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倾城祸水:皇上,快投降 第1卷 第19章我会保护你

夏卿淩轻笑着低下头,问着怀里的洛儿:“还要喝酒吗?”

小老虎痴迷的模样,倒活脱脱像是一只醉酒的老虎。他双手探向桌前,想要捞捞那个酒杯,手上却是空空的,什么也碰不到。不由得心生沮丧,有些懊丧地抬头,眯眼看着开口道:“爹……喝……”

夏卿淩点点头,顺势伸出手,居然真的是去拿酒杯。

一旁看着的轩辕修博直皱眉,冷声道:“侯爷……”他冷眼睨着那拿着酒杯的手,心里生出一丝不悦:“小公子已经醉了。”万没有想到,这夏卿淩竟然先把这小孩子给灌醉了!

“哦……”夏卿淩慢吞吞应着,手里拿着酒杯往自己这边移动的动作却没有停下。他慢悠悠地将酒杯置在小老虎的唇边,轻声哄道:“洛儿,酒……”眼见怀里的孩子听话地张嘴喝酒,他不禁地笑眯了眼,一抬头却见坐在自己对面的男人一对浓眉已经拧成麻绳了。于是笑着解释:“洛儿醉酒的模样真是可爱……”

轩辕修博闻言胸口一股气就滞住了,怒气上涌,声线拉得笔直:“不是侯爷自己的孩子,果然……”

夏卿淩闻言挑眉:“哦?原来殿下还记得前些日子本侯说与殿下听的话啊!”

轩辕修博声音一窒,轻哼了一声没有再说话。平白觉得这北齐国的清逸侯什么的果然令人讨厌!

夏卿淩也不深究,只是笑着晃了晃怀里的小老虎,轻声道:“洛儿,可是困了想睡?”

小老虎嘟囔一声,原本眯着的眼睛费力睁开一点,一看见在自己眼前的人的脸,下意识又露出个憨笑,喊道:“爹……”

哼!还叫他爹!轩辕修博听得心里不舒服,冷眼一瞥,径自端起酒喝了。这样蠢笨的小孩子,当真是识人不清,误把坏人当好人了!将酒杯往桌上一放,轩辕修博冷着脸扬声道:“来人!端醒酒汤来!”

夏卿淩笑眯眯地和怀里的小老虎低声嘀咕着什么,全然不在意那轩辕修博。待那下人端着醒酒汤过来放下,他才一扬眉,笑着拍拍小老虎的脑袋,双手轻移,将那小老虎放在地上。在轩辕修博的惊讶目光中,双手摸摸小老虎的老虎耳朵,低声道:“洛儿,去吧!”

随后,就见憨憨傻笑的小老虎一步三晃地迈着步子,整个人摇摇晃晃的扶着石桌居然是向着轩辕修博那边走去。

在轩辕修博的注视下,洛儿昏头昏脑地走过去,眼看就要走到那冷着脸的人面前,脚上一软,整个身子一颤就要摔下去。轩辕修博皱着眉头快速伸手捉住那下落的小身子,瞪眼看向那边失职十分、十分失职的夏卿淩,刚要开口,就听怀里的小人儿软软的声音响起。

“舅舅……”

舅……舅!

轩辕修博猛地一低头,瞪向那个小脸蛋红彤彤的醉老虎,双眼凌厉地几乎要将他生吞活剥,到最后喉头一紧却是涩声问道:“你说什么?”

那软软糯糯的身子全然放松地倚着他,双手抱着他的腿,洛儿笑眯眯地就要开口,却陡地打了一个酒嗝。小脸皱了皱,才继续开口:“舅舅……洛儿有个、舅舅……”

凌厉的目光在那张浑然不觉的小脸上扫过,轩辕修博眼见对方的眼渐渐合上,连带着抱着自己腿的力道也松懈了,不由得咬牙,手上用劲提起那个小身子,眼刀急急地射向那边悠然品着酒的男人,硬声道:“侯爷,家教要严,这般随便见着人就叫舅舅的实在是好笑1

夏卿淩微眯着眼,转动着手上的酒杯笑得轻松:“殿下又何必装糊涂。洛儿的身份我早已说与殿下知道了。这一声舅舅,我们的小皇子又哪里叫错了?”

轩辕修博面色冷凝地让人不敢直视,他沉默地瞪着摆在桌上的那一碗醒酒汤,温热的水汽腾起,与空气中的那股湿意实在不同。而他如今的心境,竟也如这温温的水汽氤氲着,与亭子外的大雨实不相符。而这样的陌生的情绪,居然也不让他讨厌,只是觉得复杂莫名。

“纵是你北齐国的小皇子,也与我无关。我身为南齐国唯一的皇子,何来的外甥?这一声舅舅,只怕侯爷吩咐错了!”轩辕修博冷声道,双手微动就要从那小老虎身上撤开。却在撤走的一瞬间立刻察觉那小身子失去倚靠就要下滑,一惊之下居然又重新抓住那毛茸茸的老虎衣服。一时间,心里又腾起厌恶的情绪,忍气道:“侯爷还不快接过去!”

“哦……”夏卿淩却是懒洋洋应了一声,自斟自饮居然又端着酒杯凑近唇边去。浑然不觉空气中的紧绷,笑笑开口:“非亲非故的,本侯不过是北齐国的臣子,说起来也是小皇子殿下的臣子,如何敢冒犯龙子贵体?”

轩辕修博不敢相信这男人居然厚颜到这种地步,能睁着眼睛说出这样的瞎话!一时气愤,眼见那小老虎小脸热得通红,心里升起莫名的心疼,冷哼一声抱起那小身子,移过桌上的醒酒汤舀起一勺递到洛儿唇边喂下。

一时安静。

待半碗醒酒汤喂下,那小老虎也安生不少,静静地似乎睡着一般,一直安静坐着喝酒的夏卿淩这才笑着开口:“殿下方才才说何来的外甥,这照顾起来倒是细致十分哪!”

轩辕修博原本微舒的眼一眯,狠戾起来,扬声喝道:“来人1

“殿下!”候在不远处的侍卫连忙过来。!

轩辕修博将怀里的小老虎一扬送出去,冷声交代道:“送回侯爷房里!所有人,都给我退下1

“是!”

回廊处候着的侍卫婢女通通离开,只剩坐在凉亭中沉默对峙的两人。

轩辕修博拿过酒壶替夏卿淩倒满一杯酒,静声道:“侯爷居然这样就喝醉了!”

正接过酒杯要喝的人动作一顿,酒杯就唇轻抿了一口又放下,笑道:“酒不醉人,我又怎么会醉!倒是殿下糊涂了,连自己的妹妹都不记得了1

轩辕修博冷冷一挑眉,纵使心里不平静,面色却只是冷淡:“世人皆知,父皇只我一个皇子,我又何来的妹妹?”

“哦?那大燕后生下的帝女,难道不是殿下的亲妹妹?”

轩辕修博一瞬间动作僵硬,手中的酒杯捏紧,硬声道:“侯爷要说什么还请直言。帝女早已被害,举国上下谁人不知!还是说,侯爷要说替我南齐国寻回了帝女?”

夏卿淩轻应一声:“唔,正是如此!”也不管同桌的男子面色有多难看,径自说下去:“殿下以为当日,本侯何德何能能够带着我北齐国的小皇子出使贵国呢?本侯奉我国陛下旨意,一边是为殿下大婚送上贺礼,另一边,却是为了寻回我国的皇后,也就是贵国的帝女雪芊芊!”

纵使轩辕修博早有料想,但夏卿淩这般毫不保留地说出这样的话来,仍然让他惊讶。手上巧劲一错,只听“卡擦”一声,随即是酒液潺潺流下来的声音。冷眼看过去,轩辕修博手上一扬,将手中破碎的酒杯甩出凉亭外,冷声道:“侯爷可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眉眼不动,坐在他对面的男子轻声笑了起来,看眼手中的酒,淡声道:“殿下这酒确实是好酒,但本侯还没有醉到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本侯住进皇子府,就是为了和殿下做笔交易。”

“什么?”

轩辕修博撇开眼,静静看着亭外的雨幕,心思沉静地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今夜的雨,竟好像迷惑人心神一样,让他置身这里,确如做梦一般。对面的夏卿淩再说出什么样的话,他都不会觉得奇怪了!今夜,注定是混乱的!

