被自己轻轻环住的南宫琰还在睡着,浓黑的眉毛没有白日里的轻蹙紧拧,犹如墨笔画上去一样舒展着。双眼轻轻闭着,平和许多。她当时越看越觉得有意思,悄悄抬起一只手凭空画着他的眉、他的眼……
就如小时候画的简笔画一样,画到他的鼻子的时候只轻轻勾了一下,又继续下移,仿着他的唇形画了一条线。她整个人只有那只手在动,却觉得整个人整份心思都在围着那只手转。她一遍又一遍地画着,不知疲倦。偶尔见他轻轻一动,立马停下动作,眼见他没有醒来才继续。
渐渐地,她不想再画了,手隔空放在他的唇上边,然后抿着唇偷笑,手指一点一点靠近,最后轻轻点在他嘴上。她的手在被子外放了太久,带着凉气的触碰让南宫琰眼皮一动。她忙不迭地在他睁开眼睛之前,就整个人迅速凑上去,吻住他的唇。
只是轻轻地含住,然后一点一点开始吮吸,好似小时候吞进好吃的棉花糖一样,一点一点吃进去……他的眼终于睁开,墨黑的眼眸还带着不清醒的睡意,微眯着看她。她勾起唇角,仍在继续。他不阻不拦,任由她……
雪芊芊还是十来岁的时候,也是个青葱的少女,好歹看过几本言情小说。隐约记得最让自己喜欢的并不是哪一个故事,而是其中一对男女主人翁清晨醒来时的几句对话。
“醒了?”
“唔……别吵,再陪我睡一会儿……”
“……好!”
那个时候她没能弄懂自己喜欢的理由,相比那些惊心动魄的相爱过程,反而是清晨的那一抹和煦的阳光更能打动她。和爱人一起从黑夜中醒来,迎接了第一抹阳光。低低喃喃带着睡意的低语,以及那一声“好”,都带着无限的魅力。
但在自己靠过去吻住他,看着他慢慢睁开眼睛,在他的眼眸里能找到自己朦胧的倒影的时候,她似乎明白了她为什么会对这个男人爱得这么深了!他们的开始,可以算是最差的那一类了,深仇大恨、身份的不对等,如果没有他隐晦的看顾,没有他那么痛苦的挣扎,自己这么莫名其妙到了这个全然陌生的世界,面对一个可以算是残酷的男人怎么可能会动心?
正因为隐约中的那一丝好奇,她对他上了心。也因为她一点一点展露出来的特别,他才对自己刮目相待,他们之间一点一点将位置摆正,至少不是那么的不平等了。有人会因为彼此之间的亲密关系而爱上对方,而她不是。若是没有他偶尔掩饰不住的温柔与细心呵护,她永远不会对他改观的……
她轻轻退开了一点身子,狼狈地换着气。她想得太深,唇舌机械地缠着他,现在弄得自己喘不过气了……被她压着的人终于有了一丝反应,一只手放到她的背上轻轻抚着,原本微眯着的眼一瞬不瞬地看着她,唇边似乎……带着笑……
她懊恼地低叫了一声,把自己变红的脸埋进他的胸膛,听到他从胸膛里溢出来的低沉笑声,她又羞又气,心里却是愉快的。她从未如此肯定过!当初她被劫再回到定阳王府的时候,曾经问过他,到底是喜欢过去的雪芊芊还是现在的她。其实,答案已经明显了……
雪芊芊不由得叹口气,怎么会在这样的夜里想起那个时候的他们?纯粹是找罪受啊……
她小心翼翼地将洛儿放到外面的手捉进被子里,带着笑意的嗓音轻轻响起:“你父皇……他现在在做什么?”
会不会还在御书房里看奏折?“应该不会吧?李云好歹会劝着点……不对,李云那么没胆,被一瞪就不敢开口了……”
雪芊芊懊丧地“唔”了一声,才发现一样自言自语:“当初,应该让章凌陪着你父皇回去……有他在,好歹能帮着你父皇一些啊1
空气中只有她轻悠悠的嗓音回荡,不知从哪里吹来的风一晃而过,原本点着的火烛一下子就灭了。雪芊芊心里一惊,下意识先起身,却察觉有人动作比她更快地到了她的床边,单手按住她的肩头。
“……所以,我才留他在你身边……”
低沉的嗓音响起,是她熟悉的那个语气,平静无波,内里却含着说不尽的情思……
雪芊芊瞬间觉得自己的身子在微微打颤,她想拿下放在她肩头的那只手,只要被她握在手里,即使屋内一片漆黑,她也能感知到是不是他!但……她的手却如千斤重般,纵使脑子发出了抬起来的指令,却只是手指动了动,再也没有其他的动作。
她的脑子里慢慢涌进许多情绪来,嘴下意识地一张,只发出个无意义的声响:“南……”她太过惊讶,白日里的期待被打破之后,她的失望铺天盖地,而现在,她却激动得连他的名字都叫不出来。
门外传来一个声音,是章凌,带着一丝惊慌:“夫人1有人双手抵在门上,一个用劲门已经推开来了。
乍见床边的那抹身影,章凌浑身的血液一下子冲到脑子里,整个身子已经是十足地战斗状态了。他微微一动,却听到一个不可能也不该在这里听到的声音。
南宫琰冷冷开口:“退下1
章凌一愣,正待开口,肩头被人一拍,他一回头就见一张大大的笑脸。
李云永远是笑得没心没肺,一副欠扁的模样。他一身夜行衣,几乎要融进这黑暗之中。“章凌1
门重新被关上。
李云忙着脱掉自己身上的黑衣,正套着不知道从哪里摸来的侍卫服,一边问道:“惊喜吧?”
章凌睨他一眼。惊喜?吓死他了!他还以为是那个大皇子派来的刺客……抬眼看了看从刚才就笔直站在门口两侧却动也未动的尘闻、尘闲,他轻扯嘴角,比了比他们:“给他们解穴吧!”
李云嗤笑了一声,没好气地吐槽:“主子要进去,他们俩还当是谁呢就要拦,活该!再说……主子点的穴,我也不会解。”
章凌眼里露出同情,这些日子的相处,他们三个也算是培养出同一战线的情感了。如今,却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站到天亮了……
李云正要说什么,身后的门猛地被打开,南宫琰的手指如闪电般在尘闻、尘闲身上拂过,抛下一句:“弄两张假面皮来1
门又被关上了。
李云对着章凌做鬼脸,低声道:“没错,我们终于可以一起战斗了1
尘闻、尘闲恨恨地同时瞪向李云,随即转头瞪向紧闭的门。他们,到底被南齐当成什么了?想来就来,连说也不说一声!而且还……这么直接且毫不迟疑地进了小姐的房间!
