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看在其他眼里,却成了他对自家夫人的宠爱了,连这原本该是半是责备的话语都消融在那轻轻一瞥中,怜宠之情洋溢其中。这清逸侯对自己的夫人,倒是十分好啊!
夏卿淩笑着问小老虎:“洛儿,可喜欢先前买下的玉佩?”
小老虎忙点头,这可是爹送给他的第……第几样礼物来着?
萧慕沣面色仍未舒缓,冷冷地看着夏卿淩。
“如今各国间相安无事,彼此货物往来,是十分正常的!就好比今天南齐国的大皇子婚宴,空气中缭绕的香气本侯闻着就觉得十分熟悉,应该是从我们北齐国运来的极品香料燃出的。”夏卿淩说道,看了一眼已经走到这边来的舒恒月。
舒恒月躬身行礼:“侯爷所言不错,确实是为这次大婚大皇子殿下亲自选中的北齐香料。北齐国的香料,品质极好,所以……”
夏卿淩点头,看向萧慕沣,笑道:“西陵国的陵玉,当初本侯出使西陵时,曾得到郝王赠送了一块。这些年来,一直随身带着。只要是好东西,自然不分是哪国的,天下人共有才是好事。四皇子殿下,你说是不是?”
“侯爷此话说得对,”蓦地插进一道声音,浑厚低沉,引得众人都看过去了。那人从偏殿入口走了出来,一身明黄的龙袍,脸上梨涡初现,整个人看起来十分有精神。他笑道:“天下的山川奇瑰之物,都是大家可以共享的,不分国界!就好比是我们南齐国的乐曲,这些年来传往北方一样1
雪芊芊整个人一怔,抱着洛儿直直看着那个正走过来的那个人,心里一舒,双眼已经细细在他的脸色上打量起来了。他看来,似乎比上次一见,更好了!他的身子……好吗?
百官齐齐跪了一地:“参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1
夏卿淩倾身一拜,笑道:“陛下,今日气色大好!果然是人逢喜事精神爽!”
萧慕沣也躬身一拜。这个老皇帝他实在是看不上眼,但父皇在他出发前,曾说过,让他好好收敛脾气,尤其是不能在礼数上被南齐国的皇帝看不上。他们西陵,若想与北齐国的大战取胜,必须得借有南齐国的兵力!
“都免礼吧!”轩辕文昊因了昨夜的喝酒,今早起来比平日里晚了许多。不过,这几年,他一向是不上早朝的,今日早朝拖延了一些时间,众臣见他出现了也无心关注他的晚到。毕竟,出现了总比不出现来得好!
舒丞相就跟在他的身后,直起身子就派人将上座的椅子摆好,请轩辕文昊坐下。轩辕文昊却对夏卿淩身边站着的雪芊芊有了兴趣。夏家的家主大婚,似乎也没几年!若没有记错,当初他派人送过去的礼,还是大燕后在世时给夏家下任家主准备的礼物!时间过得确实是飞快,但……就算他是病糊涂了,也不会认为,一对成亲才几年的夫妻就有了那么大的孩子了!
难道是……未婚有孕,生了孩子才成亲的?
轩辕文昊暗自想着人心不古,世风日下!可是看着那只小老虎手里抓着个亮澄的宝珠玩耍,偶尔扭扭小身子,着实可爱!不由得多看了几眼,回过神来时,自己已经伸出一只手对着夏夫人怀里的小老虎招手,笑得跟个弥勒佛似的,几近哄骗一般说道:“来,过来这边!”
雪芊芊喉头一紧,人一怔神,几乎忘了怎么反应。她只和面前的这个“父皇”呆了不过几日,那两日里,他们倒是时常坐在一起,一起用膳,一起说话。他最常说道的就是雪芊芊母后,说起她时语气较平常来得更淡然,但其中会是掩不住的颤抖。其次,他就喜欢问她的过去生活,她的喜好,她的相交朋友等等,好似要在几日之中就要了解她十七年来的生活!
至于他自己,他很少说起。即使是她问到,问到他的身体,他也是淡淡的一句带过,几分不在意,几分不愿浪费时间在说自己上面。她对他的了解,只知道,若是当年大燕后没有死去,雪芊芊也没有被送走,他会是一个好丈夫一个好父亲,疼爱自己的妻儿胜过自己!
那一日,她被舒恒月带回了丞相府。那一夜,她辗转想了许久,最后还是不忍心那个刚刚失而复得女儿的父亲伤心,所以,派了尘闻去宫里通知他自己还活着。一晃到今天,中途只有一次,她在皇子府里见过他一眼,慌慌张张的甚至连话也没能说上。上次,他还能认出自己是谁,这一次……
南宫琰静默地看了似乎慌神的雪芊芊一眼,上前一步,挡在她的面前,低声说道:“放开洛儿。”伸手从她怀里接过洛儿,把小老虎放在地上。在其他人看起来,似乎是这个侍卫帮着自家的夫人一样。
雪芊芊这时也将心绪平复,看了退开的南宫琰一眼,慢慢蹲下身子,和洛儿面对面说着悄悄话:“洛儿,去那边,看到那边的爷爷没有?要有礼貌,记得打招呼1她抬手摸摸小老虎的脑袋,又理理他脖颈上挂着的小虎头金牌上明晃晃的金链子,才示意他过去。
洛儿转头看了轩辕文昊一眼,又很快地转回头来看着雪芊芊。
洛儿印象中真的是很少跟这样年纪的大人打过交道。前段时间,父皇生病不能见他,他每天都跟着皇叔太傅。有一两次,皇叔要出宫去,撇不开他,就顺带拎着他上了轿。那个时候,皇叔就去见一个胡须白白的老爷爷,那个老爷爷见了他都会给他糖吃,然后说“长大了、长大了……”然后就会有一个漂亮姐姐带他去玩。不过,皇叔总说他应该叫漂亮姐姐“阿姨……”
娘亲让他过去……
他随即抬头看向一边的夏卿淩,轻声唤了句:“爹……”
夏卿淩半合着的眼轻轻一闭,点了点头。
好吧!父皇说,要听太傅的话。每一句都要听!
洛儿转过身子,迈开一小步,又迈开一小步。一步一步,朝着站在那边的轩辕文昊走过去。然后立定,嘟嘟的身子轻轻一动,双手合拢,行了个礼,脆生生道:“皇帝爷爷好!”别说洛儿笨,刚才那么多人跪下,他已经知道这个爷爷就是爹说的南齐国皇帝了。他和父皇真不一样,父皇很少笑,长得很好看。这位皇帝却一直在笑,脸上还有两个圈圈,长得笑眯眯的……
“真有礼貌1轩辕文昊上前,将小老虎拉起,细看他的脸。捏在手里的小手肥乎乎的,软绵绵的,让人生出一种感觉,忍不住想咬上一口。索性就遂了心里的愿,一把将小老虎抱在怀里,直起身子,轻声轻语和他说着话:“你几岁了?”
“洛儿五岁了。”
“哦!这么大了啊,是个小男子汉了1果然!他一眼看向那边优哉游哉站着的夏卿淩,果然不是成亲后生的孩子!继续问道:“洛儿在这里玩得可好啊?”
洛儿点点头,这个爷爷会抱着自己,笑得也好看,得了他的几分好感。脑子里却有种模糊的感觉,总觉得从前,似乎也有人这样抱着自己,笑眯眯地问自己玩得开心不开心。他挠挠小耳朵,回答道:“好。洛儿喜欢吃这里的包子!爹和娘亲还买了好多东西送给洛儿。”他两手捂着宝珠,献宝一样递到轩辕文昊面前,见他一手接过了宝珠,又伸手比比自己的小金牌。
“洛儿可真得你爹你娘的宠爱!”轩辕文昊转着手里的宝珠,看着他胸前挂着的小金牌,说出这句话后,随即一闪神就想到了自己的一儿一女。心里一痛,却不愿吓到了怀里的小人儿,于是开口道:“爷爷也喜欢你,你想要什么,爷爷送给你!”他的修儿,今日才大婚,至于芊芊,如今……他有生之年,不知道还能不能听到孙儿辈唤他爷爷呢!
也算是一种缘分吧!