“当日定阳王娶王妃时并不知道王妃身份,只道是雪家罪女。后来,因故登上了皇位,也因为误会让王妃远走他国。如今,既已寻到王妃的下落,陛下只想迎回自己的皇后,并无他意。”夏卿淩说得云淡风轻,好似嘴里所说的是与自己全然不相关的事情:“既派本侯,不过是想安殿下的心,也为她的安危护驾。我们只想要回皇后,其他的与我们不相干!”

轩辕修博冷笑:“侯爷说得未免太过轻巧。万事若真的如个人所愿,也就不会有那么多遗憾了1

“贵国接下来由谁继承大统,本侯自然说不准。但本侯能够确定的却是,我们陛下并不想要他国之君做自己的皇后。想来殿下也知道,若真如此,恐怕我国后位得虚空着了!”夏卿淩捞过酒壶,笑眯眯地给自己满上。“殿下这酒果然难得!不介意本侯自斟自饮吧……”

轩辕修博冷淡点头,心里却还想着夏卿淩刚刚说的话。

听他言下之意,倒也合情合理。北齐国流传的定阳王妃的事情,他自然知道。那北齐国如今的君主南宫琰对自己的王妃一往情深,自然也不是假。男人的心理,若是定阳王妃一跃成为南齐国的女帝,到那时候,南宫琰别说迎回自己的皇后,恐怕非得斩断情缘了!

两国之间如此错综复杂的关系,又怎么可能轻易地就让两国君主遂了心愿结为夫妇呢?到那时候,必定是老死不相往来!而以那南宫琰的用情之深,难保这夏卿淩说的不是实话……

轩辕修博冷静下来,一时间居然也觉得夏卿淩所说在理。当下没有再反驳,只是沉默地看着那个男子静静喝酒。直到那一壶酒俨然已经空了,轩辕修博才淡声开口:“侯爷可是有烦心的事?酒不醉人,又为何喝得这么急?”

这一壶酒基本上可以算是夏卿淩一人喝光的。

夏卿淩笑了笑,没有接话,反而问道:“殿下可是认同本侯所说?”

轩辕修博不动声色,没有开口。

夏卿淩看着手里最后的那一杯酒,也不喝,只是静静地看着,淡声道:“当日若不是南齐国来人,也不会又今日的局面。王妃早就该是我北齐国的皇后了,说不定此时倒也真的有了个小娃娃了。陛下所想要的,只是王妃安全无虞地回到北齐国。至于南齐国的大统,自然是由殿下你来承继的。”

“什么条件?”

夏卿淩一怔,随即笑开:“殿下快人快语!既然如此坦诚,本侯也不再遮掩。北齐国初立,万事待举,实在无心力应对外力挑衅。只希望若有朝一日殿下登上皇位,能与我北齐国交好。西陵国近日动作频频,实在不是什么好事!”

轩辕修博嘴角微勾:“原是这般1倒也说得通了。难怪那南宫琰能以臣子的身份取赵氏江山,若无半点决断又怎么可能顺利而为?“这样说来,却是以皇后之位换取两国交好了?”

他问得挑衅,心里却知道对方必定不会为此生气。

果然,夏卿淩只是低低笑了一声:“各取所需。陛下要的,也不过是一段可以相守的真情。殿下你要的,又是否真的只是那个皇位?”

眉眼一挑,夏卿淩历来轻阖的双眼睁开,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问得轻松。

原本还算轻松的气氛一时间急转而下。轩辕修博几近冷酷地想着,面前的男子到底是出于什么愚蠢的目的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出言不逊?还是说,他只是为了方才自己的那一句挑衅而采取的回击?

他目光森冷,一瞬不瞬地看着对方,不言不语。他要的,是否真的只是那个皇位……这个问题,问得实在是好!就连他自己,到如今也不曾得出一个答案!

“能有如此长情的君主,本侯一向都认为是上天之福。”夏卿淩一口饮尽那杯酒,顺势将杯子往桌上一推一放,似乎完全没有感知到轩辕修博那漫身腾起的怒气,浅笑地抚上自己的鬓间轻按。言语间仍是毫无冒犯到别人的自觉,十分自然地继续道:“也许殿下以为无情才是上位者最有利的武器,但……”

他的话一顿,没有再说下去,只是一下一下按着太阳穴。不慌不忙的模样,似乎在等着对方开口询问。

轩辕修博原意要撒手走开,任由这什么劳子的清逸侯一个人坐在这里的。听了他说了半截的话语,又硬按下心中的怒火,顺势问道:“但是什么?”

夏卿淩却不再接这个话茬,只是单手比了比那空空的酒壶笑道:“本不该再喝的,只是,难得的雨夜,难得的好酒,难得的寻个喝酒的人。若殿下舍得,何不再上几壶酒?今夜就算是酒酣而醉,也算是尽兴!”

轩辕修博挑起眉头,笑道:“有何不可1说完,竟也不叫人来,径自站起身来,开口道:“不如侯爷与我同去?府中倒有些好酒,就不知道侯爷要多少了1

夏卿淩一听,眼睛一亮:“若真说起来,自酒友去后,本侯也多时未……殿下所藏,必是珍品,就不知道到底如何了!”

轩辕修博后退一步,让出路来:“侯爷,请1他皇子府自认算不得穷奢极欲的地方,但酒窖尚有一个,也确实没让它空着!

已是夜半时分,老天爷却一点也没有停雨的意思。雷公电母今夜显然不得空,三不五时就电闪雷鸣一番,轰隆得睡梦中的娇儿瑟缩一下身子,又翻身沉沉睡下。半夜里醒来的大人,旋身出去照看一下踢被子的孩子,叹一口气,俨然是被这突来的暴雨弄得忧心。

皇子府的主院落,还亮着灯。房门并未闭合,还在等着未归的人。

林傛倩手捧书卷,就着桌前的亮光看着书。又是一声雷响,她静静地将目光看向外边。

一片安静,除了雨声,只有风声。

站起身,缓步走出房间。刚步入厅内,就有丫环迎了上来:“皇子妃,还是歇下吧!”

林傛倩看着这几日功夫已经将那句“小姐”改成“皇子妃”、且再也不曾叫错的丫头,静静摇头,出声问道:“殿下那边还没有好吗?”

丫环恭敬垂头回禀道:“殿下与北齐国的侯爷步出凉亭,改在酒窖里喝酒了。”

“哦?”林傛倩一怔,面上若有所思,旋身看向厅外的大雨,黑暗之中亮光所及的地方能清楚看到那豆大的雨滴打在地上。她沉吟一会儿,才开口吩咐道:“派人送些下酒菜到酒窖。传下去,准备好醒酒汤候着1

“是,皇子妃!”

林傛倩站在那里,看着丫环领命出去,身影消失在雨幕里,仍是一动不动站着。湿意与寒气扑面而来,这样的天气,偏偏喝酒,想来,今夜定会醉了吧……

思及那人少见的唇边绽笑的模样,林傛倩心里一软,不觉得眉眼弯起,带着笑意。静静地走到廊前,看着那黑暗中黑黝黝的天空,她仰着头,看得专注。

一切,上天都是有安排的吧!

所以,上天让她在那样的年岁第一次见到他,又在冥冥中安排她嫁给他,都是对她的好吧!她也曾烦恼,为何自己偏偏是这样的性子,却生于那样的家庭。祖父祖母又为何不是寻常人家里的慈爱长辈,偏偏是这样惯于操控子嗣的命运、如今又习惯性操纵孙辈的幸福?

她也曾以为,皇族之人,必定都是让她所厌恶的。却不防,在婚嫁之前,让她意外见到他的模样,从此,倾心一片,再无更改。

他,曾经是自己的梦啊!如今,却是她的夫君、她的天!

那一双眼眸静静地在黑暗中搜寻。天边远处闪现过来一道光芒,紫色的亮光疏而消失,仿佛从未出现过。

林傛倩不禁迈步走了出去,直到那雨水打湿了她的脸,她才恍然,后退一步,避开了雨水。未来的日子,定也是这般,有好有坏,既有晴天又有风雨的吧!但走到如今,她都不曾后悔,往后的日子无论是什么样的状况,她都定当努力、认真地面对。她,要与他一起!

