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书婉心中咯噔一下,在那声音还没有靠近时,她慌忙转过身,无措出声道:“母亲。”
徐氏面露凶气,与身边的红衣少年截然不同。
青峰琼鼻,唇红齿白,刀削的眉眼在看到明书婉的那一刻明亮了几分。
那少年挥了挥手,笑声朗朗,“阿妹!”
是兄长的声音!
她抬头就被一股暖意温上心头,如同飞鸟划过天际,心跳在同一时间奏鸣。
明淮洵看着数别三年而长得落落大方、亭亭玉立的少女,感慨道:“没想到我们的阿婉又漂亮了不少。”
听着熟悉的声音,明书婉眼尾湿润:“阿兄是何时回来的?为何不提前说一声。”
闻言,明淮洵皱皱眉看向徐氏。
“问问问,只知道问。”
徐氏不满的睨了一眼明书婉,她径直略过走到裴庭御跟前,精致的布料是由金丝线点缀,高挺的鼻梁,透着王者睥睨的气魄。
“你是何人?”徐氏打量了一下,语气缓和了几分问道。
裴庭御虽然是皇子,可他回宫不久,势力低微,除了几个重要大臣有张他的画像,甚少有人识得。
“阿母。”明书婉深知阿母的脾气,怕稍有不慎就会得罪大殿下,她挽起徐氏胳膊,“这位是大殿下,是来寻阿父的。”
徐氏先是一愣,才说道:“原来是大殿下,刚才臣妇多有得罪,还望见谅。”
“无妨。”裴庭御双眼幽幽邃邃,无意扫过明书婉,才淡淡开口道:“我来京城不过十日,宫中沉闷,路上遇到出宫的明娘子,才斗胆前来。”
徐氏神色微变的瞥了一眼她,将胳膊从她手中抽出来,转而对裴庭御浅笑相迎:“原是如此,那大殿下快请进,臣妇这就去唤夫君。”
明淮洵走上前安抚道:“阿婉,为兄这次回来,给你带来了好多礼物首饰,走,带你看看去。”
对于阿母对自己的态度,她早已习惯。
幼年时她以为是自己做的不够好,所以她日夜练习,只为得到一句阿母的夸奖。可事实上证明,并非是她站的不够高,而是阿母根本就不喜欢她。
每次听到阿母对自己的冷言冷语,字字宛如冰锥刺痛她的内心。
“阿兄,你好不容易从边疆回来,阿母常与阿父提起你,心中十分挂念。”明书婉顿了顿,又说道:“阿兄多陪陪阿母,我在府中什么都不缺,下次还是不要破费了。”
“我们的阿婉怎么这么懂事啊。”明淮洵侧侧头,嘴角扬起戏谑的笑意:“但长兄我啊,向来花钱大手大脚的,一看见好玩的就想到那个为我祈平安的小妹,如此一来,我便想把我看到的东西统统买下来,送给全京城最好的阿婉。”
“还要塞满整个院子!”他伸开手臂往后一扬,模样滑稽又真诚。
明书婉捂嘴轻笑,知道长兄是在哄自己开心,心中的阴霾也随之飘散:“阿兄身为少将军,管制数千万将领,怎么私下还是这般喜欢开玩笑。”
“那又怎样。”明淮洵不以为然,笑意深深:“等有时间阿兄带你去军营,让你看看我是如何率领大军击溃敌军的。”
大堂内,裴庭御就坐在明识身边,三人间面面相觑。
听着外面传来的嬉笑声,明识携有尴尬韵味说道:“听内人说,大殿下是向微臣领教本领的?”
“微臣空无一身,大殿下怕是寻错人了。”
裴庭御浅饮一口茶,面不改色道:“不瞒明丞相所说,我在外常年游历四方,百姓都说明家辈辈出才子,明丞相饱读诗书,长子又是年少有为的少将军,立过不少战功。”
明识听出他的言下之意,暗自感慨,原来是个好学之人。
他稍稍松了口气,说道:“大殿下求而好学,微臣自是乐意之至,但微臣事务繁多,腾出来的时间恐不能应付。”
“能得明丞相指点,即使是敷衍,也能授之一二,足矣。”裴庭御说着奉承的话,面上却冷峻如冰雪。
明识和徐氏互相对视一眼,虚虚行礼垂首道:“能受大殿下青睐,也是微臣荣幸,只不过滋事体大,还需禀告圣上才是。”
“丞相所言极是,是我考虑不周。”裴庭御站起身,“告辞。”
明识客气道:“如今已是午时,大殿下不妨用过午膳再回去。”
裴庭御脚步微顿,像是刻意在等他这句话,没有丝毫犹豫应声:“如此也好。”
明识欲要离开的身形顿住,全当这位大殿下不懂人情世故,旋即尬笑道:“挺好,挺好。”
寒冷午时,大地被严寒所笼罩,阳光透过云层照射下来,却无法温暖这冰冷的氛围。
屋内暖气与室外格然不同,待下人将最后一道冒着热气腾腾的菜肴上完,明识等人才纷纷落座。
“听说大殿下的师父是空云前辈,天下第一高手,有机会能不能引荐一下。”明淮洵突然开口,眼神闪动。
裴庭御点点头:“自然是可以,待过几日师父就会回京城。”
明淮洵向来对武术痴迷,小时候就仰望过空云的大名,又因当年空云隐归山林,故而成为心中的一个遗憾。
如今听到裴庭御这么一说,他笑道:“那真是太感谢大殿下了,要是以后大殿下有什么需要,尽管找我,找我阿父也是没问题的。”
“咳咳。”明识嘴里的饭如哽在喉,眼神示意明淮洵不要多说,又望向裴庭御解释道:“小儿常年征战沙场,有什么不周到的地方,还请大殿下不必介怀。”
裴庭御神色平静,口中的蜜汁蜂巢糕在舌尖上扩散开来,甜味溶解湿润,“明丞相是朝中重臣,期任二十年有余,对宫延传闻定是知道不少。”
他顿了顿,又说道:“可知道当年母妃究竟是因何而逝?”