他笑着和小老虎对视,对一干臣子的惊讶全然不在意。夏卿淩和雪芊芊他们也不出声阻止,一个是事不干己在旁看戏,一个是糊涂了心思神智还没有完全清明。南宫琰目光沉沉地站在那儿,看着抱着洛儿的那位皇帝,心思起起伏伏,没有安定。
面前这个人,才是杀害他爹娘的最终敌人!雪家有那个胆子对他爹娘下手,就是受了南齐国的指示。可是,面前的这个人,又是……
他看向雪芊芊,见她微垂着眼看着地面,无声无息的。他却从她的眼角看出了一丝亮光。她……他想起她之前口口声声说着不能抛下这里的一切和他离开,也许,面前这个男人,也是她不能抛下的人!他,毕竟是芊芊的生身父亲!
那边,轩辕文昊已经招来人,拿出几样东西,抱着洛儿一一看过去了。最后,洛儿看中了一对金手镯上的铃铛,拿起来摇着铃铃直响,整个殿内都只有这一个声音。他呵呵直笑,引得轩辕文昊也十分高兴,搂住他,一手一个给他戴起来,问道:“喜欢吗?”
洛儿直点头,笑眯了眼,应道:“喜欢。还有两只,到时候给卓谈一只。”
夏卿淩眉骨微微一动,半合着的眼看了过来。果然,轩辕文昊奇怪道:“卓谈是谁?”
雪芊芊心里当下一惊。洛儿之前一直念叨着卓谈,章凌也笑着回答,说卓谈是小皇子的伴读。洛儿他,不会在这上边说漏嘴了吧?
南宫琰轻轻一眼瞥过来,嘴角一勾,露出让她放心的神态。他还不是十分适应贴在自己脸上的那张假脸皮,但不得不佩服那个舒恒月手下的手艺。他曾对着铜镜试过,虽然贴着假脸,但丝毫不会露出僵硬的神情。皱眉就是皱眉,笑就笑!
雪芊芊略微安心,听着那边奶声奶气地回答。
“皇帝爷爷,卓谈就是我的好朋友。我们俩很要好!”虽然他们分开前还为了老虎衣服吵过架,但这一点也不影响他们是好朋友这件事!
轩辕文昊呵呵一笑,勾勾小老虎的鼻尖,应允道:“那好!等你回家了,你就把一只手镯送个他吧1随即看向夏卿淩,说道:“侯爷家的公子,教养得真好!”语气中已经带着几分敬意了。他未成亲之前,也想着将来要做一个怎样的好父亲,给自己的孩子世间最尊荣的父爱。只是,世事变迁,一晃就已经到了如今……
夏卿淩淡笑着谦虚了几句,随即就看向南宫琰示意道:“去把小公子抱回来吧,别扰了陛下!”
南宫琰冷漠地看他一眼,心里暗自做着思想工作。清逸侯是洛儿的太傅,一定程度上来说,也是他教养有功,将洛儿教成这么可爱讨喜欢的模样……但,那一句“侯爷家的公子”,真的是拂到自己的逆鳞了!夏卿淩,他不仅骗得洛儿的一声“爹”,还在这里,尽得众人的信任,谁都以为,他、芊芊还有洛儿是一家……
南宫琰已经跨了几步,并且将那步子迈得十分沉稳,似乎要发泄心中的不满一样,踏得实实的每一步。走了一半,却听轩辕文昊一笑,见他将小老虎抱得更紧,说道:“朕还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可爱的小老虎,这婚宴上,也不去其他地方,不如,侯爷就让他与朕说笑呆一会儿?”他问得诚恳,南宫琰的步子却没有缓下。
却听轩辕文昊又加了一句:“朕还没有孙儿,听这一声‘爷爷’,自觉十分受用。还请侯爷和夫人……”
南宫琰一愣,步子一顿,再没有往前走。
那边,雪芊芊已经出声答道:“陛下不嫌小儿吵闹就好!”她到底是心疼这个父皇,丧妻失女时也不过是二十来岁的年纪,比自己这个灵魂还小几岁。也难怪他,见着了洛儿,就升起那一股子怜爱。
轩辕文昊看了过来,眼里眸光一闪,细细地在雪芊芊的面上停留了几分,才收回目光。那双眼,刚才没有注意看,现在看起来却是……
难道,芊芊她和北齐国……
夏卿淩依旧浅笑。
轩辕文昊和夏卿淩、雪芊芊道了谢,就带着洛儿往早已经备好的椅子那边走过去。
就听一声悠远的牛角吹响声,绵长浑厚的音穿透每个人的耳膜,直击在场人的心。雪芊芊只觉得心里一跳,正为这声音所吸引,就听一声宣告响起。
“皇子殿下、皇子妃到!众迎新人!”
南齐国的百官和家眷纷纷回过身去,转头看向殿外。站在中间的那些人自觉地往两边退开,让出一条一米多宽的道路来。
这样一来,站在前边一左一右的夏卿淩和萧慕沣两批人都能很轻易地看到门口的景象。
只见两位身着赭青衣服的侍卫将一卷红地毯搁在门口,伸手抓住一端,一撒一抖。那红毯就像袭来的潮水,径直地往殿内那条空道上铺了过去。直至轩辕文昊的位置前,才堪堪停住,刚好铺完。
猩红的地毯上边居然还绣着金线的龙凤,舞动在那上边,栩栩如生。雪芊芊暗自在心里赞叹,这得是多大的手笔啊!连地上踩踏的,也讲究到这种地步!她不由得移眼去看南宫琰,当初,自己嫁给他成为王妃,可是一点这样的流程都没有过啊!
南宫琰眼见她觑眼看自己,心思一转,眼在那个红毯上打了个转,就明白了她在想什么了。心里不由得好笑,她以为自己就不遗憾吗?当初的那场婚礼,他可是耐住了性子听着章凌和李云解说着每一步怎么做,甚至私底下还练了几遍。结果,她被劫走,那场婚礼作废!幸好,她还是嫁个了自己!
他们这边心思兜兜转转,那边看着地毯的百官都愣住了。连带的那些官夫人也忘记了感慨皇家成亲的气派了,眼直勾勾地看着红毯上的腾飞的龙凤发愣。难道,皇上这些年来都不愿意立皇储,今天却是要借大皇子大婚的机会宣布了吗?
殿外的礼官一身红黑的礼袍,竖着高额的玉冠,迈步走进殿内,就在门口朝着上位深深一拜。随即站直了身子,退到一边,看着众人朗声道:“龙凤和鸣,礼器俱在,起礼1
不知道哪里来的一声鞭鸣,有人有呜呜吹起了牛角,然后是乐器启奏的声响。
被轩辕文昊抱着坐在一边的洛儿身子一震,瞪大了眼睛看着底下的那些人来来往往,快速穿行。轩辕文昊拍着他小小的肩头,安抚道:“不要怕,一会儿就好1
洛儿点点头,再看过去,就见除了爹娘还有那个凶凶的皇子殿下之外,其他人都站得整整齐齐的,而且,还是男女各站一边。
雪芊芊也对他们这莫名的举动十分奇怪,随即就见到更奇怪的事了。
礼官低低地唱了一句什么,十分简短的几个字,却拖成了很长的音,听起来奇奇怪怪的,又带着一种神秘感。那些分立两边的男男女女也低声唱了起来。
似乎是大家都会的一首歌,男声低沉绵长,女音清脆俏丽,此起彼伏,似乎带着唱和的意味。就在这样的歌声中,那些乐器的声音渐渐低沉了下去,然后消失了。牛角仍在吹响,几种声音交缠环绕,带给雪芊芊一种错觉,好像是某次在电视上看到的哪个少数民族的音乐一样。完全听不懂在唱些什么,却又能隐晦地感知,似乎是在为什么祈福。
雪芊芊悄悄看向上边坐着的轩辕文昊,只见他眉眼弯起,脸上却没有现出梨涡,眼皮轻轻一合,似乎是疲倦了一样。再睁开,却隐隐看见有两点泪光在眼角。
雪芊芊心里纳罕,又怕被他注意到自己,悄悄收回目光。
这时候,殿外站着两抹身影。炫目的大红嫁衣在阳光下晕出一层红光,倩影俏立,头上盖着红纱盖头。双手规规矩矩地交握在胸前,微微低着脸。新娘身边站着的就是轩辕修博。这个时候的他已经换过一身礼服了,金冠束着墨发,墨黑的发上漾着一层金光。他抬眼看向殿内最深处,一时却看不清坐在那里的那个人的面容。
站在亮处的他,心思也随着那朦朦胧胧的一个勾影,乱了心绪。耳畔是那深远的牛角声,已经男男女女夹杂的乐音。他蓦地深吸了一口气,除了他身边的新娘,没有人察觉到这一点。他低声开口:“走吧1
两个人同时迈出了第一步,各自心思不同。
轩辕修博沉默地迈出了第二步,看着前边的眼没有移开一点。父皇,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轩辕修博自认昨晚自己虽然喝得有些醉,但现在却是清醒无比。刚才,他一度怀疑自己是喝醉了产生了幻象。以自己这样的年纪与身份,自然不可能经历过二十多年前父皇与大燕后成亲的场面。但……他成亲前几日,礼官和他细细说解成亲的每一处事项的时候,曾经提过。
他脚下如今踏过的龙凤毯,是不该出现在这里的。还有现在众人吟唱的那首曲子,是二十几年来再没有被唱起过的《龙凤和鸣》。这样的礼,不该是他能担得起的!他,只是一个皇子,而不是立为皇储的太子!
