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火明灭的密室,墨绿瓷炉香雾袅袅。
微弱的烛光拉出一线孤傲凛然的暗影,面壁而立的男子,身材颀长,暗紫色锦袍越发衬得其卓越高贵,简陋而冰冷的密室,顿时显出几分特别。
“阿初,”长身而立的男子,嗓音低沉,宛若空谷清泉细流,他摩挲着袖子上精致的纹路,俊美的侧脸微微偏了偏,戏谑的言语间颇有些无奈,“你可留她一命。”
只见男子身后,那被唤作阿初,正活络纤细腕骨的红衣女子手上一顿,随即伸出两指,探了大师椅上白衣女子的鼻息,嗫喏道:“回禀主上,她还是活得。”
男子点头,依旧是背着身子,借了烛火照了照袖口,只见斑驳的淡红污渍黏腻成一片,男子略一皱眉,眸光清冷。
“让你查的,可有结果了?”
红衣女子上前一步,葱白十指绞握着,小脸惨白,语气却是冰冷:“死了。”
男子浓眉微挑,余光睨着她面无表情的小脸:“什么时候?可有查到何人所为?”
女子僵硬地低了头:“属下无能,找到他的时候,刚刚断气。”
“唔,”男子淡淡低眉,沉吟一声,“你倒是说些有用的。”
秀眉轻拧,女子憋了口气,像是下定什么决心一般,闷闷道:“主上,属下以为,不能再查下去了。”
“阿初,”男子垂下宽大的袖口,负手而立,磁性的声线透着一股子寒凉,“本王说过,不要擅作主张。”
“可是主上,这事一旦跟明月楼扯上关系,恐怕——”
“明月楼?”女子性急,仓促之下似乎已说得多了,男子戏谑地瞧了她一眼,“明月楼的人知道我们在找他?”
女子懊恼至极,苍白小脸染了丝尴尬:“许是知道了,在我们找到他的时候,就已经被明月楼抢先了一步。”
“明月楼不会轻易杀人,阿初,”男子转过脸,逆光而立,微弱的橙黄打在他如画般的眉眼,他垂眸瞧着身前倔强的女子,微微叹了气,“本王时辰不多,你若每次都如此,本王确要考虑换人了。”
女子恍然抬头,瞪大眼瞅着自家神仙般俊美的主上。
男子神色微敛,悠悠说道:“阿九倒是歇了一阵,十三那桩案子也结了,本王觉着,你是不是——”
“主上恕罪!”红衣女子刷的变了脸,忙单膝跪地,双手抱拳,沉声道来:“从玉面书生的死法来看,确是中了西夏金蚕蛊。”
金蚕蛊,十二种毒虫,七七四十九天炼制,奉于香炉,中此蛊毒者七窍流血而亡。
这是西夏蛊术中最为厉害的一种蛊毒。
男子闻言,俊秀的面上却是漾了几许笑意:“既是与西夏有关,本王便更要插手了。”
长腿一迈绕过仍旧跪地的女子,缓步踱至密室门口时,余光瞥见角落昏迷的丫头,淡淡道:“虽是性子顽劣了些,但她同你一样,算不得骄纵,夜里将她送至王爷吧。”
跪地的女子默默吸了吸鼻子,沉声答:“属下遵命。”
宽厚的手掌已覆上石门,忽地一顿,轩眉微挑,又道:“可有你哥哥的下落?”
女子肩头僵了僵:“还没有。”
“你也不必心急,我已着了十三替你留意,估摸着也该回来了。”
说罢,便推门出去,回到雅间,那清冷的面容上,不可一世的神情,渐渐咧出一个大相径庭的傻笑。
他是大宣国众所周知的傻王,或也是不为人知的神秘主上。
红衣女子浑身僵硬了许久,待石室中终于只剩她一人,苍白玉面才渐渐恢复了血色。顿时如抽空了气力一般,瘫坐在冰凉的石板上。
冷冷看向角落昏迷的女子,苏榓柔媚的眸子微微眯起,寒光潋潋。
哥哥,如果真的是你,一定不要再出现了。
另一边,佳煦已经寻到了目的地。
“大——大——大!”