他们两个人似乎气得要喷出火来,章凌忙面色一转,十分沉静地说道:“今夜守好了!不要让任何人靠近夫人的房间1
尘闻尘闲自然知道章凌忌讳的是大皇子,但听他一说这话,忍不住都在心里冷哼一声:任何人?任何人!那刚才还有人大大方方闯进小姐的房间去……公子若是知道了,怕是又夜不能寐了!
四人沉默地站在门口,对抗一样地紧绷着神经,每个人都在心里暗暗发誓,若是有人今夜闯了进来,不论是谁,都别想活着离开了!
直到外边的说话声消失了,只有四条影子映在门镂空的纱上,雪芊芊还不能十分肯定自己是不是其实已经睡着了,刚才她听到的那个声音其实只是她在梦里听到的。
她瞪着眼盯着黑暗看,其实一点内容也没有,却十分专注地盯着,耳朵则不放过屋里的一点声响。她听到有人悉悉率率褪了衣服扔到地上,有人触碰了铜盆撩起水的声音,还有那……若有似乎的清浅呼吸!
她猛地坐起来,两只手握拳撑在床铺上,看向正往这边走来的那个人。她的动作过猛,带起了被子,冷空气接触到睡得正熟的洛儿身上,引得他嘟囔着嘴翻了个身。雪芊芊猛地回过神来,动也不敢动地静止在那里,尔后又慢慢躺了下去,翻身去给洛儿盖被子。
她一直十分敏锐地感知着那人的动作。她背后的被子被人掀起了一角,然后有人躺上了床,就着她给洛儿盖被子的姿势,缓缓地将胸膛贴上她的背。她的背微微弯曲,带了一点弧度,而那具胸膛却十分契合地将她收纳,两个人紧紧贴在一起。
“好累……”他低叹一样地说出这句话,将脸抵在她的肩头,闻着她发间的馨香。他的呼吸轻轻掠过她的耳垂,惹得她微微一缩身子。他再也不动了,好似睡着了一样就那样靠着她的肩。
雪芊芊就着那样别扭的姿势,抬起左手试图去摸他的脸,却被一把抓祝一个火热的吻落在她的指尖,她整个人被迅速地转过了身子,一刹那的功夫,他的气息已经扑面而来。
他刚刚洗漱过的脸还带着水的冷意,他的唇微冷却有着不一般的魔力,将她的整个神智都燃烧。她恍惚间将他紧紧攀住,急促地呼吸着,两个人的气息交融,带着一样的急切。他深深地吻着,她急切地回应,他却缓下了动作,退开了一些,开始不急不缓地含着她的唇瓣轻轻移动。
“琰……”雪芊芊不由得缩紧了扣在他肩头的手指,有些难耐地扭着脸想要更深的接触。她低低叫了一句:“我想你……”
她是有多么地想他,一个人吃光那些鱼,太艰巨的任务……洛儿唤的那一句“爹”不是叫他,她愤愤不平……她自己被误导才会失望,却任性地暗地里骂他,若是他来……
她想他!
南宫琰狠狠地加重了力道,似乎要证明什么一样,吞噬了她所有的呼吸。直到她抓着他的背开始轻挠,他才退开,低哑的嗓音响起,嘶哑得不像话:“别惹火!很累,我会死在你身上的……”他的眼眸在黑暗中仍然是亮得吓人,带着想要吞噬一切的情绪直勾勾地看着她。
雪芊芊人一怔,反应过来他说的那句话的意思时,整个人已经“轰”地一下烧起来了。这个男人说的都是什么呀……她用力一挠他,却在发现他的眼睛亮得越发吓人的时候,忙求饶:“我错了……你累,那就睡!我不闹你1
南宫琰没有声响地瞪视着她,久久才发出懊恼的一声重哼。抚在她背上的大手略微一用力,将她整个人轻轻托起搂住,和过去一样地让她趴在自己的身上。
雪芊芊低低笑出声,诚恳地问道:“你……很想要吗?”
南宫琰以实际行动证明了。他托住她的后脑勺,带着不顾一切的凶狠吻住她。一遍又一遍,直到她完全感知到他到底有多想要。但连续几天的赶路,他已经到了极限。朦朦胧胧间,他止不住自己的眼皮往下合上,唇舌的动作也终于缓了下来。
呼呼!
雪芊芊轻轻一抬眼,就发现停下动作的男人果然已经睡过去了!她不禁好笑,心口又泛起一阵心疼。他居然会出现在这里!她不是已经告诉过他自己的打算了?他却……
眼静静地在他难掩疲惫的脸上一寸寸移动,她抑制不住自己想要上扬的嘴角。
“笨男人!”她低低笑出声,轻轻吻了吻他的脸颊,将自己半个身子退开了一些,才安心地睡下。
当又一日的晨辉静撒苍穹的时候,雪芊芊醒了过来。
一睁眼,不是她这段时日已经熟悉了的床帐。她刚想要动,就感受到自己的脸颊贴着的地方微微起伏。她一抬眼,就看到那张思念了这些日子的脸,昨夜的一切也涌上她的心头。她吐吐舌头,身子慢慢退开。明明避着他的胸膛了,怎么一醒来又成了鬼压床的造型了?
她这一退,整个人就撞上了背后的小肉丸。脊背刚刚一僵,随即想起来那只小老虎。慢慢回过身,一看,舒了口气。幸好!小老虎睡得还很沉!
她有点魔障似的在这父子俩转来转去,细细比较他们的睡相,越看心里越觉得欢喜。真得很像!
她低低笑出声,随即又捂住自己的嘴,怕惊醒他们其中的任何一个。低头想了想,还是轻轻起身,小心万分地将小老虎抱了起来,避开睡在那里的男人下了床。
清晨的墨青色天空下,从东边的一角露出的红光已经漾开了自己的波纹,一圈一圈,慢慢散开。晨光中,章凌轻轻抬手按上自己的太阳穴,一轻一重地按着。尘闻、尘闲没事人一样站在那里,冷着脸看着楼外随风而动的树叶。
李云早就被章凌赶去睡觉了。他们四个人才静静站了一会儿,李云就开始晃身子,摇摇摆摆地就要倒下去。章凌暗自在心底叹口气,难怪主子一开口声音就那么冷,原来是受累脾气差!站了一宿,神经紧绷,现在他也觉得有些头疼。
门里有一些声响,他们三个人同时转头去看。门被轻轻打开,雪芊芊一手十分勉强地将洛儿整个人拥向自己的肩头,示意章凌接过去,低低开口:“都去休息吧!受累了昨夜!”