他心里又是震惊,又是迷惑,又带着一些怀疑,就这样和身边的女子保持着十分相近的距离走到了红毯的末端。而众人的吟唱,这时候也到了末尾。
轩辕修博终于将坐在椅子上的人看清了。他的父皇正露出梨涡看着自己,眉梢都染着笑意。他迟疑地一转眼,这才看到了那个小小的与父皇同坐一椅子的小老虎。不禁拧眉看着那一身老虎装扮,疑惑:这个,怎么会坐在父皇身边?
“礼成!”礼官朗声喊道,小步疾走上前,又道:“新人同叩首,跪拜天子!”
轩辕修博松了口气,这才是他这几日熟悉过的语句。这才是南齐国的皇子成亲,应该听到的指令!
他伸出一只手,轻轻一扶身边的新娘,托着她的手臂,两人同时跪了下来。一边躬身,一边将手贴到地面上,沉静地将头抵到手背上,开口齐声道:“父皇安康!儿臣给父皇请安!愿父皇龙体康健!”
轩辕文昊笑着点头,双手一抬,笑道:“都起身吧1一边从礼官递过来的红面木盘的黄缎上拿过一只小巧的玉如意,想了想,递给了身边坐着的小老虎,开口:“洛儿,去替爷爷拿给他们1又凑近他的耳边,吩咐道:“拿给他们时,要记得说事事如意1
轩辕修博垂眼,却将那轻轻的孩子气一声“嗯”听得分明。果然,就见那小老虎被人抱下椅子,一步一步往这边走过来,双手递过一只玉如意,瓮声瓮气道:“事事如意!”
雪芊芊站在一边,露出笑容来。
轩辕修博双手接过,低道一声谢,转手递给身边的新娘。顺势往身边看了一眼,将浅笑的雪芊芊还有半合着眼的夏卿淩全都看在眼底,然后静默地收回目光。
接下来,礼官又捧上了许多象征吉祥的东西,都由轩辕文昊亲手拿过,递给洛儿,由他代劳送到轩辕修博的手上。
轩辕修博静默地接过最后一样物件,心里暗自松了一口气。和身边的新娘子一起行礼:“谢父皇!”
站起身来,却见那礼官一转身,竟然又捧了一样东西来。轩辕修博当下不明白,明明只需送满十二样吉祥物件,什么时候又多了这个?这次的婚宴,到底还有多少地方是礼官不曾告诉给自己的?
轩辕文昊轻咳一声,站起了身来,笑着对众人说道:“朕昨日召见了礼官,在今日的婚宴上加了不少礼仪。可能与祖制不合,但朕只有这一子,他今日大婚,朕自当为他做主,给他世间最尊荣的婚礼!”他看向立在自己面前的轩辕修博,又看一眼那个亭亭玉立的新娘,面上的笑容绽开得更盛。
“修儿,今日起,你已经成家之人,肩上担起得首先是这个家,其次才是其他。朕曾经问过你,你说这门亲事是你欣悦的,朕就放心了!如今,朕也得问问新娘子。林家傛倩,朕问你,你可是真心愿意嫁入皇家,成为轩辕修博的妻子?”
雪芊芊看着脸上虽然带着笑,但问得十分认真的轩辕文昊,心里蓦地涌现莫名感伤。她这个雪芊芊,听到她那个父皇那样的问话,隐隐有些难过。她几乎都忘了,面前的这个男人,是轩辕修博实实在在的父亲。雪芊芊消失的那十几年里,这一对父子,却是时刻相处的。她的父皇,对轩辕修博,是真的关爱吧?他刚才问新娘子的那句话,让她觉得那么熟悉……
神父站在新人的面前,认真问道:“你是真心愿意嫁给这个男人为妻的吗?从此……”
代替了神职人员说出这句话的轩辕文昊,此时是一个欣慰自己儿子成家的父亲!
而她,似乎是第一次真切地意识到,那个猛地抬起头眉眼掩不住的惊讶与错愕的一身红线锦袍的新郎,是雪芊芊的亲兄长!同父异母的兄长!
她心里第一次淡去了那抹自一开始就生出的厌恶,认认真真地打量起站在那边的两父子。他们的眉眼都有些像,脸型则是完全一样。他们……
那位新娘,没有料到会有这样让自己在众人面前开口的机会,轻轻吸了一口气,挡在红盖头底下的脸一热,轻轻一闭眼,回答道:“傛倩愿意1
这是她的允诺!她不曾想过,会有这样的机会当众说出口!
“好1轩辕文昊笑道,看向自己儿子,认真道:“修儿,你可曾听清楚?”
“儿臣听清楚了!谢父皇!”轩辕修博也是一愣,在听到那抹淡雅的嗓音时轻微一愣神,随即回过神来。听到轩辕文昊的问话,忙应下,脸上已经扬着淡淡的一抹笑了。
轩辕文昊终于从礼官那边拿过那用大红绸布系着的礼盒,十分慎重地递给轩辕修博,淡声说道:“这是父皇送给你们的新婚礼物!日后,你就是大人了,夫妻二人要相敬如宾,和和睦睦1
“谢父皇!”
“谢父皇1
轩辕文昊轻轻一点头,一抬手:“去你母妃那边叩拜吧!朕,在这里,等着你们回来给朕敬酒!”
新人在礼官的张罗下,从圣德殿离开。
轩辕文昊笑着一扬手:“赐坐!酒宴都给摆上,就等新人一回来,我们就开喜宴了!”
他带着洛儿走了过来,看向夏卿淩,又看看萧慕沣,笑道:“我国的婚宴,相较起来,多些繁琐礼节。侯爷和四皇子殿下,可会看得无趣?”
他又低声说了几句,完全是一个长辈对待晚辈的姿态和他们说着话。一会儿看着雪芊芊恭喜她有个乖巧的儿子,一会儿又看向萧慕沣笑问道可有心仪之人。那状态十足的放松,面色也带着些许红润,全然不似当初雪芊芊初见他时的那抹疲惫感。
似乎……真的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啊!
雪芊芊心里感慨,低垂着眼刚好看到洛儿晃着手腕上的镯子听着铃铛作响,笑得欢快。那铃铛声显然也吸引了正说着话的轩辕文昊,他笑着轻晃洛儿那只被他握着的手臂,同样的清脆铃声。
雪芊芊不由得看向站离自己一步之远的南宫琰。他把洛儿送到自己的身边,真好!至少,她的父皇,为此十分快乐!
南宫琰沉默地迎向她的目光,转瞬间就将她的目光紧紧攫住,不肯放开。
宫女已经穿梭行里,端着各式各样的宫膳散落各处。一身桃粉的宫裙,腰间系着一色的大红带子,看起来十分喜庆。她们先行礼,再上菜。步履轻轻,不惊扰任何人。
所有人都退回原处,携了妻子一同入席。
这个时候,殿外又是一声朗朗音,喊道:“大皇子殿下,皇子妃到!”
