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眼前这哭泣的少女,正是自己日思夜想的李湘灵,武暮的心猛地跳动起来,呼吸也变得有些急促。他深呼了几口气,压下狂乱的心跳,痴痴地望着那柔弱的背影。
他有心走过去安慰,可是只迈出了一步,便又停住了。
我凭什么去安慰她呢?人家根本不认识我?
可是…就这样任凭她哭泣吗?
不行,这惶夜之中孤男寡女的,若被人看到岂不污了她的清白。
可是…她哭得如此伤心,到底出了什么事呢?
或许我可以帮她…
武暮于战阵厮杀时,便是面对刀山剑林,也不会皱一皱眉头。可是此刻他却踌躇不前,心中万分的犹豫。
“娘…都怪您…走的那么早…现在灵儿…灵儿被哥哥欺负了…灵儿怎么办呢…”
听到这断断续续的哭诉声,武暮心中一震,想起自己也是父母早丧,竟也跟着难过起来。
他听这哭声越来越是伤心,终于下定了决心,加重脚步向李湘灵走去。
李湘灵听得背后有脚步声响,身子一颤,连忙坐直了身体擦抹着眼泪。
她擦干了眼泪转过身来,见是一个黑衣少年向自己走来,有些紧张的道:“你、你是谁?在这里做什么?”
武暮见她虽然眼圈哭得通红,但依然十分娇艳,此刻梨花带雨更是动人心弦。
武暮定了定神,在少女四五步外站定,拱了拱手柔声道:“在下武暮,是黑虎军中的兵士,在园中散步时,听到姑娘的哭声,不知…不知姑娘遇到了何事?为何在这园中哭泣?姑娘若不嫌弃不妨对在下说说,在下或许可以帮到姑娘。”
李湘灵本想起身回去,可是她刚和李天南大吵了一架,实在不想回去与兄长碰面,她轻叹了一声,站起身来施了个万福,轻声道:“原来是武公子,小女子李湘灵,让公子…见笑了。”
她说着话,抬头触到武暮的眼神,不禁微微一愣。只见那目光中充满了关切之意,而且是是如此的温柔,如此的亲切。
与那目光对视了片刻,李湘灵脸上忽然微微一红低下了头去,她有些慌张的指了指旁边的石凳,轻声道:“武公子哪里的话,湘灵…湘灵怎会嫌弃,公子您请坐吧。”
武暮走到石凳前坐下身来,柔声道:“李姑娘也请坐吧,你叫在下武暮便是,一介武夫可不敢当公子二字。”
李湘灵在对面的石凳上坐下,也柔声道:“武…武大哥若不嫌弃,叫小妹湘灵便是。”说完了话又红着脸低下了头去。
武暮闻言觉得脸上也有些微微发热,胸中的心脏又是怦怦地一阵乱跳。
他定了定神,语声竟有些微颤。
“湘、湘灵,究竟发生什么事?你为何哭得这么伤心?”
李湘灵闻言,脸上的红晕忽的褪去,泛起了一丝苍白。她秀眉微蹙泫然欲泣,神情很是悲苦,可是眼神飘忽似乎有些犹豫不决。
沉默了半晌,武暮见她只是低头坐着并不言语,只道她是不愿对自己这个陌生人吐露心声。
他心中叹了口气,刚要开口打破沉默,李湘灵却缓缓地抬起了头,轻声道:“武大哥…你若不厌烦,可否听小妹讲一个故事?”
