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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辰新阕 阕十 年华三度今何夕

宣国不愧为六大国之首,长安街的集市繁华热闹,犹若天上人间。

街上人来人往,百姓安居乐业,竟连一个乞丐也无,姑娘们皆是绫罗绸缎,少有的粗布衣裳也是一些吆喝买菜的大娘,梳着半截双丫髻的小丫头们也是争相恐后穿梭在人群中,嬉闹玩耍,十分和乐,当真与宫中流传的话本上写得一模一样。

只是,这样的国家,这样安乐富饶的景象,却是建立在别国的衰亡之上。

佳煦一直不懂,为什么邻国之间会有战争,就好比住在隔壁的两家人,偶尔有争吵却也不至于干戈相向。各自住在各自的领土,各自安好,不好么?

那日的宁遥,漫天都是哀伤的号哭,举目琳琅遍地皆是冷冰冰的尸体。

他们也曾是这般鲜活的生命,它大宣国的君主,如何下得去手?

北伐亲征,一洗宁遥。

我宁遥国素以和平仁爱为训,何以得此下场?

咀嚼着昔日种种,佳煦的情绪起伏不定。三年了,她似乎从未间断过那些痛入骨髓的念想。

哪怕是走在人烟鼎盛的长安街,她那颗支离破碎的心脏,也依然汨汨流淌着炎凉。

“娘子娘子,糖葫芦欸,我给你买一个!”

本是面无表情缓缓踱步的佳煦,被一路上闹腾不已的王爷拉到一处小食摊。

“四哥,我也要!”东张西望的以晴嗅到食物的味道,立马插足进来,“嘿嘿,我要最大串的!”

王爷瞅了瞅娘子,又抽了抽妹妹,沉声道:“行,给你买最大的。”顿了顿,又憨笑道,“你先给我钱,本王出门走得急……”

佳煦摇头笑笑,不待公主发火,率先掏了荷包:“喏,我带了。”

“娘子真好!”

“嫂嫂真好!”

……二人几乎异口同声。

最后,便是一人一根糖葫芦,摩肩接踵走在熙攘的人群中。

只是,这三人中,真正算得悠闲的,大概只有傻王一人吧。佳煦此番出门的主要目的在于千金坊,偌大的长安街,要想找到那种地方,恐是不易,可身边又有个以晴公主,实在不便。

宣以晴则是一路都没停歇过——两只滴溜溜的眼珠子四处搜寻,人群之中,但凡有个把高大的男子,她都要仔仔细细瞧一瞧。

不过那人的气质也是极容易辨识的,这一片人头攒动里,她着实是没见着半点与他相似的人物。明知他不会出现在长安街,可她就是忍不住寻找。

“公主在找什么?”佳煦小口吃着糖葫芦,入嘴口感极佳,却总是比之宁遥少些什么。瞧了眼心不在焉的以晴,便随口搭了话。

宣以晴别过脸看她,语气多少有些失落:“我在找我相公。”

啊?

佳煦顿了顿,咽下口中的酸甜,眉目如常问道:“公主什么时候嫁得人?”

一旁的王爷忽然傻兮兮笑了,插嘴道:“以晴妹妹年初便嫁人了,只是她相公不要她。”

佳煦清咳一声,不动神色,转过脸来接着啃糖葫芦。

没想到还有这么一处,这以晴公主瞧着也确实不小了,嫁了人也不稀奇,唔,不过姿色也是上等,怎得会落得被人抛弃的地步?

佳煦敛眉想了想,许是脾气过于火爆了些。

却见宣以晴忽地停下来,手中的糖葫芦胡乱塞进佳煦手里,然后飞快转身,一袭月白长裙扎进了人堆里,口中似乎还在脆生生地叫唤着一个人名——

“公子!公子!”

女子清脆娇糯的嗓音在人群中格外清晰,仿佛一把利箭,穿透了每一位路人公子的心房,十分惹人注目。

佳煦怔了怔,公子?莫不是连自己相公的名字都不知道。

佳煦摇头笑笑,将手中的糖葫芦交与王爷:“给你吃。”

王爷惊喜接过,正要说声娘子真好,便听娘子突然问道:“突然想起一件事,王爷……叫什么名字?”

也是佳煦大意了,之前看得话本子里并未涉及名讳,一直以来大家口中说的宸渊王也只是尊称,他本来的名字,似乎从未听人提过。

想到自己连相公名字都不知道,佳煦不禁脸红。

傻王嘴里叼着葫芦,静静看了会儿娘子,眸光蓦地认真,似是若有所思,待佳煦再抬头时,便又恢复了傻笑,含糊答道:“宣炎珏,娘子,你要记好哦!只有娘子可以叫的名字!”

