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嘶——”

路一鸣等人倒吸一口凉气，齐刷刷地看向凌枫，便是对江无涯十分讨厌的李玲玉，始终笑眯眯的肖凯，脸上也不由露出了惊色，唯有凌枫依旧负手而立，脸色淡然，双目深邃如海，让人看不出喜怒。

“叶师妹？”

凌枫神色微动，忽然开口，路一鸣等人连忙抬头望去，只见云海中叶素心凌空虚度，白衣胜雪，乌发飞扬，身姿轻盈飘渺，如同谪落凡间的仙子，不惹尘俗。叶素心身后，一个粉衣娇俏少女美眸流转，顾盼神飞，不是王璐瑶又是谁来。

叶素心和王璐瑶转瞬便至，清冷的俏脸依旧有些苍白，嘴角轻抿，露出一抹清新淡雅的微笑，“素心见过各位师兄、师姐。”

“叶师妹好。”

众人还礼，凌枫上下打量了叶素心一眼，语带关切地道：“叶师妹，你的伤势恢复得如何了？怎么会来这里？”

“劳大师兄挂心，素心的伤已无大碍！”叶素心有些无奈地看了一眼身侧的王璐瑶，还未开口，王璐瑶便跳到了凌枫等人面前，笑眯眯地道：“大师兄，你看，我哪里不同了？路师兄，李师姐，你们看？”

这丫头生性跳脱，此时蹦蹦跳跳，脸上的笑容如花般明艳。

“是有些不同了，”一袭青衫，相貌堂堂的男子煞有介事地点点头，而后话锋一转，扬着眉头，惊道：“小师妹，你额头上怎的长了几粒痦子？”

“呀！”

王璐瑶失声惊呼，连忙伸手捂着额头，触手却是光滑一片，顿时明白上了当，双手掐腰，嗔怒道：“汪师兄，你又骗我！”

青衫少年脸色一僵，勉强笑道：“小师妹，你又叫错了，我不姓汪！”

“哼！”王璐瑶皱皱可爱的小鼻子，振振有词：“喊你汪师兄总比狗师兄顺耳吧！”

“你这丫头！”青衫男子气结，脸色憋得通红，而其他人则是捂嘴偷笑。青衫男子姓苟名荀，因“苟”字与“狗”同音，很是被刁蛮顽劣的王璐瑶取笑一番，后来更是戏称他为“汪师兄”，不过整个圣宫中也仅有王璐瑶一人敢如此称呼。

苟荀性子豁达开朗，王璐瑶又是玄元圣宫公主一般的人物，年龄还不及他一个零头，倒也没有真个与她计较。

凌枫却是在此时开口，化解了苟荀的尴尬，“小师妹，你渡劫了？还是祖劫？”

“大师兄好眼力！”王璐瑶笑靥如花，明着赞凌枫，眼中的得意却是流露无疑，看得叶素心和凌枫摇头失笑。

“咦？这通天梯上只有一个人了？”王璐瑶目光落在七星量天尺上，霎时瞪大了眼睛，“流氓江？居然是他，怎么会！”惊讶，欣喜，幽怨，恼恨诸般情绪纷至沓来，涌上心头，王璐瑶望着七星量天尺，怔怔出神。

叶素心也看到了光滑如镜的玉璧上，氤氲的雾气中江无涯的名字光滑大放，眼中不由闪过一抹异彩。

却说通天梯上，巨大的威压下，江无涯的身体如同裂纹釉，细密的裂痕自双脚飞速向着全身蔓延，光洁如玉的皮肤上也是寸寸龟裂，若非。

赤红的双目中闪烁着妖异的光芒，因为剧痛而扭曲的脸上神色依旧坚决如铁。走到这一步，就此退去他是万万不甘心的，更何况他想后退也是有心无力。

且不说在这磅礴的威压下，便是动动手指都艰难无比，更何况他的身体如同破碎的瓷器，恐怕只要随便一动，就会支离破碎，化作一团碎肉。

此时此刻，他唯一的选择便是忘记疼痛，忘记所有的一切，激发出自己所有的潜力，去适应这威压，而后反抗。

“如果是我，能走到多少级？以大师兄之能也不过走到八百九十五级，流氓江这么厉害？莫非他真的渡过了祖劫？”

时间一点一点流逝，看着七星量天尺上那孤零零，好久不曾变化的名字，王璐瑶心里不由担心起来，“通天梯上虽没有性命之忧，但所承受的痛苦和压力却是真切万分。”

“动了，动了！”苟荀压低了声音的惊呼声传来，耳边传来书声吸气声，王璐瑶心中一紧，连忙看去，便见江无涯的名字上升了一级，出现在八百九十六级。

“他超过了大师兄。”

路一鸣等九峰首席弟子俱都是难以置信地看着七星量天尺，凌枫的脸色尚算平静，但闪烁着精光的双眼显示着他内心的波动，唯有叶素心神情依旧冷冷清清，嘴角泛着一抹淡淡地微笑。

以不到金丹境的实力，能够在轮回境白羊宫的强者手下逃走，甚至将其重创，又怎么会是平凡之辈。

“通天梯最后五级与前面全然不同，却不知他能走到第几级？当年——”望着七彩光芒中江无涯隐隐露出的身影，似是想起了什么，叶素心的神情忽然有些恍惚，清澈的眼睛里闪过一抹深沉的阴霾。