“当然可以,在下洗耳恭听。”
李湘灵闻言露出一个微笑,只是这笑却是如此忧伤。
武暮见到她的神情,心中不禁一颤。
李湘灵的眼神忽然变得深邃,似乎是在望着远方,又似乎是在整理着思绪,她又轻叹了一声,终于开了口。
“三十多年前,天庭有位女子,名叫李贞英,她不仅年轻貌美,家世也十分显赫,她父亲是位大将军,三个哥哥也都是有名的战将。
因为他们的母亲去世很早,所以父兄们都对她很是宠爱。于那…于那婚姻上,也都希望能给她找到一门,她自己满意的婚事。
所以,尽管提亲的人几乎踏断了李家的门槛,但是只要她本人不喜欢,不管提亲的人身份多么高贵,父兄们也绝不会强迫她答应。
但是随着她年龄越来越大,父兄们也终于担忧起来,可是即便如此,也没有强命她成亲,只是不断地物色些,年少有为的青年才俊供她挑选,可是却没一个她能看得上眼的。
就在父兄们越来越是焦急时,她终于等到了自己的意中人。
她对那男子是一见钟情,那男子对她也极是温柔。很快,两人的感情越来越深,终于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
可是没想到…她的父兄们竟然都不同意这门婚事。
因为那个男子只是他父亲手下,一名普通的兵卒。而且出身不好也还罢了,修炼的资质也十分普通,很难有什么成就。
那李贞英虽然很是生气,但也知道父兄们是出于爱护自己,才会出言反对。从此之后,她便千方百计的讨好父兄们,期盼着他们能够回心转意,答应这门亲事。
可是哪知…他们不仅没有回心转意,并且瞒着她,把那个男子赶出了天庭!流放到了万里之外!
她得知此事后大发雷霆,偷偷的离家出走,去寻找那个男子。
可是那天界的浮岛不计其数,她找了将近两年的时间,却是一无所获。
她心中不甘,想起平时最宠爱自己的三哥,便偷偷返回了家中,想从三哥口中探听那男子的下落。
不料却被父亲和大哥二哥发现,于是将她软禁了起来不准出家门半步,以为等时间长了,她就会将那个男人忘掉。
唉…哪知她不仅没有忘掉那个男人,反而是因为思念和绝望交织身体日渐消瘦,之后的数年,她终日以泪洗面,茶饭不思,到第七年时终于染上了重病,而且很快便已病入膏肓。
她于弥留之际,还在向父兄们苦苦哀求,希望再见那男子一面。
父兄们此时也终于有些后悔了,他们一面为她遍访名医,一面四处寻找那男子的踪迹。
可是当初将那男子赶出天庭时,他们曾发下了严令,只要那男子敢回天庭一步,便会将他碎尸万段。而且已过去了多年,那男子早已不知身在何方。
父兄四人找寻了数月,将天庭周围数十万里内的浮岛,都翻了个遍,可是始终找不到那男子的踪影。
眼见李贞英病情愈发严重,他三哥为了完成妹妹的心愿,便不惜耗费了数百年修为,化身千万,终于在极远处的一座浮岛上,找到了那个男子,将他带到了妹妹的病床前。
离别多年,再相见时两人都是泪流满面。
李贞英的病情继续恶化,后来更曾多次病危,可是她的身体虽然虚弱至极,心中却很是欢喜,憔悴的脸上,总是洋溢着无边的幸福,后来,在那个男子的悉心照料下,她的病情居然奇迹般的好转了过来,到最后竟然恢复了健康。
父兄们高兴之余,再也不敢阻拦两人的婚事,这次不仅没有反对,还主动为他们举办了一个,极为盛大的婚礼。
婚后,两人相濡以沫生活很是融洽,一年后更是生下了一个男婴,不仅他夫妻二人大喜过望,父兄们也是欢喜万分。只是李贞英的父亲坚持要让这男婴随母姓,那男子虽然有些不满却也不敢反对。
给那男婴取名时,李贞英想起自己被软禁时,虽日夜思念恋人,却不得自由无法出去寻找,只能是整日望着南天门的方向,期盼着与恋人还能有再见之日,于是便给那男婴取名为李天南。
此后父兄们更是百般的提拔那男子,只两年之间,那男子已是身居高位,虽没什么大的成就,但总算是与李家门当户对了。