佳煦淡淡笑笑,脸颊晕红更甚,点头道:“我记住了,那你也记住我的名字,我叫落……”笑意渐敛,话锋一转,“你就叫我娘子好了。”

傻王看得呆了呆,娘子脸红的模样当真越看越喜欢。

见傻王又是一副痴傻流涎的模样,佳煦叹了叹气,牵着他的衣袖,缓缓走动,状似无意道:“上次听你说醉香楼和千金坊很有趣,还记得怎么走么?”

傻王吃完最后一颗葫芦,正要往身上擦手,眼前便递来一张手帕。

“不要在衣服上擦手,都弄脏了。”佳煦笑嗔道。

傻王咧嘴接过手帕,边仔细擦着手边问道:“娘子想先去醉香楼还是千金坊呢?”

“千金坊吧,我们先抢些银子再去醉香楼看漂亮姐姐,好不好?”

“好!”傻王将手帕揣进袖子里,大手很自然牵起佳煦的,“我带娘子去!”

那大手很暖,但却粗糙,掌心外侧皆是凸起的硬茧。佳煦偏头瞧着他五官精致的脸,微微蹙眉。

那目光依然澄澈如孩童,一点也不似装出来的,可手上的茧却是需要日积月累才能有的。而立之年的男子,要么是长期干粗活儿,要么,就是长期练剑。

佳煦练过一段时间剑法,当时手上磨破了几层皮,红肿疼痛,哥哥就没再让她碰过。这三年在皇宫里却是没少练,路过习武的御林军,也会偷摸些招式,夜里回到厢房,拿着藤条仔细琢磨。

所以佳煦的手上也是有茧的,薄薄一层透明色。

“娘子的手受过伤么?”正兀自想着心事,一旁的王爷拉了拉她的手,抬眼看去,单纯的眸光里尽是关切。

佳煦一愣,微微挣了挣,却没能抽出自己的手,便听傻王又认真道:“让我牵着,不然娘子走丢了怎么办。”

佳煦淡淡应了声,低头跟着他,语气却莫名有了凉意:“王爷怎么突然这么问?”

“因为娘子的手摸着有伤口呢,”傻王举起她的手,凑到眼前细看,“你瞧,手上这么长一条疤。”说着,便心疼般地吹了吹。

“还疼么?”

“不疼。”佳煦微微使劲抽回手,淡淡道,“只是在宫里打杂伤到的,早就无碍了。”

王爷点点头,领着她继续往前走。路边摊贩的吆喝声依旧热情高涨,丝毫没有减退,差不多快到正午,行人渐渐稀疏,三三两两坐到了茶棚,面馆里,躲避晴好的日头。

许是没有高墙林立,眼下的画面都还算惬意,佳煦稳了稳心神,觉着自己方才的反应过于强烈了些。余光瞥见仍是傻笑着穿梭在各摊贩间的王爷,顿时又添了丝愧意。

世上当真有这般装傻充愣的人么?

佳煦不信,到底要有什么样的野心和秘密,才能做到这个地步。

“哎哟喂,瞧瞧这谁啊,这不是我们宸渊王爷嘛!”

