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明月

“好若曦，还是免了吧。何苦给自己找不自在。”他苦笑着求我。

我想想也是，他若真唱了，怕是连我都不会唱了。亲了他一口道：“你等我一下。”

进去又换了身衣服，淡绿色的旗装，去了旗头，换了绿芜式的江南女子发式。手捧着刚让巧慧给采办的琵琶，柔柔地坐在他身前。

他一个北方汉子，从未见过这苏州评弹表演，一脸的惊艳表情。

我甜甜地一笑，伸出纤纤食指，划了个圈指着他，又划回来指我的心。意思是你原就是在我心里。

然后开始弹奏琵琶，乐声中我表情幽怨，秀眉微蹙，轻启红唇，曼声唱道：

“你侬我侬，忒煞情多。情多处，热如火。把一块泥，捻一个你，塑一个我。将咱两个，一齐打破，用水调和。再捻一个你，再塑一个我。我泥中有你，你泥中有我。与你生同一个衾，死同一个椁。”

余音袅袅，我俩深情凝视。与前世不同，我毫无保留地向他展示着我对他所有的爱，不用再逃离紫禁城，不用再自私地忘记所有人，我便能倾尽身心地爱他，无怨，不悔。

这是我，马尔泰若曦的宿命。

他站起身来，连我带琵琶，一起抱起，朝我们的龙床走去。

雍正四年秋八月，父母写了信来。除关心我的话外，还谢了胤禛刚给的中秋赏赐。

本该上表道谢的，但是之前胤禛曾下旨严格规定了后宫和外戚节日送礼和收礼的规格，偏偏给父母的赏赐远远超过了。赏的时候便让他们不要再上表了。

中秋节，我很想念父母，但又不想胤禛为难。只有按下心底的惆怅。

虽说他提倡节俭，不同如此佳节，仍是要和他的诸位妃子和皇子们相聚言欢的。我很想陪着他，却又没有做好与她们相处的准备。

他看出我的担心，这一日忽然对我说：“若曦，我会早些回来陪你的。”

我摇摇头：“别被人说了话去，我占着你还少吗？你自然应该多陪陪妻儿，偶尔仰望明月之时，心里能念着我，若曦就心满意足了。”

他抬手给了我一记爆栗：“口是心非。”

我委屈道：“万岁爷真屈了若曦，当我还是个只知任性的小孩子吗？”

他搂着我道：“是啊，若曦长大了，是个大孩子了。”

我听得他言语中的一丝苍凉，自他四十五岁登基以来，已过四年。如今他年近半百，我这身体却是十七岁的张晓晓。心中一阵酸楚，我怎能让他有如此心结？

握住他的手道：“若曦在万岁爷面前，永远是屡战屡败的纸老虎，万岁爷攻无不克，战无不胜，若曦都被欺负得怕了。”

他哈哈大笑：“你这张小嘴才是攻无不克，战无不胜。你若怕了，前阵子那个总也喂不饱的狐狸精又是何人？”

我撒娇不依，他又哄又抱才得好了。

外面高无庸轻声道：“皇上，时辰到了，该起身了。”

我心中“格登”了一下，说不出的难受。强颜欢笑地为他打点，胤禛用手指托起我的下巴：“不用担心，我尽快赶回来。”

我点点头，送他出去。他正要离开，我一把抓住他的辫子。

他询问似地看着我。

“胤禛，一定回来。”

“一定。”

我终于笑了，松开了手。

他却一把抱住我便吻，吻得我满面通红心神俱醉。

我站在养心殿大门口，任由皎洁的月光将自己身影长长地投在地上。

巧慧走到我身后道：“小姐，点心和酒水都准备好了。”

我幽幽道：“巧慧，他是不是不会来了。”

“小姐，万岁爷一定会来陪小姐的。”

“可为什么还见不着他？”

“许是，许是……被什么事绊住了。”

他是皇上，真要想回，谁能绊的住他？脑海中出现他被灌得醉熏熏的，神智不清地被扶到一个妃子的宫里，然后……

我的脸一板，气鼓鼓道：“巧慧，我们回水云阁。”

“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难道叫我在这等他一晚吗？”

“可是万岁爷要是回来看不到小姐，他会着急的。”

我在十四那里等他三天，我心中的绝望岂是着急二字可以比拟的？以后若是真被他册封了，我难道还天天这样望眼欲穿不成？那我不真成了个深宫怨妇了？

欲走又不舍，可越等越伤心，不经意间，泪珠儿又刷刷地往下淌。

几次赌气要走，巧慧只是苦劝，我也着实舍不得。索性进去拿起本周易，照着上面的法儿拿出三个铜钱卜算。

结果六个爻皆是阴卦，地上地下，是个纯阴的坤卦。柔顺宽广，为妻之道。

我更加愤愤不平起来，要我象大地一样臣服在这个臭男人的脚下吗？他三宫六院的，每晚换一个，十天半月也轮不到我。我还要低眉顺眼求着他，再跟别的女人争风吃醋吗？

气得我拿起书就想撕，可转念一想：马尔泰若曦，你答应过胤禛不再任性的。你整天和他哭闹，他再多的爱也会被消磨掉。

轻轻对自己说：“宠辱不惊，看庭前花开花落，去留随意，任天边云卷云舒。”

顿了一顿，又道：“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

心头一片宁静，再也无嗔无怒。

忽听巧慧叫我：“小姐，万岁爷回来了。”

不一刻胤禛象阵风一样大步走了进来，歉然道：“对不起，若曦，我回来晚了。”

我柔声道：“不打紧，回来就好。”然后对巧慧说：“把酒再去温一下，万岁爷喝不得冷的。”

他上前来抱我：“不生我的气吗？”

我回抱住他：“你自有你晚回的道理，我信任你。”

他慨然叹道：“得妻若你，夫复何求。”停了一下又道：“福惠今天受了凉，他身子本就不好，竟一下晕倒了。我心里担心，一直陪着他，却一时忘了派人通知你。好在太医看过了说无碍。这也怪我，平时对他关心的少，他的额娘又不在了，只有过节他才能看到我，就不顾身子来了。真是个好孩子。”

福惠是八阿哥，年方五岁，他的额娘是年妃。去年年妃病故，后转由皇后抚养。

他想念胤禛，拖着病体也要参加中秋聚会，然而秋凉如水，小孩子怎受的了，这才晕倒了。父子情深，人伦之常，他担心着急，证明他是个好阿玛。

抬起脸来责怪他：“福惠身子虚弱，你该多陪陪他，这么早就回来，会伤了孩子的心的。”

“可是，若曦，我答应过要陪你。”

“在今晚，你最大的责任是陪在福惠身边。不然你就不是我深爱的胤禛。”

“明白了。若曦，你可以跟我一起去吗？”

我看着他期盼的眼神，微笑着点了点头。

我和高无庸跟在胤禛身后，一起进了坤宁宫。皇后乌拉那拉氏早已闻讯迎了出来。对于皇后，我一直都很敬重。她为人谦和恭顺，处事又公正，掌管后宫和各个妃子之间的关系都很好。这是我难以做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