有了轩辕文昊的旨意,众人都端坐原处,没有人出来行礼。静默看着那一对新人走进殿中。
仍旧是先前的那身礼服,新娘嫁衣红艳,头上的盖头已经掀去了,妍丽的容貌展现在众人的面前。柳黛轻拂,眼眸含情,两颊略施薄粉,仍掩不住那红晕透出,红唇不点而红。步子迈得不大,但裙摆轻巧移动,如弱风吹动,却一点也不落后身边走着的轩辕修博。
轩辕文昊笑着点头,太师家却是养了个好孙女啊!
他们两人与轩辕文昊同坐上位。
轩辕文昊笑道:“修儿,倩儿,你们俩先敬在座的一杯吧1
两人领命站起身来,手里各自端着一杯酒。轩辕修博朗声道:“今日,谢谢诸位参加我们的婚宴!在这里,敬诸位一杯!”他仰头一口喝掉杯中的酒,酒杯一扬,已经空掉了。转过眼眸,却见林傛倩正小口酌饮着,嗓音一柔,话语已经吐出:“少喝点!给我!”
林傛倩脸一红,差点呛到,听话地将手里的杯子递给他。看着他又是一口喝尽,心里酸酸楚楚中,似乎又冒出一股子甜腻来。
轩辕文昊在一旁看得清楚,脸上露出笑,举起象牙箸去给洛儿夹菜,一边开口说道:“小老虎应该爱吃肉的吧?”
那块肉刚放进洛儿面前的小碟子上,轩辕文昊的手猛的一抖,脸色一白,只觉得胸口泛起一抹痛意,迅速传至全身。手上一软,那象牙箸已经从手里落下,“磬磬”两声砸在那小碟子上,各自敲出一个小缺口。
殿内这时已经奏起了乐来,下边席间的臣子都没有注意到这声响。正和夏卿淩那边敬着酒的轩辕修博和林傛倩却是听到了,忙看眼过来。轩辕修博心里一慌,直觉自己做错了什么,正要开口询问,却见轩辕文昊淡淡一摆手,跟个没事人一样,说了句:“老了,拿什么都手滑!”一边又笑吟吟地将自己面前的碟子换到洛儿面前。
雪芊芊和南宫琰静默互看了一眼,心里同时觉得有些奇怪。刚才他们的注意力都放在敬酒的新人身上,也只是听到声响看过去的。眼见,洛儿圆咕噜的眼睛转动着,却十分斯文地夹着菜吃,这才放了心。
轩辕修博也顾不得其他了,和夏卿淩那边敬了酒,就转而回席,低声问道:“父皇,可是身子不适?”
轩辕文昊摇摇头,示意他不要担心。一手指指那边坐着的萧慕沣,开口道:“该去敬敬四皇子了1
轩辕修博之前心里涌起的恐慌,这个时候更甚!他静静一抬眼看了萧慕沣一眼,后者正自斟自饮,浑然不觉。他暗自咬牙,突然觉得现在的一切都在自己的一念之间,如果选错,也许就是一辈子的悔恨!
林傛倩已经拿过他手里的杯子斟满酒,又给自己的酒杯里斟满,然后将一杯递到他面前,轻声提醒:“夫君,我们敬父皇一杯吧1
天意!
也许这就是天意吧!
轩辕修博暗自咬牙,接过酒杯。既然上天已经为他选好了,那么他不过是顺天而已!他恭敬地将酒杯举过头顶,沉声道:“父皇,儿臣敬你一杯!”他抬起脸,就见端坐在那边的人笑着点了头,果真端起他面前的那杯酒,和他的轻轻一碰。
“磬1
杯壁相接的清脆声响起,轩辕修博将酒杯端到自己唇边,慢慢饮尽。看着那明黄的袖子轻轻一晃,坐在上位中间的那人也在他的对面,端起酒送到了唇边,一点一点饮得慎重。
接下来,会是淋漓的鲜血吧……
轩辕修博脑子蓦然浮现一个血淋淋的画面,年幼的自己,在一位常去的妃嫔宫殿里玩耍,吃了一块糕点,随即心痛如绞,喷出一口血的时候,就是那样红艳艳的一片……
而今,这个昨夜还在跟着自己喝酒的人,很快,也会在红艳艳的血光中倒下……就像,当年幼小的自己!
果然,他才刚放下酒杯,就见那人手中的杯子一松,直接落到桌面上。
轩辕文昊一手紧紧抓住自己的胸口,低低哼了一声。喉间不断涌出的血腥让他来不及掩饰,只能直觉地一手揽住身边正仰头看着自己的小老虎,将他按向自己的怀里。然后再也忍不住,微侧过身子,嘴一张,喷出满口的血污来!
鲜红的血雾随即变成点点血滴溅在地上,一边站着的礼官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住了,一时竟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而轩辕修博却在那点滴的血点子因了轩辕文昊强忍着侧身,没有一点血污沾染上他的礼服。他的手一颤,一抬一甩,宽大的衣袖已经带着那酒杯猛地摔向地面。
酒杯摔得粉碎。这一声响,也惊得下面坐着的众人齐齐看过来,随即在轩辕修博大吼中白了脸色。
“传御医!快传御医1
雪芊芊一下子站了起来,动作过猛,带倒了桌面上的酒壶。酒液迅速从倾倒的壶嘴里流了出来,滴答滴答顺着案沿滴在地上。
雪芊芊觉得自己的心跳也跟着那酒一样的节奏,一下一下跳得缓慢。她惶惶不安地想要绕过案席走出去,却被南宫琰一把搂祝众人的目光都放在正上方,没有人发现他们这个小小的动作。她的手被人轻轻握着,一下一下地轻轻捏着,那个低沉的嗓音传到她耳里:“别怕1
一语道破了她的恐慌。
雪芊芊的神智有些清醒,立刻明白这个时候他们谁也不适合上前。父皇生死不定,而她现在的身份却是北齐国的侯爷夫人,而非是南齐国的帝女!为避嫌疑,她只能强捺住上前探望的冲动站在这里,一动不动。这个时候,除了御医,只有……
她随即看向与自己隔了段距离的舒恒月。
舒恒月之前与舒丞相、舒牧天同席而坐,这个时候迅速地跑上前,一见被轩辕文昊的模样当场惊祝手一探出,就要去摸他的脉搏,却被人一把抓祝
轩辕修博面色不虞,却带着极度隐忍的怒火,待看清是他,也知道舒恒月历来擅长医术,这才放开了手:“快救父皇!”
舒恒月一把脉,细细一感受,整个人面色大变。相较刚才的吃惊,这个时候已经是整个人被震慑住了!他一把推开轩辕修博,顺手将被轩辕文昊护住的洛儿扔给轩辕修博,随即叫道:“退开!所有人都退开!不许碰到陛下呕出的血液,不许替陛下拭汗1
轩辕修博丝毫不在意是谁把他怀里的小老虎抱走的,瞪着一双红艳看着舒恒月,先前婚礼上的谦谦君子已然失控。他沉着脸问出来:“父皇怎么了?”
舒恒月没空在意他的阴沉,眼下他的心里已经是大乱了。怎么会,怎么可能会是在这个时候在这个场合……
他快速地从怀里掏出一个小药瓶,倒出一粒药丸就要喂给昏迷的轩辕文昊,却被轩辕修博挡住。当下也顾不得什么,低声吼道:“大皇子,你若是再阻拦,陛下就会……”太没有说完,因为那只捉住自己的手已经一松。
轩辕修博的嗓子低哑:“舒恒月,若是父皇有什么事,你第一个给他陪葬1他说出的威胁明明那么可怕,但却自觉震慑不了任何人。他的手轻轻发颤,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若是父皇真的……那么,自己应该第一个给他陪葬!
天意!他怎么会以为那是天意呢!
在父皇喷出那一层血雾的时候,他就后悔了。他不该敬那一杯酒,他不该!他忘了,他居然忘记了,给他提示的那人是谁!
轩辕修博狠狠看向立在一边,整张脸都惨白着的林傛倩,满腔的恨意汹涌而来。他是昏了头了吗?站在他身边的这个女人,可是林太师家的小姐!她,自然是奉了她祖父的命令而来的……
他不禁想起之前自己跪在母妃寝宫行礼,母妃嘴角的那抹笑容还有最后她说的那一句话。母妃她,是不是也知道……是不是,也赞成?
