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后见到大殿下还是避着些吧。”

明书婉不敢妄下断言，可经此一遭，瞧着这位大殿下也像是个不怕事儿的主儿。

皇宫处境危险，尤其是自己近三个月都会在宫中走动，少不了会结识一些人。

为了保险起见，她日后还是小心谨慎些吧。

弥天大雪，银装遍地。

有宫侍拿着扫帚在扫雪，手上通红。

还有几个宫女此时衣着单薄，寒风凛冽刮在身上，脸上带着伤痕和脏污，身体没隔两息后就会瑟瑟发抖，却又双唇紧闭，垂着首不敢说一句怨言。

“父皇给我找的那个伴读为何还不来。”裴芙梦坐在庭院内，悠哉悠哉浅尝了一口茶水。

她的半张脸被纱布遮盖，眸中高傲的神态中流露出一种跋扈的气势。

自从接了那道圣旨，裴芙梦就一直在脑海中想过好几种办法驱赶，她可不希望任人宰割。

“公主再等等，许是在来的路上。”

宫女提起嵌盖壶倒茶，脸色不变。

直至风声中夹杂着一股有劲的力量，她的脸庞突然感到一阵炽热的疼痛，仿佛被灼热的铁烙印在脸上的感觉。

可她来不及多想，心里就早早的猜到此人是谁。

那宫女立马跪在地上，额头抵地，声音颤抖道：“公主饶命，饶命。”

“我可是公主，她一个不知流的人也配让我等，等她来了，我定让她吃不了兜着走。”裴芙梦收回手，眼底闪过狠毒。

恰在这时，明书婉姗姗来迟地走进庭院，眼尾的余光瞧见跪着的宫女，不禁一颤：“臣女见过三公主。”

“你就是明家女？”裴芙梦挥动着手中的长鞭，抬起她的下巴，令她不得不直视：“听说你是京城才女，还是第一美人，不过现在看来，外界传闻也不一定是真的。”

明书婉精巧的下巴被咯得生疼，她咬咬牙，又不失端庄的说道：“民间传闻多有一时兴起，听不得，况且三公主玉貌花容，堪称绝色，臣女又岂敢与之媲美。”

裴芙梦冷哼一声，眼中不屑：“你知道欺骗本公主的后果是什么吗？”

她指了指跪着的几个宫女，语气阴狠带着恶毒：“看到那几个宫女了吗？明娘子可知她们为什么跪着吗？”

“为何？”明书婉只能顺着她的话问道。

裴芙梦冷笑一声，趾高气扬道：“她们什么错都没有犯，可本公主最讨厌迟到之人，这不，她们就是在为明娘子的行为受罚。”

明书婉双眸轻轻颤动，像秋水般沉寂，难以言喻的惊愕。

“明娘子，你该为你的欺骗负责，或者——”裴芙梦忽的将话锋一转，阴笑道：“你也可以继续让那几个宫女代你受罚。”

明书婉皱皱眉，见她当真要继续让她们跪在冰天雪冻的地上，于心不忍的拽住她的衣袖：“三公主怎知臣女说的是假话。”

“难道三公主对自己就这么不自信吗？”

裴芙梦先是一愣，旋即笑了笑，她朝着周围挥着手，“行了，你们都先退下吧。”

闻言，庭院内包括跪着的宫女纷纷退下，只留下她们二人。

裴芙梦这才将脸上的面纱摘下来，一道深深的疤痕印在她的脸颊，像是被刀割过般，显得格外狰狞。

尤其是刻在女子脸上，视为不详之兆。

“看到了吗？这才是我的真实面目。”裴芙梦很是介意将自己的另一面的展现出来，可往往谈到疤痕，她的气势明显弱了几分。

“这疤痕是公主救陛下那日所伤，应当是荣誉，惯不是被旁人拿来说闲话的话柄。”

明书婉板着明丽娇柔的脸，语气平缓道出。

裴芙梦微微侧脸，用余光打量着明书婉，似乎在衡量她说的话是真是假。

“你这种话本公主听了千遍万遍，若是这疤痕放在你身上，你又当如何。”裴芙梦挑着细长的眉梢问道。

“臣女以为，这种值得骄傲的荣誉应当受人尊敬，古有云，是以圣人常善救人，故无弃人；常善救物，故无弃物。是谓袭明。”

明书婉走到她面前，拿起搁置一旁的眉粉：“还请公主先闭上眼睛。”

“本公主凭什么信你。”裴芙梦半知不解的摁住她的手。

明书婉轻声安抚道：“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公主大可放心，臣女不会乱做什么的。”

裴芙梦蹙蹙眉，见她一脸认真，恶狠狠的威胁道：“你最好是好心，不然本公主的长鞭保不齐会弄到谁身上。”

她摸了摸手中的长鞭，眼神有意无意的瞥向明书婉，像是在给她无声的警告。

随后才慢悠悠的闭上了眼睛。

明书婉见状，心中暗暗松了口气。

她先是在手掌上涂抹脂粉，用手指轻轻拍打疤痕的地方，用石墨笔修整边缘，沿着眉毛、眼线和嘴唇的轮廓描绘，没有放过任何一个地方。

她的动作极轻，画完后就连裴芙梦都不曾察觉。

“可以睁眼了，公主。”明书婉拿出铜镜放在她的面前。

裴芙梦缓缓睁开眼，入目是铜镜里的自己，那道惹眼的疤痕已经被掩盖在脂粉之下，画着的梨花图案宛如活了般飘下花瓣，不违和又恰到好处。

唯有仔细看，才可看见那微微凸起的痕迹。

“公主生来就继承了贵妃娘娘的才貌，若是无恙，也是个满城风雨的美人。”明书婉笑着，淡雅的妆容衬得她愈发动人：“梨花院落溶溶月，柳絮池塘淡淡风。听闻三公主素来喜爱梨花，这梨花白雪艳丽，与公主正合适。”

