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混乱之后,宸渊王府又恢复了一贯的平静。确切说,没了那群喜惹是非的佣人,平静之余多了份冷清。
佳煦一夜未眠,她在宫中三年,一直小心翼翼未树仇敌,更何况她的身份,在宫中本来也招不来妒恨。
那这些人为什么要来刺杀她?偏偏又赶在宣弘景来得这一晚。
这也就罢了,后院里堆放的尸体,又为何要用袖箭封喉的手法?
世上会这门功夫的人不少,且真正见到她出手的,大抵就是今日在场那些人,若是要栽赃,这般手法实在算不得高明。
佳煦想了许久依然百思不得其解,身边的傻王已经鼾声大作。
从一开始他回来的时候,佳煦就有些怀疑他。
可冷静下来一想,似乎又说不过去,她与傻王无冤无仇——唯一可能的是,傻王是装傻,而且一早看出来她是皇上的人。
天已经蒙蒙亮,佳煦翻来覆去,过度紧张的心情此刻已然有些疲累,可还是睡不着。
“娘子,你醒了吗?”
佳煦正欲闭目,身边的鼾声不知何时停了,宸渊王窸窸窣窣爬起来,双臂俯撑着床板,一双乌亮的惺忪睡眼,半睁不睁地看着翻来覆去的佳煦。
那无辜的小模样,乍一看竟有几分可爱,如果忽略他嘴边疑似涎水的东西。
佳煦警觉的目光在对上这双澄亮的眸子时微微怔了怔,不自觉道:“嗯,你怎么不睡了?”开口才觉,嗓音已经沙哑得厉害。
宸渊王见状,立即起身,亵衣松松垮垮耷拉在身上,露出古铜色的肌肤和精瘦的腰杆,一直往下——
唔,佳煦目光顺过去,戛然回神。
脸上温温热热的,莫名的不自在,忙转过脸去,愣愣盯着红帐顶上绣工精良的鸳鸯。
宸渊王去桌边倒了杯水,随即皱眉,这水不热啊。
“怎么了吗?”佳煦见身边人突然下床,背对着她也不知在捣鼓什么,闷闷问道。
“娘子嗓子是不是不舒服,可这水凉了,也不知放了几日。”宸渊王回头瞧着她,捏着翡翠杯,一时为难。
佳煦听罢,心情突然晴好,仿佛之前那些琐碎阴霾全都一扫而空。
她侧过身,藕白腕子支着脑袋,轻笑着看他:“拿过来,能喝的。”
宸渊王还是不放心,踟蹰着没动。
“哎,你不是经常喝醉酒的嘛,那是新婚夜留下来的女儿红,我才尝过一杯。”她笑嗔他,眉目间平添了淡淡一丝妩媚。
宸渊王愣了愣,傻气的脸上难得晕红,忙低头嗅了嗅,神色顿时飞扬:“还真是!”
然后傻王就拿着两只翡翠杯,连着酒壶也提到榻上,随手掀过亵衣,十分自然的坐在床边的榻上:“来,娘子到边上来,我陪娘子小酌几杯。”
佳煦摇摇头,嘴角笑意更甚,只是到了床沿时候,又瞥见那一身坦荡,顿时慌了:“你把衣服穿好啊!”
宸渊王瞧了眼胸前,笑得傻气:“不冷。”
晕,佳煦也懒得多说,转过发烫的脸,兀自端起榻上的酒杯。
还真有些口渴了,昨日到今早,都没正儿八经吃过饭喝过水,正要仰头一饮而尽时,那傻气的宸渊王又拉住她的手,语气有些迟疑:“娘子,你、你嗓子不好,能不能喝?”
佳煦对他翻了个白眼,直接凑上前,就着他的手,将杯子里的酒水喝了个干净。
“砸——真是好酒!”佳煦喝完,冲他一笑,又伸手摸了摸焉瘪的肚子,喃喃道,“若是配些干货,就更舒爽了。”
宸渊王见了娘子开心的模样,面上一阵大喜:“我这就去拿吃得来。”
佳煦瞅着他忙前忙后的身影,竟仅是为了自己的温饱,心下某处蓦地柔软。
这种感觉已经很久没有过了,可在傻王这里,她却频频有过很多次。
就算是装得,他也完全没必要对自己如此吧,就像曾经那些或癫或死的王妃一样,他也可以很轻易的置她于不顾,但他却这般体恤人。
可是,即便如此。
她毕竟是宣弘景派来监视他的人。
目前为止,她都要服从宣弘景的安排。
她不知道宣弘景和宸渊王到底有什么样的纠葛。如果能彼此坦白一些,或许她还可以考虑和他联手。
这种想法也许疯狂,但不也正是她此行的目的么。
在这种敌友不分的情况下,佳煦突然明白了自己该做什么。
博得傻王的信任,把他当一个真正的傻子去爱护。
如此想来,佳煦忽觉轻松不少。这世上难以信任的人本就极少,而这也是她第一次决定尝试相信。
酒足饭饱后,微醺。
宸渊王喝得多,他伏在床沿,双目一闪不闪地盯着自家娘子,仿佛盯着一件圣物。
佳煦原本是想小睡一会儿,这会子被他盯得头皮都发麻了,无奈反身,微红的小脸对着他,微醺后的嗓音出奇的甜糯:“看我做什么,我脸上有好吃的嘛?”