大雨初停,凌晨的天空带着被刷洗干净的空灵感,看起来似乎是个带着十分疏离感的高傲女子。下了一夜的大雨,空气中的水汽还未散去,刚刚从被窝里爬起来的人们还觉得身上一阵寒意。天空还是阴暗着,并不十分亮堂。远处破露出来的亮光,散露几缕,映照得周围的云纹。

再近些,天空就是带些黑的蓝色。乍一看,带着些压迫感朝人扑来。顶头的天空,都是这样的,抬头看天的人怅怅收回目光,不再贪恋遥远的光亮。

缓步走着,皇宫里的一切似乎还未醒来。纵有远处的晨钟响起,这里的各处还是保持着安静。似乎,太没有活力了……

轩辕文昊扯扯嘴角,心里沉重地想着。

早起的他,身边只带着个伺候的人,身上的龙袍只是随意披着,就这样一路步出龙行宫。一主一仆安静地行着,沿着长廊朝御花园行去。

若,再让他年轻个十来年,是否这座皇宫会因为有个年轻的主子而多一些活力?

轩辕文昊默默地在心里念着,没多少工夫嘴角又浮起一个落寞的弧度。

就算再年轻些,他的心,也因为痛失爱人而苍老了。这座皇城,需要的是一颗年轻的君主的心,而他,已然提供不了了!

跟在他身边的年轻公公忍不住抬手轻扯被风撩起的衣袖。早间的风实在是冷,不知不觉,这秋天已经近了。

他偷偷抬眼觑了行在前边的主子,到了嘴边的那一句话又给吞了回去。之前他想伺候陛下穿好龙袍再出来,却被斥退了。陛下这么早就起来,实在是少见!

几个回转,轩辕文昊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方向,朝着自己的目的地走去。

昨夜好大的雨,一整夜里他没有睡着多久,迷糊间就被那雷声惊醒。一醒来之后,静静躺在床上,再也没有成眠的心思。也许是午后的御花园凉亭小坐,让他心情仍旧激荡,兴奋得好似个孩子,居然夜不成眠。

眼见那一个凉亭就出现在眼前,轩辕文昊脸上微微露出笑意,毫不犹豫地迈步过去。昨天的凉亭,与今日的似乎并没有什么不同。轩辕文昊走到石桌前,挑了昨天的那个位子坐下。寂寥的眼静静看着另外的空位,许久才移开眼。

沁人心脾的馨香传来,引得他目光一亮,转头看去,正是一片碧天好芬芳!

轩辕文昊再也坐不住,迅速起身,在年轻的公公惊讶的注目中走到那临着水面的亭栏处。

好开阔的视野!

轩辕文昊心里暗暗赞叹一声,整个人都被那雨后带着莹亮水珠的荷叶震撼祝真美!琼玉般的花朵高高抽出,绽得满满的。硕大的莲花粉雕玉琢的,莹亮的花瓣似乎带着细腻的粉末,让人看了就心生触摸的冲动。

轩辕文昊就站在那里,迎风而立。当风撩起他的发、他的龙袍,他整个人丝毫不为所动,沉默且安静地站着。他的目光寂寥几分、沉默几分地看着那一片碧色,细细品着那粉莲的娇柔。目光渐渐柔和,带上情绪的眼眸里微微一颤,显然是想到了什么。

这样的场景,就在他的脑海里沉寂了十几年了!

他固然是不敢放肆自己去想的!所以,每每将搬动回忆的念头掐灭,继续这沉默而无生机的生活。直至昨日,当他凌风蹿出,掐来那一朵莲花,手里的柔嫩馨香让他再也不能做回曾经隐忍的自己。一旦松动,他再也要求不了自己狠下心不去想!

昨日的场景,多么的美好而珍贵!接过他手中俏莲的女子,是他此生最爱的女人的孩子!他们共同孕育的唯一的骨血!而修博,他心中存愧的儿子就站在一边。时光若是倒流,他定不会想错!他唯一爱着的皇后,着一身凤裙,怀里抱着小皇子,含笑问道:“不若叫修博?荷叶田田,碧波之上婷婷菡萏。修,而后博雅。”

当时的自己,只觉得尴尬几分,心里又抽痛得难受。他的妻,抱着别的女人为他生下的孩子,唇边带着浅浅的笑意给那个孩子取了名。这份心痛,待皇后被毒害后,日积月累成了他心里的毒瘤。创口生出的痛,沉默地积累着,然后成为最要人性命的危险!

他当初,根本就不该接纳了林贵妃的存在,以致这后宫之中的人心存侥幸,竟直接将阴谋放在了皇后身上!他的皇后会丧命,根本就是他一人之错铸成!他的妻……

轩辕文昊心口一窒,气血翻涌,直觉一口血腥涌上喉间。他目光一冷,神思清明大半。沉默地抽出衣袖间放着的黄帕,掩在嘴上轻咳,将那血红拽紧在手中,没让身后伺候的人看出半点不对。他,还要撑着些!等到大局一定,等到这次的事情过去,他才可以安心地离开!

若他走后,要下一任的君主将这一池莲填平让他好带着去送给皇后,不知道会不会太过分……

轩辕文昊这般想着,脸上露出绚烂的笑容。

他的皇后,最爱的,也不过是这个……

“来人!”

轩辕文昊没有回头,只是淡声吩咐道:“传朕旨意,太医院里替大皇子诊断过的太医全部召进宫里,朕有话要问他们。”

小公公忙应声道“是”。正要走开,又听到他说:“送些调补的药材到皇子府去,就说是朕的吩咐。大皇子身子不适,好好在府里休养两天。过后朕再召见他!”

“是,陛下1

旨意传到皇子府的时候,轩辕修博正在梳洗,脸上还湿漉漉的。看着水盆中荡漾的水纹,轩辕修博接过脸巾擦了脸才走出去。

寥寥几句话,叩谢皇恩之后,就有林傛倩沉静地站起身,低声道:“殿下去歇着吧,这里傛倩来。”

轩辕修博垂眼看过去,只见一个素颜清面的女子温柔地看着自己--林傛倩还未梳妆。沉默地在她身上看了一遍,轩辕修博点点头,淡淡应了一声,才旋身往回走。尽管他步子迈得缓慢,一如寻常,却不得不承认他的心里是欢快了几分,没有一夜喝酒的疲倦感。

仿佛,是刚才看视林傛倩的那一眼,让他陡地清了一宿未眠的疲倦,身上纵然是令人拧眉的酒气,但也不至于那么令人难忍了。想起依旧留在酒窖里的夏卿淩,轩辕修博径直往后院走去。

泥土里泛出的土腥味弥散在空气中,应和着那股湿气,让轩辕修博心里不耐烦起来。也幸好,昨夜虽然大雨不断,现在总算是晴了天,总不至于让他的心情不再那么泥泞。

父皇让他在府里好好休养几天,倒也及时。昨晚不曾想到这酒一喝,居然会罢不了手,和夏卿淩干脆一人一边靠坐着,偶尔几句话,就这样一直喝到雨停了。一想喝了一夜的酒的后劲,轩辕修博正在心里估量着是不是同那个目光仍旧清明的侯爷打个商量,等他先去早朝回来继续喝,就听一道纤柔的女声响起。原来是林傛倩来请他去见宫里来的公公!

现在,没有上早朝之忧,他又是否要同那个侯爷继续喝酒?

脑子里蓦地浮现那一张素颜小脸。轩辕修博心念一转,已经有了决定。

皇子府的酒窖隐在假山后方。轩辕修博旋身绕进去,推开那一扇门,拾阶而下。酒窖里用着特殊的萤石铺建,一走进去就是沁心的凉意,最适合藏酒。酒香较之前他离开时已经更浓了!轩辕修博微微吸气,入到喉间的那股酒甜味让他人一怔,步子已经迈得更快朝里面走着。

几十坛的大酒瓮陈放在窖里,散乱之间又有特别的排列,每瓮之间空足一个人过往的地方。

轩辕修博微微眯眼,果然看见最里面的靠墙处有人影。他走过去,目光从那几碟吃食上顺过去,心里渐渐有些暖意。喝下的酒,此时似乎才腾起酒意来,让他蓦地觉得脚步有些浮空。索性凝神走着,顺顺畅畅地走到那个男人面前。

夏卿淩正抬眼看过来,微带笑意的嗓音听起来十分开朗:“你来了?”