“小——小小小!”
金雕玉砌,人声鼎沸,纸醉金迷——佳煦尾随钱庄老板,一路跟到了这个地下金库,千金坊。
正如它的名字一般,当真是用了千金堆砌出来的地儿,来这儿的人也都是非富即贵,着一身华裳,揣一兜金银巨钞,油光满面的脸上挂着贪娈的笑意。
这地方也着实建得隐蔽,外观似乎只是个平常人家的柴门,进到里面是一个略显破落的院子,院子周围种满了不知名的蔬果。
柴门内两旁站着衣着朴素的门童,瞧着模样是双生子,表面待人客气,实则暗藏实力,若是遇着惹事的人,恐三拳两脚就能将人制服。
佳煦刚进门时,门童并不放行——因着她没有门牌。进出此地的人,必须持有特殊的门牌。走在前头的钱庄老板行至院子里时,忽地回头看了眼她,神色从容而自然道:“怎么还不进来?”
佳煦愣了愣,错愕地瞧着钱庄老板,半晌才缓过神:“老爷,奴婢没有门牌。”
门童对视一眼,随即发给她一张写有“准”字的临时门牌,示意她可以进去了,她这才低头,小碎步跟上了钱庄老板。
佳煦记得,这老板是醉香楼对面万达钱庄里的,她比对了之前几家,就数万达钱庄规模最大,本想着碰碰运气,没想到真给碰上了。
早前边听来福说过,能进千金坊的人,都是业界巨头。
思及此,佳煦不免又想到宸渊王府的傻王,他可不是什么巨头,一个有名无实的王爷,估摸着家当都少得可怜,还比不得府里的奴才。
想来若是没有枭玄捎带着,单凭那傻子一人是进不来的。
“姑娘跟了我一路,就为进这千金坊?”
直到进了千金坊内,那领路的万达老板才蓦地停下来,油腻的脸上扬起一个还算温和的笑来。
佳煦随之也停下,收了心绪,抬眼环顾了四周——
讶异地了一声,便低头不语。
万达老板瞧了瞧坊里热闹的景象,再瞧着佳煦晕红的脸上毫不遮掩的稚气,朗声笑道:“看来小姑娘没怎么见过世面啊!”
佳煦点头,低声答:“一直听说千金坊如何如何气派了得,一时没忍住好奇,便、便想跟来瞧瞧,多谢老爷——”说着,佳煦便要屈膝行礼。
万达老板连忙扶了扶,依旧是笑眯眯的:“好奇可以,不过这种地方,当真不该是一个弱女子该来的。”
这青天白日来赌个钱,竟让他白白捡了个大美人儿,今日如何都算不得亏了。
佳煦微微一笑,不动声色地错开万达老板的肥厚大掌,起身回道:“今日也算全了小女一桩心愿,老爷去忙自己的便好,无需顾我。”
万达老板却是笑得越发肆意,大手直接覆上她纤瘦的胳膊,边拉着要往里走,边朗声道:“你人是我带进来的,就没有不顾你这一说……来来来!”
佳煦猛一使力,拉得那老板虎躯一顿,错愕地看过来:“小姑娘,你怎得这么大力气?”
佳煦顺势欲甩开他的手,岂料他那大掌竟死死攥着,丝毫不得松动,娇俏的小脸染了薄怒,语气也是清冷得骇人:“放开!”
那万达老板摸摸自己的三层下巴,膀大腰圆,步态蹒跚而蛮横,两步行至佳煦身旁,被赘肉遮掩的小眼睛眯成一条缝,喉咙里发出的声音也突然有些怪异:“小妖精,你跟着老爷,还怕老爷亏待你不成!”
那声音,与醉香楼中的男子们如出一辙,听了只觉浑身不自在!
佳煦嫌恶地挣扎,趁其不备,索性抬脚踢其裆下——
“嚯——!”
疼得龇牙咧嘴,左手捂裆,右手却攥得愈发紧,嘴里还发出高声怪叫,引得坊内的公子老板们皆是哄声大笑。
佳煦眯起眼,也不再掩藏功夫,手脚极快得反身擒住那老板的肥腰,再一脚踢中腿窝里的委中穴,直教他整个跪在地上。
“欸欸哟!松手!松手松手!我松手了!”
