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楠将武暮让进了屋,招呼他在桌边坐下,又殷勤的沏了壶热茶,这才也在桌边坐定。
他一边为武暮倒茶一边道:“伯长您可是贵客呀!当年您在狐狼城凭着一己之力,击杀了十个巨骨河兵!那是何等的威风呀!
而且…您在土地庙中,逼得牛三马五那两个蠢货吃椅子,更是大快人心!我们这些捕快对您可是极为敬仰!哈哈哈!”
武暮喝了口茶,望着杯中蒸腾的热气,淡淡地道:“范捕头客气了。”
范楠见他似乎谈兴不高,便略一沉吟道:“武伯长,您大驾光临可是有什么事情?只要有用得到小人的地方,小人绝不会推辞。”
武暮抬头看了范楠一眼,又转开了头去,轻声道:“范捕头你…多大年纪了?”
范楠一愣,回答道:“小人今年五十三岁,这肉身倒是年轻些,也就三十来岁…伯长您今年贵庚是?”
“我…再过几个月,便十八岁了。”
范楠微笑道:“嘿呀!这可真是英雄出少年呐!我像您这么大时,还整天在街上喝酒打架呢!哈哈哈…”
他笑了几声,见武暮的神情有些忧郁,眼神也有些闪烁不定,不禁觉得有些奇怪,便将说话的声音放低了些。
“伯长您…可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尽管对小人说便是,不必有什么顾忌。”
武暮依然没有回答,只是目光慢慢变得坚定,似乎是下定了什么决心。
他将茶杯轻轻的放到桌上,坐直了身体道:“范捕头,你家里还有什么亲人吗?”
范楠闻言叹了口气道:“小人的老爹老娘都还在,小人这些年赚到的阴寿,大部分都分给了他们,要不是为了他们,小人早不做这劳什子的无常了。”
武暮闻言点了点头,身子微微向前探出,盯着范楠的眼睛道:“没有其他亲人了吗?”
范楠被他盯得有些不再在,愣愣地摇了摇头道:“没了,不知伯长您……”
他的话没有说完,因为他忽然觉得肩头一痛,低头一看,只见一支桃木匕首,已经没入了自己肩头,而匕首刺的位置,竟是那可伤及灵魂的鬼穴!
他震惊的望着那支匕首,和捏着匕首的那只手,他缓缓地抬起头来,看到的是武暮那冰冷的眼神。
“你…你…你为何……”
噗!噗!噗!噗!随着几声轻响,桃木匕首连闪,已将范楠胸前的,十三处鬼穴全部刺穿。
十三个血洞鲜血长流,范楠浑身颤抖着想要站起来逃跑,可是早已没了力气,他又伸出剧烈颤抖的手,想要去抓桌上的茶杯,似乎是想摔碎它来求救。
武暮眼中闪过一丝怜悯,但这怜悯一闪即逝。
噗!桃木匕首齐根没入了范楠的心脏。
范楠浑身一震,眼睛忽然瞪得极大,眼眶几乎都被撕裂,那眼神中满是惊恐和绝望。
武暮鼻端忽然闻到一股恶臭,耳听得桌下传出哗啦啦的水声,原来是这范楠临死前大小便失禁。
武暮站起身来,刚要推门出去,忽听得一个拖沓的脚步声在门外响起,便又停住了动作。
范楠似乎也听到了这脚步声,他努力的张大了嘴,可是却已发不出任何声音。
门外那人到了门口,敲了几下门,语声欢喜地道:“老范!你睡了吗?我是谢晋,总捕头给了我一坛好酒!咱俩来喝几杯!”说着话抬手便来推门。
武暮没有理会门外那人,只是静静的望着椅中的范楠。
范楠也正望着武暮,瞪大的眼中满是悲哀,他努力地张大了嘴,艰难地从喉中挤出了几个字。
“别…别进来…我…我已经睡…”
门外的谢晋闻言,停下了推门的动作,皱着眉道:“那就算了…我给你留半坛吧!明天你再喝!”
他说完话等了一会儿,可是屋中却再也没有动静。
他呸了一声,一边转身走路一边喃喃地骂道:“什么睡了…一定是又在看那金瓶梅!老不正经…”
武暮听得门外的人已经走远,又低头看了看瘫坐在椅中,低垂着头的范楠。
他忽然双手提起桌上的茶壶,为范楠面前的杯中斟满了茶水,然后放下茶壶开门出屋,又轻轻的关上了房门。
范楠脚下的血泊越流越缓,终于停止了流动,屋中是如此的安静,只有桌上的茶杯中,依然向上蒸腾着丝丝热气。
第二天天气极好,碧空如洗万里无云,青镜轩脚下那一池春水,被映衬得更加晶莹透亮。
二虎左手抓着一大把扁平的石头,右手牵着萧鹤的手,大步来到了湖边。
他刚想打个水漂儿给萧鹤看看,忽然见远处的湖岸上,正站着一个黑衣少年。
二虎松开萧鹤的手,朝那少年挥着手喊道:“武暮!你小子昨晚跑哪儿去了!?咋一晚上没回来呀!?”