章凌抱着还在沉睡的小老虎了然地冲着雪芊芊点点头,走开了。尘闻、尘闲眼看天已经亮了,也就放心地回去休息了。
雪芊芊轻轻关上门,想了想,把门闩插上了。回过身看着那隐在房间深处的床铺,整个人心情都雀跃起来。她走过去,却忍不住加快了脚步。
他,就在那里!
到了床边,她的动作仍不自觉地放到最轻。直到整个人都缩在被子下,她看着他眼底那两抹浓重的青黑色,不禁靠向前,轻轻落下一吻。
他的呼吸平缓清浅,十分有规律。她静静看着他的鼻翼一翕一合,嘴角带笑,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不知睡了多久,反正周围都静悄悄的,她一睁眼就觉得十分困顿,想立刻再睡过去。偏偏有什么东西扰着她……
她短暂地一睁眼又闭上,原本放在身前的左手滑进被子深处,只差一点点就碰到那个抵着自己小腿的火热时,猛地停下了动作。她被惊吓住,猛地睁开眼,不可思议地低垂眼帘想要透过被子看到里面。什么也不得。但她却清醒过来,了悟了那是什么物件之后,整个人都僵了。缓慢地抬头看向他,他仍闭着眼睡着,没有一丝醒来的痕迹。
雪芊芊的脸上炸开了一朵红云,迅速地泛滥开来。她的眼里带着羞意,有几分恼又有几分好笑。他不是说累吗?睡了一夜,神智还没有醒过来,身体倒反应十足地表示养足精神了!她的身子微微热了起来,渐渐有些透不过起来一样张开嘴呼吸。
脑子里划过什么念头,却把她弄得更加羞恼。那张微冒着青色胡渣的脸上十分平静,那两抹青色阴影淡去了一些,但还留着痕迹。她看着看着,心就软了。咬了咬牙,强令自己的手触碰过去。两人的体温相交,分不清谁的更烫一些。她缓缓滑动着手,在对方越发的坚硬抵抗下如一条滑嫩的蛇,试探地想要有所突破。
她的动作渐渐大了起来,而被她注视着的那张脸也微微有了一些表情变化。似乎是舒适,又似乎是难耐,他的眉头一会儿轻拧,一会儿又舒展开来。薄薄的唇微微抿着,尔后终于轻轻一启,溢出一点声响。
他卷翘的浓密扇影一颤,终于缓缓睁开眼。眸光柔和地看向她,乍见她红着脸,一双美目水灵灵地看着自己,南宫琰直觉一股冲动从心底汹涌而出,再也抵挡不住地粗喘了起来。他所有的感官全都集中在那一只柔若无骨的小手上,随着它欢愉随着它沉没。
她微眯着眼看他,红唇一抿,却不知道这无心的动作撩动了他最敏感的一根神经。他不知道哪里来的自制力,猛地抬起手按住那只小手,低低喘着气,倔强地说道:“不行……”
明明已经粗喘如牛了,却还努力平缓着呼吸……雪芊芊暗暗佩服他的忍耐力,随即一挑眉,淡淡看着他,开口:“为什么?你不愿意?”要知道,若不是她被他给……惊醒,她也不会这么主动地……
南宫琰沉沉的眸光罩住她,凤目是泛滥的柔情,他轻轻一动,将她整个人压在身下,温柔道:“会弄脏你的手……”随即吻住了她。
“我不会嫌弃……”雪芊芊抵着他的唇轻声表明心迹。
他终于笑出了声,在她气恼的眼神中吻上她的眼角,一遍又一遍,手开始灵活地挑开她的衣服领口钻了进去,用着哄人的口气说道:“我知道。这次,我来……”
雪芊芊气恼地抓抓他的衣服,却被他握住手牵引进衣服里面,触碰上那紧绷的结实身躯。她因为手掌下的平滑肌理而暂时忘了刚才还在追究什么……
“下次,都依你……”他最后喃了一句,不管她有没有听清,热烈地吻住了她,带着不能控制的想要将她揉进体内的渴望,狠狠地在她的身上留下自己的印记、自己的气息……
雪芊芊忍不住溢出声音,颤抖着嗓音一句话说得支离破碎:“轻……轻……点……”
身上的男人果然依言慢下了动作,在她刚要舒一口气的时候,却又狠狠地动作起来,当下惊得她红唇一张就要叫了出来。
他却知道若是真的放任她叫出声,待她醒来肯定会找自己算账,因此迅速地吻住了她,将她所有的惊呼都一一吞没。她抓在他肩背上的手慢慢滑下,又被他不依不挠地抓起环住原来的地方。她整个人如汹涌着波浪的海面中残存的扁舟,起起伏伏,躲躲闪闪,却没能避开这猛烈的风暴。
最终,她再也不能有一丝考虑的时间,整个人就已经陷入迷糊之中。巨大的快乐在她的脑子里炸开,白光立现,久久没有散去。
她汗湿的身子被他紧紧贴着,两个人心脏跳动的地方此起彼伏,呼吸交错。几乎要融成一滩了,她整个人再也使不出一点力气抵抗任何的进攻。只能低哑着嗓子含糊不清地叫着什么,任由他带着自己飞越过一座座高山,攀上最顶峰……
雪芊芊整个人虚软无力地被人拥住,趴在他的身上静静平缓着急促的呼吸。难以启齿的地方依旧紧紧牵连着,她几次咬牙都说不出口。
身体的残余震动还没有全数褪去,她无力地任由着男人吻着自己的发。娇媚的美目眸光流转,搭在他胸口处的手指尖轻轻掐着他,一轻一重的,看似无意实则有情。
他挑起她的下巴,半抬起身子低下头吻住她。两个人的姿势不知不觉也变了,他半侧着身子,将她护在身下,呵护万分地轻触她的下巴。直到她忍不住轻抬下巴,绷紧的下巴线条流畅白皙,他轻轻咬了上去。然后顺着她的低喘声,慢慢滑向她的脖颈,一轻一重地感受着却又不留下太重的痕迹。
他的身体渐渐绷紧,每一丝反应都直接地传到她那里。她的身子刚刚一颤,就被他强制地按祝他似乎耐住了性子,不放过每一处地轻吻过去,其中的柔情蜜意流淌开来。她的柔软被他掌握住,一点一点地收缩,细观她的每一个表情。直到她狠狠地一瞪眼看过来,他才满意地低笑着吻了上去。
她的眼眸猛地睁大,身体的所有反应都密集在一起,几重的变化让她招架不住,整个人瘫软了下来,一手不由自主地开始抓着身下的锦被用力扭转。
他缓慢地动作开来,没有先前的急速凶猛,温柔地让人更加难耐。似乎是一种享受,却让人想要更多。似乎是一种折磨,却让人心甘情愿……
她猛地提起身子,狠狠一口咬在他的喉结上,在听到他忍不住脱口的低吼声,才满意地用着舌尖轻轻勾勒着他的伤处,随即所有的神智全都被他的凶猛冲毁。
“小妖精……”
南宫琰低叹唤了一声,不给她任何回应的机会,双手紧紧将她搂住,所有的疲惫这一刻全被抹去。为了这样的她,他心甘情愿!
