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方天一怔,伸手想要去够住他,却没来得及,只能跟着小跑起来,眼睛一瞬都不敢从那小老虎身上移开。这可是小皇子啊……
还没容的他放下半点心思,他就眼尖地看到正从主道那边迎面走过来的几个人,心里就是一惊。下意识地喊出声:“小公子,停下1跑在他身前几步远的洛儿正低着小脑袋去抓自己挂在脖子上晃来晃去的金牌,压根儿就没有往前看,更没有注意到他小跑的路前边出现了人。
糟了!
钱方天心里一急,腿上用劲就往前边冲。那人撞到了可不得了!就上次婚宴上那人仇视他们北齐国的模样来看,若是这次小皇子冒犯了他,不定怎么使坏!
一瞬间,钱方天只觉得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晃过陛下的脸,又晃过侯爷半眯的眼。他探出去的那只手离小老虎的身子还有一段距离,显然是够不到阻止洛儿撞上去了。脑子嗡一声,年轻的小将似乎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训斥:钱家出了你这个不肖子孙,上不为国家谋事,下不为民看护,整日掏鸟斗鸡的,整个混账东西……
小皇子才刚刚被他看顾了多久,就要……
迎面而来的人显然已经注意到这里的动静了,萧慕沣冷厉的目光落在小小的身子上,眼睛中闪过一道狠戾。北齐国夏卿淩的儿子!他脚步一顿,人停了下来,却是不躲不避就站在那主道上,看着跑过来即将撞上的小老虎。
哼!之前夏卿淩迫使他鞭打属下的羞辱,这次他就讨回来!
跟在萧慕沣身后的侍卫跟着停了下来,手上握着的长矛在阳光下闪着光芒,红缨随着清风微动,一时间冷肃在空气中流窜。
洛儿终于抓到那金牌,省却了被那金牌一跳一跳打到脸的痛苦,眼一抬只见面前一步之远的地面出现了一双大大的靴子,绣金描龙的布锻看起来十分的威严。小小的人儿一怔,这才看清有个高高大大的人就停在自己面前。而他……
已经撞上去了!
“啊……”洛儿小嘴一咧,已然叫出声。圆咕噜的眼珠子再也不敢看,迅速地闭上,整个人僵硬地冲撞上去,就等着那疼痛袭来。之前他和卓谈在御花园里追着蝴蝶的时候就曾撞上太傅,当时他的鼻子都撞红了,痛了一整天……
钱方天也低低叫了一声,却是无意义的懊恼。小皇子他……
腾空窜出一样东西,迅速飞来弧线落下,直接敲在洛儿肥嘟嘟的小腿下方,窜在那腾空的小虎头鞋下面。以至于小老虎尖叫着一脚踩在那东西上,原本前倾的身子顿时一滑,整个人重力向后,身子半空摔了下去。
这变故来得突然。钱方天心里是着了火一样,迅速反应过来,整个人飞扑上去接住那个小小的身子护在怀里,就地一滚,偏向一边止住力道。随即低头看顾怀里的小老虎,急切地问道:“小公子,可有伤到哪里?”
小老虎探出个脑袋,抖抖晃晃,大大的眼睛往地上一看,看清了害自己摔倒的物件,叫了一声:“啊!大包子!”整个身子就开始动着想要爬出去伸手够那白面包子。
钱方天呼地松了一口气。看小皇子这么活力的态势,就知道他安好无恙!幸好幸好!也亏了这包子,才没惹到那凶神恶煞得跟什么似的西陵国四皇子。钱方天睨了面前站着的萧慕沣一眼,没好气地轻哼一声,抱起怀里的小老虎,一手探向那伸得老长的小胳膊:“小公子,不要了这个包子了,还有其他……”
地上的那个包子已经被刚才的那一脚踩脏了半个。钱方天看向那个包子,心思一凛,方才是从哪里丢出的这个包子?堪堪止住了小皇子的步子……
萧慕沣冷厉的眼在钱方天怀里的小老虎身上一转,抬脚迈步,一脚踩在那个包子上,果然听到那小孩子好似被踩到的是他一样叫了一声。
钱方天抱着小老虎后退一步,神情肃然地看着从自己面前走过去的萧慕沣,脑子里腾地就出现了他那做御史的老爹被他气急了,颤巍巍地拿手指指着自己骂的那一句--孽畜!
小老虎犹在神伤,目光分毫不离那个被踩扁的包子,眼见又一只脚从那包子上头踏过,他的小身子就紧张一下。又一只脚踏过去,他的小身子又缩一下……
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成功地解救了这只可怜的小老虎:“洛儿,过来娘亲这边,早饭若是没有用,这里还有白面包子。”
萧慕沣脚步一滞,侧身看过去。只见正对主道的那阁楼上,二楼凭栏而立的两个人,一高一矮静默地看向这边。萧慕沣目光在那个矮个的人身上一滑而过,落在那站在后头半步的男人身上。
方才的那个包子,就是他打出的?
这样的距离,他还能拿捏好力道,堪堪使那个包子落在那个孩子的脚下,这个人……
“南齐国骠骑将军尹恒,见过四皇子殿下!”
一道声音响起,生生将萧慕沣的视线拉了回来。
萧慕沣面色冷淡,目光落在立在自己一步之遥的男人身上。他来这里做什么?
那边,钱方天已经抱着小老虎绕过西陵国的侍卫走开,正低下身子捡起方才从他手上掉下的那包点心,心里暗暗道声幸好。幸好有夫人和……那侍卫在,不然的话,非得被这个居心叵测小心眼的西陵国四皇子弄成两国风波!
小老虎全部心思都扑在娘亲和那些个白面大包子上面去了,所以,对于刚才发生的事情已经忘记了大半,拿着手拍着钱方天的手臂示意他走快些。
果然,当他们走进那院落,小老虎一看见立在那里的雪芊芊,小身子立刻扑腾起来,奶声奶气地先唤了一声:“娘亲1
雪芊芊脸上露出笑容,见小老虎被放在地上跑着冲向自己,忙蹲低身子展臂迎向他。
南宫琰仍是一身侍卫服,凤目轻轻一挑,目光从相拥的那母子俩移开,看向这提拎着小包点心的钱方天。方才的那一幕他看得清楚,他们北齐国若是只有这样身手的将军,怕是打不赢仗,光顾着给将军收尸了!
钱方天心里当下一凉,眼睛随即低下,不敢和这个侍卫对上。夫人定是不会功夫的,方才那个包子也只能是这位侍卫扔出的。糟糕,隋瑭大人和他说的……他现在宁愿没有听过隋瑭大人给他分析的那一番话!
几个人一前一后走进厅内,因为洛儿声声叫着要吃白面大包子,所以,雪芊芊索性吩咐李云将楼上桌子上的早饭全都端下来。方才她和南宫琰在楼上的房间内围着桌子吃着早饭,是听了洛儿一进外使馆就叫唤的那一声“娘亲”,他们俩才走到廊前看看。没想到,就见那小小的身子不管不顾地往前冲着,眼看就要撞上停在那边的萧慕沣了。
南宫琰什么时候回了屋里又出来,雪芊芊全然没注意,她一门心思放在那只小老虎身上。刚刚旋身要往楼下走,心里盘算着那萧慕沣会怎么发难,就被南宫琰搂住腰重回凭栏前。
也幸好!幸好他在!
雪芊芊抬手拿起一个包子递给怀里的洛儿,心里泛着甜。莫名的,她就想到了一句话,他是这个家的支柱,是妻儿的守护者……
方才的事,这样不轻不重地避开了,让她突然对身边的这个男人生出一种别样的感情。不是单纯的爱或者其他什么情绪,而是那股子淡淡的依靠感。自己也是方才才感觉到,有他在,很多事情,似乎不用自己亲自去解决……
不是说,自己不能够解决;但是,他的存在,开始让她有了一种从未有过的轻松感,或者说是懈怠感。她似乎从未有过这样的感觉,安心地依靠着另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人。原来,这就是依靠!
她,似乎这才感受到洛儿唤她的那一句“娘亲”分量有多重!就如他,因为是一个小生命在这个世界上的依靠,所以,他为洛儿撑起一片天!之于她,他是那个能保护妻儿的男人,是能让自己可以懈怠几分不用全心力搏拼的夫君!
