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皇宫里……有动静了。”
窗外狂风大作,暴雨倾盆,乌黑的长发被反复吹起,女子姣好的面上,左颊眼角横亘至左耳的细长刀疤隐隐约约。
——龙九保持双手抱拳,单膝跪地的姿势已经有好一会儿了,素来无甚表情的冷峻小脸此刻也忍不住抽搐了数下。
龙九从来看不懂自家爷。年少时候她惨遭灭门,爷跨越几重山水,不计后果把她带回京城留在身边,他教她习武杀人,把每一步报复计划都安排的井井有条。
可他是大宣国的王爷。龙九不懂他怎会和她们一样,对皇室恨之入骨,不计代价的谋划一场暴乱和暗杀。
很久以前她们曾问过,他说因为他和大宣国有着不共戴天之仇。
就像今日,龙九同样不懂,那个一心扑在复仇之中的宸渊王此时此刻竟会有临窗发呆的时候。
“哦?说说看。”窗边男子未曾回头,依旧是负手而立,微眯的眸光虚洒在闹市之中。
龙九低头,正欲细说,却又听他家爷淡淡开口:“坐下说。”
此时他已转过身来,目光扫了眼龙九肩头的伤口,眉心微蹙。
龙九在心底将主子跪谢了一遍,坐到一旁的大师椅上,将皇宫内所见悉数道来。
大致就是,皇帝有了新宠。
自前日从王府回宫,宣弘景罢免了三天朝政,将自己关在紧邻寝殿的怀香殿中,据说是与中南怀薇夜夜欢好,还命任何人不得打扰。
“夜夜欢好,呵,三天三夜,水米不进。龙九,你可信?”宣炎珏垂下眼睑,唇边浮起一抹冷笑。
“属下认为,这当中必有蹊跷,依宣弘景养尊处优的性子,怎么可能水米不进。”龙九秀眉紧拧,说到此处顿了顿,又道,“可惜属下无能,这三天宣弘景的寝殿外都加大了兵力,属下就只能从太监宫女哪儿套来消息,也不知准不准确。”
宣炎珏碾着手上扳指,神色清冷。半晌才抬眼看向她,嗓音依旧是淡淡的,却多了一丝丝关怀之意:“肩上的伤怎么来的?”
龙九恰好撞上他的眸光,不禁微愣,瞬即反应过来便又低下头,闷闷答道:“从宫里出来碰到一帮闹事儿的西域人,属下路过,被他们误伤了,小伤而已,无碍。”
“西域人?”宣炎珏闻言已起身,自袖间掏出一盒膏药递予她,又问,“是西域贵族?”
“嗯,属下多看了几眼,见他们打扮贵气就跟了一段,发现他们都住进了左相家。”
左相,即是枭丞相。
左相府离宸渊王府可不远,拐几道暗巷便到了。
宣炎珏的眉心皱得更甚,神色间竟现出些许烦乱。来回踱步间,龙九偷偷瞄了眼,见状便越发困惑。
但主子的事,若不是由他亲口说出来,她还真不敢过问。
“老九,皇宫那边你且搁置几日,回一趟王府,替本王好好守着。”宣炎珏踱至窗前,紧握的扳指在掌间印出深红的印子。
龙九不解:“王府?爷要出远门?”
“嗯。府里有个女人,务必保证她的安全。”
说此话时,他神色微滞,英俊的脸上闪过一丝别扭。脑海里不自觉浮现出佳煦的影子。
出门时,她那番含泪的冷笑,和醒彻的语气,仿若一把无形弯刀,竟生生在他心尖割出一道微细的口子。
龙九听说有个女人,当下就了悟了大半。
王爷大婚那日她有任务在身,加之先前那些有名无实的婚礼,她们一众属下也早已心知肚明,便没放在心上。
此次回来,倒是听阿初提起过,这一次的王妃,不同以往。
现今看来,果真是不同的。
“属下领命。”
阿九本以为宸渊王会自行离开,却没料到他竟亲自领着她回了王府。
并以“本王恰要回府拿些衣物”这种勉强借口火速赶了回去。
而宣炎珏首先便是直直步入厢房那边的院子。
府里没人看守,只佳煦一人,当真是说不准安全不安全。
果然,还未步入园中,院子里的喧闹就传了出来。宣炎珏心下一紧,早已是一副憨傻模样,癫步冲进去,迎面便是一群手拿菜叶、面粉,甚至锄头、镰刀的百姓。
为首的是商界几名威望颇高的老板,包围圈中央便是一身脏乱,双眼含恨的佳煦。
那一眼说不清太多,他是十多年来第一次有了这种痛感。
当初母妃丧命时,他也心痛,是那种恨之入骨血的心痛,却不似这般,道不明缘由的,像是怜惜一般的心疼。
仿佛是自己珍爱的物什,突然被人残忍对待。
事实上,这许多年来,他并没有什么珍爱的东西。
不去纠结心中所感,步子已是率先冲了出去,他拦在她身前,高声喝道:“谁敢动她!”
佳煦呆滞含恨的眼闪过一丝愣怔。
她抬头看着身前人的脊背,听那般傻气的话里,却再听不出先前的宠溺。
底下人见了王爷,随是个傻子王爷,但也毕竟是个王爷,这便镇定了些许,只为首的人解释道:“王爷莫怪,这妖女蛊惑皇上,杀了万达钱庄的金老板!”
呵,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佳煦攥紧五指,目光冷得骇人。
“胡说,金老板是本王杀得!”
众人皆是一怔。
连同身后的佳煦,也是一懵。
“王爷凭什么这么做!”众人反应过来后,又是一阵躁动,“王爷没有动机,不可能是王爷,定是那妖女所为!”
“金老板当众殴打本王,蔑视王法,还欺辱本王的娘子,本王杀他有何不妥!”
这一番言辞,倒是让众人哑口无言。
金老板在市区一带的地位甚高,主要是他有钱,常常丢些金子银子耍人开心,受了他微薄好处的商家便格外推崇他,所以行事也是十分的嚣张。
今次来闹事的,必然也是先前受过他好处的人。
却万万没料到,平日傻里傻气的王爷,今日竟如此能言善辩。若真是王爷杀得人,他们纵有千万不满,也不敢随意泻火。
“苍天呐,大家快来看看啊,王府后园堆了一堆死人啊!”
然而,就在事情即将平息之时,院子外突然传来一声尖叫。
随之而来的,就是越发棘手难办的事情。
宣炎珏下意识牵住身后女子的手,她掌心冰凉,柔弱无骨,整个就像变了一个人。
“宣炎珏,如此,你满意了。”她由他牵着,染了血丝的唇角,笑意凄怆。
怎么能奢望呢,大宣国屠城那日她就该明白,这个地方永远不会有她翻身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