他的小妖精!
一楼的正厅里,桌前围住了几个大男人,以一个小孩为中心分散坐着。
洛儿抱着大白面包子,啃着肉馅,困惑地开口:“娘亲呢?”
一阵沉默。最后章凌低咳一声,说道:“夫人……一早出门给小公子买好吃的了!”
洛儿随即笑眯了眼。今天他一早醒来,就发现娘亲不在他的身边。是章大人给他穿的衣服,还差点把爹新给他买的老虎衣穿反了!后来,闻叔叔就来带他到这里吃早饭,居然有大包子!他一高兴,就顾着拿包子,忘了问娘亲去哪儿了。直到……吃了一个包子,他才有时间开口问。唉!洛儿的嘴巴太贪吃了!要是被父皇知道,他为了包子忘记了娘亲,那……
“爹呢?”
又是一阵沉默。尘闻最终冷哼一声:“陪着小姐1
章凌淡淡一瞥眼,没有纠正。
所以,等到夏卿淩修长的手指搭在眼角走进外使馆的时候,就被一个猛冲过来的小人儿猛地抱住了腿。小老虎探探脑袋,似乎在找寻什么,结果极为失望地看着他,泫然欲泣:“爹,洛儿不要好吃的了。你把娘亲带到哪里去了?”眼里已经含着泪水打转了。似乎就等一个回答,他就要开始嚎啕大哭了!
洛儿万分地恐慌。他不仅因为包子而忘记了娘亲,还因为给他去街上买好吃的把娘亲给弄丢了!他到时候怎么跟父皇说碍…
夏卿淩莫名其妙,半垂的眼眸淡淡一扫旁边站着的章凌,随即看到站在他身边的陌生男子。他眯眯眼,确定章凌身边的那个人有着一张自己从未见过的脸,但……却总感觉这个人自己认识。他自认记性还好……
他又看向尘闻尘闲,所有人都一脸平静的模样,似乎什么也没有发生,对那个陌生男子也没有人防备。夏卿淩一抬头,淡淡一眼扫向二楼正中间的那间房屋。门紧闭着……难道……
他眼一眯,笑道:“李云。”
李云大惊。侯爷是怎么认出他来的?他明明已经从两个冰块那拿到假面皮贴上了!
夏卿淩好似看穿了他的想法一样,说道:“想问本侯是怎么知道是你的?”
李云忙点头。
轻轻一弹指:“因为你现在的模样。”
李云不明所以,看向章凌,后者已经扑哧笑出声来了,抛出两个字:“蠢样儿1
夏卿淩抱起洛儿,见他一张肥嘟嘟的小脸已经皱成小包子,拧住他的鼻尖轻斥:“慌什么,你娘亲总归会出现的!神仙公公带她去玩了。”
洛儿对他这随口的一句“神仙公公”十分上心,忙眨眨眼,问得详细:“神仙公公带娘亲去哪儿了?怎么不带上我一起啊?”
夏卿淩轻笑:“你年纪还小,神仙公公还想让你多吃几个包子。”从小身子那里飘散出来的肉馅香味却让他微微皱了眉尖。昨夜,喝得有些过了……他现在迫不及待想洗漱一下,换去这一身带着香粉气味的衣服。
他正要将小老虎递给章凌,就听楼上轻轻的开门时,一抹低哑的嗓音轻叫道:“章凌1
章凌极为迅速地接过小老虎往李云怀里一放,身子迅速地蹿上了二楼,将怀里放着的假面皮恭敬地递了过去:“主子!”
南宫琰沉着脸,身上的外袍还没有系好带子,静静一瞥他手里的薄薄一张,旋身回房。抛下一句:“换盆水来1
他走了进去,床上传来一声嘤咛。雪芊芊眯着眼睛看着他走近,在床沿上坐下。“怎么了?”他阴着脸,似乎有什么惹恼了他。
南宫琰轻哼一声:“洛儿那几声‘爹’是叫谁?”抱着洛儿的分明是夏卿淩,他可不记得自己的小皇子有认哪个人做义父!
雪芊芊噤声。她就说如果被他知道,肯定会发火儿的!
她没有回答,对于南宫琰已经算是有了答案了,当下甩下脸子。她忙拉住他的手,巧笑道:“这么生气做什么,不过是掩人耳目罢了!”夏卿淩也不过是觉得有意思,才骗着洛儿的。小孩子忘性大,她昨天才和洛儿说过不能那样唤了……
南宫琰现在已经是冷哼了,随即又想到一件要紧的事情:“你怎么会住进这里?”他们昨夜一到京都就往那个小院落走去,却连个人影也没有见到。好在有暗卫回报,说是已经随侯爷住进了外使馆。
外使馆?芊芊现在是用什么身份住进这里的?
雪芊芊听到他的问话,原本的笑容就僵在脸上了。脑子里转了几周,于是毅然决然地撒开他的手,一个猛转身,将被子全都裹着自己,闷闷出声:“我困了要睡觉,你出去1
沉默!沉默是最令人窒息的东西,沉默滋生恐慌,正因为什么表示都没有,才让心尖颤抖地想着最坏的结果。没有落幕的,往往让人没有安心的感觉……
雪芊芊紧紧闭着眼,放松着自己的身子,一遍一遍地催眠自己:我很困,我很困……
门被打开,又合上。
雪芊芊舒了一口气,不管怎么样,反正南宫琰不会把这笔账算到她头上就好!至于夏卿淩……他应对南宫琰的经验,总比自己来得丰富吧!她安安心心地抿唇,偷偷笑着。
洛儿十分不明白,为什么抱着他的那个陌生叔叔一步一步地往院子里退,好像主厅里有什么妖怪一样。于是,连他的问话也放轻了声音:“我想进去。”爹就在那里面,他还想问问娘亲到底被神仙公公带去哪儿了。
李云轻轻一掩他的嘴,嘀咕道:“小皇……咳,小公子,我们离远点才好!”刚才章凌端着水送上去,结果没多久,又急急下来捧着一套侍卫服上去了。再出现的时候,他跟在换了模样的主子身后,偷偷冲自己摆了摆手示意他赶紧退开。
果然,主子就算是换了一张脸,冷漠起来还是恐怖。直冲着他怀里抱着的小皇子看了一眼,寓意不明,大步走进主厅里,身上分明带着决绝的怒气和冷厉。章凌更是走到主厅门口就停下了,没有跟进去。
啧啧,这种状况,很像当年主子和两位公子被侯爷反击之后怒气冲冲去找帮手啊……
南宫琰一进主厅,就皱起眉头,看向坐在桌边端着茶品着的男人问道:“你喝酒了?”酒气弥散在空气中,他想要忽略都做不到。夏卿淩居然喝酒!南宫琰有些讶异。自从爹死后,夏卿淩似乎戒酒了一样,很少碰。就算是宫宴,也只是轻轻触到酒面,并不喝。
一走近他,又哼了一声:“你想喝死吗?”他到底喝了多少?依他的性子,平日里就算想让他喝一口,都很难。现在却……
南宫琰思绪一转,一瞬间有了几分猜测:“还没有找到她吗?”能让夏卿淩这样的,怕是只有那个生死未明的夏卿洳了。她是夏卿淩在这世上唯一的同骨血的妹妹!
