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书婉就站在他的身侧，微微侧过头就与他近在咫尺，不知道的还以为，两个人站在桥头边互相情视，依依不舍分离。

裴庭御长睫的影子落入他妖冶如秋水的眼眸，眸子微微垂着，依旧清冷依旧。

那双眼睛紧紧锁住明书婉，让她进退不能。

明书婉不自在的侧过头，后退一步拉开距离，语气拧巴道：“时候不早了，大殿下，我们还是快些进宫吧。”

这话倒是不假，她上午去皇宫就已经领略了三公主的跋扈性格，要是这次还是迟了些，恐怕就不只是单单跪着那么简单。

裴庭御看着她微微蹙起的眉梢，难得破天荒的没有继续为难明书婉，修长的身姿往着另一个方向走去。

明书婉见状稍稍松了一口气，连忙跟在他的身后。

寒风呼啸，天空中的云层开始聚集，渐渐的，大片轻盈而细腻的雪粒纷纷飘落，铺满古朴木质地板上，像是被重新描绘一般。

待他们好不容易赶到皇宫，裴庭御就被天子身边的刘公公喊了过去。

明书婉望着他们离去的身影，直至消失，这才离开，脚下的步伐不由自主的也加快了些。

“姑娘小心着脚下。”

明书婉自知时间紧迫，不敢耽误半分，只在心里默默祈祷不要在发生日昳的事情。

可即使她紧赶慢赶，还是没能逃过一劫。

寝殿的庭院内，裴芙梦悠哉悠哉的喝着茶水，身前的教书先生满面愁容，此刻他坐也不是，站也不是，整个人都战战兢兢，不敢吭声。

明书婉深吸了一口气，颇有大家闺秀的风范走上前，微微屈膝，声音温柔而细腻：“见过三公主，夫子。”

裴芙梦微微斜睨了她一眼，颐指气使道：“你倒是架子挺大的很，上午迟了些，下午居然还敢来迟，你是不是忘记自己身份了!”

她“啪”的一声将玉盏摁在石桌上，华丽的衣裳配得上那高傲的目光，令人无可置喙。

明书婉红唇微张，没有一丝慌张，吐露道：“三公主恕罪，今日确实是我做的不对，为了聊表歉意，便在进宫前买了些点心，送给三公主，不曾想还是晚了一步。”

她抬起眸子，目光真切清澈，仿佛在竭力证明她说的字字都是真心。

裴芙梦神情微变，却又很快的掩盖过去。

她站起身迈开步伐，走起路来姿态优雅，如同一只高贵的孔雀。

裴芙梦停至在门槛前，她没有扭头，懒洋洋的传过话语：“还不跟过来。”

夫子略带恭维和感激的目光，经过明书婉身边悄悄说道：“明小姐，这三公主脾气傲，日后还需你也多多费心。”

明书婉自是明白他话外的意思，毕竟天子曾多次给三公主挑选夫子和伴读，可迄今为止没有一个成功留在身边的，不是被打回去，就是被骂回去。

因此，很少有人在愿意来授课。

明书婉就是个例外，夫子好声好气的跟她说话，不是没有理由。

“夫子放心。”明书婉淡笑道。

屋内芳香四溢，繁华的摆设足以彰显裴芙梦的地位。自从几年前裴芙梦救了天子，天子自觉愧对，故而每年都会送上许多金银珠宝。

明书婉略带迟疑后，走到裴芙梦身边坐下，纸墨砚张早已差人备好，她从一旁拿出《女诫》，这些书卷都是专门为裴芙梦准备的，以此在出嫁后懂得三从四德，服侍丈夫。

然而，裴芙梦听着上面夫子的讲话，尤为的不耐烦，甚至听到夫子 口中提到：“晚寝早作，勿惮夙夜，执务私事，不辞剧易。”

这段话无非就是在说，身为一个出嫁女者就应该起早贪黑，亲力亲为的为夫家干活，不挑剔事物的轻重，做事有始有终。

等明书婉察觉到事情不对劲的时候，裴芙梦已经将合起来的书毫不留情的砸向地面，嘴中嘟囔：“这本书有什么好的？本公主是去嫁人，不是降低身价去给旁人做洗衣丫鬟。”

夫子手中一颤，他掀起眼皮，放平心态，好生相劝道：“三公主，这《女诫》讲的就是女性的妇道操守，夫唱妇随，怎么会是降低身价呢？”

裴芙梦从腰间挥起长鞭，将夫子手中的书不偏不倚刚好打在地上，书成两半，几人面面相觑。

裴芙梦一身鲜艳的红裙，绣花鞋踩在金桌上，胳膊肘搭在膝盖处，“怎么？本公主从小到大都是十指不沾阳春水，被父皇宠爱母妃怜爱，这皇宫上下谁敢对本公主甩脸色，如今你倒好，居然让本公主去伺候别人。”