本以为从此以后,他们夫妻的生活定会美满和睦,哪知过了不久,夫妻之间便开始吵架斗口,有时为了鸡毛蒜皮的小事,也会大大的吵上一架。父兄们百般劝解,却是毫无作用,最后夫妻之间终于大打出手,那男子失手将李贞英打伤。
李贞英的三哥一怒之下,将那个男子打成了重伤,多亏了李贞英苦苦哀求,那男子才得以活命。那男子的伤好了以后,似乎也很是后悔,于是夫妻之间又和好如初。
又过了几年,他们又生了女儿,本以为此后定会风平浪静,没想到却又旧事重演。夫妻之间又开始了争吵,并且再次大打出手。这次那男子不仅把李贞英打成了重伤,还对她说,自己从来没有爱过她,只是迫于她父兄的压力才会与她成亲。
那男子知道这次闯下了大祸,便趁着夜色落荒而逃。李贞英的父兄们得知了消息,果然十分震怒,对那个男子穷追不舍,要将他碎尸万段。
可是还没追到那男子,父兄四人却得知,李贞英再次得了重病,急忙返回家中查看。
李贞英没想到自己的一片痴心,换来的却是虚情假意,绝望之余,又是茶饭不思日渐消瘦,再加上伤势本就沉重,终于旧病复发,只熬了不到三个月,便…便去世了…那年…哥哥李天南十六岁…他的妹妹只有三岁……”
说到这里,李湘灵已是泣不成声,晶莹的泪珠划过她的脸庞,滴答滴答地滴落在桌面上。
武暮望着她哭泣的样子,心中一痛,情不自禁的伸出手来,轻轻握住了她的小手。
李湘灵身子一震,香肩微微一动,似乎是想挣脱出来,但是她感觉到武暮手掌中传来的温暖和力量,终于还是没有将手抽出。
武暮握着这只柔弱无骨的小手,心中不由得一荡,便想要伸手为李湘灵擦去眼泪,但是几番犹豫,终究还是没敢抬起手来,只是胸中的心脏又一次怦怦的乱跳起来。
李湘灵感觉到武暮的手心,微微有些汗湿,抬头见他正眼神火热的盯着自己,不禁脸上浮起一层红晕,胸中也是小鹿乱撞,她红着脸低下头去,不敢再看武暮的目光,另一只手胡乱地擦了几把眼泪,一会儿捏捏衣角,一会儿又理一下头发,似乎有些不知所措。
武暮看出她的窘迫,本想放开她的小手,又不舍得。想出言安慰她几句,可是拙嘴笨腮的,不知该说些什么,他红着脸支吾了半晌,终于问出了一句:“那…那后来怎样了?”
可是话一出口他便后悔了,因为他看到随着这句问话,掌中李湘灵的小手忽然颤抖了一下,她脸上的红晕也忽然褪去,泛起了一丝惨白。
武暮心中一痛,真想抽自己两个嘴巴,但是后悔无用,他只能是又握了握手中的小手,以示安慰。
李湘灵抬起头来,对着武暮感激的一笑,又过了片刻,继续讲道:“葬礼过后,李贞英的父兄们抛下了所有的军务,到处追踪那男子的踪迹,一心要为李贞英报仇。
后来得知那男子竟然逃到了人间,他们便追踪而来。
那男子几番死里逃生,可终究还是走投无路,最后逃进了一座远古密藏中…”
武暮听到这里心中一动,难道那密藏便是现在的古仙密藏吗?
李湘灵顿了一顿,继续讲道:“他们知道那密藏中凶险无比,便是大罗金仙擅自闯入,也是有死无生。便料定那男子必死,恨恨的返回了天庭。
回到天庭后,不知怎的…李贞英的父亲对自己的外孙和外孙女,越来越是冷淡,李贞英的大哥和二哥也是如此。
只有那位三哥,依然十分疼爱这两个孩子。
再后来…哥哥李天南当上了风扬卫的统领…那个妹妹…便是我了…”
她说到这里对武暮微微一笑,武暮早已猜到所以并不觉得惊讶,也冲她露出一个微笑。
李湘灵停了片刻,继续讲道:“前些时日我听人说,人间有座古仙密藏将要开启,在我连连追问下,哥哥终于告诉了我实情,这古仙密藏…便是当初那男子逃进去的密藏!
我便追着哥哥来到了人间,虽然他们都说那男…我爹爹不可能还活着,但是我不甘心!我要亲自到那密藏中去看看,如果他还活着,我要当面问问他!为什么如此对待我娘!如此对待我们…”
说着话两行清泪又滑落下来,这次武暮没有犹豫,抬起另一只手为她擦去了眼泪,柔声道:“湘灵,既如此,进那密藏看看也就是了,你为何又到这里来伤心落泪?”