不多时,耳边突然响起一阵银铃般的笑声,佳煦从恍惚的思绪中抽离出来,蹙眉瞧着眼前张灯结彩,雕梁画柱的奢靡大楼。

那几乎霸占了半条街的府邸式建筑,红漆柱子上用琉璃宝石堆砌了一副亮闪闪的对联——“醉梦春光覆云雨,香歌艳舞绕良辰”。如此艳俗直白,看来长安街的兴盛已经到了极致。

抬眸扫了眼鎏金的牌匾,“醉香楼”三个字也是工整而硕大,生怕谁眼疾看漏一般。

“刘妈妈,这是我娘子!”王爷从一旁的胭脂铺子小跑过来,与那方才热络的大娘攀谈起来,又忙不迭伸手拉过身旁的娘子,喜滋滋地介绍道。

刘妈妈是醉香楼的老人,单看她那丰腴的身材,和白皙圆润的满月脸,以及脖颈手腕戴的珍珠翡翠,也能想到这醉香楼的生意是有多火爆。

这刘妈妈虽已年过半百,身子骨还十分硬朗,穿起时兴的束身大红绫罗裙,兜一把葵花籽,端着个柔情笑,往那门口一站,也是活生生一道养眼的风景。

佳煦瞧了也不再拉长个脸,这种风月地,人人都是卖笑,俗话也说伸手不打笑脸人,她就是再怎么不喜欢,面上也要装出大方来。

刘妈妈眼精,看男人有一套,看女人的功夫更是了得,老远便瞅见了人群中这朵清新脱俗,与众不同的小鲜花。这会子走近了仔细一打量,心下更是满意得紧,赶紧丢了葵花籽,一双肉嘟嘟的手握住佳煦的,啧啧称叹:“娘娘当真是仙女下凡,我屋里十个苏榓也及不上娘娘的小半截儿啊!”

说着,刘妈妈便开始对佳煦的手掌手臂一阵揉捏。

“……”佳煦笑得尴尬,这刘妈妈的热情倒真是让她手足无措了。

幸得傻王护妻如命,一把掰开刘妈妈上下摸索的大手,听了娘子被夸倒也是开心的,挡在佳煦面前道:“这是我娘子,刘妈妈可别再摸了,苏榓姐姐不是在么,刘妈妈你摸摸她去。”说着,便伸长脖子往里面瞅了瞅。

刘妈妈眼睛仍在上下扫视佳煦,瞥开眼瞧着王爷,笑得酸意颇浓:“王爷还记得我们家苏榓啊……”

说到此时,突然想到什么,一拍脑门,头上金钗银钗随之抖了抖,“王爷不说我倒忘了,方才来了个小姑娘,模样倒是可人,冲进来就拳打脚踢砸场子,说是要找人,我让苏榓把她给绑了,却听那姑娘说她是王爷的妹妹,这不,我就站这儿等王爷来领人呢!”

佳煦略一皱眉,那以晴公主找相公怎么找到青楼来了……

“我妹妹?是不是穿白裙,说话嗓门儿很大,一路喊打喊杀的姑娘?”王爷想了想,稍显费力的描述出了自家公主的模样。

“对对对,哎呀,真是王爷妹妹么?那我家苏榓可就麻烦大了……”刘妈妈正要引着王爷往里边儿走,回头瞥见佳煦还在原地忸怩着,那王爷低头哄着她傻乎乎地样子竟也知道软声软语,刘妈妈看了忍不住欢喜,扯着嗓子喊道,“进来吧娘娘,这里边儿不吃人!”

迎面走出来一个客官,醉醺醺地,衣襟微敞,对着刘妈妈便是嚷嚷:“还不是吃人!老子倾家荡产也没摸着苏榓一根儿头发!”

刘妈妈嬉皮笑脸朝客官胸口甩了甩帕子,娇笑一声道:“客官慢走,下回包您摸着!”

客官听罢笑意朦胧,摆摆手,步态颠簸着走了出去。

佳煦奈何不了傻王再三恳求,说是刘妈妈这儿花不了多少钱,等瞧了姐姐们再去千金坊,一咬牙抬脚便踏过那朱红的门槛。

乍一进门,仿佛是进了另一个天地。

中间的露天院子上搭着个圆台,重重屏风掩映分隔,屏风后是婀娜妖娆,身姿妩媚见不着面的黑影,每重屏风后的黑影都不相同,舞曲交错,胖瘦有别,但都在摆弄一些撩动人心的动作——

底下围了一圈又一圈的桌椅板凳,竟无一个空位,甚至最外圈还站着几层,乌泱泱的脑袋,纷纷发出热血的怪叫,众人的目光皆系在圆台上那轻纱飘渺,半透明的屏风之上,大厅里里外外无不是歌舞升平,欢声雷动。

这阵仗,佳煦真正是头一回见。

皇宫里三天两头也有些筵席聚会,但皆没有眼下这般热烈隆重。

“娘子想不想看?”王爷跟在刘妈妈身后,回头瞧见娘子东张西望小脸晕红,便笑嘻嘻凑过去问道。

“看什么?”佳煦拧眉,这个傻王爷,当真不知这是什么地儿么?

佳煦揪着帕子掩住口鼻,这满厅的胭脂酒水味儿,着实刺鼻。

傻王爷身形颀长,稍一踮脚便能瞧见圆台上的景象,复低头对佳煦道:“看那台上的姐姐们啊,这里的姐姐都会跳舞,枭玄最喜欢看了!”