不等明识说话,明书婉手中的银箸忽的一顿,她用余光只能看见裴庭御的侧脸,在灯光下冲淡了几分锐利。
明识向来平和的脸庞浮现一抹难言之隐,他放下碗箸,沉声静气道:“大殿下思母心切微臣理解,可此事过去多年,况且当年也有御医确诊云贵妃是抑郁而亡,不会有错。”
他叹了一口气,说道:“不乱于心,不困于情。不畏将来,不念过往。如此,安好。这句话微臣赠予殿下,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
明识站起身,“大殿下用完这顿饭还是早些回去吧。”
“明丞相。”裴庭御在身后喊道,看着消失在拐角处的身影,一片怅然。
内心犹如被乌云笼罩,矛盾和纠结交织在一起,无法自拔。
“大殿下别放在心上,阿父就是这个脾气。”明淮洵手中拿着一个鸡腿,笑着说道:“阿母,我去看看阿父。”
徐氏也跟着站了起来,略带疲惫道;“臣妇也吃饱了,书婉你留下来侍奉吧。”
明书婉福身,柔柔询问道:“大殿下现在要回宫吗?”
裴庭御注释良久才收回目光,敛去神色:“明娘子也要回宫?”
明书婉点点头:“刚才三公主派人来传话,说是下午要授课。”
闻言,裴庭御才意味不明的看了眼她,笑意不达眼底:“没想到,明娘子连三妹都搞得定。”
他忽然想起来自己入宫的第一天,那时他还是个奴仆,就遇到了裴芙梦,当即一个马威,她就行事胆大的要把自己收为面首。
现在想想,都有后怕。
明书婉抿抿唇,简言意骇:“公主乖张,但心底也需要自尊,交流起来并不难。”
窗外簌雪飘飘,浮猋吹得她乌鬓凌乱,她的声音清婉夹杂着雪后消融的气息,字字落在他的心尖。
裴庭御遽然来了兴致:“明娘子住在京城多年,不如带我四处转转。”
京城街道两旁的屋檐和红墙,与白雪交相辉映,古色古香,宛如一副巨大的水墨画。
未时,凛如霜雪。
一对状似碧玉佳人,一前一后的走在缕缕行行的街道上。
“前面拐角处有家糕点铺,大殿下可以买些带回宫。”
明书婉带着裴庭御挤在人群里,虽是冬季,可来京城的商客依然居多,都想借此机会多挣些钱,过个好年。
不远处哗然声一片,只见几个穿着与周围人格格不入的异族男子策马涌入人群,为首的虎头大汉带僧帽,腰间佩戴锋利的剑,粗犷的面容没有一丝和善。
是契丹人,他们怎会出现在这里?
明书婉暗暗猜想,浑然没有注意还有一匹落在后头的马儿,宛如失控了一般,长鸣啼叫,欲要从她头上跨过。
“啊!”
明书婉惊呼,手腕倏地被人往后一扯,手指慢慢抚过她的手背,穿过她的间隙,身影交错,五指相扣。
那怀抱不似这个人冰冷,绒毛大氅里的木檀香给她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全感,纤细腰柳仿佛稍不留神一握就会断。
明书婉的面容被寒风冻成桃夭色,刚才的惊吓还没有缓过神,就听见刚才骑马的少年声音悠长:“小娘子长得可真是天生丽质。”
裴庭御手执一柄青伞倾斜,寂寥的身影映照在雪地间,漫天雪屑。
一手搂美人,要将寒风阻挡在外。微雪落肩头,落乌鬓。
他抬手为明书婉拂去,双眸深邃明亮,仿佛能洞穿世间的纷纷扰扰。
明书婉收回神智,视线交汇的瞬间别有一番风趣。
她心头一惊,退后一步,肩头上的寒酥尽数抖落:“谢过大殿下。”
恍如一场美梦,醒来后就没了温度。
裴庭御收回手,语气平淡:“走吧。”
明书婉心有余悸的在前面带路,那家糕点铺生意红火,平时都需要排队,今日倒是罕见人少。
“还是明娘子帮我挑吧。”裴庭御看着美食佳肴并没有提起太大的兴趣。
明书婉抿起秀唇,想到刚才他救了自己,于是便将店铺里的甜点都打包了一遍。
事了,她将打包好的都递给身侧的竹影。
只听裴庭御笑了一声,声音带着些许轻嗤:“明娘子可真是玲珑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