夏卿淩没有回答,半合着眼盯着手里的茶盏,不答反问:“怎么会来这里?”自己来到京都第一天,他就追上来了。若是让钱方天知道他们仅用了那么几天就从京城赶到这,只怕自己这个侯爷会被彻底冠上“不事生产、玩忽职守”的罪名。那个小将对他抱着莫名的敬畏,明明看不惯他的做法却不敢出声质疑。老实说,他也忘了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被人敬畏了……
南宫琰一撩衣摆,坐下:“我若是不来,还不知道侯爷已经有如此闲情逸致戏弄我儿了1他想都不要想,就知道洛儿为什么会叫他“爹”。一来,出发前自己交代洛儿要听太傅的话;二来,洛儿曾经神神秘秘地和他说,太傅有个神仙公公……
去他的神仙公公!
南宫琰不禁眯起凤目,也许他该好好替洛儿找个新太傅了!
夏卿淩清浅一笑,眼角微微一弯,十分恭敬道:“洛儿真真是个好孩子。”语气里就好像是书塾里的老夫子抚着白须和家长道喜,带着对学生的欣赏和对家长的恭维:你家的孩子教得可真好!
南宫琰凤目冷冷横过去,更让他恼火的是……夏卿淩居然敢信口开河,让轩辕修博和这里的百姓都以为芊芊是他的妻子!
夏卿淩终于撑不住,将脑袋一垂,只手撑在桌面上轻抵额头,嗓音压得十分低:“至于我带妻儿来南齐国,也是为了便宜行事。”他轻合着的眼一挑,看向南宫琰,戏谑道:“只是名义上的,不必深究。”他都不知道南宫将军的儿子会是这样痴情的种子,明明以往看他,总觉得长大成人后会是个流连温香软玉的废柴啊!
南宫琰注视着他醉得有些灰白的脸色,哼一声后,不再与他计较。短暂的沉默后,终是忍不下那口气,静声道:“侯爷一身香气,可别带回北齐去了。喝花酒不过是名义上的,想来嫂夫人不会深究的。”
他随即站起来转身走出厅外。最后几句话说得极为解气,夏卿淩最后犹疑的那一声“咦”就让自己明白说到他的痛处了。
关于清逸侯的夫人,到现在仍是没有多少相关的传闻。只是偶尔一次听到表哥说,一次他去往清逸侯府寻仇,机缘巧合却听到一个小丫头回禀总管,说是夫人耐不得香气,侯爷说把院子里的花搬走。
他还记得,有一次自己在酒楼和人谈完事回王府,身上带着一些脂粉味道,芊芊就没给他好脸子看。既然清逸侯和夫人感情和顺,想必呆在北齐国的侯爷夫人听闻侯爷出使南齐国出入花粉之地,脸色必定不好看吧!
夏卿淩刚换过一身衣服,就有南齐国的官员来请,说是皇上召见北齐国来使。
隋瑭看一眼静默的夏卿淩,隐约觉得恩师的眼角快速地抽搐了一下。夏卿淩半垂着眼眸,低低应道:“走吧!”照例只带了钱方天和隋瑭并两个护卫就出了外使馆,上了马车。
这个时候,日头已经渐渐升至上空,街上来往的人比他们从酒馆里出来时还更多。隋瑭和钱方天两个人骑着马行在前头,平静的脸上看不出一丝情绪。昨夜,他们一直陪在侯爷身边,看着他和南齐国的大皇子两个人喝光了四大坛酒。喝到最后,轩辕修博已经醉了,扑在桌面上低低地说着什么,似乎是在念着一首诗。
侯爷却一直很精神,连眸色都未曾变,脸上也没有喝酒时常人的那种红晕。清明的眼看着喃喃自语的轩辕修博,挥手斥退那些歌女,让侍卫送他们自家主子回皇子府。自己却又在那里坐了一会儿,也没有继续喝酒,只是端坐在那里,似乎想着什么。
他们还是第一次看到侯爷喝酒!
隋瑭也惊吓不少,几年前他拜在夏卿淩的门下时,就曾向他敬过酒。恩师接过酒杯点点头,却没有喝。后来,有人告诉他,国舅爷很少碰酒。又有传言说,恩师只有一个酒友,就是当时的南宫将军。他被朝廷从郊县召回来之后,未曾见恩师碰过酒。恩师他,是有什么心事吗?
想到侯爷在酒馆坐了一夜,早上回了外使馆又连早饭都没有吃,还没有片刻休息,又要被南齐国的皇帝召见。钱方天不由得看向隋瑭,开口问道:“要不要给侯爷买点吃食?”饮酒时已是空腹了,现在怕是十分痛苦。
隋瑭沉吟一会儿,才点头。
结果买来的点心送过去,夏卿淩什么也没说接过。等到了皇宫,他又原封不动地把点心递还给钱方天,下了马车。
钱方天无奈地扔了点心,和隋瑭一起跟着夏卿淩进去宫门。
钱方天有些好奇,这一座皇宫简直是他们北齐国那座的翻版。甚至匾牌和石阶都仿得一样,只是有些地方看起来略有些粗糙。但这座皇宫算来比他们的年轻许多,一时间他偷偷打量着心里径自感叹。
朝代的更迭,也可以算是一种天意吧!只是如今北齐国在皇上的领导下越来越好,而南齐国至今未有皇储,连京城外都有山贼,实在让人难以信服。未来,到底会是什么模样,谁也说不准!
是在金殿接见的他们!
