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橘子给王爷请安。”
佳煦素来浅眠,一大早听了门外的动静,便警觉得醒来。不料猛一翻身,咝——
竟是没翻过来,手脚酸麻,微微刺痛。
佳煦瞪大眼瞧着身上趴了大半边的男子,觉得不可思议。她一向睡得不安稳,有点动静都会察觉,怎么昨夜竟任凭这厮睡了自己一晚上么?
她莫名恼火,门外那什么小橘子还在轻轻敲门,每敲一下就要喊一声王爷。
“喂!起来!”佳煦抬脚踢了踢趴在床上流口水的男子,见他没醒转的意思,索性使了全身的劲儿,一脚踹开他。
王爷撑开惺忪睡眼,半个身子都滑倒了床下。
“娘子,你怎么不睡了?”王爷抹了脸上的口水,撑着脑袋半坐起身。
佳煦瞪了他一眼,不言不语的下床,去了屏风后换衣服。
“王爷,小橘子来请安了!”许是听到屋里的动静,门外人尖细的嗓门儿越发来了劲。
王爷瞧着屏风懵了懵,转而起身去开门。
“小橘子等等,本王来了!”
屏风后的佳煦听了傻子这般热烈的口气,手上动作加快,三两下整理完便走了出来,恰见那小橘子笑嘻嘻端着水盆走进来。
果然,这不正是昨日睁眼说瞎话的小丫头么,笑起来倒是挺水灵俏皮的。
“王爷先坐着,小橘子给您——”
“小橘子?”佳煦抚了抚袖口,朝着二人款款走近,白净无暇的脸上漾开一抹淡淡缱绻笑意,模样慵懒,语气轻蔑,丝毫不作掩饰。
小橘子推着王爷坐下的手顿了顿,适时松开,模样十分乖巧,低目敛目地开始浣脸巾。仿佛那同她说话的女子只是空气,丝毫扰乱不得她的一举一动。
倒是王爷先气鼓鼓地嗔了她:“小橘子,我娘子叫你呢,你怎得不理她!”
那小橘子握着脸斤的手紧了紧,咬着下唇似是受了天大的委屈般:“给王妃娘娘请安。”
佳煦嘴角抽了抽,不吃她这套:“你眼里还有我这个王妃啊,大清早在屋外叫唤,也没听你唤一声娘娘,倒是扰了我的清梦。”
“娘子做了什么好梦?”王爷听到感兴趣的话题,又开始咧嘴傻笑。
“也不是什么好梦,”佳煦摸了摸面盆中的水,水温刚刚好,便顺势浣了手,边面无表情道,“就是梦到有些人想要欺负我,然后,被我砍断了手脚。”
她说得轻缓,一字一句,听到耳朵里毛骨悚然。
傻子王爷却是抓不住重点,当即接话道:“谁敢欺负娘子!”
佳煦也不答他,这傻子昨日说得话大概都忘光了,她现在压根不想听他多说,转身看向仍低头杵在原地,紧紧揪着脸巾的小橘子,不免轻笑出声。
“若实在觉着委屈,便回去罢,我自己的相公便由我亲自照顾,你也年纪不小了,早些寻个意中人,”她拿出随身的帕子擦了擦手,不轻不重道,“嫁了吧。”
“娘娘言重了,奴婢生是王府的人,死是王府的鬼,这辈子,奴婢就伺候王爷一人,哪儿也不去。”
呵。
佳煦拧眉瞧着她,小丫头个子娇小,一身嫩黄纱裙,外罩半袖素色锦绣外披,两只纤细的胳膊只隔了层白纱,那张妆容精致的小脸更是晕了丝淡淡粉红,低头时双丫髻边散落的发丝垂下,越发显得娇小可人。
——这哪里是伺候,这分明是明目张胆的勾引。
好在宸渊王是个傻子,这要是换了其他男人,哪里还由得她如此娇作的晃来晃去。
佳煦看得心烦,随手挑了宸渊王乌黑的长发,拿起琉璃台上的杨木梳,兀自梳理。
“娘子给我束发吗!”宸渊王倒是惊喜得不行,古铜镜里倒映出他咧嘴嬉笑的脸。
佳煦也不言语,她就想让这丫头瞧瞧,束发穿衣这种事情,谁都做得好。
一旁看着的小橘子略显尴尬,水汪汪的大眼睛憋得通红,不一会儿便簌簌落下泪来,却也不出声,只定定瞧着镜子里的傻王。
这倒是意料之外的反应。
佳煦眼角的余光扫到她的模样,当下越发烦躁,自己是打了她耳光还是骂了她老母?