感觉到武暮的手指触到自己的脸颊,李湘灵身子微微一颤,觉得脸上又有些发烧,可是终究没有避开,任由武暮为自己擦干了眼泪。
听得武暮询问情由,李湘灵微微皱起了眉头道:“今天傍晚,我听说那密藏再有几天便要开启,便去求我哥哥,让他带我一起进去,哪知他说什么也不答应!说那密藏中太过危险…后来我们吵了起来,我气不过便…便到这里来散散心…”
她似乎有些难为情,说到最后语声已细若蚊鸣,脸上的红霞也是越来越浓。
她说完了话,似是怕武暮取笑自己,略一停顿,便绽出了一个微笑道:“光我说了,你一定听烦了吧?你也说说你的事吧。”
武暮闻言微微一愣道:“我?我的经历十分普通…没什么可说的…”
李湘灵闻言,忽然双手握住了武暮的手掌,娇嗔道:“你说嘛…我…我很想听的。”
武暮与她谈话以来,见到的都是她端庄的一面,此时见了她这小女儿般撒娇的神态,心中又是喜欢又是好笑,本想出言调笑几句,但他从没有这种经验,生性又有些拘谨,终究还是没说什么。
他对李湘灵微笑了一下,思索了片刻道:“我的经历真的没什么特别的,我在鬼界堡出生,是没有经历过轮回的新魂,在我很小的时候,父母便享尽了阴寿转世投胎去了,我现在都记不起他们长什么样子了…”
李湘灵闻言握着武暮的手紧了一紧,武暮对她露出一个感激的微笑,继续讲道:“后来我在街上碰到了一个好心的老兵,就是这个老兵把我养大的。
他对我很好只是…只是他身上有些旧伤,每当阴雨天气旧伤发作时,他就会变得非常狂躁,有时会动手…他平时对我还是很好的,我的玄铁衣就是从他那里学到的。”
李湘灵不知道什么是玄铁衣,便出言询问,武暮便大致的为她解释了一番。
李湘灵听完十分的惊讶,好奇的问道:“没有内丹?没有内丹那怎么成仙?”
武暮闻言一愣,苦笑道:“成不了仙的…不过据说,如果能把这玄铁衣,练到第九重巅峰便能…”
“便能如何?”
“唉…虚无缥缈的传说,不提也罢。”
停了片刻,武暮继续讲道:“后来他的旧伤越来越是严重,到了我六岁那年他便去世了。此后我便靠着挖野菜,和街坊们的接济度日。
等再大些时,我的玄铁衣已有小成,便到城外做起了猎户,靠着打猎为生,本来日子过得还算可以。
哪知没过几年,地府与忘川间的争斗,越来越是激烈。地府为了坚壁清野,便把我们这些城外的住户,强行赶到了城中。
因为难民太多,有时好几天都吃不到东西,我为了能吃口饱饭,便加入了军队。
后来东奔西跑的打了两三年仗,我凭着军功被选入了黑虎军。
又打了两年,我晋升到了百夫长,因为近几年,忘川河兵的主力都在进攻酆都城,所以我便随着黑虎军,在酆都城外落了脚。
然后我便被派到人间来,参加这次古仙密藏的任务了。”
虽然武暮说得轻描淡写,许多事情都是一语带过,但是李湘灵心知,他一定经历过很多心酸苦楚,心中同情,两只小手便又用力地握了握武暮的手掌,柔声道:“难为你了…”
她还想说些什么,忽听得远处传来梅香的呼喊声:“小姐!小姐你在哪儿呀!?你快出来呀!”
听到这喊声,李湘灵如触电一般,急忙放开了武暮的手掌。
她站起身来,刚要答应一声,却又停了下来望着武暮道:“武、武大哥,我…”
武暮也站起了身来低头望着李湘灵,温柔的眼神中掺杂着一丝不舍。
远处又传来梅香的呼喊声,只是那喊声中,已夹杂着哭声。
李湘灵听到这哭喊声,忙匆匆的施了个万福,快步向声音来处走去。
走了几步却又忽然停下,转回身来轻声道:“谢谢你…武大哥”说完这句话又已是满脸绯红,急忙转过了身去,快步消失在花丛中。
武暮呆立在当地,望着她消失的方向,久久不敢移开目光,生怕回过神来,发现这一切只是个美梦…
“武暮,龙将军要见你。”
听到身后有人,武暮不禁大吃一惊,忙转回身来查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