等武暮走到了近前,二虎忽然凑到他耳边低声道:“嘿!那天我看你在宴会门口,盯着那帮娘们猛看!不会是有瞧上眼的,昨晚去那啥了吧!?你咋不带上我呀?真不仗义!”
武暮闻言一阵苦笑,却并没有回答,他从二虎手中拿过一片石头,嗖的一声抛向了湖面。
啪啪啪啪……石头拖着上百个水花跳过了湖心,在离对岸不远的地方跌进了水中。
二虎见状眼睛一瞪,也抓起一片石头向湖面投去,啪啪啪…只打出了三个水花,石头便已沉了。
“嘿——!它妈的!虎爷就不信了!”
说着话抓起一块石头又要丢出,萧鹤走过来拦住了他,取过了他手中的石头,一弯腰将石头抛向了水面。
啪啪啪……石头激起了近二十个水花才落入湖中。
二虎见状更为惊讶,瞪着眼道:“哎我说萧鹤!你咋也打的比我好!?是不是因为你们长得矮重心低呀!?”
萧鹤微笑道:“我小时候经常在这玩的,是你扔的姿势不对,你应该这样拿着石头。”
他教完了二虎,转过头来向武暮问道:“武暮,听说今天早上,所有的黑白无常都离开了山庄,你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吗?”
武暮闻言微微一愣,轻轻摇了摇头,望着湖面上的波光,呆呆的出起了神。
当天下午,地府诸人在飞凤阁中集合,开了一个简短的会议。会议主要讨论了一下,无常们离去后空缺的名额,和第二天擂台比武的事情。
牛波马浪认为,空缺的两个名额应该由牛三马五顶上。
金桑和云天认为,应该由古雷和云空补上。
龙衫却主张,这两个空位应该暂且保留,等比武过后再决定补位的人选。
众人心中虽有不满,但也不敢违抗龙衫,于是那两个名额便暂且空着。
众人又讨论了一下比武的策略。
其实这比武没什么可讨论的,那剩下的十个名额,虽说是天地人三方一百多人争夺。
但实际上天庭和地府之间已有了协定,他们两方只争夺其中的四个名额,剩下的六个留给人间修士。
如此决定,倒不是真的对人间修士们有所顾忌,只是对传承了上千年的萧家,表达仅剩的一些尊重。
众人决定,己方派出的人选为,龙衫、武暮、云空和牛三。
本来第四个人选属于银屏卫的古雷,但是不知为何,他主动把这个位置让给了牛三。
众人对无常们的突然离开,也进行了一阵讨论,只是没讨论出什么结果。
散会之前,龙衫又把武暮晋升为千夫长的命令传达了下去,众人纷纷向武都伯道喜。只是武暮虽然也连连的还礼,可是脸上并没有多少喜色,反而时不时地出神,显得有些魂不守舍。
夜幕降临明月东升,如水的月光洒落下来,给万物披上了一层薄薄的,银色的轻纱。
栖凰山庄中,灯笼尚未挂起,似乎山庄东首那片花海,便是世间仅剩的一些颜色。
微风穿过绵延的花丛,带着醉人的花香远去,而花海也随着这阵微风,荡起了层层涟漪。
几片花瓣飘飘摇摇的落在地上,一只水绿色的小巧的绣鞋,停在了花瓣身旁。
绣鞋上方,洁白的罗裙浅绿色的轻纱,也随着微风的尾巴飘扬。
流觞。
望着红墙上这两个字,李湘灵呆呆的出着神。
她本就漂亮,今晚又薄薄的施了一层脂粉,更加显得娇艳欲滴了。
她望着红墙出了会儿神,又走回到了石桌旁,坐在石凳上不时地向四周张望。过了片刻,她又站起身来走到了红墙前,呆呆的出起了神。
也不知她想到了什么,脸上忽然升起了一层红晕,嘴角也挂上了一丝浅笑。
望着李湘灵来回走动的身影,远处花丛中的武暮,几次想要出去与她相见,但是不知为何,终究没有迈出脚步,只是望着那位等候着自己的佳人,轻轻叹了口气。
李湘灵在园中等了近三个时辰,见天空中的月亮早已越过中天,她轻叹了一声站起身来,又最后向四周张望了一眼,终于缓缓的步入花丛中,不见了踪影。
武暮出了花丛,望着远方停了片刻,纵身跃上红墙,几个起落,也没入了无边的夜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