他扬扬手上抓着的酒坛子,脸上露出神秘的笑容:“殿下可不曾拿出这等好酒1

“这是……”轩辕修博看着那酒坛上封处的红绳,蓦地噤了声。北齐国的夏卿淩,绝对是酒友中的上品!

有着浓厚的品酒经验,似乎也曾细细研究过酒一样,对各色酒的特点味道了如指掌。纵使他皇子府的酒窖里藏了几款顶级好酒,偏生对方一闻二尝就能说出个所以然。这一夜,他们俩随性而为,任意轮流挑着酒,每个人喝二两,目的就是为了寻到一款二人都看好的酒。

撇开他们之前的那些对立与立场,两个人的相处这一夜里简单到极点。而避着风雨喝酒,身边还有一个话不多不少就那么几句的酒友,这种美好却是难得!但是,现在……

轩辕修博直直地瞪着那一坛子酒,目光有些闪烁。

这酒,只得这一坛了。他那日亲自收到这里放好,当时并没有多想什么,如今看到了却是一愣。方才空气里的酒甜味,掀起他记忆中已经翻过去的那一页。这酒……

夏卿淩稳稳地拿眼看他,好似看出了点什么,目光又重新移回手里的酒坛子,双目轻轻一阖又睁开,笑道:“怎么,本侯拿了坛不该喝的酒?”

“侯爷说笑了。”轩辕修博笑着回答道,语意一转,开口:“只是……天已经快亮了。侯爷不回去歇息吗?”他无意再喝下去了。

夏卿淩却敛眉,嘴角缓缓勾起:“本侯还道寻到好酒,定能灌醉殿下了。殿下已经累了?既如此,那……”他缓缓将手中的酒放回原处,站起身来。

轩辕修博不知道自己当时是怎么想的。但他就是在那坛酒又静静放回原地的时候,突然生出那样一种感觉:好似原本收着它的举动一点意义也没有。他的目光在那酒坛子上一转,陡地出声道:“侯爷且慢1

夏卿淩抬眼。

“……侯爷,这酒只这一坛,当真有把握能将我灌倒?”

夏卿淩轻捋袖口,笑道:“自然!”

轩辕修博拿起那坛酒,递与夏卿淩。两人移步出来,站在桌边。夏卿淩熟练地将坛子里的酒一分为二,倒入两个小口径的酒壶里。

酒意渲染,夏卿淩几乎是在闻到酒气的那一刻,就开始觉得醉了。这一坛酒,确实是上品!

轩辕修博就站在桌前,看着夏卿淩的每一个动作,最后将目光定在那被揭开放到一边的酒封。红纸上有着碎金点,皇家御用的红金纸上有着一个龙飞凤舞的字。

夏卿淩注意到他在看什么,淡声笑道:“封酒之人必是贵气!瞧这上头的字,墨迹清晰,墨香犹在……”最重要的是,那一个“封”字写得大气淋漓,非上位者谁能有这样的气势!

轩辕修博轻应一声,没有多说什么。

夏卿淩懒懒地拿起属于自己的那一份,缩回自己靠躺了一夜的角落:“请!”

入口的酒是圆滑细腻的质感,醇香刺激着口腔。夏卿淩露出赞赏,慢慢咽下那一口酒。微辣地滑下喉头,似乎直抵心肺,一股温湿的暖意慢慢生出。体内早已留存的酒意渐渐腾起,果然不出他所料的,被这一口酒全数勾出。

这一口喝下去,夏卿淩自觉双眸已染上了薰意,原本就轻阖的眼皮顺势闭上,脸上带着莫名的笑容。

轩辕修博看过去的时候就是这样的一幕。

那个闭着眼似乎细品酒味的男子,嘴角上扬,双目轻阖,脸上带着的是祥和的平静。但轩辕修博就是觉得恍然看到了一种落寞,原本要喝酒的动作顿了下来,开口道:“侯爷可是在伤心?”

说“伤心”这两字未免太软,但轩辕修博这次却相信自己的感觉。这位北齐国侯爷的脸上,确实是浮现一种痛意。似有挣扎却又挣不脱,似乎想挽回什么却只是徒然,那样的情绪,他轩辕修博不止一次有过。他,又怎么可能会错认?

夏卿淩的回答却是出乎轩辕修博意料的。他静静舒展着自己的手腕,又重新握住那酒壶,才轻轻应了一声:“难道殿下不知道,一整晚,我都是这样吗?”

一整晚?

轩辕修博讶然。更何况,方才夏卿淩说的话里第一次没有自称“本侯”,却说了一个“我”。这,实在是难得听到的字眼!

似乎夏卿淩有意打破他们之间固有的身份与立场一样,他睁开眼,依旧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说的话却是:“昨夜问的那一句,你可有了答案?”索性连“殿下”也不称呼了。

轩辕修博很快反应过来他指的哪一句话,沉默了一会儿,才回答道:“夏兄问的,我暂且还没有答案。”他也从善如流,不再“侯爷”称呼他,一句“夏兄”到好似回到了两人初初见面的那一次,冒雨迎接的却是那个动作缓缓躲在伞下的富贵公子。

之于他问的,到底自己想要的是不是只有皇位,他,没有答案。

“嗯。”夏卿淩应了一声,也不再深究。指腹在那光滑的酒壶身上打转,轻轻滑动,话锋一转:“旧日,先父常说养出了个酒汉。小时候就拿着酒喝得醉醺醺的,时常被训。”

轩辕修博没料想他会说起这个,一时微愣,只是应了一声:“嗯。”

“他却也不想想,是谁每日吃饭时候喂我酒喝的。日日喝,自然养出个酒汉来!”夏卿淩轻轻笑出声来。

轩辕修博点点头:“想来夏大人亦是好酒之人。”父与子喝酒,似乎经常发生在任何一个人身上,除了他自己……

夏卿淩眯眼细想,终于想出个大概:“的确。先父生前最爱的就是寻各处的酒,可惜娘管得厉害,他倒不曾喝得痛快过。那些酒,都便宜我了!”也是秉着孝顺之道,他次次挑着爹想喝而不能喝的酒替他喝了,每每爹怒斥一声“孽子”,偏生娘就站在一旁,也不好训斥太过。那时候,洳儿总是躲在一边偷笑,然后在接到他的眼神示意之后,才软声安抚暴怒中的爹。

情况有了转变,似乎是从他投到南宫将军帐下开始的。

他这个被军士斜眼相待的公子哥,偏生是个好酒友,年纪虽小,却独得南宫老将军的看重。他爹酒窖里的那些好酒,再也不是他独自一人喝了。常常是挑上一壶好的,直接去往南宫将军府里与老酒友一道喝。

“……两人喝酒比一个人喝痛快多了!南宫将军也会记得在我告辞的时候送上一壶自己的珍藏,好让我带回家去,总不至于第二天又听闻夏府的公子偷酒喝又被训斥了。先父也往往是趁着这个时候,光明正大地喝上几杯佳酿,不忍拂了南宫将军的美意。”天知道,到最后,已然成了他爹精挑细选好酒让他带去南宫将军府上了。

轩辕修博听得有趣,这父子之间猫鼠玩弄的手段,听起来倒也有意思。至少,这些他不曾有过。

“夏大人过身到如今也已经七年了吧!不曾想,当年的你又是怎样撑起偌大的夏家的。我虽是一国皇子,若细数起来,却比不上夏兄你了1论能力,论手段,这夏卿淩都是三国间数一数二的人物。当年夏家一夜间新旧交替,白事未尽,婚事接踵而来。相信无论是谁,都是抱着看好戏的态度等待着百年夏家的覆灭的。

当年的夏卿淩,才多少年岁,已经能够沉稳如此,一手料理丧事,稳固夏家内外。随后奉旨将自己的亲妹妹嫁入皇宫,到如今,除了那夏家皇后一命呜呼之外,这夏卿淩所做的事情似乎是没有一件是做错了的!

这样的人物,如今却抛却两人对立的身份与立场,你我相称,痛快喝酒,畅言过往……这,实在让人不敢松懈!