却说江无涯踏上第八百九十六级，视野豁然开朗。朦胧飘渺的云雾、七彩的通天梯俱都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幢青砖绿瓦，幽静舒适的小院子。

望着院子中胳膊粗细，开满白色小花的枣树，烙印在心底深处的熟悉感涌上心头，江无涯不由怔怔出神。三岁那年，父亲陪着他种下了这棵枣树。

“这，这……”

颤抖地伸出手，想要去抚摸在微风中轻轻摇曳的枣树，然而当他看见空中那肉嘟嘟的小手，不由有些呆滞。连忙低头看去，江无涯才发现自己竟成了一个四尺高的小童。

蓦然，身后的门扉“吱呀”一声打开。江无涯扭头看去，顿时看见一个布衣荆钗，容貌清秀的女子迈步而出，一脸温柔爱怜地看着她，笑道：“无涯，你这个小馋猫，又再看这枣树了？”

“娘？”

江无涯浑身巨震，嘴唇翕动半晌，终于喊出了这渴望已久的呼唤，声音颤抖而嘶哑，当这个字脱口而出的刹那，决堤的泪水瞬间模糊了他的双眼。

“怎么哭了？”女子快走几步，将江无涯搂进怀里，如水的眼眸凝视着他，柔声道：“乖孩子，到了秋天这枣成熟了才可以吃，你如果真的想吃，娘待会出去帮你买好不好？”

感受着母亲温暖无比的怀抱，感受着她细腻的手指拂过眼角，额头的温柔与爱怜，江无涯干枯，孤寂，甚至冰冷的心田如同注入了一股暖流，温馨熨帖的滋味令他想要沉醉。

“娘，我好累！”

一脸恬淡地靠在母亲的怀里，江无涯轻轻闭着双眼，喃喃道。

“累了就睡吧，娘会在这里一直陪着你，无涯乖，睡吧，睡吧！”

母亲温柔的呢喃如同清风细雨，涤净他一身的疲惫和孤独。无边的睡意袭来，眼皮越来越沉重，让他脑海中浑浑噩噩，想要就此沉睡。

也许，江无痕的背叛，姚瑶的偷袭，同族相残，江家覆灭，那一场场险死还生，痛不欲生的厮杀，不过只是一个长长的噩梦。也许一觉醒来，江家还是原来的江家，母亲的怀抱仍然温暖，她的笑容依旧慈祥。

通天梯上，不知何时，江无涯的身体已经卧倒在地，半闭着的眼眸中神色迷离，清秀的脸上露出孩子般天真恬静的笑容。

眼见江无涯即将陷入沉睡，一团白光渐渐向他聚拢，苟荀摇头低叹，李玲玉明显松了口气，肖凯依旧眯着眼睛，让人无法知道他心中的想法，路一鸣的神情有些惋惜遗憾，凌枫脸色淡然，眼睛愈发深邃，叶素心眉头轻皱，王璐瑶却是一脸焦急，大声喝道：“流氓江，不能睡，快起来，起来啊！”

就在意识即将陷入黑暗时，江无涯耳边忽然有一道熟悉的声音传来，脑海中不自禁闪现出一个美丽的粉色身影。江无涯不由一怔，迷离的双眼中出现一丝清明和挣扎。

“刁蛮女？玄元圣宫，素心仙子，苍冥山，祖劫，无垢，《吞天灭世经》，这一切真的只是梦吗？”

“孩子，睡吧，睡一觉你就不累了，娘会一直陪着你！”耳边母亲的细语呢喃声瓦解着他刚刚恢复的一丝清明。

用力咬了一下舌尖，剧烈的疼痛让江无涯精神一振。意识沉入识海，他看见了那水洼，看见了云雾环绕的神秘血珠，也看见了自己神识化形而成的巨人。

“假的，原来这一切都是假的！”

怅然地睁开眼，看向近在咫尺的“母亲”，她亲切的模样忽然陌生了许多，温柔地声音也变得空洞起来。

“啊！”

赤红着双眼，疯狂地咆哮着，《吞天灭世经》随心运转，狂暴的吞噬之力席卷四面八方，“母亲”首当其冲，被生生撕碎，一股酸涩的疼痛涌上心头，令他几乎窒息。而那熟悉的枣树，幽静的小院也迅速土崩瓦解，化作滚滚的灵气融入他的身体。

七彩的阶梯再次出现，八百九十七级触手可及，江无涯却是失魂落魄，迟迟不愿迈步前行。

如果可以，他宁愿将开山斧砸碎，宁愿不要这金丹龙汉劫后期的实力，只求换来父母的复生，换来阖家团聚。

如果可以，他宁愿承受八百九十五级那般无孔不入的，骇人的威压，忍受身体一次次破碎后重组的酸麻痛痒，也不愿再面对这幻境制造的，骨肉分离的撕心裂肺的悲伤和无助。

然而残酷的现实却只留给他唯一的选择，惟有坚持下去，他才能看到希望。

弹去眼角的泪痕，江无涯缓缓地迈步，踏上八百九十七级的台阶。没有威压束缚，本应该很轻盈，然而他的脚步却是异常沉重犹豫。

“幻境，一切都是环境！”

心中不断暗示着自己，然而眼前忽然出现的情形依旧让他心神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