南宫琰感受到雪芊芊直勾勾看向自己的目光,凤目微眯,然后热切地迎了上去,与她的目光相交缠。这个小女人……她知不知道,被她这样看着,任何一个血性男儿都会止不住浑身沸腾的血与冲动的!
雪芊芊显然从他眼中看出了对方的渴望与那更深沉的想望,面上一热,连忙低头。心里暗道,幸好戴了假面皮,不然,那钱方天还得奇怪自己为什么脸红!亏她刚刚还觉得他是为妻儿撑起一片天的男人,现在立刻显露真面目,不过是一条色龙!
钱方天闷不做声地吃着早饭,头也不抬。虽然他来之前已经在皇子府里用过早饭了,但是……目前的状况,他又怎么敢抬头。只能埋头苦吃,试图摆脱心里的恐慌。他真的宁愿没有听到隋瑭大人和他说的那些话!
早饭就在这样的气氛中过去。
洛儿从雪芊芊的怀里落了地,手上还拿着半个包子,慢腾腾走向李云,伸手牵住那只大手。李大人说要带他去看好玩的玩意儿,不知道是什么……
李云和洛儿一走,厅内的气氛顿时凉了几分。
雪芊芊目光溜溜转,最后停留在一边放着的那个小纸包上,探视的目光看向钱方天。
钱方天得救一般,连忙出声:“夫人,这是给您带的小点心1女人家应该都喜欢吃这些吧……
他的话音一落,厅内分坐两边的人各是不同反应。
雪芊芊眼睛一亮,整个人都多了几分生气,锁在那纸包上的目光似乎已经在打开那红绳了一样。而南宫琰则是目光冷淡,静静一扫钱方天,年轻的小将不清楚自己做错了什么,但是似乎惧怕什么一样缩了缩脑袋。
“我去换件衣服。”南宫琰突然出声,站起身来。
眼见雪芊芊一门心思都被那点心给带走了,南宫琰凤目轻轻一合,再睁开,低低咳了一声。
雪芊芊这才回神,方才被她自动过滤过去的那句话又被她翻出来细细咀嚼了一遍,这才听懂了什么一样站起身来:“你去吧!”快去吧!
“夫人,给您煎的药已经好了,还是趁热喝了吧1南宫琰神色不变添了一句,眼见着那小女人的眼神一下黯淡下去。
“哦!”雪芊芊内心悲凉一片,却还得耐着性子回过脸来招呼道:“钱将军,你稍候!”
“夫人请-…请1
没过多久,雪芊芊就重回厅内。眼下她正托着腮懒洋洋地拿着手指挑着桌上那纸包里的点心。精致的小点心中间细细地抹着一点红,看起来极为喜庆。原本这么娇俏可爱的点心她是不可能放手的,不过……
她偷偷抬眼看看坐在一边的男人,心底突然升起的无力感让她沉重地叹了一口气。奈何奈何,身边跟着个监督极为有力的人碍…
南宫琰目光从手中的探报移开,静静地一挑眼皮看向这边来,只见原本懒洋洋的雪芊芊冲着他讨好地笑笑,连带的放在点心上的手指也移开了几分。分明是在表示她对这点心真的是一点企图都没有……
看得到却吃不着,还真不如看不到呢!雪芊芊在心里闷闷地想着,寻思来寻思去想到了这点心是谁提来的,凉凉一眼冲着坐在他们下边的钱方天看过去。
只是静默的一眼,却让小将脊背上蹿出一阵寒意,钱方天忙敛眉端坐好身子,正经严肃的模样堪比当年在御史府里被老爹教训的时候。
“小公子这两天可好?”雪芊芊眼角余光瞄到南宫琰已经回转心思去不看自己,一手又轻轻一搭放在纸包边上,一边分出心思询问洛儿的情况。
“小公子一切都好,夫人不用担心!”钱方天眼观鼻、鼻观心地回答道。就他这个不怎么聪明的脑袋,这几天已经隐隐理出一点端倪了。小公子的身份是小皇子,却称呼面前的这位女子为娘亲,侯爷从京城出发偷偷带了个小皇子,这他知道。但若说侯爷把自个儿的夫人也带在身边,一路瞒过他们带到了南齐国,这……打死他也不能信!所以……
能担得起小皇子的那一句“娘亲”的,这世间也只有他们北齐国未正名的皇后、当初的定阳王妃了!虽然世人都以为王妃早已不在人世,但他钱方天是什么人,怎么可能……好吧!他得承认,这些消息和推断都是昨日他奉侯爷命令带话给隋瑭大人时,他提点的!隋大人甚至说,这几日与夫人在一起的那人是……
钱方天偷偷一抬眼觑向坐在上方的那名男子,心里噔噔地直打鼓。隋大人说皇上可能、可能皇上……他这偷偷一眼看的那张陌生面容,却隐隐在心里觉得坐实了隋瑭大人的猜想。之前他被迫在龙行宫里假扮了皇上那些时日,那时据说皇上就是到南齐国打探敌情……现在想来,当初恐怕……
南宫琰像是感觉到了钱方天的目光,淡淡一眼瞥向他这边,吓得后者立刻缩缩脖子迅速地移开目光。钱方天心肝儿直打颤,莫明的被那男子的眼神给吓跑,心里已经得出了结论:他们英明神武的皇上又来南齐国打探敌情了!
雪芊芊提溜提溜的眼神在钱方天身上直打转,又开口问道:“侯爷这两日在皇子府里过得怎样?”那个清逸侯,谁也摸不准他突然住进轩辕修博府里的目的,这两日他有什么让人意外的举动吗?
钱方天如实以报:“侯爷带着小公子,在皇子府里逗趣玩乐十分清闲,与那大皇子的相处也十分融洽。昨日,那大皇子突发病疾,还是侯爷随身带着的药丸救了他一命。”
突发病疾?雪芊芊神思一顿,问道:“什么病?”轩辕修博他有病在身吗?
钱方天想了想,详尽描述:“南齐国的御医都诊治不出到底是什么病症,我随侯爷进去探望,只见他面色惨白,满脸虚汗,似乎十分怕冷。御医束手无策,侯爷看了一会儿,又搭了搭他的脉,就从随身携带的药瓶中倒了丸药让他服下。那皇子妃一人照料了整夜,今晨我离开时听说大皇子已经清醒了。”
雪芊芊看眼南宫琰,没有再说话,心思却一点一点泛开。那轩辕修博是什么病症?为什么夏卿淩会刚好身上带有救他的药?夏卿淩此举,又是什么目的?
南宫琰这才看完所有的探报,手慢慢地收起那纸张,抬眸看了雪芊芊一眼,在她还未感知到他眼神里有什么意思的时候,就听他出声,却不是对着她说的。
“钱将军,你随我来!”南宫琰站起身来,十分自然地交代道,仿若自己现在脸上没有那张假面皮。
而钱方天也倏地站起身来,朗声应道:“是1心里俨然已经确定了他的身份,回答得自然而有力。果然是陛下啊!就他站起身来的模样,那高挑玉立的身姿,谁能比得上他的气势!
雪芊芊默不作声看着他们俩人一前一后往里走,心思微微有些乱的她似乎又在给自己下套往里跳了,不禁手上的动作一紧。
这时候,已经走出几步的南宫琰突然停住脚步,身子微微一顿回转过来,眼眸一扫,淡声交代道:“不要偷吃1
在钱方天瞪大眼睛的注视中,雪芊芊满脸通红地看向自己放在桌面上的那只手,那手里正紧紧地拽着一枚点心。羞恼的感觉狠狠地冲击着她,她连抬头去看那男人的勇气都没有,呐呐地连辩解都错过了最佳时间。
直到厅里只有她一个人了,她才抬眼,恨声道:“我才没有偷吃!我……”她只是无意识地抓住了!她……
尘闻出现在门口,恭声道:“小姐,南齐国骠骑将军尹恒大人来访!”