“你是吃定我家相公了么?”良久,佳煦给宸渊王束了个时下流行的公子发式,面无表情地收了收鬓角的散发。
那小橘子早已泣不成声,此刻听了娘娘的问话,更是抽抽搭搭,十分可怜:“娘、娘娘,奴婢……奴婢只求跟在王爷身边,奴婢……奴婢什么都不要……”
王爷乐呵呵照着镜子,瞧着发式,很是喜欢,转脸瞧着泪流满面的小橘子,不禁皱眉道:“小橘子,你哭什么,我娘子这么好,你怎么还哭了。”
“没、没有……王爷……小橘子求求你……求求娘娘不要……不要赶小橘子走……小橘子什么都不要……不要走……”
王爷脑子不好使,皱眉盯着小橘子哭个不停,手脚也不知往哪儿放,半晌才安慰道:“好了,小橘子不要哭了,你好好说话,本王都听不清……”
“……”
佳煦实在看不下去,好像自己是什么恶毒婆婆,眼前二人倒是恩爱小夫妻了!
“丫头,我以为我说得已经很明白了,我跟之前的妃子不同,既然嫁给了王爷,便是名副其实的王妃,我眼里容不下沙子,要让我跟别的女人共事一夫也是万万不可能的事情,”佳煦情绪上来,顿了顿,“所以,你若对我相公存着别的心思,就趁早收了罢。”
“娘娘说得我懂,可娘娘可曾想过,娘娘是不是真的爱着王爷,若没有爱,何来名副其实?”
这会子,小橘子倒是牙尖嘴利,没有哽咽吞吐了。
傻王小心翼翼理着自己的发髻,来回瞧着二人你一言我一语,如蜜蜂般嗡嗡个不停。
待再看清娘子娘上不可遏制的怒意时,傻王终于站了起来,大手揽过娘子的香肩,将她们二人拉开距离,又傻笑看着娘子道:“娘子不要生气,我带娘子出去玩儿,玩儿累了就不生气,好不好?”
小橘子恨恨瞅着平日跟在自己身后乖顺的王爷,此刻竟如此嬉皮地哄着另一个女人,当即泪如泉涌。
佳煦也觉着说不下去,她怕自己再废话一句,就要忍不住掐断小丫头的脖子。那么细的脖子,一手定能掐个爽利!
直到傻王推着她走到了门口,终是咽不下这口闷气,长裙曳地,薄怒的小脸通红,她顿住脚步,头也不回地冷声道:“爱不爱如何,至少我会护着他,不像某些人,只当他是个傻子,那日厨房烧火,怎不见小橘子插手帮忙?”
说完,便由着傻王推搡而去,独留泪眼朦胧的小橘子呆呆立在原地,哭得昏天黑地。
一路上佳煦都板着脸,浑身散发一股生人勿近的怨气。
傻王瞧着她生气的脸,却是没来由笑得欢乐,后来甚至直接笑出了声。
佳煦停在门口,抄手站定,一双美目莹莹如鲛珠。她上下左右打量着傻王,想从他身上看出些端疑,却只能看出他憋笑的脸,和毫无波澜地清澈的眼。
“你笑什么?”
“我开心啊!”
佳煦握了握拳:“有什么可开心的,瞧着我被那丫头数落让你痛快了?”
王爷敛了敛笑:“没、没有,娘子不是赢了么?那小橘子根本不是你的对手嘛……”
“还在小橘子!你昨日答应我什么了?!”佳煦着实气得不行,一时没忍住,当即跺脚,实实在在吼了一嗓子。
傻王被吼得愣住,杵在原地再笑不出来。
“哎哎哎,这谁啊,谁在对我四哥大吼大叫啊!”
此时,王府门口突然传来一声脆生生的女声,略显蛮横的嗓音里夹杂着一丝焦急——
随之而来的,便是一个自带劲风,身姿绰约,清丽如瑞雪初晴般的女子。
确切说不是一个,是很多个。
为首的女子便是方才生气呼喝的女子,着一袭月白广袖流云裙,口若朱丹,面如凝脂,身形纤瘦轻巧,梳得是宫里时兴的朝云近香髻,发间一枝镂空兰花钗衬得其高贵典雅又不是青春俏皮。
佳煦还没看仔细,面上怒意一滞,半晌才反应过来。
这女子她在乾修宫见过一回,当时也是风风火火闯进宫内,拎着皇上的衣领一顿斥责——
是以晴公主!
不待佳煦反应过来,那公主已先一步上前,狭长的眼角微翘,唇角勾起一抹冷意:“大胆,见到本公主竟敢不跪!”
佳煦本准备屈膝行礼,听了这话方才未殆的火气此刻又窜了上来,清冷道:“妾身不知公主大驾光临有失远迎,不过,跪礼就免了吧,妾身怕折煞了公主。”
以晴眉心微皱,瞧了眼她身旁傻愣愣的王爷,便伸手拍拍他的肩:“四哥,你醒醒!这女人是谁?”
佳煦睨着年龄差一轮的兄妹二人,莫名别扭。
“哦,娘、娘子,这是本王的娘子。”王爷偷偷瞄着自家娘子,又看向王府门口突然出现的一群人,这才反应过来,当即傻笑道,“以晴妹妹!你怎得有空过来!”