行过礼,夏卿淩一抬眼,就看到离他站的地方不远处,轩辕修博面带恭顺地站在那里,随即明了南齐国皇帝这次召见的目的了!
轩辕文昊坐在上方,将玉阶之下的夏卿淩粗粗看了一眼,开口:“果然是温文尔雅,谦谦如玉!皇儿这般形容清逸侯,真是恰当十分!”修儿说,清逸侯十分年轻,这一看,光他刚才落落大方、分毫不差的行礼,就能看出年纪虽轻,心思却十分沉稳。
“陛下谬赞了,实不敢当1夏卿淩笼着袖子轻轻一躬身,眉目不动,一派清逸幽闲的模样立在那里。他曾去过西陵国,相比郝王当初的接见,这位南齐国的国主似乎有礼十分。
“朕本该昨日就召见侯爷,但想到你们一路辛苦疾行,有心让你们歇歇,所以拖到了今日。不知道侯爷昨夜睡得可好?”轩辕文昊看一眼站得离自己最近的轩辕修博,后者低着头没有动静。
夏卿淩轻轻一笑,嗓音里带着明显的笑意,应道:“实在惭愧,昨夜一宿不曾合眼,拂了陛下的美意!都说南齐国的美酒是一等一的好,昨日一尝,果然如此!”
“哦?”轩辕文昊闻言来了兴趣,笑道:“怎么,侯爷昨夜喝酒去了?可是遇到什么相交好友了,才有这番雅兴?”
夏卿淩面不改色,仍旧是那番轻松:“实不相瞒,北齐国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即将成婚的青年男子在婚前可尽情和友人喝酒,以示好友的祝福。昨日,我觍颜邀请皇子殿下一同喝酒,虽不曾深交,我却有了兴致想要当一回劝酒的友人。”
“和皇儿喝的酒?”轩辕文昊恍然大悟,笑道:“原是这般!昨夜朕突然起了心思,去皇子府转转,没想到主人不在家。皇儿既能得侯爷这般相待,也算是一种缘分了1
“父皇……”原本一直低着头的轩辕修博这个时候讶异出声,他一早被召进宫来,醉酒的难受未曾退下,还以为是哪个多嘴的奴才在父皇面前说漏了什么。没想到,父皇居然夜里去了皇子府……他不禁有些懊恼自己昨夜莫名邀请夏卿淩喝酒的举动。父皇可有等他很久?
夏卿淩将轩辕修博的讶然看在眼里,似乎了悟什么地看了一眼他们父子俩。南齐国帝女幼时失踪,十几年来一直没有音信。也有大臣呈请立大皇子为皇储,却一次次被轩辕文昊拒绝。据他所知,这对父子俩似乎感情并不好……这个时候,他却有些怀疑了。
轩辕文昊摆摆手,低声斥道:“就算心里高兴,和侯爷饮得欢畅,也不该醉成这样!朕问过了,你吐了好几次!简直胡闹1他面色原本已经带着几分严厉,现在又舒缓下来,看着正在下边仰头看着自己的儿子,沉声问道:“现在可有好些?”
“父皇……儿臣好多了!”
“你既好了,那朕就放心了!今夜不许再出府了,朕来陪你喝酒1轩辕文昊淡笑说完,再不看他的反应,转而看向夏卿淩,目光沉沉,说道:“侯爷说的那个北齐国规矩,朕也曾听说过。不过是在朕大婚前的前夜,先皇来太子宫第一次和朕喝酒,说起这个。百年前,天下都是轩辕氏的,京城里的习俗又怎么可能不知道呢!”
钱方天闻言,抬眼看着前边站着的夏卿淩,他依旧是闲听的半合着眼的模样,却是十分认真。钱方天放了心,这皇帝说出这样的话,想来接下来就是翻旧账了,看侯爷的模样,肯定能应对好!侯爷可比自己聪明多了!
他这样想着,偷偷舒了一口气,传到身边的隋瑭耳里,惹来淡淡的一眼。隋瑭回转眉目,却刚好看到夏卿淩收在腰间的手。他一愣,看着那宽大的袖口微微颤动着,夏卿淩修长的手指弯着,轻轻地敲着什么,而事实上,他的手指没有敲到任何地方。
轩辕文昊似乎想到了什么,目光淡淡从夏卿淩身上移开,平静地注视着空中。沉默与压抑渐渐笼上众人,没有人再开口。
“赵氏当年反了殇帝,虽是百年之前的事情,对如今来说却依旧有影响。北屿国一朝灭国,北齐国新立,循的不就是百年前赵氏的旧路吗?”轩辕文昊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会儿,咳嗽了几下,冲着要上前的轩辕修博摆了摆手。
“朕知道,清逸侯是北屿国百年世家夏氏一族的家主,几年前应了婚事,将亲妹妹嫁入皇宫。不过几年功夫,侯爷你一直帮扶着的北屿朝廷居然乱成那样,连连斩杀朝臣武将,就连你自己,也被关进天牢。北屿国的皇后夏氏更是……”他没有再说下去,带着细纹的眼角微微一动,将底下所有人的反应看在眼底。
那个一身盔甲的小将军分明已经有了怒气,一只手紧紧握拳;而他身边的那个儒雅官员,脸虽低垂着,但也不难看出已是不悦了。至于夏卿淩……他淡淡看向自己这边,唇角边居然带着一抹微笑,似乎不为所动。
轩辕文昊眼轻轻一合,再睁开,心里已经带着几分喜悦了。夏家的孩子,果然不一般!
轩辕修博摸不清父皇这一番话到底想要说什么,但已经明显察觉到空气中的那份沉重与紧绷。他几乎是下意识地浅浅迈了一步,微微侧过身子,刚好可以将北齐国的三个人全部看到。
轩辕文昊坐在他身后,对他的举动看在眼底,嘴角微微一勾,露出星点梨涡。该做的事情,总该做完去!
“新国旧臣,很平常。但旧国的国舅爷被封侯,势力平分北齐的半壁朝堂,朕也有几分诧异。朕想知道,”轩辕文昊站起身来,几步居然走下了玉阶。在轩辕修博要护着他的时候,淡淡一摆手,慢慢走到了夏卿淩面前。
“夏卿淩,”他第一次叫了这个年轻人的名字,果然惹来那两个北齐官员的注目。他毫不在意,继续道:“凭你夏家家主的身份,夏家的祖训里,可曾说过何时能反叛故主?”他问得意味深长。
北齐国初立,派来使臣递过文书的时候,他只是淡淡看了一眼。只是,北屿国的夏家一夜之间的剧变却引起他的注意,他虽然身体不好,但脑子却还没有糊涂过。即使百年一晃而逝,但那个承诺应该历久弥新,永远不会被淹没的!他实在好奇,夏家那闻名三国的祖训,似乎只提到“忍”字,而没有“反叛”这两个字!