舅舅?雪芊芊整个人一怔,抓着点心的手已经松开。
尹恒一走进厅内,目光就落在站在那里的女子身上。他的眼带上笑意,说道:“若非你爹认出你来,凭我,是真的不能从你现在的模样找出一点端倪的!”
雪芊芊一愣神,脱口问道:“我爹?他……认出我来了?”这是怎么回事?在皇子府,他认出了自己;难道在婚宴上,他又……
尹恒点点头,笑道:“父女连心,只能这样说了!至少我这个舅舅,现在看着你的模样心里还是怀疑的!”他早就知道恒月那孩子这些年来求进各种技能勤学苦练,更知道他所带领的那些皇后暗卫队有多么厉害,但是……他从未亲身验试过,没想到光一项易容术,恒月就精进到这般天衣无缝的地步!
雪芊芊垂眸,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父皇他,真的是很爱她这个女儿吧!
“芊芊,舅舅不能久留,跟你说几句就走。你仔细听着!”尹恒走近她,低声说道:“现在的情势,对你来说十分危急。舅舅不知道你为什么能够变成北齐国清逸侯的夫人混进宫里去,但现在这个身份对你来说已经是一种累赘了。此次陛下中毒的事情,牵连深广,你还是尽早脱去这身份离开这里。”
雪芊芊蹙眉点头。这个时候,她也不知道该如何和舅舅坦白她过去在北齐国的身份。南齐国的帝女,又怎么能是敌国皇帝的王妃呢?
尹恒心里微微一宽,继续道:“若是你想即刻脱身,舅舅能帮你什么的你尽管说!”她是他唯一的外甥女啊,是他那可怜的二姐唯一的子嗣,不管怎么样,他们尹家拼尽一切都会保住她的!
雪芊芊宽慰他:“舅舅你放心,我知道怎么做。”现在的局势,已经乱成一团了。她甚至猜测那轩辕修博此次下毒毒害父皇表面上是要置舒丞相一家和北齐国来使于死地,但实质上他或许……针对的是她!他,轩辕修博,她的兄长,很有可能已经猜到她曾经假死如今变身成北齐国侯爷夫人了!一想到这,雪芊芊心口一跳,淡淡的心悸让她慌乱。
“这样就好!”尹恒沉重地说道,旋即为了宽慰她一样笑道:“至于恒月,你不用担心,有陛下在,他不会有事的!”他想到之前在龙行宫里姐夫对他说的那些话,不由得想要叹气。姐夫他有意借这次的事情来定皇位传给谁的事,要不要和芊芊说?
最终,他还是瞒下那件事情,道别:“芊芊,你放心!舅舅一直在这里,会护住你的1他绝不会让这个失而复得没多久的外甥女有任何危险的!
“嗯!”雪芊芊肯定地点头应道,似乎比允诺的人还相信这个承诺的!
“舅舅先走了,不能惹人怀疑1尹恒笑着摸了一下她的头,转身离开。他刚刚才从外使馆的另一端西陵来使那边过来,以着南齐国骠骑将军的身份来求见西陵国和北齐国的来使,若是久留怕招人怀疑。
尹恒一走,雪芊芊原地站了一会儿,神思流转,只觉得脑子里各种猜忌齐现,让她陷入纷纷扰扰中不知该从哪里理出个头绪来。目前,她绝不可能轻易从这里脱身离开的,因为她的缘故,章凌、尘闻、尘闲都暴露在众人的目光之中,她这一走,难道能抛下他们吗?
再说,若是轩辕修博压根儿不知道她就是帝女,她没有必要隐遁;若是他知道自己是谁,恐怕在这外使馆外他的耳目就密切地注视着这里,她即便想脱身也不可能避开那些。走,是最最下策!舅舅关心她则乱,也因为他不知道自己与北齐国的关系,所以才会让她尽早脱身。她……
南宫琰和钱方天一走出来就见她背影绰绰站在那里,阳光从屋外延展进来,在她身上打上一个光弧,然后落在地上遮盖住她半个影子。
南宫琰目光微沉,落在地上光与影的交界。泾渭分明,泾渭分明!光与影的界限,光束里飞扬的微尘笼笼蔓蔓地游走着,在他们之间无端地划出一条分界。她,在彼端;他,在这里!
南宫琰嘴角微微一扬,漫步走过去,一贯的闲散,不慌不忙!
听到步子声的雪芊芊一个回身,刚好看见他的手抬起搭上自己的腰间,在对方整个身子迎上来挡住她视线的那一刻,她分明看见落后几步走在后头的钱方天微微张大的嘴,满脸的别扭与惊讶。
怎么,这钱将军还是那么不能接受吗?相信方才南宫琰已经告诉他真相了吧!啧啧,听说那前朝的钱御史大人历来面色冷肃,常年的冰块脸,没想到他的儿子却是个可爱的小伙子!
南宫琰浑然不顾钱方天呐呐地一句:“皇……夫人,属下在外等候小公子1任由他自己走出厅外,浑然当他从不曾在这里出现过!手臂微收,将怀里的人贴近自己搂着,南宫琰眸色淡淡,一手抬起她的下巴轻抚,说道:“果然没有偷吃吗?”
指尖一片干净,半点点心残渣粉末都没有。
雪芊芊傲然回视,手下已经五指落在男人的腰间轻轻收紧开始用力了,面上笑得极甜:“说什么呢!我怎么会偷吃,你去数数那桌面上的点心……”臭男人!见不得她吃半点甜的东西!
南宫琰手指一收,轻轻覆盖在她下劲道猛掐的纤手上抓住她的手指,轻轻摩挲,十分认真又带点随意道:“我还是检查检查!”俯首就吻上她的唇,轻轻厮磨,挑开她的檀口加深这个吻。
这男人……
雪芊芊偷笑,闲余的那只手臂已经绕到他的腰身上抓住衣袍了。她不得不承认,有他在,自己真的是乱中偷闲,即使情势再紧张,她也能够放松下来!南宫琰啊……
彼时彼端,皇城西南角偏僻的地方,在重兵把守的天牢外,缓缓停下一辆马车。守卫的头领一看那黄顶红缨,心里已经了然,忙几步上前跪倒,手中的兵器垂下以示敬意,朗声道:“奴才恭迎殿下1
马车前前后后都围绕着重兵,皇子府的侍卫军统一的服饰代表着皇权的森严与尊贵。没有人出声口令,所有的侍卫军统一步伐、动作,十分迅速有力地齐整旋身,一张张年轻的脸上洋溢着与年岁不相宜的冷肃。
坐在马车里的人淡淡出声问道:“舒丞相府上的二公子恒月在这里可好?”
正匆忙从里头赶过来的狱官正好听到这问话,扑通一声跪倒在马车前,气喘吁吁地回答道:“回殿下,舒恒月一切安好!”自打那舒恒月被关进天牢里,他这没见过世面的狱官也开了眼界,见到了骠骑将军尹恒、舒家大公子舒牧天,眼下,他就要一瞻天颜见到他们南齐国唯一的皇子殿下了!
轩辕修博淡淡应了一声,再没有开口。
马车车门被侍卫打开,那黄黑绣龙的车帘微微一漾,如水纹一般轻荡。从车里探出的一只手微微一挑车帘,堪堪露出几根细玉白皙的手指,贵气逼人!
狱官轻轻一抬眼,心里直觉一股慑人的气势直逼而来,连忙低头,动也不敢动。
直到一双锦面翘靴静静落在他视野范围,狱官心里一紧张,扑通一声磕了个响头:“殿下万福!”
周围短暂的肃静,随即那些守卫天牢的侍卫整齐的呼声响起:“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1一时间只有额头触地的声音。
“呵……”
轻声的笑在这安静中显然十分明显,犹如大冬天里打赤膊的人,十分不合时宜且突兀。
狱官低垂着双眼不敢抬头看,但他分明听到这声笑是从站在自己面前的那人发出来的。大皇子殿下这笑,是什么意思?狱官正待细想,就见那锦布翘靴微微一动,竟是后退了小半步,随即一个声音响起。
“这……”声音带着笑意,略微一迟疑,才继续道:“借了殿下的光,本侯实在是……”
本侯?