以晴被哥哥迟钝的傻气逗乐,边笑着边打量一边默不作声,面色不善的佳煦,对着哥哥絮叨道:“我这不是去邻国晃了几圈也没找着那人嘛,途中听大侄子说四哥新婚,便连夜赶了回来,这不,一来就见着四嫂欺负你。”后面一句,以晴是磨着牙瞪着佳煦说得。
佳煦也不生气,索性转身走出门去。
王爷一见,急了,结结巴巴解释道:“不、不是欺负,娘子很好,娘子!”话未说全,便大步绕过一众婢女,匆匆跟上佳煦。
以晴在后面看得傻了眼,要知道她可从没见过四哥对哪个女人这副德行。
四哥本来就傻,先前娶的女子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大多新婚不久后就出了事,每每以晴问到这些,傻乎乎的四哥总是一脸不耐烦,更别提这样寸步不离跟着嫂子……
难道四哥的傻脑筋也开了情窦?
有趣。
“你们把东西安排到府里,本公主跟王爷王妃出去逛逛。”以晴吩咐了吓人,便也大步追了过去,“等等我啊,哥哥嫂嫂!”
一时间,长安街潮湿的青苔小巷中,一袭淡紫长裙的女子,身后紧跟着傻笑的男子,男子身后又追着另一个长裙飘曳的女子,画风清奇。
“不、不要这么小气嘛,嫂嫂怎么跟哥哥一个德性!”佳煦走得飞快,以晴追上的时候已是微微气喘。
她和王爷一左一右,拉着佳煦的衣角忍不住埋怨。
佳煦睨她一眼,没好气道:“我跟他可不一样!”
王爷傻笑点头:“不一样,娘子跟我们都不一样!”
以晴眉心跳了跳:“我想问问,嫂嫂是什么来头?”瞧着好生面熟……
佳煦的脸色瞬间黑了大半,正要快步往前,衣角被紧紧拽住,不禁皱眉慢下来,淡淡道:“我是谁重要么?总之,这是皇上赐的婚。”
以晴公主当即也冷了脸,松开她的衣角恼道:“别拿大侄子的名头压我,别以为本公主认不出你,一个亡国公主竟敢嫁我大宣国的王爷!”
佳煦猛地回头,微微眯眼,语气森冷:“大庭广众,还望以晴公主收敛收敛。”
“哼,本公主就不收敛,”以晴双手环胸,趾高气昂笑道,“我瞧你方才骂我四哥的时候倒是毫不收敛。”
“没有骂我,”傻王见不得娘子被数落,忙拉过以晴的胳膊,“娘子没有骂我,是我不对。”
以晴再次睁大眼,盯着自家哥哥看了半晌,又看了看一脸黑气的佳煦,闷闷笑道:“那四哥你说说,你做了什么错事?”
傻王默默瞧了眼娘子,又低头盯着鞋面,再瞧了眼娘子,哑声问:“娘子,你给以晴说说,我做了什么错事?”
佳煦彻底无言,本以为这傻子是开了窍,一路追过来认错,态度也十分诚恳,竟是连自己哪儿错了都不知道!看来傻子终究是傻子,再怎么装傻也装不来真傻。
她抬脚便走开,由着二人叽叽喳喳跟上来,甩也甩不脱。
“哦——”此时,以晴忽地恍然大悟般,意味深长瞧了眼二人,“我知道了,夫妻之事,不便多说,可是嫂嫂,这个你真不能怪我四哥,我四哥是新手,他——”
“以晴公主,妾身听不懂你说得什么,也请以晴公主不要再胡言乱语。”佳煦恼羞成怒,停下来声色严厉。
气氛颇诡异的三人,站在巷子口,与满大街的热闹仿佛融为一体。
街头巷尾的摊贩们,有家长里短,有讨价还价,而他们三人的挣扎也不过是诸多风景中的一道。
“娘子,我想起来了。”忽地,傻王抓住正要离开的佳煦,吞吞吐吐挨近她,“我、我昨日是不是说,要把小橘子叫臭丫头来着?娘子,我错了,方才刚睡醒,我忘了。”
一字一句,如和煦春风,如一记轻拳击中厚重的棉花团——佳煦烦乱的心绪瞬间便松软下来。
“本公主算是听明白了,”一旁的以晴瞧着二人这副牵扯模样,顿觉无比震惊,“嫂嫂在吃小橘子的醋,说来说去,四哥,你这回真的是不对。”
佳煦紧抿的唇线微微上扬,她睨着左右兄妹二人,语气硬邦邦道:“我第一次出来,有劳二位了。”
“……”
以晴公主眨巴眼,突然对眼前这位亡国公主,她四哥的新婚妻子充满了无限的兴趣,以及深深的好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