他思绪混乱不堪,茫茫然回头看着舒恒月用着不知从哪里抓来的白手帕,正给苍白着脸的父皇擦着面上的血污。他伸出手,轻声道:“我来!”
舒恒月一时停下动作,过了半响,才低声道:“殿下,陛下是中了毒才……此毒一碰就会渗入体内1
耳边压抑着的一声低呼,轩辕修博似乎没有听到,固执地摊着手,直到舒恒月将手帕放到他手上,才慢慢动作着,轻轻给轩辕文昊擦着。他此时若是一个回头,就能看到夏卿淩正站在一边,面色沉吟着看着这一切。雪芊芊身子微抖,整个人都依向了身边的南宫琰。南宫琰一手抱着惊吓不止的洛儿,一手捂住洛儿的眼不让他看,目光却柔柔罩着她。
舒恒月站起身来,第一眼就是看向雪芊芊。眼见她现在的模样,心里当下就是一沉。目光一收,环视殿内都惊吓住的众人,冷着嗓音开口:“从现在开始,所有人都不能出这个殿外!陛下乃是中毒,下毒之人到底是谁必须查清楚1他看向一边站着的舒牧天,缓缓一行礼,恭声道:“舒将军,烦劳你到殿外召来侍卫军,把守在殿外各出口1
他身为此次婚宴的总管人,他的命令当然没有人敢违背。他又出声道:“现在,所有人不得再碰桌上任何膳食或酒水。所有人,必须经过检查才可以移到偏殿呆着!还请林太师和舒丞相主持!”
林太师和舒丞相都应了下来。
舒恒月想了想,旋身走到一边的香炉前,静静吸了一口气,脸上一僵。再回过身来时,淡声吩咐道:“来人,把香炉里的香料清出来!”
他目光沉沉看向仍旧昏迷着的轩辕文昊,眼一瞥,对上轩辕修博的眼,顿了顿,开口:“陛下所中的毒,是从香料中散发出来的1
午后一刻,阳光正猛烈,却已经失了过往的直射的威力了。透过云层被削弱不少的光线,这时候已经多了一些秋的柔意了。
龙行宫里气氛惨淡,晦明半参的大殿里,层层笼笼的明黄色厚绸布挡住了大半的光线。明明外头是阳光明媚,一走到这里却觉得寒气陡升,包围住周身的都是那隐隐晦晦的斑驳光影,让人心里直觉不舒服。
轩辕文昊此时静静地躺在龙床上,身上只着明黄的里衣,轻柔的羽被盖到胸口,被脱下来的染上斑斑血迹的龙袍被收在一边。被急召过来的御医此时就在龙床前商量着,隐约可见他们脸上的恐慌。
轩辕修博一走进来,一眼就看到脸色煞白躺在那里的人。他目光一转,在看到御医们的神色时,心里大惊,不由得抬高了声音叱问道:“为父皇诊治得怎么样了?”
御医们连忙行礼,回禀道:“皇上龙体原本就欠安,这一次中毒,虽然很快就解了,但毒性过猛,十分伤身。臣等只能开出药方,让皇上慢慢调养。也许调养得好了,就能……”
轩辕修博眼中冷光乍迸,冷声斥道:“那还留在这里做什么?父皇若是还没有醒过来,你们就拿脑袋来见1
“是!是!”御医们接连行礼,退了出去。
轩辕修博眼见龙床这边一点光亮都照不到,十分的阴凉,心里一阵恼火,走了几步出了内殿,扬声骂道:“都是怎么伺候的?父皇的寝殿,你们都不知道把那些绸布收拢吗?去拿来火盆,再渎职,严惩不贷1
很快,吓白了脸的宫娥太监就将寝殿里打理起来,光线进来,整个内殿都亮堂起来,让人的心里也舒服了不少。轩辕修博跪在龙床边,看着龙床上躺着的人,低低叫了一声“父皇”。那人没有一定动静。蜡白的唇瓣,梨涡现在看起来只是浅浅的两道弯印在脸颊上,双眼紧闭,眼角抽出一摺一摺的眼纹。鬓角参白,如一个行将就木的老者,周身没有一些生气……
“父皇……”
宫娥将火盆抬了进来,轩辕修博眼角一扫,吩咐道:“抬近些!”
一只手抓起放在龙被上的那略带老态的手,凉意从那手里无止境地传了过来。轩辕修博轻轻一合眼,吐出这一个时辰里心里反反复复回响的那句话。
“父皇,是……儿臣的错!”
若不是他敬的那一杯酒,父皇也不会……他明明就知道,那一杯酒的功效,却还是……
轩辕修博将龙床上的人拢好被子,一步一步走出了内殿。
龙行宫,在他未成人前,从未进来过的地方。他知道父皇就住在这里,但从未被允许过进来。那年月,父皇似乎忘记了还有他这样一个儿子的存在。父皇每日都会去早朝,父皇目不斜视地从他身边走过,似乎从来没有想过看他一眼。他一连几年的时间,每天早早起来,站在宫道上,看着那明黄的袍子从自己面前走过。
父皇甚至忘记了替他安排伴读和武师。父皇忘记了他的生辰,也忘记了许多人的生辰。所以,在他的印象里,宫里难得会举办什么宫宴。十来年间,这里一直都是冷冷清清的!
在他十来岁那年,他碰上了大祸。一度,生死徘徊。母妃抱着他跪在龙行宫外一直哭,却没有哭来那份赏赐。他也因此,痛到不能忍的地步,发狂一样在自己的寝宫里自残。
恨,也是在那个时候种下的!
他一改原先懦弱的性子,连母妃也看不透他。他开始有了自己的主见,该做什么、要做什么、必须做什么,他越来越清醒。那些年月,他每一天都过得痛苦十分。他忍受着身体里莫名的痛意,就算痛到极致了,也紧咬牙关,不肯哼出一个声音。渐渐地,连母妃都已经忘了,他曾经深重剧毒,还没有解。
他也终于开始认清事实,这个世界,即使是亲如父母的人,也不一定能全心全意心系于你。人活到这个份上,可以算是十分丢脸的吧!他谁也不求,凭借他堂堂一国唯一皇子的身份,他要什么会不得?人心,他可以笼络。人脉,他可以找寻。甚至那一年,他也终于找寻到救自己的药,再也不用寄望于他的父皇能赐药给他!
人,除了靠自己,还能寄望于谁?
所以,他一心要登上至高的皇位。他不允许有一点意外出现!突然间,冒出了一个妹妹,没有关系,只要她死,什么都归于平静。所以,他的父皇有心扶持帝女,他也不会害怕。早在两年前,他就缓慢地计划着怎么样让自己更快登上皇位。
父皇这些年来,病得厉害了,连龙床都下不了。他就在龙床边跪着,思量着是不是要让父皇好受些,就那样去了。但,终是不忍……他并不急着要那个皇位,所以,说服自己,就当是为了自己母妃这几日有了从未有过的恩宠,就当是让父皇和母妃多相处一些日子。这一来一往,反而牵出父皇对他十来年从未有过的关心了。
他们父子,甚至还有了对月饮酒的机会……
不能否认,他的心,逐渐软了,越来越舍不得让父皇就那样死去了。父皇端坐上方,笑着看着他一身红衣,见证着他的成家,他的确晕了头了。所以,就在那个时候,他一度真的将身边的那个女子当做是自己这一辈子的陪伴!所以,他挣扎间,想起了那个年幼的自己,孤零零地站在那个地方,永远仰望自己的父亲,却从未能走近一步!
那杯酒,必须敬出去!
因为他的敌人,他不能放过一个!他要借这个机会,将他们全部铲除,并且,将南齐和北齐之间的仇恨挑起,为他今后的路铺好这一步!
父皇喝了那一杯酒,血就喷了出来。他就站在那里,看着漫天的血雾。父皇那一个侧身,似乎是怕血气沾染上他的婚袍。
他想起萧慕沣淡漠地说出计划的那一晚,他在那酒楼里喝了个烂醉,而被他邀请来的夏卿淩半合着眼虽然不怎么说话,却也一样一杯接一杯喝着。那个瞬间,他心里总算有点欢喜,至少,还有个人能和他一起喝酒。即使,天亮之后,他们就是死敌!