狱官一惊,再也顾不得其他一抬眼,顺着那翘靴往上看去。赭青带着抛光的宽大锦袍,上面绣着团团莫名花瓣,衣襟的宽边绣着同样的图案,不是认知中的那绣龙日月图。就在他惊讶的目光中,他终于看清站在自己面前的那人的相貌。
舒眉玉面,眼眸带笑且半眯,似乎寻到了乐趣一样以着淡淡的目光回视自己。这人一身贵气,面庞现出几分亲近之感,全然不是传说中的那自带几分傲然冷意的大皇子!这人,是谁?
马车那边轻微的响声,又一个人缓步走出,边走向这边边说道:“侯爷来者是客,我南齐国自当全礼仪之术,侯爷又何须客气1来人修身傲姿,单单他人站在那里,就得一方的清冷。金冠上金簪横插,发丝挽得端端正正,不落一丝。淡漠的眼静静一扫跪在这边的狱官,看不出什么表情的脸上墨眉斜飞,威慑感四溢。
“参见殿下!”狱官很快反应过来,头重重磕在地上。他之前拜的那个,应该是北齐国来的那位侯爷,他居然在这样的场合里给南齐国失了面子。这……
心里正忐忑不安敲着小鼓,在四周一片的请安声中狱官脑袋抵在地上不敢轻抬。他年纪轻,才调到这边没有几天,没想到居然就闯下这样的祸事来!这样的错误,说大了是冒犯皇家威严,是要满门抄斩的!如今……
年轻的狱官不由得身子微颤,心底叫苦:他早就和爹说过,自己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若踏入仕途必将惹火烧身,祸延家族!偏生爹一门心思地逼着他,又送钱到那林太师府上给他买官。原本以为,如他自己所想,买个小小的狱官随便那个县衙州县的都可以,好歹圆了爹的心愿又最易安稳,没想到……
狱官一口银牙差点就咬碎了。谁想到他那个宝贝爹爹居然一买,给他买了个天牢的狱官,官居正五品!他当时死的心都有了!现在,怕是真的要死了……谁都知道,大皇子殿下威严冷厉,严格治下……
“起来吧!”轩辕修博面色不露丝毫心思,淡声说道。言下之意就是不追究狱官的乌龙过失了!
“谢殿下1
整齐划一的声音响起,震得夏卿淩微微一哂,手已经先他脑子半步搭上自己的鬓角了。他浅笑着移眼看向面前跪着的那位狱官,隐隐绰绰只见个模糊的脸形,似乎还没有长开的模样。眼一错,落在他身上穿着的官袍上。背心处绣着青天白云,白鹤居中,居然是个正五品的狱官,统管这天牢一处!
夏卿淩笑得更开,双眼微微一睁,旋即合上。笑声轻轻浅浅流淌出来,抬眼看向一边的轩辕修博,笑道:“殿下,南齐国人杰地灵,果真如此!”
轩辕修博淡漠一眼从那跪着的人身上扫过,虚应了一句,道:“侯爷,请1双眼有礼地看着夏卿淩,目光不曾移开半点,径自吩咐道:“带路,我与侯爷来看望舒家恒月!”
“是,微臣领命1狱官忙站起身来,头也不敢抬,后退一步开路。心里却为了夏卿淩方才的那一句“人杰地灵”耿耿于怀,这个北齐国的侯爷说的到底是什么意思?他现在,若是当众逃跑,会不会被这一干侍卫军从背后射成满身窟窿?年轻的狱官暗自咬牙,决心今日回家定要想出法子辞了这官。他早就说过,官场如战场……
舒恒月被传唤的时候,他正闭目坐在床榻之上,心里兜兜转转想着事情。听闻到有人唤他的名字,他不慌不忙一睁眼看过去,监牢之外,那张年轻的脸带着焦急却又勉强要压下来。到最后,年轻狱官那没长开的脸看起来硬是扭曲了几分。
“舒家恒月,大皇子殿下与北齐国清逸侯爷来看你,请出来!”狱官接过下属递过来的钥匙打开房门,恭恭敬敬地摆了个姿势,等着舒恒月走出来。他人虽然不聪明,但是好歹也知道一条最基本的保命原则--不得罪人!世间有太多人会是自己想不到的厉害,无论是凭借实力还是身份地位,客客气气的总不会有错的!
果然,舒恒月静默地看了他一眼,合作地下床了。当他站起身时,目光却是淡淡看了一眼床脚边上放着的那个精制茶壶以及茶杯。这一套用具是第一日他被关进天牢的时候,一个狱卒亲自送过来的。青花描金线嵌银丝的茶具,不是一般的富贵人家能用得起的。他想了想,自认爹娘或者大哥还没有心思给他送这个来,一时就不知这东西到底是承了谁的情。
舒恒月略微躬身从牢房里走出来,冲着那年轻的狱官微微一颔首,抬步就要与他错身而过。步子刚刚迈开,他脚下一顿,背脊急不可及地一僵,脚停在半空中没有落下。
那狱官满心准备跟在他后面走的,不曾料想他突然停下来,整个人冒冒失失地就撞上了他,惊愕地连连道歉,自己身子却是一歪,就要摔倒的模样。幸好一手撑着牢门上,这才免去了摔跟头的窘迫。
“舒恒月,可是有什么不舒服的?”狱官眼睛转得溜溜的,深怕这位贵人有什么问题。
舒恒月沈吟一秒钟,旋即抬眼:“没有。走吧1心里的谜团却是解了一个。只不过……
狱官应声,几步抢上前带路。老实说,这几日,因为随时随地会有一些平日里见不到的大人物来往天牢,所以他这几日的差事基本上可以归纳为“行礼、带路”了!
幸好接下来没有什么事故,而是安全地将带路差事完成。狱官站在门口深深吸了一口气,出声禀道:“殿下,舒家恒月已经带到了。”
舒恒月举步走进房间,冲着正端着茶杯喝茶的轩辕修博行礼:“舒恒月参见大皇子殿下!”随即微微一侧身,看向那边的夏卿淩道:“侯爷。”
夏卿淩浅笑点头回应。
轩辕修博轻一抬手,放下手中的茶盏,开口道:“坐吧1然后看向木立在那里的年轻狱官,淡淡道:“你若有事先行,不用随我们耗着。”手却搭在那茶盏边上轻轻敲着,目光轻落在那茶盏上,似乎想什么。
狱官秀气的脸微微一皱,立刻顺竿往下爬,禀道:“微臣不扰殿下了,微臣告退!”暗自在心里又加了一句当官的秘诀:随同大人物的时候,要有眼力劲!若是他能揣测到殿下的心思,自己寻由头告退了,这才是官场里的人精啊!
夏卿淩这才端起茶盏来放在嘴边闻着清香,这一闻,他眸色一动,嘴角微微翘起,半眯的眼神越发慵懒了。慢腾腾地含了一口茶,独特的清香盈满齿间,让人心脾俱是一震。
轩辕修博指尖落在桌上,触着那温热的茶盏壁沿,微微上挑的眼角,神情自若地看向舒恒月。眼见对方身上仍旧穿着几日前大婚庆典上的那套锦袍,几日不见,神色不变丝毫,仍是翩若君子的模样,心里涌上淡淡的赞赏,终于开口:“二公子何必拘谨,坐吧1
原来自方才开始,舒恒月一直是立身在那里,并没有听从入座。
舒恒月淡淡拒绝:“恒月有罪,不敢入座。”这两日,他在牢中回想当日婚典上的一点一滴,更是将所有可能接触到香料的人都考虑过去,依旧一无所获。舅舅来天牢看自己那次,宽慰自己,也说说明了陛下的袒护之意。他对自己到底会如何倒是不在意,不过……陛下有意借此事来敲定皇储,这让他耐不住性子。陛下他……
轩辕修博也并不勉强他,手指敲在桌上发出一个响声,他沈默地收回手拢在椅子扶手上,目光流连在那桌面上的茶盏上,漫不经心开口:“父皇身子既已无恙,二公子又何必如此。此事经由北齐国侯爷与我彻查,定会还你一个公道的。父皇早已严明,此事无干丞相府。只是……”他慢慢挑眼,看向舒恒月,十分诚恳说道:“还委屈你现在这里呆上几天,查明一切,自当速速放你出去的。”
舒恒月浅浅一抬眼,躬身:“有劳殿下关照。恒月有负殿下所托,本该受惩。只是……”他正眼看向正细细品茶的夏卿淩,略带歉意开口:“牵连到侯爷,延误侯爷滞留,恒月的过错!”