夏卿淩仍是笑,声音却越发地淡了,说出的每一句却又挟着浓郁的回忆口吻:“若说,那些年月,我一直都只苦撑,不知道殿下信或不信……”

轩辕修博讶异地看他一眼,“噫”了一声。

夏卿淩笑着喝了一口酒,仍旧以着平淡的嗓音好似说着别人的过往一样:“先父原本有意送我从军,就是为了让我多懂得职责所在,学会承担。只是……他的死,来得太意外,连他自己都没有预料到。临终时,他也不曾多说什么。现在想来,那个时候的他,定是遗憾的。不曾将我这玩笑人生的主儿引回正道就去了,定是不放心夏家……”

“那之后……”

夏卿淩看过来,开口:“你可曾遇到过那样的人?顶天立地,疼你如子,亦师亦友。不论是什么,他都倾囊相授,只希望你也能长成一个男人。”他嘴角轻勾,露出笑容,满满的感慨在其中:“我有幸,遇到了南宫将军!”

只可惜,那一段苦中有乐的日子再也不可能有了。那个时候的他,满肩的重担,时时刻刻想着朝堂中事宜,后宫之中洳儿的处境以及夏家上下的安危。整个人可以说是一张满张的弓,任何一个风吹草动都可能会让他放出箭去。他也不再去南宫将军府上,一旦入朝为官,身居要职,无论私底下如何交好,都应该避嫌。

一边是南宫将军手握半壁江山的力量,一边是皇后亲兄长、官居文官之首,这样的交好如何能不让上位者怀疑?夏家正值危险之际,他自当削弱自家的存在感,不让任何人有机会将目光盯上他们。

只是……

那个爽朗的硬汉子,纵使知道这朝廷中的诡谲,也不曾忘记他这个小酒友。每每在他困顿忧心之际,私底下请他在外喝酒。说是不谈公事私事只喝酒,却处处提点他、帮扶他。若非如此,夏家纵使能够在他拼尽全力保持下来,也只是强弩之末。

那个指点自己改善袖箭设计的老酒友,那个待他如亲儿的贤良夫人,偏偏就那样死在了雪家的算计中。而他,夏家的家主,在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却什么也不能做,只能一如既往地继续活着,不表现出一丝的关心。夏家的死士被派出去追查南宫琰的下落,找寻凶手的线索……

上天的安排何其可笑!

雪家就是策划这次刺杀事件的凶手,偏生是雪家的小姐救了重伤的南宫琰。

当他知道这个消息,只是觉得疲倦。那年,他才多大的岁数?心里已经埋了一个随时就会要了夏家上下所有人性命的秘密,如今,又要被迫多知道一个!雪家背后的势力,他自然清楚。但……

北齐国势力的交缠,已经容不得他再插上一脚。夏家保存自己唯一的法子就是隐,隐到谁都不觉得它是个威胁的时候,隐到众人都以为夏家的家主只是一个善于提点青年的人。但同时,他也不能让夏家太弱。夏家一弱,宫中的各方势力又怎么会忌惮夏家而敬畏皇后呢?洳儿她绝对不能出任何差错!

这一忍,他沉默地看着那几个少年是怎样赤红着双眼在满是苍白的灵堂里大打出手、痛哭出声的。他也在沉默中看到了他们奋力长成、撑起自己一片天的努力作为。

他从未想过,他们几个会有如此相像的命运!

如今,算是好的吧?他也可以不负良心,对那往生的酒友说一句“你放心走吧!”夫人、将军,那几个少年,如今都已经长成了……

轩辕修博听得入神,他倒不曾想过这些往事背后居然有这么多的牵扯。若非当事人说出来,谁会想到,一贯冷肃中自带清傲的百年夏家现任家主曾有过这样的岁月?想到他言谈中不露丝毫情绪提到的南宫将军,轩辕修博暗自叹一口气。南宫将军的威名,谁人不知?只是……

“当年的刺杀计划,确实是出自我的谋划。”轩辕修博静静出声,然后沉默地喝了一口酒,双眼看过去,不想放过对方每一丝的反应。

“嗯?”夏卿淩闻言看过来,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才露出一抹笑,道:“自然是你。当年南宫将军奉命出兵,与你们南齐国隔江对峙,互为震慑。双方偶有动作,次次都是将军占了上风。自然,你们会惧怕。有朝一日,若北屿国有心无视当年与大燕后定下的十五年盟约,到时候……”

国危亡将不存之际,自然是想尽法子怎么样去守住自己的国家的。更何况,三年前南齐国大皇子奉命随军留守边疆,这等大事不可能他不知道。能够想到利用雪家刺杀南宫将军夫妇,使得北域举国上下皆震动,这样的釜底抽薪的计策没有人能随便定下!这些,他都知道,唯一让他困惑的却是……

“今日所说的话,权当酒后醉语,我们听过也就罢了。”夏卿淩动了动身子,换了个姿势,眼见轩辕修博认同自己的话点了头,才开口问出来:“我只有一个疑问。雪家这颗棋子,已经在北屿国扎根十来年。这,到底是谁放的?”十多年之后,雪家恰巧成了谋杀南宫将军最好的人选。雪家,又是否与……一样,都是带着那样的使命一直生存下来的?

轩辕修博动了动唇,显然心里正在犹豫到底要不要将这等事情说出来。酒后醉语固然保险,但……面前这个行事历来诡异的男子,真的可以相信他?

然而雪家早已覆灭,此时谈论也无碍。北屿国已经不存在,夏卿淩如今更是新国旧臣。他既然能够和自己坦言那些旧事,自己似乎也该信他一信。一切,不过都是酒后醉语!

轩辕修博意味深长地看他一眼,终于说道:“想来你也知道,我们南齐国之所以能保的这些年的平安,全靠当年大燕后谋略双全,与两国定了十五年之盟。这算来应该是皇家秘事,大燕后早在父皇未登皇位前就已经与北屿国雪家有了密切往来。当年……”

有什么触动了夏卿淩的记忆,他蓦地出声打断:“当年大燕后大婚,北屿国正是派的雪大人来贺的。”难怪,难怪雪家会在几年之后毫不犹豫地接收了南齐国的帝女悉心照顾养育,也难怪雪家会那般大胆设计了刺杀置南宫将军于死地!

而轩辕修博的补充正好验证了他的猜测:“的确是那一次契机,雪大人来南齐国的途中遇险,险些被害,幸得大燕后娘家所救。为报恩,雪大人许下诺言,有生之年必定信守诺言一偿恩情。”

原来,这一切,都是那位早已逝去的大燕后在推动!

“可悲1夏卿淩冷冷地注视着地面,低声喃道:“他既已收留帝女,自然已经偿还恩情。又罔顾国之安危,居然杀害了南宫将军及夫人。最终自己一家满门,不得善了,却是为了他人做嫁衣,全无国之大局观念。可惜南宫将军及夫人的性命……”

轩辕修博静静看着他灌了一口酒,才出声告知真相:“这其中也并非单为报恩。雪家虽欠恩情,但早在帝女由他们收养起,那恩自然已偿。之后的刺杀,是我们设计让雪大人误以为南宫将军与西陵国交好……”只不过那雪大人并不能将他拿到的证据公开,不能指认西陵国,所以才会……

他蓦地噤声,没有再说下去。此时的夏卿淩怕是知晓了他最不曾想到的阴谋,所以他的面色才会阴鸷成这样。

谁也没有说话,两个人同时保持着沉默,不作声地将目光全都放到自己手中的酒壶上,沉默间各自喝着酒。

沉默好似是紧绷的一条丝线,被蓦地撩高又放下,径自上下弹着,晃荡出一片光影婆娑。不再言语的两人,各自依着一处,只一口一口喝着酒,品着自己的心思。

在夏卿淩那边,有的是震惊,是不敢置信,是多年之后回想当年时满满的遗憾。他想过许多可能,甚至也将雪家置于那样的位置考虑过。他总以为,南宫将军及夫人的性命,是因为雪家一定程度上的叛国通敌所致。却从未想过,现实居然会如此不堪!雪大人做出那样的决定居然是因为被误导,以为南宫将军与西陵国……

有一种细碎的疼痛慢慢侵蚀着夏卿淩的胸口,那种沉重感他不是第一次感知。在那个昏暗的黄昏,那个一手将他养成酒汉的男人油尽灯枯的时候,他就是这样的心情。在他替洳儿亲手盖上红盖头送上花轿的时候,他就是这样的心情。在消息传来,确定了南宫将军一家遇袭的时候,他就是这样的心情!