佳煦冷哼一声,揉了揉胳膊,绕过老板,快步往里走去,便听那不怕死的胖子又追在后头嚷嚷:“你这小贱婢,从醉香楼里出来跟了老爷一路,还装什么清纯!”
这时,却听中间一张赌桌上,不知谁忽地喊了一声:“哟,宸渊王爷来了!”
接着,便有更多人停下来,纷纷转过来起哄:“欸,这是来找娘子的吧!”
佳煦闻言,脚下一顿,微微皱眉。
那正高声呐喊的胖子,听了众人的话,便也转头去看门口,见那一脸傻气,摇摇晃晃走近来的,可不就是新婚不久的宸渊王么!
油腻的脸上立马堆了轻蔑的笑意,摇头调侃:“宸渊王今日怎得不带将军来,小娘子呢?前两日去了趟江南,倒是错过一场好戏了,哈哈哈哈!”
“方才将金老板打趴在地上的,正是本王的娘子。”
这时,金老板一脸肥厚的褶子,忽地一滞。
众人皆幸灾乐祸:“金老板当真是吃了豹子胆,竟连王妃娘娘也敢冒犯!”
这边金老板脸上有些挂不住了,抬眼去看高大威武的傻王,顿时硬气不少,逞强道:“那、那又如何,说不定这王妃就是窑子里出来的货色,我方才是真的见着她了!”
众人摇头,笑而不语,重新回到赌桌上,又开始热血澎湃的叫喊“大!大!……”
佳煦听了火大,沉着脸折身回去,转身刹那,却见那傻王正与金老板厮打在一起——
“你这老东西,怎得就爱瞎说!”
金老板虽不够灵活,对付一个傻子还是绰绰有余的,几番推搡,傻王已经被他摁到地板难以动弹。
“住手!”佳煦大喝一声,略施轻功,一步上前,在金老板肥大的身板正要坐上傻王扑腾的腰肢上时,一条紫色丝带瞬间缠绕上那滚圆的臂膀——
咔吱!
肥厚的肉质下,一声筋骨断裂的闷响,伴随着男子喉间惨烈的呼痛,引来一众赌客的低呼——这新上任的王妃果不是好惹的啊!
佳煦一脚踹开那肥胖子,弯身拉起趴在地上的王爷,面若寒冰,连同说话时的语调都冷到骨头缝里:“金老板方才犯下的死罪,本王妃记着了。”
那废了半条臂膀的金老板,本还坐在地上哀嚎,此刻听了王妃说得话,便连哀嚎也顾不上了,规规矩矩跪伏在地上,接连这磕头,哆哆嗦嗦道:“王妃饶命!王爷饶命!王妃饶命!王爷饶命!……”
佳煦又是一声冷哼,拉着王爷的手便欲转身,却忽地被拽住衣角。
傻王杵在原地,捂着半边包子脸,怯怯看了眼地板上跪伏的金老板,颤声道:“娘、娘子,我并无大碍,可、可否饶了金老板?”
佳煦本就怒火中烧,此刻见了傻王畏畏缩缩的样子,更是气急败坏:“你这傻子,生来就该被欺负!”
说完,便甩手狠狠推开他,头也不回地往坊内幕布隔开的单间走去。
倒是没料到傻王又跟了过来,先前在醉香楼里,瞧着傻子的模样,倒像是挺欢喜,佳煦虽多少有些不适,但正事要紧,没有傻王,她可以更好的开展计划。
这会子被他一搅合,倒让她失了分寸!
佳煦打量着周围的布局,掏出胸前贴身藏好的锦囊,小心翼翼打开来——
那是一道秘符,巴掌大的符印上清晰地描绘了千金坊内的地图走形。
没错,这便是来福送她的聘礼,一座真金白银堆砌而成的藏宝楼,大宣国的流动国库。
如果掌握了大宣国的经济命脉,是不是等同于掌握了皇帝的龙脉?
可佳煦似乎忘了一件事,天子脚下的千金坊,如何能躲过天子的视线,如何能安然昌盛于此,如何能被一个公公全权掌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