夏卿淩正在心里轻叹这南齐国实在是不是表面表现出来的贫弱模样,猛地被点名,略微抬头,终于放下手中品了又品的茶,笑道:“舒公子何必客气,本侯也是真心实意想要在南齐国多做几天客的。有大皇子殿下的招待,本侯这几日过得自在逍遥,并无大碍。”
闻言,舒恒月眼角一抽,忙微侧着身子低下头来。若非这样,他实在会忍不住自己心里的愤怒,冲上前也不顾那大皇子的颜面,直接对着这个北齐国的清逸侯爷送上一掌的。好个大言不惭厚颜无耻的侯爷!若非他当日贸贸然的那句话,如何能让芊芊陷入如此僵局,进退不得?他现在,不禁地开始怀疑起这位北齐国的来使到底来南齐国是何目的了。当初,和那位北齐国的皇帝在小院之争时,南宫琰就曾严明他日定会与南齐国战场见高低的。如此想来,也许,那南宫琰不管不顾追芊芊来到南齐国,目的根本不是他们原先所想的那般简单!
他见过太多的人,都在这权势面前失了自我。若说,那南宫琰有心利用芊芊为以后的北齐国开战做准备,也不是不可能……
轩辕修博淡眼一扫,手指轻轻敲在扶手上,开口问道:“不知道二公子这些日子可有想起当初在婚宴上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这也是今日他来这里的目的。这个案子迟早要给出答案的,据他所知,那北齐国的官员还没有来过天牢询问过。在他们来之前,他要先一步掌握舒恒月的供词与讯问。不过……他眼角微扬,虽没有看向一边坐着的人,但也将对方品茶的模样看了个大概。不过这清逸侯,真的可信吗?
舒恒月面色一整,开口时的语气俨然变得严肃起来。他不知道自己的回答是否会被相信,但……“回殿下,恒月自负责婚宴之事起,步步小心。当日,殿下曾严明注意安全时,恒月就已经将婚宴当日所用之物亲自检查过去。那香料,也是经过细查并无危险才存放的。恒月细想过,当日香料莫名被水弄湿,如今想来却有几分蹊跷。”
“哦?”轩辕修博语气淡淡,细问道:“如何蹊跷?”
舒恒月实话实说:“当日莫名香料进水,迫使恒月不得不从其他地方找寻香料。又得知香料是殿下亲自选好的北齐国特有香料,珍贵不可得,才让恒月想起皇子府中北齐国来使送上的贺礼或许有这味。下毒之人分明是想毒害陛下,并且将殿下与北齐国来使一起安上毒害的罪名!”
“大胆1
轩辕修博猛地用手抓紧扶手,怒斥出声,面色已经是少见的冰冷,将面前站着的舒恒月从头看到脚,最后停留在他的眼睛上,斥道:“你是说我派人下毒毒害父皇?”
夏卿淩轻轻阖着的眼微微张开,隔着茶盏冒出的水雾看向轩辕修博,又转过来看着舒恒月,不作声。倒是有趣,没料想这个舒丞相教了个胆大的好儿子啊!啧啧,若是他们北齐国也有这等胆大之人,那……
怕是那安定王会十分高兴,一举收到麾下,直接送往御史令坐第一把交椅了吧!老实说,当年钱小将军的父亲钱御史真真是个胆大之人哪!如今的御史大夫却逊色几分!
舒恒月不畏不惧,目光直直迎上坐在上位的轩辕修博的眼,动作却不停滞一分,跪下,缓声道:“殿下息怒!恒月不敢!殿下对陛下一片孝心,天可昭见!只是恒月揣度下毒之人的目的,才有此一说,并非恒月之意!”
他说得平静,似乎在谈论的并非是什么惊天的大事,而只是讨论着家中晚饭添置什么菜色一样。他这番模样,说的话又是一分不露,让轩辕修博纵是心里大怒也发作不得,只是冷冷一哼,冷笑道:“二公子好厉害的推断1
方才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呼吸一滞,一直放在心里的那个罪恶似乎又一次决口,让他避无可避,只能怒斥出声,用以伪装自己的不平静。这件事情,主意虽然是那萧慕沣所出,但细节之处却是他亲自安排的。就连那一杯酒,也是他亲自敬过去的!
他的后悔、内疚,源源不断地涌现,却找不到一个可以得到救赎的方法。就连他的父皇,也将他看做是一个孝顺十分的皇儿,如此……
舒恒月会有此大胆的话语,倒是让他吃惊几分。不过,也并不奇怪。此次设的局十分过火,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为了丞相府和北齐国来使设下的,以舒恒月的聪明,又怎么可能会锁定不了敌人呢!只是……舒恒月此举,是想要和自己正式对上吗?
“那二公子倒是再说说,你料想中会是谁这么狠毒,意图陷害侯爷与我?”轩辕修博站起身来,走到舒恒月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舒恒月一时静默,并没有回答。只是低垂着眼看着地上,不出半点声响。
“怎么?”轩辕修博讶然,继续道:“有什么不能说的?可是二公子已经猜想到是谁了?”
舒恒月沈吟半会儿,才轻言出声:“恒月并无证据,只是照理推断,怕无端冒犯了殿下!”
轩辕修博轻敛袖口,不甚在意地转过身子去,出声许诺道:“你只管说,此处只有侯爷与我,任何话都无妨。至于,冒犯我……只要不是说是我有心毒害父皇就好1说到最后,已然是语带讽刺了。
“殿下恕罪。恒月想来,如今天下三分,我国与北齐国、西陵国各据一方,三国之间虽暂时平稳相处,但难保其中一方突发野心,意欲侵占他国。此次下毒案件,选在殿下大婚之时,又将毒下在北齐国送来的贺礼之上。贺礼在殿下府中存放几日,再经由我之手进入到婚宴之上。下毒之人,分明是想将罪责推向北齐国。”舒恒月静静分析道。
“说下去1轩辕修博没有什么表情地听着,开口道。
“若我国与北齐国真的因此而结仇,妄动兵马,届时两国皆伤。放眼天下,到那时,却是……”
“却是西陵国得利1一道声音不急不缓地插了进来。
舒恒月话语一顿,没有再说下去,却是静静一点头。而轩辕修博也循着声音的来源看过去,剑眉微拢,开口道:“怎么,侯爷也是这般想的?”
夏卿淩手中的茶盏轻放,悠然起身,笑道:“常理推断,不就是这样吗?谁最有好处,谁就最有可能是那个做下案子的人。”目光不着痕迹地在那已然空了的茶盏上轻轻一晃,心里兀自觉得不枉此行。这等的精品茶叶居然会出现在这天牢之中,真是让人又惊讶又好笑。
如此不搭价的状态,让人不禁佩服那有心在这天牢里摆阔的人!啧啧,这南齐国正五品的天牢狱官是如此年轻之人已经让人惊讶了,没想到,这天牢里还有更让人惊讶的!
“西陵国……”轩辕修博低低说了一句,径自陷入沈思,似在思量到底是否真有这个可能。
这边,夏卿淩却站起身来,走到舒恒月面前站定,双眸半阖,笑道:“舒公子,上次本侯掉在那家铺子的东西,据那掌柜说,是被你拾到了。不知道是否真的在你手中?”
舒恒月心里一愣,随即反应过来。一开口,却是推却:“不知道侯爷掉的是什么东西?恒月虽然历来记性不好,但却实在想不起曾捡过侯爷的什么东西。”
那边轩辕修博也被他们的话吸引过来,问道:“侯爷掉了什么东西?可要我帮忙找寻?”这清逸侯自来到这里,就不曾见他和哪个人主动搭话过,没想到找上舒恒月说话,居然是为了找东西。难不成,他今日说的要随自己来天牢走走,真的是为了这等原因?