“你……”轩辕修博终于出声,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夏卿淩亲口说的,南宫将军夫妇待他如亲儿,这个迟来的真相必定让他一时难以接受。只是……

夏卿淩蓦地阖上眼,再睁开时,脸上已经露出淡淡的笑容,一如平日里的清和安逸。他微微抬眼看过来,笑了:“往事已矣。能从你口中知道当年的事,也算是一种安慰。若是寻常人家,也许能言谈仇恨。不过……”

他扬了扬手中已经半空的酒壶,缓缓摇头:“你我今日既能这样坐着喝酒,正是因为你我之间还隔着两国。若是身处你的立场,我也会为不费吹灰之力就除去国之威胁而高兴的。实在无须……”

后面的话他再也没有说下去,只是冲着那边晃晃酒壶,道了一声:“我已喝了大半了,你呢?”

轩辕修博同样的动作举举酒壶:“也许今天会是夏兄醉倒了……”他现在只觉得越喝神智越清楚,一点也没有醉的感觉。喝酒在他的脑中,已经简化成举壶、就口、喝三个步骤了。

“拭目以待了!”夏卿淩笑着回应。

“夏兄可曾有过后悔的时候?”这样的人,他一生之中可能也极少能遇上几个吧!那浑然天成的淡然,有时候让他生出一种感觉,也许这个事事都看得极淡、似乎置身事外的人,仿佛不是人世间的存在。身处这样时代的人,怎么可能会修出这等平静?

自从夏卿淩住进皇子府,他时常会寻思着,那些调查中传闻中的那个夏卿淩真的就是面前的这一个?差距似乎不是一点点的大!

夏卿淩,弱冠之年接任百年夏家的家主之位,在风雨飘摇中支撑着夏家一路走到现在。这个北屿国的国舅爷,亲妹妹贵为皇后却被谋害,他却一点动静也没有。被赵麟关入天牢,眼看夏家即将覆灭的时候,北屿国却先一步灭亡,保全了夏家。而他,则顺势成为新立的北齐国第一侯爷。他门下的学生,迅速地成为新生血液涌入北齐国朝堂,撑起整片江山。

这样的人,似乎只是一个究于文字的人,却握有北齐国的未来。而他为人处世的落落大方,丝毫不惧不怕,更是赢得了自己的钦佩。就连他这样贸然地住进皇子府,似乎也不怕外人言道。

眼见夏卿淩微阖着眼喝酒,轩辕修博又道:“机会难得。能与夏兄摒弃一切这般喝酒,似乎还是新鲜经历。我如此冒昧地问话,若夏兄不想答,也……”

“人生在世共如此,天意难违,又有什么好后悔的。好比你的身份,可容许你有任何后悔的念头?哪一件事情不是千思万虑才做出的决定?”夏卿淩眉眼清疏,目光沉静,看向那边已然是半躺着曲起一条腿喝酒的人。他收回目光,笑着抬手轻掩自己的脸,遮住双目。“虽这般,我心头却依旧放着一件后悔的事……”

他,不是在哭吧?

轩辕修博蓦地生出这个念头,突然觉得自己现在就后悔刚才问的问题了。他急忙又看上一眼,确定看不清楚对方被遮住的眼,于是迅速移开目光,掩饰一般地认真看着酒壶,抬手喝上一口。心里也下意识地在好奇,夏卿淩会后悔什么事情?

“当年,我实在是不该,将洳儿嫁进宫中。我只她这一个妹妹,六年的深宫高墙,到头来……千思万虑尽如空1即使保全了洳儿的性命,她的人生却已将那六年葬送在那个地方。未来,他什么都不想,只希望洳儿能够做回自己!他这个做兄长的,这些年不曾将她护好……

今日,看来是真的要醉了!

夏卿淩放下手,下一个动作就是以十分认真地神情看着轩辕修博开口问道:“你也只有一个妹妹吧!”

轩辕修博明显被这句话噎住,半响才硬声“嗯”了一声。

“你总比我好些!”夏卿淩露出笑容,想到那只小老虎心里就生出一种为人爹的情绪:“至少,还有洛儿叫你舅舅。而我……”也许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听到洳儿的子女软绵绵地唤上一声“舅舅”了。洳儿的子女,呵……

轩辕修博不知道这个男人明明说着伤感的话,为什么眼里却浮现着笑意。思忖着他方才说的话,不免想到那个娇憨地抱着自己腿的小老虎,心里微现的情绪让他有些无措。算是疼爱吗?他只是觉得那只小老虎看起来也许会很有趣,应该……应该不算是疼爱!只是觉得有趣!

回转心思,于是认真地开口安慰对方:“夏兄,节哀顺变!令妹的事,已成定局,多想无益。她也未必欢喜看到你这样愁思的模样……”对方有丧,这样说算是安慰的话吧?老实说,他既身为一国皇子,虽然这几年每有老臣故去都是由他处理的,但他只负责在御书房里想着如何起写奏折写上一堆追封的话。这样面对面的安慰,尚属第一次……

夏卿淩沉默半响,久久才低低应了一声,径自又开始喝起酒来。

于是,这个话题就此告一段落。轩辕修博暗自舒一口气,好似过了一关一样,沉默地喝着酒的同时拼命地转动脑子想要找出个不这么忧伤的话题来。

“夏兄的贤妻……”这算是个安全的话题吧?之前夏卿淩说起自己的妻子,似乎十分欢喜的模样……

偏偏夏卿淩完全没有接收到轩辕修博的意思,或许说,他不想接?他仍旧用着那般低沉的嗓音说道:“我家夫人,哦,你是说……”他偏头寻思,吐出个气死人的答案。

“你妹妹吧1

“我……”轩辕修博一口气一瞬间提到喉头,差点被这样生生噎着给噎死。当下也不管其他,瞬间冷了脸,冷声道:“我哪来的妹妹!”

“啧啧……”夏卿淩单手又抚上自己的鬓间轻按。为什么会有这样难缠的人?当下也毫不客气地提醒道:“就是现在以侯爷夫人身份住在外使馆的女子,是被你们南齐国送往雪家收养的帝女过去名字叫雪芊芊的女子!现在你可明了?先前叫你舅舅的那个小老虎是她的养子,你既担得了那一声‘舅舅’,又何必……”

“我没有妹妹1轩辕修博说得斩钉截铁,语气硬的不容置疑。

夏卿淩深深看他一眼,不打算在这个问题上绕了:“我做洳儿的兄长这些年月,到如今仍觉得未做好。你又如何看顾雪芊芊了,如今又是什么厚脸皮不认她这个妹妹了?养儿不孝,莫不是说的就是你们南齐国的陛下?”

轩辕修博大怒,人已经气急,却涨红了脸说不出反驳的话。气闷之下,拿起酒壶就往自己嘴里灌,反而一下子就被呛住,猛力地咳嗽起来,整个人十分狼狈。

夏卿淩淡淡瞥过一眼,只觉得脑子里有处地方一跳一跳的开始泛着疼意,当下就蹙了蹙眉头,直觉不妙。那疼意又一点一点渲染开来,等到他察觉那汹涌一片的疼压过来的时候,握着酒壶的手已经开始轻颤了。他没有做声,沉默地将手里的东西放下,将手掩在宽大的衣袖下。

“殿下,酒也喝得差不多了。本侯也醉了,能否请殿下帮忙唤一声钱将军?本侯醉得……怕是走不回去了1他整个人半瘫在那里,静静开口,面色平静。

轩辕修博只当他是因为方才说了那样的话,寻机要走。心里仍然是不平不忿的,于是冷声道:“侯爷,酒还未喝完。”方才酒壶被放下的时候,他分明听清了那摇晃的酒声。

夏卿淩淡淡睇他一眼,默不作声,伸手拿过那个酒壶,就着壶口仰头就开始喝。壶身半倾,酒迅速地流入他的喉头,轻缓的流水声……

轩辕修博蓦地瞪大眼,心里为他这举动吓了一跳。随即想到这人的脾气,索性也同样的动作迅速地仰头开始喝自己剩下的酒。他,绝对不会留把柄给对方的!