欺人太甚!
钱方天死命地和自己的怒气作斗争,却还是控制不祝这老皇帝,简直是来找茬的!他说怎么会召见他们,看他笑得舒浅还以为这老皇帝人不错。没想到,这简直就是只披着羊皮的老狐狸!
隋瑭静静看他一眼,眼移向钱方天握紧的双拳,示意他安静不要妄动。
轩辕修博已经跟着走过来几步,离自己的父皇也就一步之遥,两手揪住衣袖没有吭声。面色却压抑着,带着一分紧张。
夏卿淩轻轻合眼,终于将目光移开,不再和轩辕文昊对视。他的心里陡然有了几分轻松,前所未有的那种。他找寻了多年的答案,呼之欲出。
在轩辕文昊的注视中,在轩辕修博的防备下,他静静地后退了一步,单膝着地,脸微微一低,带着轻松的嗓音响起。清清冷冷的,他家夫人曾经用过几个字形容他的嗓音,说是“清润醇透”,他也是第一次在这样的情况下,还有心思想起这个。嘴角不由自主地翘了起来,昨夜宿醉的疼痛似乎被掩去了……
“夏家祖训,只有一个‘忍’字,忍世间难忍之事,忍世间难忍之痛苦。夏卿淩自认作为夏家子孙,承继了祖宗的教诲。百年夏家,也许下一刻就会覆灭,清凌也只不过能保有这一刻的夏家。”他话一说完,静静地将左手按在着地的右膝上,静默了片刻,才起身。
金殿里又一次的沉默。
两边人静静对视,钱方天眼里的怒火难捺,而轩辕修博更是将戒备的目光紧紧锁在他们三人身上。
轩辕文昊却蓦然笑出了声来,他似乎是十分高兴的模样,眉眼弯弯,梨涡现出,朗朗的笑声将原本的压抑与沉闷全都冲散。他连声说了几个“好”,最后更是上前一步,将手拍在夏卿淩的肩头,笑道:“好!果然是百年夏家!朕,也终于明了为何……”
见他说道一半没有再说下去,钱方天莫名其妙。这个老皇帝怎么一瞬间又变了脸,笑得跟个看儿子娶妻生子的老父亲一样,居然还伸手拍侯爷的肩头……钱方天的脑子里猛地浮现一个想法,听说,江湖上有一种针,喂了剧毒,藏在手掌中,往往借着拍人肩头的时候刺入……他猛地瞪大了眼睛在夏卿淩的肩头上的那只手研究。
隋瑭自然也不明白这其中的玄虚,仍关注着立在他身前的那两个人。
黄袍一晃,轩辕文昊收回了手,笑声渐歇,但笑容仍在。梨涡浅浅地现着。他轻轻一拂手,黄袍缎子擦着夏卿淩的手过去。他说了一句让钱方天百思不得其解的话。
他说:“百年,也这么久了……”脸上是莫名的表情。
最终,轩辕文昊笑着对夏卿淩说:“侯爷年纪虽轻,却担得起重任。夏家有你,也算是有福气了!朕身子不好,也就不留你们用膳了。”
夏卿淩三人一同行礼,慢慢旋身退开。
走了几步,钱方天听到身后那老皇帝嗓音淡淡,似乎和那个大皇子说话。
“皇儿……朕身子不好,记性也差,有些事都忘得差不多了。不过,今夜真得陪着修儿醉酒一次,这是轩辕氏的旧规矩……”
夏卿淩走出金殿,一接触到耀眼的光芒时,手轻轻一动,才察觉一手的汗湿。外面纵是艳阳天,金殿阴森,还是带着冷意的。他方才身子隐隐的不适,走到这阳光底下,却好了一些。那些飘零的话,他放在心底细细回味,才安了心。
他们夏家,终于可以……
他静静一闭眼,轻松与沉重同时袭来。宿酒的晕眩似乎这个时候才袭来,他眉头微凝,手抚上眉角,勉力支撑。
一出了皇宫,夏卿淩低喘一声,在隋瑭将他扶住的时候,终于放心地放空自己。
那些,压得自己,太累……有多久了?好似是在爹弥留之际起……
洛儿忽闪着一双圆眼,看看雪芊芊,又看看坐在她身边的那个陌生人,嘴巴动了动,却不敢问出来。
为什么他和娘亲一起吃饭,这个人也坐了下来?他明明没有干错什么事,那个人却看着自己不移开目光。
他渐渐地被看得心里害怕起来,雪芊芊把菜夹到他的碗里,示意他吃。他低着小脑袋,却像一只恹恹的小老虎,提不起精神。最后没可奈何地找着话问道:“娘亲,爹去哪里了?”
他这话一问出来,雪芊芊心底就暗自叫苦。这是哪壶不该提哪壶啊!南宫琰换过了一身装束,连脸也变了,也难怪洛儿认不出他。他阴沉沉地看着洛儿,分明是还在为那一句“爹”生气。而现在……她偷偷看过去一眼,立刻识时务地收回目光,装作什么也不知道地猛吃菜。
南宫琰当然知道这一句“爹”说得不是自己,当下心里就冒出一团小火,烧得滋滋的。雪芊芊的一声不吭,他自然没有什么话说,只是目光又沉了几分,看着洛儿。
雪芊芊暗叹口气,正想说着什么缓解一下,却听厅外一阵脚步声,有人扬着惊慌的嗓音让去请大夫。她刚刚站起身来,身边坐着的南宫琰已经快速走出去了。她忙带着洛儿跟去看看。
南宫琰查看着夏卿淩的面色,却见他的眉头少有地轻蹙,青白的脸上冒出几滴冷汗。扶着隋瑭和钱方天对这个陌生人都有几分防备,是看到抱着洛儿的雪芊芊静静对他们摇头才没有出声。南宫琰一看完,就冷声道:“送回房里去!让大夫看看,只是醉了。”
众人讶然。
夏卿淩昨夜带着一身酒气回来,还目光清明。怎么从皇宫里回来一趟,反而醉过去了?