他思量了这么久,犹豫和挣扎,却终于是敬出了那一杯几乎要了父皇性命的酒!
他,做错了那一步!
父皇若是真的因此而……他不知道要怎么做才能原谅自己!
圣德殿里仍是原先的喜气洋洋,但殿内已经空无一人。空置在那边的酒席,被侍卫每一处都检查过去,试图找到半点蛛丝马迹。
轩辕修博走进来的时候,侍卫长回禀了情况。他冷漠地一点头,扬声让身后跟着的几位御医进来。之前被舒恒月吩咐熄灭的香料已经全数取了出来,分别被包裹在方帕,放在一边。御医们谨慎地走过去,细细查看着那几块方帕上的香料残余,很久都没有做声,彼此间交换了眼神才终于低声商量着。
轩辕修博已经没有耐心了,他步子一迈,径直走向偏殿。仍是大内侍卫把守的偏殿入口,一在门口立定,就将里面所有的人都纳入眼中。拥挤的人群原本还有的低声说话声,这个时候全都静了下来。所有人目光齐齐地看了过来,除了那个站在角落眼睛半合着好似睡着了的夏卿淩。
轩辕修博目光一转,就看到和林太师、舒丞相站在一起的那两个舒家公子。撇开那个舒牧天,他第一次将目光放在那个舒家二公子舒恒月身上。当初,探子回报说是舒家二公子舒恒月去往北齐国寻帝女,他还有些不相信。那个舒恒月长得文文弱弱的,除了一张脸长得俊秀之外,也只能隐约记得他曾考取了功名却没有接受父皇的赐官。
这之后,还是他派人特地打探了,才知道这舒恒月还擅长医术。但即使是这几点合起来,舒恒月能够将帝女安全带回南齐国,仍是让人不敢相信。直至……先前,他冷静地吩咐着侍卫把守殿外,又安排众人一一搜寻全身,甚至第一时间发现父皇中毒是由香料引起的,这一切才让人对他改观!
纵是,舒恒月不动半点武功,单凭他这样冷静沉着地应对一切,也能理解为什么当初派出寻帝女的是他,而不是他的大哥舒牧天了!
“丞相,怎么样了?”轩辕修博目光转向舒丞相。丞相真的是有两个好儿子,可惜,不能为他所用的,他必须铲除!
“启禀殿下,所有人,包括宾客以及宫娥等,都已经搜寻过了,并没有找到什么特别的。”舒丞相也知道此次事件有多么严重,所以,即使是北齐国和西陵国的来使,也在他的告罪下一一搜过身了。也幸好,两国的来使都明白这事情一天没有查清楚,就会变成两国间的矛盾,所以,十分配合。
轩辕修博点点头,冷漠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沉声道:“请各位都到殿内去吧!”
他旋身走开,眼角余光却淡淡一扫角落里站着的夏卿淩,最后一瞥落在抱着小老虎的那个女子身上。
终于开始了!
轩辕修博站着上位,面对着众人而立。他的身边是几位御医,正低垂着眼站着。
“父皇此次中毒,现在还昏迷不醒。到底是谁下的毒,情况还未明朗。但,有几点却是可以肯定的1轩辕修博一扬手,招来御医,问道:“父皇所中是什么毒?”
“回禀殿下,皇上中的是一种从兰草中提炼的毒。中了这种毒的人,气血虚旺,人忽冷忽热。若没有及时解毒,半个时辰里会不断呕血,最后血气消尽而亡。”
底下的百官已经慌了起来。之前一直悬着的心,此时更是吊在了喉眼里。皇上呕血的时候,他们都坐在离得远远的,没有看清具体状况。后来,舒家的二公子命令一出,所有人都在原位站着,不敢上前。大皇子将皇上带出了大殿,之后,所有人都留在这里搜身。皇上他,到底怎么样了?
轩辕修博淡声道:“父皇如今性命无虞,是上天在保佑。也幸亏了舒丞相家的二公子舒恒月,救治及时,才让父皇转危为安。不过……”他眼眸一冷,看向舒恒月的眼神里分明带着杀气,声音一冷,犹如冰天雪地的冰雕子,砸了过来:“舒恒月也该为父皇的安危负责!”
百官哗然。得知皇上安好,众人的心刚刚放松了,现在又因为这一句,又绷紧了起来。目光在大皇子和舒恒月之间移转,两个人各立一边,谁都没有开口。为了大皇子刚才的那句话,打量舒恒月的眼神中也带了一些疑惑。
舒恒月走出人群,衣袍下摆一撩,整个人已经拜了下去,开口道:“恒月知罪!”
轩辕修博冷笑道:“知罪?婚宴所有的事宜,我都交与你打理,是信得过你!而你,却让父皇糟了他人的暗算,生死堪虞!舒恒月,我问你,这些香料可是当初我给你的那些?”
雪芊芊一愣,下意识地看着跪在那边的舒恒月。那人即使是跪在那里,也带着一身的正气不可侵犯。会是他?她想起之前夏卿淩说的婚宴上用的香料是北齐国的,目光一滞,又看向站在一边的夏卿淩。他仍半合着眼,和之前在婚宴上的表现没有丝毫分差,一点都不受现在情势的影响。
一说到香料,其他人也自然想起了之前西陵国的四皇子和夏卿淩之间的对话,婚宴上的香料是来自北齐国的,这一点是夏卿淩亲口说过的。难道是……
夏卿淩似乎终于察觉集聚到自己身上的目光太盛了,于是半抬着眼皮静静一扫,嘴角微微勾起,对着看过来的人淡淡一笑,直到对方都慌忙转开眼去。
似乎……也不像是这位北齐国侯爷下的毒,毕竟,真的凶手怎么可能这么镇定地回望他们,还能笑出来呢?其他人心思不定,只能被动地关注着眼前发生的事。
舒恒月这时候终于出声,静静回答道:“启禀殿下!并不是之前殿下预备用在婚宴上的香料!”
轩辕修博气得哼了一声,看向一边的御医,问道:“说,你们在香料里都发现了什么?”
御医谨慎地回答道:“回禀殿下,臣等一一查看这些香料,只在这一方手帕中发现了皇上所中的那种毒。毒粉混合着香料一起。下毒之人显然十分了解毒性,知道这种毒气味稍重,所以混合在香料中燃起,众人不易察觉!”
轩辕修博看向舒恒月,问道:“这方巾帕上的香料是从哪一个香炉里清理出来的?”
舒恒月面色微白,答道:“是上位的那鼎香炉。”果然和他之前猜想的一样,只有皇上一个人中了毒,是因为他一直坐在上位,只那一鼎香炉里的香料掺了毒粉。毒气混合着香气,被皇上吸入不少。可是,他还有一个疑问,那就是……
“为什么临时换了香料,你这些香料是从哪里来的?”轩辕修博迈步走到他面前,冷冷注视着他。
舒恒月一时噤声。他若实话实说,必然会将灾祸引向北齐国。若是不说,那些有心之人,自然也会往那边说。芊芊她,实在不该这么贸然地混在北齐人里面,参加这次婚宴的。设下这个局的人,试图一箭双雕……
整个大殿里一时没有声响。
正当轩辕修博等得不耐烦的时候,舒恒月终于开口说明情况:“殿下之前备好的香料,一夜之间不知为何全都被水浸湿了。恒月无奈之下,不得不找寻其他替代。从皇子府总管那里得知,北齐国来使此次送上的贺礼就有这一味香料。所以就擅自做主,替换了全部的香料。”当初,香料是经了他的手的,若是有不对,他早就发现了。又怎么会……
北齐国来使带来的贺礼?
这下,所有人的目光齐齐看向夏卿淩他们。雪芊芊抱着已经睡着了的洛儿立在那里,手臂酸痛。她忍不住开始咬着唇瓣。今天发生的太多事情,眼下他们又成了试图毒死皇帝的嫌疑犯!她屏住呼吸,低垂着眼不愿抬头。这样的状况让她突然想起之前秦思瑶假流产的场景,所有人都看着他们,好似真的是他们下的毒手!