夏卿淩眉眼微弯,笑道:“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东西,不过,却是先父遗物,托与我照看的。先前不慎弄丢,去寻,却听掌柜说被丞相家的二公子拾到。想来,南齐国的丞相也就一位吧!”
轩辕修博看向舒恒月。会是什么大不了的东西,让这舒恒月都厚颜拾而不还?
舒恒月却是不将轩辕修博略带兴味的目光放在心上,兀自否认,言之凿凿:“侯爷定是找错人了!恒月并非那等贪人之物的人,若是真是恒月拾到,定会奉还!”
夏卿淩眉骨微动,长叹一口气,面色已然带着几分落寞。不过很快就被他收了起来,单手抚上自己的额,呼吸微重:“也罢!再找找吧!殿下,本侯身子有些不适,可否……”
轩辕修博忙应道:“既如此,侯爷就与我先回皇子府吧1再看向舒恒月,淡声道:“二公子,如此也只能再委屈你几天了1
舒恒月静默一叩首,低声应了一句。
两个大人物一走出天牢,跟在他们身后的年轻狱官已是将低垂着的那张脸快要低到地上去了。难为啊难为,这等天牢的狱官,可是普通的人能担得起的?他那老爹只知道就算自己儿子做狱官也要做最大的狱官,哪里知晓这个正五品哪里是那么好做的,随随便便一不小心冒犯了个谁,就会招来杀身之祸啊!例如他今天……
纵使他小心翼翼跟在后头恭送他们出了天牢,一路向那边的马车走过去,明明眼见那马车的车帘上描绣的图案都已经看清楚了,就等着那两双尊贵的靴子利落地上了马车。偏生,其中的那一双脚步一顿,声音响起,却犹如晴天里响起了一个霹雳,让那狱官心里咯噔一下,被吓了一跳。
夏卿淩实在是越想越觉得有趣,那舒丞相家的二公子明明看起来是个极容易说话的君子,没想到倒有这等强留着别人的东西不还还偏生自觉有理的气魄。他夏家家训,历来遵循一个“忍”字,只是……
这么些时日,他也逐渐从危机重重的家族阴影中脱离出来,恍然觉得肩头的家族重担也轻了不少,所以从前的那些性子倒有些蠢蠢欲动!再来,想来在这南齐国里得罪一两个人应该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如此一想,夏卿淩心里一舒,脚步停下,笑道:“此行真是不虚!”
“哦?”轩辕修博挑眉看向他。面前这个人表现得虚虚实实,让人难辨真假。自那次他与自己说了那句话之后,一时间自己对他的怀疑更胜!这次,他又要说什么?
而跟在他们身后清清楚楚将那一句“此行真是不虚”听在耳里的狱官却是直觉脊背一凉,下意识感觉接下来这位北齐国侯爷说的话可能自己极其不喜欢、十分不喜欢!不过,他现在的状况,真是走也不能走!
夏卿淩转向轩辕修博,唇瓣微微一动,似要说些什么,却又停下,只是边摇头边笑道:“罢了罢了,本侯一时感慨,说出来实在……恐怕被殿下笑话!”
轩辕修博人一怔,心里已是有几分不悦,朗声笑了起来,右手微微一甩,袖子在半空中划过一条弧线,复而收回到腰间轻轻把玩着系在腰带上的玉佩。目光沉凝,眼中也带了几分笑意,目光从身边的夏卿淩转开,面向重兵守卫的天牢,开口道:“侯爷直说无妨,你我的交情,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夏卿淩看着年轻的狱官,笑容又添几分清雅,终于应道:“本侯只是觉得……”他轻轻摇摇头,自己已然失笑,继续说道:“当初本侯落难,若是北屿国的天牢能有南齐国这般有礼相待,本侯也不至于连天牢都走不出来,还得靠别人……”仿佛真的想起当初在天牢里的日子,他的面色少见的微微一怔神,眼眸中的光彩黯淡了几分。
“哦?”轩辕修博淡淡出了声,再没有其他的话。
狱官面色惨然,不由得暗咒自己怕什么来什么。尤其是这个侯爷,他怎么偏生这个时候想起了北屿国的天牢呢?当初北屿国的国舅爷被关天牢刑囚严酷,这都已经传到他们南齐国这边了。想他一个压根儿就没心思在这里当什么狱官的人,不过是依仗着谁也不得罪的想法对那丞相府的二公子好上几分,眼下被这侯爷一提,听在大皇子的耳里恐怕已经变了味儿了……
“殿下1狱官举止迅速地在撩开官袍跪在地上,微缩着的肩头让他整个人看起来年纪更显校他声音放沉,才勉强掩下其中的颤抖:“只因舒家恒月尚未定罪,微臣也无权审讯他,所以……所以……”所以才好吃好喝地养着他,深怕他有个什么住的不舒服,日后出去了,而自己却因此得罪了丞相府。
“这是做什么?”夏卿淩笑眯眯地开口,语气中带着讶然,颇有些不解道:“本侯只是与你们殿下这般一说!南齐国承继的是大齐国的皇室血统,放眼天下谁能及得上这正统?自然,即使是牢狱方面也是承继着先人训诲的。听说,当年的大齐国牢狱不沾血光……”
轩辕修博淡淡看着夏卿淩,唇瓣带着浅笑:“侯爷谬赞了。请!”
夏卿淩笑着点头,随即转身,慢慢地朝着那马车走去。
轩辕修博迈开步子,却似想到什么,步子一缓,身子却没有回转过来,只是淡淡开口问道:“不知大人名讳?”
狱官身子一颤,头已经伏在地上,回答道:“微臣小姓文,名举。”杀身之祸、灭族惨案……
“文举……”轩辕修博将名字放在口中轻缓念道,随即再次迈开步子,没有一丝迟缓。
“微臣恭送殿下!”
文举跪在那边好久,直到那马车车辙滚动声已经远去,整个人仍是使不出一点力气撑着自己站起来。怎么办,这样一来,他文举俨然不可能轻易从这里脱身了。大皇子既已问到他的姓名,定是为了日后寻人之用的……
脸一抬,年轻的脸上已经沁出汗,他却浑然不觉,双手撑着自己的身子跪在那里。果然,如他所料,他终会被那个一心想要自己的儿子走仕途的老爹给害死的!
当天中午,文举皱着眉头看着狱卒放到他面前的食盒开始犯难。三层的漆木盒子,盒子与提手相交的地方刻了一个小小的“文”字,饭菜的香气飘散在空气中,让人顿觉饥饿。
文举的那个宝贝爹,深怕自己儿子在天牢里吃食算不上好,每日饭点前必定遣人送来家中大厨做的饭菜。纵是文举百般推脱,也不能改变那老父亲的美好初衷。吃就吃,就算被属下看在眼里也无妨,毕竟这些天自他上任起,大家已经看习惯了。只是……
只是自从那舒家恒月住进天牢里,他就吩咐家中的大厨每日送饭菜加量,好直接给舒恒月送去些。今日却……他一个小小的狱官若是再没眼神儿色,继续给舒恒月好吃好喝供着,怕是在大皇子那里自己的名字就得倒着写了!
如今,只能够……
文举一咬牙,扬声唤道:“来人,给舒家恒月的饭食端来,本官亲自去送1
打开监牢,文举端着食盘走进去。
舒恒月静静闭着眼,既没有因为他这边的声响睁开眼,也没有开口说话。吐纳呼吸间,舒恒月面色十分沉静,似乎一点都不在意是谁走进来。
文举放下食盘,退开几步,就要走出去。眼神儿在那床脚处的茶壶上一扫,步子就缓了下来,终是轻咳一声,主动开口道:“舒家恒月,吃饭吧!”