章凌却是知道缘故的。夏卿淩旧时在南宫府里喜欢和南宫将军赌酒,从未醉在当场。南宫将军也因此输了他不少东西。只有他们五个才会想着法子去试探他,想知道他到底为什么碰酒不醉。后来才在努力的勘察之后发现,原来夏卿淩有个特别的体质。酒入肚之后,酒意不会立刻发散。总是在他从酒桌上退下之后,才会看到他在将军府里寻棵树躺在枝干上睡过去。
老爷从来不知道到底为什么夏卿淩从不醉酒,还以为是他酒量了得。其实是他们五个发觉了真相之后,在夏卿淩的利诱下同他达成协议。每次只要他喝酒从老爷那里赢来的东西分给他们一半,他们就不告密。那似乎,是他们那些年里唯一的和平相处……
章凌出声,让隋瑭和钱方天安心,又让人去请大夫。纵然他知道原因,也能察觉到夏卿淩这次相比以往特别的痛苦!
他往往醉了往树上一躺,整个人闲散十分,半睡着等酒意过去。而这次,他居然是被人搀扶着回来,面色又青成那样,连平日里绝少皱起来的眉头都拧紧了。
洛儿惶惶叫了一声“爹”,又立刻惹来南宫琰的冷眼。雪芊芊拉住想要上前的洛儿,笑着安慰道:“没什么事的,明天你爹还要带你去参加婚宴呢!洛儿可有看过新娘子?”浑然不察有人瞪视一样,雪芊芊说得缓慢,耐心十足,显然是已经不将南宫琰的愤怒放在心上了。连轩辕修博都知道夏卿淩即将携妻带子参加婚宴,不管南宫琰舒服不舒服,她和洛儿总要出席的!
这一声“爹”总是免不了的!
她让开身子,让钱方天将夏卿淩搀扶着上了楼,这才对上南宫琰的凤目,轻轻一笑,抬起空着的那只手盖在他的手上握住,低声埋怨道:“你还要气多久?没玩没了的……”
她半是撒娇半是不满地说着,南宫琰的脸色终于没有那么难看了。
大夫给夏卿淩开了药方,又让人熬了醒酒茶给喂下,这边才算稍稍安生了。钱方天守在房门外,不让任何人进去吵醒侯爷。他一个人站在门口,暗自回想之前在皇宫里发生的一切。越想越气,那个大皇子莫名其妙地邀请侯爷去喝酒,自己醉了回去休息了。却不让侯爷歇息一会儿,那个老皇帝又召见侯爷,这分明是有预谋的!
他又想起在金殿里浅笑的夏卿淩,心里对他的佩服又多了几分。那老皇帝咄咄逼人,说什么背叛故主,若是自己肯定气不过动手了。侯爷却能忍住,而且落落大方地回答。真不愧是他们北齐国的清逸侯!不过……
钱方天想起夏卿淩的那一跪,着实困惑了。单膝点地都是武将的跪姿,侯爷却对着那个老皇帝单膝点地,而且点的还是右膝盖。有些不伦不类的!外来使臣行礼有这一种吗?侯爷……
他正想着,就听屋里传来一个声音,似乎是什么落地了。他一惊,忙进去,只见原本睡着的夏卿淩正睁着眼看向他,靠近床边的一个小榻被掀翻了。
“侯爷,你醒了?”
夏卿淩拧起眉头,乍听到这样大的声音他觉得整个人都被震动了一下,他闭上眼,交代道:“去告诉章大人,从现在开始,全力戒备!”话一说完,他再也撑不住,又被团团的黑暗包围着,拖进了无底的黑洞中。
“侯爷!侯爷1
皇子府里,从宫里出来的轩辕修博一回了主屋,就整个人瘫在了床上。他很少会喝那么多酒,昨夜与那个清逸侯共饮,明明见他一杯一杯的酒喝下,却一点反应也没有。自己也不知道是哪里升起的不服气,似乎一定要看到那个人的喝醉底线在哪里,觥筹交错,到最后,却是自己喝醉了……
他抬起一只手扯过被子将自己盖住,靴子也没有褪下就那么躺着,昏昏欲睡。脑子里却浮现了父皇说的那句一块喝酒的话,他掀掀唇,不知道自己想要说什么。最后连叹息也吐不出,扯着嘴角想露出个笑容,却还是失败了。
他再也忍不住,手一抬盖上自己的眼。光线被阻隔,黑暗似乎是唯一可以看见的,他明明闭着眼,却感觉到一股热潮涌向眼睛,酸酸涩涩的感觉充斥着鼻尖。一起喝酒啊!湿热从他的眼角滑下,很快浸入枕头中,徒留一点湿意。
这是他从未有过的经历……一起喝酒,父与子之间,把酒言欢,从未有过!他倒是见过一次,很偶然的一次机会。骠骑将军尹恒前段时间从沙城换防回京,带着自己还半大不小的儿子去了酒楼。那个时候,他正和萧慕沣谈着事情。一个包间之隔,他们要离开时他才透过半开的门看到尹恒。
尹恒自然没有注意到,正笑着端起酒杯和那个半大不小的小孩子碰杯,两张带着几分相似的脸都是满面笑容。那个被当做男子汉被允许喝酒的少年笑眯了眼,说了句:“爹,孩儿敬你!”
这还是他第一次看到父子同桌喝酒,还相互敬酒的。
自他记事起,母妃一直是个贵妃,后位空缺,父皇却从未有过立母妃为后的想法。这些年,母妃虽掌管后宫大小事情,却有几样事情是插不了手的。一件,就是每年的祭天大典,非后者不能祭天!一件,就是每一次祭拜祖宗,那个时候父皇会带上他一起去,而母妃只能候在外边。还有一件,就是每年的宴请百官的宫宴!
他自成人之后,才被允参加。他的位置设在父皇边上。丞相和太师各领官员坐在两边。无数人会向他敬酒,他也会向丞相和太师敬酒。但,他从未向父皇敬过酒,更没有和父皇碰过杯。轩辕氏的规矩,无论什么场合,需要皇储带领众皇子皇女行动。所以,单单这敬酒,只有皇储先向皇帝敬酒了,其他皇子皇女才可以动作。而今……
生在尊贵无比的家庭里,却连与父亲同席喝杯酒都有那么多的顾忌。帝女失踪多年,父皇只有他这一个子息,他却得时时刻刻小心,每一个行动作为都得考虑再三。若他妄自顺了自己的心意,敬父皇一杯酒,礼官就会出席,指摘这于理不合,百官就会认为他是以皇储的身份自尊!
这些年,他战战兢兢,力求每一件事情都做到稳妥,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就算是这样,当有官员提及重新立储的事,百官就会齐齐看向他,以为是他授意的。年年都有官员启奏这事,每一次,都会有人看向他。而父皇每一次的回绝,都成为让他最不堪的举动。
而如今,父皇说,今夜,朕来你府上,同你喝酒!
太过希冀发生的事情,一直没有发生。这么久以来,他已经讲这个视为不可能实现的想望了。当初,他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