她一直固执地抱着洛儿不肯放,似乎也是想要让自己安心。她其实是想揪着南宫琰的袖子,那样她能够忍下所有的颤抖。但现在,南宫琰化身侍卫,她自然不可能真的什么都不管依向他!知晓父皇安好,她也就安心了!只是,夏卿淩仍是什么表示都没有,他到底是打算怎么应对?
南宫琰沉默地看着站在他前边的雪芊芊。她的身子一直紧绷着,抱着洛儿的双臂甚至有些僵硬。这样的事情,是他们谁都没有料想会发生的。也幸好,幸好自己现在就在她的身边,无论怎样,定能保护她!
借着前后隋瑭章凌的遮挡,南宫琰伸出一手托着雪芊芊的手臂,帮扶着她用劲儿。眼见睡在她怀里的洛儿耷拉着脑袋靠在她肩头,南宫琰趁众人都将目光放在夏卿淩身上的时候,带着雪芊芊几不可见地移了移步子,后退了一些。
雪芊芊偏脸看他,目光相触时,她心里微微安定。顺着他的力道,静静地将半边身子靠倚在他身上。原本,只是想借着参加婚宴见见表哥他们的,现在却搅进了这样一个大祸事!估计在场的人,绝大部分都已经认定了父皇的中毒与北齐国脱不了干系了!
轩辕修博眼见夏卿淩仍是站在那里,半分情绪也不露,心里不由得多了几分气。这个清逸侯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物,居然摆出一副完全置身事外的姿态!
“来人1轩辕修博大喝,袖子一样,比向跪在那里的舒恒月,冷声道:“将舒恒月押进天牢!此事,定要查个清楚1不待众人反应,又对着一边站着的舒丞相说道:“丞相……”
舒丞相点点头,面色凝重,似乎是十分赞同他的做法,附和道:“殿下做得对!此事关系重大,小儿办事不利,有负殿下所托,等一切查清楚之后自该领罪!”
舒恒月面色沉稳地行礼:“恒月自知闯了大祸!监管不利,才让人有了可趁之机1他也总算是明白了当初轩辕修博为什么定要自己来帮忙安排婚宴事宜了!接下来的事,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他十分恭顺地起身,在侍卫的看管下往殿外走去。
在经过雪芊芊他们那边的时候,他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他心里有几个怀疑,在没有确定之前,他也不知道该如何处理。搀在香料里的毒粉,气味浓厚熏人,只要有人随身携带了一点定会让人发觉的。到底是谁能够躲过他的检查将毒粉掺进去?
众人看着他走出去,心里不禁有了个模糊的概念。大皇子将他关在天牢,看来心里对他还是抱着怀疑的。机缘巧合偏偏就在换过的香料里出了问题!老实说,在场的人心里都捏着一个想法。舒丞相一家因着大燕后的关系,历来不和皇子府多走动。这些年有人提出要立大皇子为皇储,虽然丞相从不表态,但他的立场想法可以想见。
这次的事,又会怎么了结?
若真的坐实了渎职的罪,倒还好;但倘若最终弄出个勾敌叛国意图谋害皇上的罪名,那可是抄家灭族的大事!眼下,舒家二公子已经被关进天牢,那么接下来就是……
“想不到北齐国居然这么大胆,公然借着恭贺之名在贺礼里下毒,手段还真是下流!”萧慕沣凉凉地开口,从头看到尾,他站在一边都觉得有些烦躁了。这个轩辕修博做事怎么这么不利索?连个问罪都要慢慢来!他可没有这个耐性!
他这话说出了在场的官员的想法,众人齐齐看了过去。就见他冷笑着走到了夏卿淩那边,立在那个不动声色的男子面前,开口问道。
“侯爷,难不成你们北齐国野心太大,想要弑了南齐国的皇帝,趁着南齐慌乱的时候,一举攻破,将南齐国变成你们的吗?”他声音虽然说得不大,但在场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正因为听得清清楚楚,所以,南齐国的人面色都是一变。原本对这次变故噤声的群臣不约而同地因为萧慕沣的这番话坐实了心里的猜想!
北齐国,真的是这般的狼子野心?
看向夏卿淩、雪芊芊他们的目光由怀疑变成了戒备,甚至有几位已经握起了拳头。雪芊芊静静地看着每个人的神情,心里反而是越发得平静了。南宫琰即使是在这样的情况下,也带着洛儿陪在她的身边,她又有什么好怕呢?原先,为着父皇的身子,为着恒月表哥说的那一番话,她心里还怀疑……
现在自己只是个抱着孩子的女子,凭白操这些心做什么?横竖有北齐国的清逸侯在,看他那副神态就不像是可以随便被人欺侮的!她抬眼看向站在那边仍没有做声的夏卿淩,暗道南宫琰可是派对了人来南齐,就他这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谁能奈何得了他?难道,还真的在什么事情都没有弄清楚的时候,就能将他们一行人也下入天牢了?
雪芊芊正想着,就见夏卿淩身子微微一动,随即听到他那把清清冷冷的嗓音如轻纱细细磨合一般慢慢响了起来。
“唔,殿下说笑了。”他悠悠笑开,眼角微微一扬,终于睁开了眼,说道:“这般不入流的作为本侯也实在是看不起。本侯携妻带子日夜兼程赶赴南齐国,可不是为了命丧于此。香料确实是贺礼的一部分,本侯却没有什么神算子的功夫,能料到这次婚宴所用的香料是什么。更何况,送出去的东西,经过什么人的手,又掺进了什么东西,防不胜防1
轩辕修博颔首,似乎对夏卿淩所说的有几分信服,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说道;“这一次,也只有父皇那个方位的香料掺了毒药,其他的香料并没有什么特别。也是因此,才需细细调查,暂不能放出舒家恒月。至于侯爷……”
夏卿淩淡淡合眼,再睁开,里面的眸光已经淡去,浑然不在意地说出了令所有人都惊讶的话。
“本侯来者是客,也不愿为难大皇子。既然此次中毒是因香料而起的,那么,必然等到一切查清楚才会离开。只是……”他浅笑看着轩辕修博,十分诚恳道:“刚才的舒公子是被下到天牢,本侯代表北齐国出使,确实在是不能做出被关进天牢这般的事。倒不如……大皇子如果愿意,本侯愿意住进皇子府静待调查结果1
雪芊芊一听到住进皇子府那几个字眼,人就呆住了。脑子里浮现是早就蠢蠢欲动的那个念头,其实,夏卿淩来南齐,是为了报复南宫琰的吧?
托着她臂腕的手也多施了几分力气,南宫琰眸光未定,微低着头,淡淡看着夏卿淩的背部。锦袍的光泽泛着柔意,上边的精细绣图枝枝蔓蔓延伸开来,宛若一张无形的丝网。南宫琰寻思着,在这后背哪一处插上一刀会让自己比较满意呢?
让芊芊住进皇子府里,是怕那个大皇子没有机会发现她的真实身份吗?
相比较南齐国百官的惊愕,轩辕修博显然表现得有些水准。除了一开始的惊诧立现,他很快就镇定下来,眼直直看着面前的夏卿淩,似乎沉思想了什么,才开口说道:“侯爷深明大义,实在是我们南齐国的福气。父皇中毒一事非比寻常,还请侯爷宽宥我们的无礼了!皇子府静候侯爷及夫人入住!”
夏卿淩微侧过头看了一眼雪芊芊,回转过头去,摇了摇头,纠正道:“有本侯在皇子府陪着大皇子喝酒还不够吗?既然有人试图陷害北齐国,那本侯也不能放任不管。我家夫人自来对这类刑讯查案有兴趣,这事我们北齐国也当出一份力。就让本侯带着小儿在皇子府里等着夫人破案了!”
他这一决定又让众人吃惊了,一时间止不住的小声议论一点一点响起,犹如飘散在空气中的微尘突然炸开一样。
雪芊芊也没有料到夏卿淩居然会说出这样的话,这简直就是拿他和洛儿为人质!以他之前说的话,毫发无损地离开南齐国对他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他又何必莫名地住进皇子府呢?还让自己在外调查,万一查出的答案不尽人意,那他和洛儿又要如何脱身?还是说,他这样做,是有其他的想法?