两人一前一后放下酒壶,先喝完了夏卿淩静静看着轩辕修博,身体上的痛让他面色有些难看。但仍然平静十分的脸上,一点也没有泄露出什么。眼见后者也放下空空的酒壶,夏卿淩蓦地轻笑出声,开口道:“未免太孩子气了!”

让他陡地生出一种熟悉感。就好像当年的那些少年献宝一样地偷出将军的珍藏美酒,恰巧被他当场撞见。于是几个人,连带章凌、李云一起,就躲在后花园的角落里,借着草木的遮挡,你一口我一口地开始喝。

等到众人面色都窜上红意,他才笑笑地站起身来,扬声就要唤:“偷酒……”

那五个少年立刻跟炸了毛的小猫一样,一起扑过来,各显身手要制住他。他也终于达成心愿,又找到机会好好修理这些少年一番。拳脚相加,你来我往,等到一身酒气的他们被他打趴在地上,他才扯动嘴角自觉万分有意思地抛下一句:“未免太孩子气1

也不管他们在身后怎么咋呼,拂拂衣袖,他又变成平静淡定的有为青年,去见将军及夫人。至此之后,每当他们偷出美酒,都十分自觉地找上自己来当共犯……

现在,纵然那几个身上还有些好玩的地方,相比当年到底是少了不少趣味。单说那蓝家的小公子,如今的暴脾气就让人退避三舍……

没想到,今日这南齐国的大皇子居然让他生出这样的感觉。一笑之下,似乎那疼意也瞬间被冻结了,那一瞬他并未感受到疼痛。

手终于还是轻轻搭在鬓间,他不掩疲惫:“现在,可否?”

轩辕修博只觉得方才太着急喝下去的酒,正在自己的胸腔里燃起一把火。连带脸上都开始热起来,一时又觉得酒窖太闷。酒劲上涌,让他不禁难受地蹙眉。但想到夏卿淩说的话,只能忍耐地应了一声,站起身来。

“侯爷在这里等着1

“殿下,注意脚下!”

夏卿淩淡淡出声,在轩辕修博一脚就要踏上扔在那边的酒壶前阻止。他,绝对是被这后半壶酒的急喝猛灌给放倒了!

轩辕修博睁眼看地上,忍住天旋地转的昏眩感,暗自在心里诅咒醉酒的感觉。下次,他再也不想喝醉酒了!

林傛倩静候在假山外,并没有走进去。

是在听闻到那似乎有些乱的脚步声,她才迈步走上去查看。恰巧在轩辕修博胡乱迈步险些把自己绊倒的时候及时伸手扶住了他,察觉到他半个身子卸力一样压在她身上,她心中已经确定对方喝醉了。勉力扶住他的身子,林傛倩轻声唤道:“殿下1

轩辕修博眯着眼细细看了她半响,才放心一般阖上眼,轻声道:“他还醉在里面,请钱将军过来……”

林傛倩点头应下,又道:“殿下放心,先回去休息吧1一个人支撑着他开始迈步。

幸而轩辕修博仍努力想要保持神志清醒,在她的搀扶之下,也算能仔细踏出步子。听着她轻声交代着什么人,重复说着请钱将军之类的话,轩辕修博才安了心。心里隐隐生出个念头,有这样一个人在自己喝醉的时候,似乎也不差!

钱方天自然知道夏卿淩一夜未归,定是与那大皇子喝酒了。只是,他万没有想到,在酒窖里会看到这样的夏卿淩!

夏卿淩这时已经半撑着身子靠在那里,目光仍旧清明,若不是豆大的汗珠从他的额头沁出然后滑下,任谁也会看出不对劲来!

“侯爷……”钱方天自觉嗓音都在发颤,快步上前,一时都不知道该不该扶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侯爷是不是中毒了?

夏卿淩在看到他的出现时,才整个人放松下来。一开口,声音却是哑的:“扶本侯出去,不许声张!”

“是1钱方天颤抖着答应道,心里寻思着是否该私底下找隋瑭大人商量商量。侯爷这样,不是醉酒吧?似乎是在……忍痛!

一回到小院,夏卿淩才放下掩住面容的衣袖。

钱方天乍一看,惊叫一声,连声音都快变调了:“侯爷,侯爷,你到底……”

夏卿淩疲倦地张开眼,懒懒地看了他一眼,淡声安抚:“无妨的,歇息一下就好。扶我进去,别惊扰了洛儿。”

“是1钱方天突然间动作迅速起来,轻手轻脚扶住夏卿淩往屋里带。直至将他安置在床上,才允许自己吐出一口气,继而轻声相询:“侯爷,要不要醒酒汤?”之前就有丫环奉命送来了醒酒汤,一直温着。

夏卿淩摇了摇头,淡声道:“去将本侯带来的药包拿过来,我吃一丸醒酒药就好。”

“好1钱方天快速去取,心里十分担心。侯爷是不是没有看过自己的脸色所以不知道?苍白如纸,即使上回侯爷喝醉了,也不曾难受到连步子都快迈不开的程度!侯爷他们这一夜,到底喝了多少酒?

夏卿淩是颤着手从那瓶瓶罐罐中找出一瓶,吃了药。随后就拥被翻了个身,低哑的嗓音轻声吩咐道:“顾好洛儿,本侯歇息一会儿就好了!”

钱方天纵然忧心,此时也顾不得多想。只盼夏卿淩真的如上次一般,只需睡上一觉酒醒了才好!

不禁有些丧气。

昨夜自己就看顾着酒醉闷头大睡的小皇子,边看边叹气。小皇子是何等身份,居然小小年纪就被灌醉了。据询问,听说还是侯爷自己灌醉小皇子的。唉!原本他还在心里忿然,不明白侯爷此举到底是为什么,难道真的就为了看看小皇子酒醉之后的憨态?

一夜半睡半醒守着,到最后,连自己都渐渐认定,侯爷定是为了看看小皇子酒醉的憨态才将他灌醉了的。没想到这边气还没有叹完,天明尚未回来的侯爷仍是不见踪影,却有这皇子府的总管恭敬通知道,说是侯爷酒醉!

一瞬间,他又不知为什么想叹气。想到了侯爷浅笑的模样,又生生将那一口气给憋住。虽然到目前为止,他对侯爷的所为都看不明白,但侯爷当初既能够在皇上不在宫里的时候几句话就惹毛安定王爷,自己又毫发无损、仍是一脸云淡风轻,就可以知晓侯爷过人之处!

只是,三番五次地醉酒,明明醉酒之后又是这般难受,侯爷他到底是为了什么?

罢了,他还是旋身去看看小皇子有没有睡醒吧!

轩辕修博在身子触到那软绵绵的床被时,整个人再也支撑不住地脱力瘫了上去。他皱着眉头,轻声哼着,表明自己的不舒服。似乎听到了一声轻轻的叹气声,他朦胧中想起该是那个低垂着脸的女子叹的气,想出声询问,一时间头晕乎乎的,又给忘记了。

直到一只微凉的手轻轻地搁上他的额头,试着他的温度,他才低声唤了一句:“傛倩……”

正担忧地看着他的林傛倩一愣,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半响才轻轻应了一声。似乎,这还是他第一次这般唤她。语气那么的……轻、柔!

“好累……”轩辕修博抬起仿佛不属于自己的手,缓慢而无力地摸索上那放在自己额头的那只手,然后轻轻抓住,近乎求饶似的说出这样一句话来。现在的他,只觉得整个人都被脑子里混乱一片的情形给击溃了。无限的沉重与压力汹涌而来,挤占了他的脑子,除了无意识地低喃之外,他再也做不了其他。

醉酒……醉酒……

他陡地生出一种丧气感。这样的日子,过得好累!

林傛倩任由他抓着自己的手,目光略带怜惜地看着整皱着眉头轻转着脑袋的人。他实在是不舒服极了的模样,似乎平日里的冷静与淡然全数褪去,面前的他只是一个无奈又无力低喊着痛苦的孩子!