本是打趣,谁知傻王竟也点头,憨笑间颇为认真:“嗯,好看,好吃。”
“嗤——”佳煦嗤笑出声,“你这油嘴滑舌的本事倒是厉害。”虽是嗔怪,脸上却是笑得通红。
宸渊王看得痴了,呆呆了半晌,大手突然不受控制般,小心翼翼移过去,缓缓靠近她的脸。
佳煦见此,脸上笑意也是一顿,瞧着傻王突然微敛的笑意,心尖蓦地闪过一丝慌乱。
只因此刻的傻王,澄凉的眸子里多了一丝不寻常。
隐隐约约,半醉半醒,看不真切,她的慌乱却真实。
直到那温热带了薄茧的大掌抚上她的脸,佳煦才缓过神来,仿佛触到火苗般,瞬地躲闪。
那宽厚的大掌停在半空,微眯的眼眸里依旧是微醺的笑意。佳煦以为他就这么算了,却不料那停在半空的手掌只是顿了稍许,转而又抚上她的脸。
她想躲开,内心某处却又牵引着她不要躲开。
也许是她真的不会喝酒,每次喝醉就变得不同平常,就像宁钟远说过的,喝醉酒的宁落倾,是一只脱去盔甲的小猫,温柔的让人想入非非。
好在宸渊王只是这样抚着她的脸,并没有进一步动作。
佳煦悬吊的心脏终于渐渐安放,她微微低头,目光不知该放在何处。其实就算他真的要做什么,她也没有理由拒绝。
他叫她娘子,他是她的相公。
“王爷!——王爷!”
而就在此时,屋内原本温好的氛围,被突然闯进来的呼叫声生生斩断,支离破碎地让人来不及哀悼。
床边两人俱是一惊,佳煦率先回过神来,卷起榻上的衣衫往身上一套,美目隐隐含了丝怒意,盯着突然闯进来的佣人,眼角微挑。
呵,原来是小橘子。
如此不懂得规矩的奴才,也只能是她了。原以为府里上下都死绝了,没想到还有个活口。
那一路啼哭的小橘子,闯进门后见着床边衣衫不整的二人,娇小的脸上也是一顿,突然“哇——”的一声,哭得越发卖力,发自肺腑的刺耳之声大有穿破房梁之势。
佳煦瞥了眼宸渊王,见他正在整理身上的亵衣,倒是丝毫没有要搭理小橘子的意思。
心下越发畅快,佳煦淡淡瞧着地上跪趴的小姑娘,波澜不惊道:“这是怎么,什么事惹得你这么不识规矩,连主子的卧房也敢闯。”
地上哭声一滞,约莫是等了半晌没等到王爷发话,一把抹了眼泪,抬头恨恨瞪着佳煦,咬牙切齿般道:“你这妖妃!毒妇!你不得好——”
啪——!
不待说完,佳煦还未回过神,身旁的宸渊王就已经冲上前去。
前一刻捧着她的脸的温热大掌,这一刻已变成利器,狠狠甩在小橘子哭得梨花带雨的小脸上,红红的五指印瞬间浮现。
那小橘子也是完全惊呆状,她难以置信地望着身前长身而立的男子,那曾经眉眼如画,温和憨厚的男子,此时此刻竟冲上来狠狠打了她。
突如其来的一掌,打得小橘子失去了言语。
就那么呆呆看着,看着面前怒气冲冲,衣冠不整的男子,仿佛在看一个怪物般。
佳煦秀眉紧拧,瞧了这一幕,不知为何,不仅没有心情大快,反倒莫名有些憋闷。
她款款上前,拉了拉宸渊王的袖子,见他竟还是余怒未消,大手握成拳。
佳煦一手拢上他的拳,轻声安抚:“好了,我没事。”
傻王只是深深看了她一眼,转而盯着地上的小橘子,怒声喝道:“说,你为何辱骂本王的娘子!”
小橘子委屈至极,捂着半边脸的小手缓缓滑下,垂于身侧,紧紧攥着。
抽抽搭搭的语气里满满都是恨意:“她杀了我母亲,她杀了府里上上下下几十人!”
言罢,那愤恨的双眼又盯向了佳煦,目光淬毒般。
这回倒真是为难道她了。
佳煦握着傻王的手,神色微愣。确是没想到还有这么一出。
“胡说!娘子整夜都与本王一起,哪里会杀人!”傻王愈发激动,竟是抬脚朝着地上哭泣的小橘子,狠狠一踹。
那一踹着实不轻,佳煦看在眼里,眉心皱得更深。
她虽然不喜欢小橘子有事儿没事儿找她麻烦,但今次的事情,小橘子看起来不是完全没有证据的。
这么大的事情,一个丫鬟万万不敢随随便便栽赃到主子头上。
却见傻王还不解气,抬起一脚又要踢过去,那小橘子就傻傻趴在地上,哭得声儿都没了。佳煦微怒,一把拦下来,沉声道:“你这是做什么,她只是说说,何必打她。”
王爷龇着牙瞧着她,眼里的怒意这才沉淀了些许,只是嘴上仍然气不过:“她就知道欺负娘子,娘子这么好,怎会杀人。”
佳煦无奈扶额,转身看向身后的小橘子,凉声叹道:“不管你信不信,本王妃没有杀她们,至于凶手是谁,我自然会查清楚,你——”
“哼。”地上泣不成声的小橘子,闻言后蓦地冷哼,“娘娘何必狡辩,杀人也不知把现场处理干净,那支封喉的短箭上可是明明白白写着娘娘的名字。”
佳煦眼里闪过惊愕,昨夜太晚,便没有去后院仔细查看,没想竟还留了凶器么。
“短箭上写得什么名字?”
小橘子愤愤捏着拳,一字一句道:“宁、落、倾!”
“你怎知那是我的名字?”佳煦双眼微眯,清秀的面上浮起一抹怒意。
“昨日皇上来了,奴婢躲在屏风后头,听得一清二楚。”
呵,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