周遭吵吵嚷嚷,傻王爷抬高了嗓门儿。

佳煦实在听不下去,快步跟上前面的刘妈妈,上了拐角的楼梯后,又转了几道长廊,身后的澎湃的叫嚣声才终于渐渐平息。

“你这青楼贱婢,竟敢掌掴本宫!”

不多时,长廊的尽头,粉色珠帘后素净的雅间内,传出了以晴公主声嘶力竭的尖叫。

“你看我四哥来了不扒你的皮!”

走近几步,声音越发尖锐刺耳。

听到此处,佳煦眼角抽了抽,抬眸瞥了眼身旁一直东张西望,傻笑连连的王爷,公主口中的四哥,步子略微快了快。

“哟哟哟,赶紧松松绑,王爷来了,瞧把公主委屈的。”刘妈妈一进门便对靠墙绑着的以晴公主点头哈腰,连连行礼,接着又对雅间内坐在正中心大师椅上,跷着二郎腿的红衣女子骂了句:“小蹄子,瞧你闯得祸,还不快收拾去!”

那红衣女子倒是不慌不忙,因着刘妈妈的语气也着实算不上责骂,再加之王爷又是一枚中看不中用的傻子,她就那么慵懒地靠着椅背,一手一壶荷花酿,一手一只青花白瓷杯,红纱袖随意挽起,露出内里光滑的月白绸缎,和一小截藕白腕子,纤纤如葱白的五指点着颜色娇嫩的丹蔻,更衬得端端一股子妩媚。

脸蛋却是实在生得漂亮,下巴瘦瘦尖尖,颧骨的棱角却微微有几分圆润,远黛般的小弯眉下镶嵌了一双星辰般明亮的眸子,生动水灵,流转之间似笑非笑,顾盼生辉,长而浓密的眼睫略一掀起,目光瞥向进屋的傻王,竟是——

忽地做了个鬼脸。

“若不是我绑了你家妹妹,你这傻王爷,是不是再也不来了!”苏榓旋身站起,放下酒杯酒壶,步态轻盈地行至公主身旁,也不急着松绑,回头娇笑一声,瞧着傻乎乎的王爷,“新娘子好玩么?”

说罢,莹莹美目便转向自始至终面无表情的王妃身上。

苏榓是醉香楼的头牌,也是刘妈妈从襁褓一手带大的姑娘,捧在心肝上当亲生女儿看待,脾性更是打小就骄纵,只是在这烟花杨柳之地待得久了,见得人也多,如今刚过了碧玉年华,却已经出落得绝色老成。

佳煦淡淡瞧着,心里的惊艳一闪而过,想不到这种地方还有这般特别的女子。尤其是苏榓方才悠然移步的瞬间,分明是轻功绝佳。

傻王挠挠头,笑得颇有些腼腆:“苏榓姐姐,这是我的娘子!”

佳煦红了脸,怎么这傻子逢人便说一遍!

而且,这傻子竟然叫人姐姐,他一个而立之年的男人,竟然……佳煦突然有点心疼。

“四哥!你妹妹都绑成这副模样了,你还笑得出来!”以晴公主不敢置信地瞧着哥哥和那风尘女子说笑,澄亮的眸子里憋了泪意。

“对对对,苏榓姐姐,你快放了以晴妹妹,她是个好丫头!”说着,傻王便敛了笑,神色焦灼道。

苏榓顺了顺衣袖,玫瑰色的红唇浅浅勾起,她款款走近,到了佳煦身前站定,带笑的眼眸看向淡漠寡言的女子,话却是对着王爷说的:“王爷若是答应今晚留宿醉香楼,苏榓便放了公主妹妹。”

“你这贱婢,竟敢企图玷污当朝王爷的清誉!你快放开本宫!”

以晴公主白皙的小脸已是一片通红。

佳煦皱眉瞧着当下的局面,举目望了望门外,刘妈妈已经走了。

苏榓不动神色,悠悠瞧着指尖的丹蔻,嗓音柔媚入骨:“公主若是消停会儿,贱婢说不定会告知你家相公的去处。”

然后,公主果真闭了嘴。

这头的傻王愣愣瞧着苏榓,又瞧了瞧自家娘子,目光来回梭巡后停在佳煦的脸上,吞吐问道:“娘、娘子觉着行么?”

佳煦闻言,眉头微耸。

良久,在苏榓玩味的注视下,红唇轻启:“好。”

自始至终,那丝毫未松动的绝色容颜下,只道了一个好字。

此话一出,屋子里俱是一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