舒恒月这才慢慢睁开眼睛,淡声道:“有劳大人了1
一声“大人”唤得文举面色一垮,只能苦笑着应道:“无碍无碍,本官只是举手之劳。”目光却是溜溜地在那茶盘上打转,心里盘算着怎么才能开这口。
舒恒月将他的表情看在眼里,却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站起身来,将那食盘上的一碗糙米饭并一些菜叶子端起来放在桌上,看也不看食盘上放着的另外几盘好菜色。
文举面露尴尬,又有些惊异,诺诺地开了口:“二公子,这些菜……”
舒恒月微微抬头看过来,眉眼清疏,唇微抿,开口道:“这几日,谢大人私下照顾了1他站起身,行了个拱手礼,又道:“恒月如今戴罪之身,自当视与犯人一般。因了恒月的缘故,让大人平白受到牵连,恒月心里惭愧1
文举一愣,傻傻开口:“……二公子怎么会知道……”
舒恒月也被这话问得一愣,这小官员怎么心思直成这样?停了一会儿才开口回答道:“恒月与北齐国的清逸侯有些过节,所以……”他如何能不知?往日都是狱卒送饭过来,饭菜皆上等。今日,却是由这狱官亲自送来,偏生食盘上摆放着两种截然相反的饭食。
稍一想,他就猜到,定是那位要不回东西的清逸侯说了什么,迫使这狱官再不能如往日般自主。只是,那夏卿淩未免手段太低!他以为,这样自己就会屈服吗?况且……
单为夏卿淩说的那一句“东西”,他就定不会交出来人。她,是活生生的人,那夏卿淩既为人兄,又如何能放任自己的妹妹陷入险境?若非当日大哥恰巧经过剿匪,那夏卿淩又要到哪里去要人?一想到这里,他就觉得心里涌起莫名的怜惜。她既是天下最尊贵的女子,又怎么变成如今独走天下遭难呢?
文举一脸恍然大悟的表情,原来如此!原来那北齐国的侯爷真的是刻意说那话来给舒家恒月穿小鞋的!难怪大皇子殿下不言不语,只是最后问了他的名字就走了。显然,大皇子殿下不愿让那北齐国的客人不高兴,也不愿当着客人的面多说什么!
舒恒月看着狱官一脸了然的表情,心里有几分好笑。如此没有心计,什么表情都放在脸上,又怎么能在官场上久留呢?幸好,他是天牢的狱官,这方面怕也无须过多打交道。只是……
舒恒月目光一扫那官袍,心里微讶,看向那狱官年轻的脸不由得多了几分探究。狱官虽说也非大官职,但这天牢的狱官在官制里是正五品等级的,如何能让这般年轻的人当了?看他的面貌,也不过……
文举这时候才猛地发现自己正被舒恒月看着,忙低头要走:“二公子慢用,我就先走了!”
“且慢1
在狱官旋身的刹那,舒恒月出声阻止。眼见那狱官回过身子看向这边,舒恒月往桌边一坐,捡起筷子,开口道:“劳烦大人把茶盘一并带走吧!恒月感激大人盛情,只是如此倒为大人招来麻烦。恒月有愧!”他如今只是不明白,这年轻的狱官到底是什么身份出身,年纪轻轻就能当上五品官员,而且,不知道他出于什么目的为自己送来的这些茶,又是出自谁的手。
真的是他吗?一位年轻的五品官,又是什么样的家底能让他将媲美贡茶的茶叶用在这天牢里的?
文举忙应了一声,心里暗暗感激舒恒月的好心与细心。想必自己刚才为难着想要拿回茶盘的想法已经被对方看穿了。哎,这官场啊,果然如他所料,深不可测哪!
另一边,皇子府的马车一进入人群往来密集的街道,就自动放慢了速度。前边,侍卫队整齐迈步开道,马车缓缓前行。
马车里,同车而坐的两个人各自不言语。一人一边坐着,各自挑开车帘看着大街上的景状。轩辕修博先将手收回来,淡淡一扫坐在一边的夏卿淩,开口:“侯爷所丢之物,若需要我帮忙找寻的,只管开口。”他实在是很好奇,这清逸侯会有什么东西丢失,却被那舒恒月捡到。而那舒恒月的表现,明显是不想承认的模样。难不成,是这夏卿淩故意找茬?
夏卿淩浅笑,面上犹如清风吹拂过,满面的笑意应和着微阖的双目,整个人看起来一贯的慵散之感。他眼皮微微一动,双眸似乎带些兴味看向这边,不答反问:“殿下可还记得上次本侯与你说的话?”
轩辕修博困惑不解的模样:“侯爷是指……昨日我这一病,连记忆都有些模糊了。”
夏卿淩笑意更深,淡声道:“上次与殿下喝酒大醉一场,虽醉,但本侯仍然心向往之。不如今日由殿下设宴,你我把盏,到时候本侯再提醒提醒殿下?”
“侯爷有如此雅兴,我又怎么能拂了呢?如此甚好!只是午后我要入宫一趟,不如就等我出宫回府,再设宴款待侯爷1
夏卿淩点头,含笑。
马车里又恢复安静,一路无话。直至马车在皇子府前停下,车里的两人一先一后地下了车。
轩辕修博手指轻拂过自己袖口的绣图,微侧身子看向夏卿淩:“侯爷请!”
夏卿淩含笑迈步,也不客气。只是一进皇子府,眼角就瞄到站在角落处的人,唇瓣微微一动,已然绽开笑花。半旋身子等待着后面的轩辕修博走上前来,才道:“殿下好福气,令本侯欣羡。”
轩辕修博剑眉一扬,也已看清站在那边正缓步走过来的人,心里冰凉一片,面色却如常,淡淡道:“侯爷说笑了1
“殿下,”夏卿淩却是面色少见的肃然,连带的唇瓣的笑容也微收,一开口就说得神秘莫测:“天定的良缘,自当珍惜。待殿下明白了这句话,也不知是好还是坏。”说完也不等轩辕修博反应,轻轻一拱手:“本侯先行了!”
转身迈步,却与那正靠近的林傛倩打了个照面。
“侯爷!”
夏卿淩浅笑点头,行礼道:“皇子妃!不知本侯那顽孩儿可有回来?”
林傛倩浅笑点头:“小公子已经在偏厅里等着侯爷了1
“如此,本侯告罪先行!”夏卿淩又是一礼,这才慢慢走开。
林傛倩目送他走了几步,一回头,刚好与轩辕修博的目光对上,心里当下就是一惊。这是……
轩辕修博目光沉沉地落在她的身上,双眸不带丝毫情意地在她面上停留了一会儿,这才移开眼迈步,丢下一句:“你,随我来!”
“是,殿下1
轩辕修博一路疾走,丝毫不顾身后的女子。而林傛倩跟在后面,一个声音也不出,似乎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脚下的路上面,走得专心。
只有她自己心里清楚,若非她勉力迈步跟上,恐怕这会儿自己已经落后一大截了!她大致已经猜到轩辕修博面色沉沉的原因了,心里又较之前沉上几分。一会儿,该如何应对才好?据实以告,他,会信吗?
两人一前一后走着,穿过廊道院落,直直地往主屋院落走进去。候在院落门口的几名丫环见两人疾步走来,忙跪下行礼。
“参见殿下、皇子妃1
轩辕修博听而不闻从她们身边走过去,面色冷硬,浑身泛起的寒意让人心惊!他大步走进去,积蓄了一早上的怒气已经在胸口中憋闷得发慌,直要冲出来才舒坦。
林傛倩放慢步子,眼见走在前边的人已经抛下自己了,她才停下步子,刚好停在那几名丫环面前,淡声交代道:“都出去,没有吩咐,不准任何人进来1
“是,皇子妃!”这几名丫环都是林傛倩从林府带过来的,自然知晓自家小姐与大皇子殿下要商与要事,躬身应道几步退开了。
林傛倩看了眼已经没有人影的院落,深吸一口气,压下心里的紧张,举步走进去。
她刚一进主厅,一眼就看到轩辕修博就坐在那上位的椅子上,目光一瞬不瞬地定在自己身上。林傛倩在心里暗叹口气,屈身行礼:“殿下!”
“坐1轩辕修博轻轻一扬手,目光也随即收了回来。手径自抬起,拿起一边放着的茶壶,取出茶盏,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水袅袅腾起水汽,分明是刚泡上没有多久。他也不喝,就拿着那茶盏放在唇边,任由那水汽一波一波地腾起冲击着双目,眼眸里却是带着一些深色。
林傛倩依言坐在他手边的位置上,微侧着身子面对着他。沉默在他们之间泛开,她抿抿唇,最终还是没有勇气先开口。一早他人尚未醒,自己就被娘家人叫走,想来他醒来时心里定不愉快吧!她一回府里,听闻他与北齐国的侯爷一同去了天牢,原本心里放着的那些烦恼事都抛在脑后了。听到总管的回禀,似乎对自己贸然与他用药,他极为不舒服的样子……
她,是否该先认错?还是说,他其实现在,就等着她开口认错?