夫子一听，连忙摆手，面露惊慌，“三公主怎么这么蛮不讲理，老夫只不过是根据书中内容所讲啊。”

“本公主就是蛮不讲理，有本事你去向父皇告状啊。”裴芙梦撸起袖子，气势汹汹的指着夫子，说道：“不过在此之前，看我不把你打得落花流水，十天半个月都下不了床。”

裴芙梦向来都是以“娇纵”闻名，说一不二。

扬言，夫子见她当真要动起手，他甩甩袖子，临跑前还不忘破罐子破摔道：“三公主你要是这样的话，老夫我可不愿教你了。”

裴芙梦一听就炸了毛，作势要亲自把夫子抓住。

坐落在一旁的明书婉原本以为这个三公主应该不会对夫子动真格，哪成想会是这样的场景。

她站起身一把拉住裴芙梦的手，挽劝道：“三公主万万使不得，这位可是陛下万里挑一才寻来的一位夫子。”

裴芙梦如今气上头，她转过头嚷嚷道：“什么万里挑一的，本公主打过的夫子十根手指都数不过来，还能怕他不成。”

“你快放开，不然本公主连你一块揍。”

裴芙梦说完这句话，也不等明书婉反应过来，直接猛地将她一推，一阵剧痛来袭，明书婉的额头就撞到了桌角上，腰间也被跌落在地上的木盒所磕住。

明书婉本来身子骨就弱，经此一遭，也没了力气。

她抬抬手，朝着一旁站着的婢女说道：“你们快去跟过去，阻止一下三公主。”

几个宫女互相对视一眼，其中一个大胆的婢女上前说道：“回明姑娘，您有所不知，三公主打夫子是常事，要是我们上去制止，遭殃的反倒是我们。”

“所以啊，奴婢劝您还是不要掺和此事了，等三公主多跑一会儿，气儿也就消了。”

“呀，姑娘，你没事吧。”庭院外守着的柳儿听到动静，就冲了进来，见到明书婉倒在地上，连忙搀扶起来，“姑娘， 你额头怎么流血了！”

明书婉双眸如秋水般明亮，额头饱满而光洁，俄而被裴芙梦一推，光滑的皮肤仿佛吹弹可破，碧血顺着脸颊流了下来，滴落地面，发出“嗒嗒”声。

明书婉意识混乱的摇摇头，脸庞轮廓清晰，手本能抚向秀额，随后她艰难开口道：“我没事，柳儿，你先跟过去看看，别出什么岔子。”

“不行，奴婢要留下来照顾姑娘。”柳儿红着眼执拗道。

宫女道：“不如这样，将明姑娘留在这里，奴婢帮忙包扎一下。”

明书婉知晓柳儿是担心自己，但如今她肩负的不只是一道圣旨，完不成天子交代是一回事，出了人命可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到时候解释不清，麻烦的也只有自己。

“快去吧，别担心我。”

——

皇宫内院，突秃枝头淋了一场雪，噙满了寒酥。

裴芙梦的追赶声，一声比一声愈响，惊动了草木，细细碎碎，落下厚重的载雪。

巡逻的宫人貌似早已见怪不怪，都没有去帮忙，而是装作看不见的低着头。

恰逢御花园里，湖面被厚厚的冰层覆盖，在冰湖的边缘，冰层与岸边枯木的树干交相辉映，阳光透过云层洒在冰湖上，倒映出明暗交错的两个身影。

“你刚入宫不久，有什么需要添置的尽管与朕说。”天子看着裴庭御的侧颜，不时联想起往日与云贵妃的场景，仿佛不过是昨日。

裴庭御眼睫微垂，厚重的棉袍上绣着复杂的龙凤图案，他的声音在寂静的雪地里回荡：“父皇厚爱，儿臣铭记于心。”

他的语气疏离，即使站在明处，也没有分毫温度。

天子自然是听出了他的客套，可他能做的只是低头长叹一口气，缕缕白雾，像是在无声中诉说着他的悲欢和离，叹息着命运的不公和艰难。

他何尝没有想过去找过御儿？

可他身为一国之君，身前是保家卫国，赴汤蹈火的将士官兵，身后是盼子而归，渴望河清海晏的黎明百姓。

曾经先帝就告诫过自己，登上皇位，不仅是为自己，更是为天下百姓分忧，做百姓喉舌，做百姓心中的一代明君。

唯有如此，才能享天下盛世。

所以他不能弃之而去。

可如今他事事俱到，唯独将“情义”二字埋藏心里多年。

“御儿，待你到了父皇这个年纪，就什么都明白了，有些事情并不能追随本意。”天子语重心长的说道。

裴庭御指尖微缩，顷刻，他坦言道：“父皇——”

“有本事你就给本公主站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