“殿下!”不安地唤了他一声,眼见他只是略微睁睁眼看向她这边,目光却是涣散的,随即又闭上眼。林傛倩轻轻地回握住他的手,淡声吩咐丫环拧来湿帕,这才让她们退下。

昨夜她也是一夜未眠,就着风雨看了一整夜的书。此时,她却一点困倦感觉都没有。只觉得能够见到这个男人这般模样,能够被他这样握着手,紧紧地,似乎只放心依赖她,全无平日的半点防备,让她心生愉悦。顺带连一夜未能成眠的疲惫都消散了。这样的他,太难得……

单手抓着那湿帕,轻轻地擦上他的脸。指尖滑动下,是他皱着眉头抿着唇微现孩子气的脸。却让她觉得万分珍惜!这个男人,那样多的面孔,她见过了多少?

开心的快乐的,冷酷漠然的,揶揄逗弄的,这些她全都见过。然后,这般酒醉之后的痛苦模样以及将她当做唯一可靠的低喃着她名字的他,还是第一次!

林傛倩……

她静静地替他擦拭着脸庞,在心底默默地和自己说着话。

林傛倩,要相信,要相信未来这个男人会越来越多地给你展现不为外人所见的方面。要相信,你嫁予他之后,对你们两个人的未来,只会更好!林傛倩,要相信,要坚持!只为了……面前这个男人!

“热1

轩辕修博不耐地放开自己抓住的东西,只觉得从脸上泛开的火热,一直延伸到身上的各处。就连手掌心都是闷闷的热,让他在醉酒中更是痛苦。不耐地抿了抿唇,他低声吩咐道:“水……”

很快,林傛倩就给他端来了茶水,喂一半、流一半地将那茶盏水给喂光了。看着他那浸湿的衣襟,林傛倩沉默半响,决定给他脱去。

这过程中,轩辕修博除了一开始微微眯眼看她一眼之外,再无其他动作。似乎是堪堪认出了她的模样,又低声唤了一句“傛倩”,在听到对方的回答时,才安静地任由摆布。

外袍脱去,身着银色里衣的轩辕修博躺在床上,喘着气,一手搁上自己的双眼遮挡。整个人看起来好似被那银色包裹了一样,十分苍白的模样。

“殿下……”林傛倩深知酒醉的人听到什么声响都会觉得头痛欲裂,所以轻声在他耳边唤着,心里犹豫着要不要将那醒酒汤喂给他喝下。但若是继续躺着喂他,不定他身上的单衫也该脱了……

“唔?”轩辕修博费了好大力气才睁开眼,朦胧地看着那个出现在他视野范围里的人的脸。随即伸出双手,不耐地将她的脸定住,抱怨地哑声道:“不要晃来晃去。”

“……”被他的反应弄得一愣,下一秒,林傛倩已经轻笑出声。双手贴在他捂住自己双颊的手掌上,轻声道:“殿下,起来喝醒酒汤吧!喝了才会舒服些!”她自是不知道到底是为什么殿下会与那清逸侯爷喝醉酒的,似乎在婚前,他们就曾有一次喝酒喝得大醉的。日后,是否该劝着一些?看他这般痛苦,她也……

轩辕修博茫然地应了一声,随即就被林傛倩轻轻抓下手腕,一股力支撑着他的肩头,让他略微轻松一些地半坐了起来。他的背后迅速地被放进一个软枕,让他能够舒服地倚靠着。

一个带着温热的光滑勺子靠近他嘴边,轻轻地触碰了他一下,示意他张嘴。

轩辕修博再次迫使自己睁开极累的眼皮,在确定那晃晃悠悠中隐现的那张脸确实是他脑子中皇子妃的模样,才动了动唇,将喂过来的奇怪味道汤液喝下。

一碗醒酒汤全部喂下,轩辕修博果然没有之前那么痛苦了。甚至慢慢地意识清醒了些,说话也吐字清晰了,只是人仍困倦地阖着眼,哑声开口道:“闷得难受……”

林傛倩放下手中的碗,下意识地往房门那边半开的窗户看了一眼。雨后空气的湿寒与清新,正缓慢地沁入这个房间里。空气中并没有昨夜大雨时的沉闷,反而生出一种轻松的舒服感。

目光移回,她静静看着那男人抬手扯开自己银色里衣的衣襟。在对方的动作略显粗鲁时,即使伸出手止住他的动作,轻盈地解开他衣服上的暗扣。

“我来……”全部接手他的动作,林傛倩缓慢地为他褪去里衣。当银色的布料全数离开他的身子的时候,她听到一声轻轻地舒服的赞叹,嘴角不由得扬起。这个时候的他,显露出太不寻常的简单与直接,让她看了觉得十分有意思。

将衣服收在一边,林傛倩又走回那放着水盆的桌前,伸手探进盆内,将帕子揉搓一番,才拧得半干,走回床前。

依旧半靠着枕头的轩辕修博这个时候明显清醒了一些,睁开看她的眼眸也恢复了一些神采,让林傛倩心里暗叹太医院里配的醒酒汤药果然药效极好。

轩辕修博微眯着眼打量着面前的女人,目光从她手上拿着的帕子滑过,嘴角却是隐隐勾起。她,似乎真的很会照顾人。上次一整夜,就是她安抚他照看他……

“殿下,”林傛倩轻轻咬唇,低声说出来:“傛倩……替你擦擦身子……”会让你舒服一些的……

后面的话她都没能说出口,就听他淡声应了一句:“好。”态度爽快地令她惊讶,不由地迅速看他一眼,又连忙低头。心里暗自想着:殿下他,应该还是醉的吧……

而轩辕修博却在此时抬起一只手,示意她开始,让林傛倩不禁红了脸。

纵使他们之间,早已……但,每日他们之间一离开床榻,最最亲密的动作也不过是他沉默地任由她帮忙着穿戴整理衣服,此外,他们不曾有过更加密切的接触。而现在,他光裸着上身,比起刚才替他褪下衣服,现在,她要替他擦身子!

不觉将手中的帕子拧紧,林傛倩深吸一口气,在对方不耐烦之前,探出手。

温热的湿意贴上轩辕修博的脖子,让他略微舒服地吐出一口气。随即,那一小片的湿意又极其认真地滑向其他地方,细细地擦拭着。

胸膛似乎被那湿意浸透了,由表皮渗透到体内奔腾跳跃的血管里,连带的也稳住了那激流的节奏。让轩辕修博觉得身子舒适几分的同时,意识也渐渐回笼。

似乎这一次醉酒,并没有上次来得那么痛苦!

轩辕修博脑子里浮现这个想法,随即有个声音在脑袋里响了起来:是因为这次有个人喂自己喝了醒酒汤的缘故吗?

林傛倩镇定地替他擦了上半身,随即略带为难的目光落在对方的肚子上,再也不敢下移。倏地背过身子去,林傛倩只觉得自己整张脸都快烧起来一样的热,连带呼吸都没有先前的镇定,不禁暗斥自己。

“怎么了?”

背后的人却蓦地出声,吓得林傛倩立刻回身看过去,正好与他的目光相触。一种莫名的激荡情绪在她的胸口处腾起。

“你……”林傛倩定定神,却显然已经忘记了称呼他为“殿下”了,只是继续道:“你醒了?”探手去抓起一边的薄被,替他轻轻掩在胸口处:“还难受吗?”

印象中家里的男人都是不好酒的。所以,她实在是很少有机会见到醉酒的人。但是,多年前兄长在外喝多了酒,恰巧被乔装成男儿身的自己撞见,于是着手照顾他。当时兄长又吐又说醉话的模样,现在她还记得。

而他……

“嗯。”淡淡应了一声,轩辕修博疲惫地阖了阖眼,又睁开,没什么力气地开口道:“过来。”

林傛倩实在不清楚那“过来”二字还包含着什么信息,只能觑他一眼,低声应着,将手中的帕子放回原处走过去。

方走近他,她的手腕就被他迅速擒住了。他缓慢地将目光移上她的脸,细细地似乎在探寻什么一样。林傛倩一时间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心里却隐隐有一些受伤的感觉,于是沉默地回看他,第一次没有避开他的目光。

就这样静静对视,半响,他才开口说道:“扶我躺下1

林傛倩点点头,在他放开自己的手腕的时候,单手绕过他的肩膀半扶着他的上半身令他躺下。又将软枕移开,被子盖上他,才停了动作。

躺在床上的人已经阖眼,呼吸渐渐轻缓,再没有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