林傛倩一咬牙,身子已经先脑子一步紧绷起神经来,双手已然握紧成拳,她双唇一动,就要开口说话:“殿……”
“噔1
林傛倩看向放到自己面前的小桌上的茶盏,一时间愣神,方才想要说的话不得不吞下去,带些疑惑的目光看向那人。
轩辕修博收回手,手上残余的茶盏温度一点一点抽离。他冷漠的眼带上一丝丝情绪,似乎在笑,说道:“喝茶1
“傛倩……”这是什么状况?林傛倩俨然更加迷惑,却不知道怎么开口说才好。她以为,他这次定是要找上自己怒斥一番的,怎么……
轩辕修博又悠闲地给自己再倒了一杯,握在手里慢慢递到唇边喝了一口。茶香沁齿,他那历来惯养的味蕾迅速分辨出这道茶并非是自己府里所用的,久远的味道从记忆中破土而出,随即点醒了他。他心里一怔,目光一沉,已经开口询问道:“这茶哪里来的?”
林傛倩一直在注视着他的举动,一听他问道,忙回答道:“是父皇御赐大婚之礼中的,傛倩今日才拿出来。”
轩辕修博眸色阴沉,恍然似乎想起来什么,注视着那茶盏中碧波轻漾的嫩黄茶水,一时间没有说话。他记得这茶叶是深宫之中才有的,他却没有什么机会品茗。就连母妃,怕也不曾受赏到如此珍贵的茶叶!
林傛倩暗自在心里思忖,是否自己又做错什么了!她自嫁与他,夫妻虽日夜同枕共眠,但两人之间甚少交谈。这几日的新婚生活,归根结底也不过是放任她自己在这皇子府里走动。自那日将母妃赏赐的礼物交与她收着之后,面前的男人又将此次大婚所收的贺礼令她收好。父皇的赏赐就在其中,也是他说任凭她打算,所以,她见了这茶叶上等,才拿出来用的。
如今是不是她做错了?
“你道这茶如何?”轩辕修博蓦地出声问道。
林傛倩目光一低,落在手中的茶盏上。那茶水中上下微浮的茶叶,乍一看好像是舒展的碧玉,轻轻袅袅的身姿。她回想起自己习了几年的茶艺,一时心中柔软,回忆起当初心境的平和与自在,不由得缓声将心中所想照实说了出来。
“此茶茶状卷曲,色泽绿润匀整,入水后舒展轻缓无声,条索壮实。气香不浓,久而不散,略带香甜之气。汤色清澈明亮,色浓嫩黄,鲜艳通透。此茶,为上等茶叶,品级可登……”她倏地一愣,后面的话不由得吞了下去,没有再说。
轩辕修博却看着她,将茶盏握在手心中缓缓拿着手指摩挲,一边问道:“品级如何?怎么不继续说下去?”
林傛倩脸上腾起一股热气,暗斥自己怎么忘记了,就这么说了一通,忙道:“傛倩班门弄斧,让殿下听了笑话。”
轩辕修博眼中略显一丝惊讶,问道:“哦?班门弄斧?”
林傛倩面色微赧,眼也微微垂下,话语轻轻吐露,好似那春风下静静绽开的花,轻颤中接近无声:“殿下素喜茶,研习茶叶也非三年五载,傛倩小技,如何能与殿下天赋异禀相比?”
她恍惚中似乎看到了年纪尚小的自己攀在小窗处,挣扎着往那人群密集的地方看去。人那么多,那厅里却是极为安静的。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高台之上,那里一人着白色绸衣,玉冠高束,面容带着清浅的笑,专注地洗茶。茶具在他的手里,仿佛有了生命一样,每一个回转微动,都带着自己的意识……
轩辕修博心里一凛,看着她的目光已经带着不能纾解的困惑了。是谁告诉她自己素喜茶的?他的身份并非一般人,自然处处都小心,就连自己有个喜好,也轻易不肯示人于前。况且,这些年,他早已不再研茶了!她,是从哪里知道的?
他心里大为讶然,却也知道此时并非是细问她的好时机,淡淡接口道:“你的茶艺也不低!女子中确实少见1至少在他的印象中,不曾有人能够单单观色不品就能概括出这些!看来,太师为了这个皇子妃的位置,确实花费了不少的精力!
“此茶宫中御用,非一般的贡茶可以相比。”轩辕修博单手轻比,继续道:“天下间极寒之地产此茶,茶叶经三年风霜才长好。最珍贵的地方在于此茶性凉,入滚水泡制,却可保茶水常温。”
林傛倩一愣神,下意识就着手中的茶盏细细感觉温度。果然!自他递茶到自己面前之后,这茶水虽然水汽飘散,但温度居然没有降低!
她突然想到自己曾经细细研读的那本茶经,整个人都怔住,喃喃道:“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冰漪?”她不可置信地抬头去看轩辕修博,希望从他那里得到答案。心跳却不可抑制地开始狂躁起来,几年来的研茶早就让她有了一见珍品就狂喜的习惯!
她的目光,紧张又带着许多期待地看着自己。好像他,就是那传中说的冰漪一样!轩辕修博不知道到底是什么刺激到他,也许是她同时研茶之友,或许是她初见冰漪被惊吓的表情,总之,他心里有着淡淡的欢愉。唇瓣微露笑意,他肯定道:“对1
林傛倩手猛地一抖,好似被手中的茶盏给烫到一样,似乎连拿在手里都烫手的不行!她这一颤,心又是一跳,手中的茶盏一瞬间拿不稳似乎要脱手飞出去。
“呀1
林傛倩手忙脚乱,伸出另一只手想要握住那茶盏,却觉得两手交错间,那茶盏仍是寻了空隙钻了出去一样,眼看那杯珍品就要摔落在地,她少有的惊慌一瞬间全部展现。
“慌什么1
从旁伸出的一只手稳稳地覆在她的手背上,盖着她的手的同时将那茶盏抓住。她瞬间呆愣,目光落在那只手上一时收不回来,旋即顺着那人的手一寸一寸看过去,看过手臂,直直与那人的脸对上。
轩辕修博还是第一次知晓自己的皇子妃是这么一位能被珍品茶叶给吓到差点打翻茶盏的女子。若是真的让那茶盏落了地,怕是面前的这个小女人会一瞬间面色惨白吧!
此时,他的眸色中都染上笑意,扣住那手与茶盏移到桌面上放好才松开手。
“父皇赏的还有些,纵是如此,真的砸在地上怕是心疼1他也不说到底是谁心疼,眼看着面前的女子面色都红了,他才端起茶送到自己唇边喝着,以阻止自己到喉头的笑。
他可以想见,以他的皇子妃当前的反应,怕是这冰漪珍品自己也只能喝上这一回了!估计立刻的,这位皇子妃就会当宝贝似的将那冰漪收起来!十年所产不及百斤,这茶叶当真是世间最珍贵的了!他父皇,也舍得……
“傛倩失态。”林傛倩眼都不知道放哪儿才好,默默地盯着放在茶盏上的手看着,好似要在上面看出一朵花一样。方才,他的手稳稳地抓住自己的,茶盏的温度沁在她的手心,手背上却是他的体温,这种感觉……亲昵十分!
轩辕修博沉默着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想到他父皇心思不由得又沉重几分,方才的愉悦似乎只是沉闷空气中的一抹清凉风,一闪即逝。只不过,现在……他看了眼仍低垂着眼不肯看向这边的女子,心里微微有些柔软,原本想要训斥的话也全数取消了。只是静享这难得的舒逸。
舒逸,这样的心情,他似乎早已经遗忘了!
当沉默几乎已经变成这空气中唯一的流动的时候,轩辕修博终于放下茶盏,茶盏与桌面轻轻的相扣声让林傛倩陡地惊醒,看了过来。
目光落在那茶盏上,残余的茶水仍散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