方才还笑意嫣然的裴芙梦，瞬间拉胯下了脸，她语气冷淡，质问道：“你是在说本公主只与这梨花配？与旁的不配了？”

她将铜镜“啪”的一下摁在桌面，站起身眼神不屑：“不要以为动动嘴皮，就能为所欲为了，连本公主都不放在眼里。”

“公主饶恕，臣女并非这个意思。”

轻飘飘的一句话随风湮没，明书婉解释的话到了嘴边却没有人听，她直愣愣的看着裴芙梦离去的背影。

她何时是这个意思了？

须臾，明书婉深深的叹了一口气，她在来时就做好了心理准备，可没想到这个三公主性子还真是古怪，心情也是阴晴不定的。

出了宫殿，柳儿担心的上前询问：“姑娘，三公主她没有为难你吧？”

明书婉摇摇头，“今日怕是教不成学了，我们先出宫吧，至于这件事再等等看吧。”

柳儿将怀中的大氅披在明书婉肩头，主仆二人走在出宫的闱道上。

“姑娘，你看那人像不像大殿下？”柳儿扶着明书婉，探着头问道。

明书婉眼前恍惚，只能模模糊糊的看到一个人坐在梅花树下，玉树琼枝，大雪盈尺落在他的肩头。

“殿下，是明娘子。”

竹影举着油纸伞，沉声说道，“明家辅佐帝王三代，又是陛下的信臣，说不定也参与了当年那件事。”

闻言，裴庭御手中的书卷微微拢紧，在无人看到的地方闪过一抹凄凉，转瞬即逝。

薄薄的眼皮微微掀起，他不甚清晰的捕捉到大雪漫天下，两个互相依偎的女子步履艰难。

没有折伞，也没有避风。

视线快要交汇的那一刻，明书婉却将脚步一转，欲要从另一处小道过去。

裴庭御犹豫了一会儿，“明娘子。”

身后的声音不大不小的传入耳中，即使羼杂着风雪后的鼻音，也能清晰入耳。

明书婉藏在袖子里的柔荑微微收拢，她没有转身，却顺着声音的方向微侧了侧头。

大雪很厚，没过了裴庭御半个小腿，明书婉看着他的衣袍在雪中沾染的一片片雪花，心中一片荒凉。

他身着与雪同色的狐裘大衣，看似沉重，却在风雪中行动自如，双手握着伞柄微微倾斜至明书婉肩端。

明书婉身形微微一顿，只能堪堪转过，福身道：“见过大殿下。”

“明娘子是在怕我？”裴庭御看着她，伞柄在手中转了转，发问道。

明书婉睫毛轻颤，没说话。

她垂首，乌黑的长发微微垂在肩端，发髻上插着一只素银蝴蝶簪，雪花在发丝间飘零。

“看来是了。”他自问自答般。

明书婉抬眸，发髻上的玉簪在雪地里碎成了两半，声音温婉又带了些不安：“大殿下唤臣女所为何事？”

“明娘子这是要出宫？”裴庭御身后雪银风急，每个字都像是淬了冰霜：“早就听说令尊习得一身本领，借了明娘子的光，想受令尊指点一二。”

不等明书婉开口拒绝，只见裴庭御继续说道：“就当是明娘子为答谢方才救命之恩。”

看似是请求的语气，可在明书婉看来，他的态度强硬，像是在说她不同意也要同意，容不得她拒绝。

“家中规矩森严，没有阿母准许，是不能带外人入家宅。”明书婉垂下眼睑，睫毛在白皙的皮肤上投下一片阴翳，看不清神情。

可裴庭御却没有打算就此罢手，他道：“无妨，能远远观望一眼也是好的。”

“明娘子不会连这点请求都不愿吧。”

他句句紧逼，身边的柳儿扯了扯她的衣袖，小声道：“姑娘万万同意不得，夫人怪罪下来就不好了。”

明书婉自然知道其中的后果，权宜之下，她开口道：“大殿下请随臣女来。”

宫门外，早已有车夫为明书婉备好马车，只是现在面临的问题是，裴庭御才刚回宫不久，人生地不熟，内务府还没有为他准备特需物品。

似是认命一般，明书婉后退半步，低眉垂眼：“大殿下受累，先上臣女马车将就一下吧。”

车厢内空间逼仄，充满了淡淡的木香气息，地板上放着燃烧不久的火炉，角几上放着几本还未合拢的书卷。

他们面对面坐着，听着玉珞车滚动的声音，谁也没有主动打破这份沉寂。

约莫一炷香后，才听到车夫吆喝道：“明娘子，我们到了。”

二人同时应声抬眸，视线交汇的瞬间，又默契的看向别处。

明书婉下了马车，只见裴庭御负手而立，眸色晦暗不明的看着牌匾上的“明家”两个字。

她沉声走到他的身后，踌躇了一会儿，却听到不远处传来一阵轻喝声。

“明书婉，谁给你的胆量，允许你与外男接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