轩辕修博看了一眼雪芊芊,又将目光移回夏卿淩那儿,轻轻一颔首,说道:“就如侯爷所说吧!”心里却是有些不明白,这个夏卿淩是想做什么?难道,是想要借这个机会让她有所作为,为她之后的大事做准备?
无妨,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他就要看看,这位清逸侯和这位夫人到底有什么样的计划!
“谢大皇子!”夏卿淩微微一动,说完这话之后,回过身来,当着众人的面,殷殷切切吩咐着雪芊芊,双手伸了过去,从她怀里抱起沉睡的洛儿:“夫人,我和洛儿会好好的,你不必担心。之后几天,你要顾好你自己!”
雪芊芊心里暗叹一口气,这个清逸侯要做什么,她一点概念也没有。只能顺应着点了头答应下来,又十分小心地替小老虎掩了掩衣领。
夏卿淩没再多说什么,只是点了点钱方天,交代道:“钱将军就随我一块吧!”隋瑭留在外使馆,自然有法子帮上什么忙。他,自己就不带了!
“好好照顾夫人1
“是,侯爷!”隋瑭、章凌他们随即朗声应下。
一行人回了外使馆,撇开跟在他们后头来的萧慕沣,所有人迅速地回了馆内东面的住处。此时,距离案件发生已经过了两个时辰。
婚宴暂停,皇宫里侍卫有秩序地来回走动,分明是有了几分戒心,打起了十分的精神准备随时应对任何突发危险事件了。圣德殿被重兵把守,由于北齐国参与调查案子,所以隋瑭章凌也守在那里,确定第一时间里接触到所有的证据,并且保证不让任何人进出。而大皇子轩辕修博在听闻太监来报,说是皇上醒了,就急匆匆地要离开,临走前在夏卿淩的提示下下了命令。
北齐国的来使仍旧礼待,而奉命调查案件的刑部需将侯爷夫人视为合作者,双方互通消息有无。在一切调查尚未开展前,所有人不得将此案宣扬出去。这算是将消息封死在皇宫这里了。
当然,命令下得严正,却不能保证在场的每个人都能做到!
所以,李云出了外使馆转了一圈回来,就回禀说,京都里已经都传开了,北齐国的来使夏卿淩下毒毒害当今皇上,皇上昏迷不醒,而夏卿淩已经被下入天牢关押。还有消息说,操办婚宴的舒丞相之子似乎也参与此事,皇子殿下震怒,已经命人将丞相府团团围住,随时都要治舒家之罪了……
雪芊芊挑眉,眉宇间带点困惑,问道:“丞相府真的被围住?”
李云点头:“我亲眼所见,丞相府外原来的侍卫都已经退回府内守着,门外是清一色的御林军守着。”他也很诧异,这演的又是哪一出?怎么又会牵扯出丞相府,好似……
雪芊芊无奈叹了一口气,抚额。这就是她最担心的!到底是谁下的毒,是轩辕修博还是萧慕沣,或者是其他什么人,都还没有搞清楚,现在局势就已经乱了起来。皇宫里的事情,民间百姓怎么可能会知道得详尽,多几个有心人传传,事情原貌就全都变了。现在的民间谣传,分明是将矛头直指舒丞相一家,试图将这次的事安在北齐国和舒家上,到时候……
舒家一旦和毒害皇上、通敌叛国沾染上一点,就再也不可能在这里存活下来!
李云看着她脸上的烦闷,也就噤了声,轻轻告退关上门出去了。
一双手臂环过雪芊芊的腰,将她整个人拥进自己怀里圈住。一只手按在她的腰间,轻轻抚过那衣裙上的褶痕,南宫琰凤目轻落,看着她乌黑的发,开口:“洛儿不在,你嫌冷清了?”
雪芊芊好笑地顺着他的问话点头,心里明白他是不想自己太过担心。心里还是被一股闷气堵着,不吐不快,她索性半侧过身子,自己转了过去,将脸贴在他的胸前衣服上。衣料的清凉让她微微舒服了一些,一睁眼看,才发现原来他刚才转到里面去已经脱下了原先的侍卫服,现在只着着白色的绸衣。
她的手指爬上那衣服,一寸一寸揪过去,却始终不能在那光滑的绸衣上留下什么褶痕。气馁地停了手,五指微张地收在他的心口处,扬起笑容问他:“你呢?夏卿淩带着洛儿住进皇子府,你心里会不舒服吗?”
夏卿淩这个人实在是太古怪了,简直不能用常理去推论他接下来要做什么。居然堂而皇之地带着洛儿住进虎狼之地,最后分开时看向她这边的眼神分明带着一种莫名的兴味,似乎真的期待她能有什么神技能让所有人脱身一样!
问题是,她根本就不会查案啊!她虽然在现代有看过一些侦探的小说,但对这些全然没有研究。她只是喜欢破案过程中自己从小说描写中寻找蛛丝马迹啊!
南宫琰并不作声,只是淡淡地哼了一声表明自己的心情。他虽然为人父没有多少时日,但骨子里听着洛儿叫夏卿淩一声“爹”总是怒的!偏生,现在他还不能在洛儿面前表明自己的身份,小老虎不在他面前虎头虎脑的也是件好事!
“老实说,”雪芊芊舔了舔唇,问出自己心里一直怀着的疑问:“夏卿淩来这里,是不是还有其他的事?”是不是如她所想的那样,北齐国在立国之初就遭遇西陵国的出兵危机,所以……
南宫琰看了她一眼,只略略看到她半边脸颊,没有看清她的表情。注意到她揪着自己衣服的手紧了紧,一时却没有想明白她平白无故的紧张从哪里来。想到夏卿淩要寻的人,与雪芊芊并无多加交集,索性就没有多说,只是应了一声。
这答案听着雪芊芊那里,却成了不得了的回答了。她下意识地抿唇轻缓了呼吸,直直瞪着自己的手指,一时间都忘了该怎么反应了。竟然是真的!怪不得,夏卿淩在分明可以脱身的情况下,主动提出可以入住皇子府,等到事情查清。这种不寻常的举动,她早该想到,而不能因为害怕怀疑是真的,而假装不知。所以,南宫琰来南齐国,也不全是为了她……
她掩下心口淡淡的苦涩,抛开一切再也不问了。但是忍不下心底的恼意,气愤地拿脑袋往那宽阔的胸膛撞了撞。他到底是一国之君,凡事考量上,他的轻重缓急,总不能全围着她转!
南宫琰不明所以,沉默了一会儿,才宽慰一样地说道:“有他们在,查案子的事情你不需要出面。”夏卿淩的想法一向令人难以摸透,不过能考量到芊芊的身份,找由头让她避开危险,这让他很感激。
“形势还能控制住,你无需忧心。”他现在比较担心的反而是芊芊这次的对手--轩辕修博!那个男子在给夏卿淩和芊芊敬酒的时候,面色虽然如常,但目光诡谲,似乎知晓了什么一样。他看芊芊的那一眼,眼中有着细碎的光芒算计显现,他,该不会认出了芊芊吧!
南宫琰脑子里迅速地闪过怀里人的面容装扮,从外表上根本就认不出她。但……他静静拥紧她,制住她乱动的身子,鼻尖凑在她的发间轻嗅,接着又转向她颈边去闻。没有什么特殊的香味,连以往那熟悉的药香都被洗去了。
是他多心吗?
皇子府门前,夏卿淩一手勾着洛儿的那个亮珠子把玩着,一手轻垂在身侧,堪堪做出了个等人的姿态。洛儿被钱宽天一放到地上,就十分迅速地走了两步上前,自然地将小手放入等在那边的手掌握住。
“爹1他仰头看着,有些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一觉醒来,马车里只有他和爹,娘不见了!还有那个皇帝爷爷,还有那么多人,不是很热闹和新娘子新郎呆在一起吗?怎么好像跟个梦一样,什么都没了?
夏卿淩应了一声,将手里的珠子又递到他的面前。亮盈盈的白光折射出七彩色,映在洛儿的眼里,他摇了摇头,表示现在没有心思玩珠子,不依不挠地问道:“这里是哪儿?”
眼前的这座大宅子,门口站着的那些人穿衣打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