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瀛洲到西华道路四通八达，但总结起来，也就两条，一条从天上飞，一天从地上走。

谢蘅自然只能走。

地图上说，西华山在人界。

地上往西华山的路，的要经过人界。

谢蘅和村落上的人告别，她说自己是人族，这会儿往人界的方向去也是情有可原，村里人质朴，纷纷送行，还给了许多干粮。

她是凤凰，天生辟谷，不用吃也不会饿死，但是她没有辜负大家的好笑，来者不拒，收下了满满一袋子东西，然后扛在身上往西走。

向西走，越走，就遇到了一座小山。

翻过了山，四周的天界与妖界的各族群就越来越少了，人族聚居地，村落，小镇倒是渐渐多了起来。

谢蘅这样走着，就知道，自己是快来到人界了。

到了第十天，谢蘅进入了第一个人界城市。

这是一个小城，四处道路通达，城中人丁兴旺，商贸繁荣。

好巧不巧，同是这一天，也有一人，紧跟着谢蘅的脚步，到了这个小城里。

浮华也是要去西华。

和谢蘅不同，他明明可以走天上的路，用不着一天时间就可以抵达，结果他偏偏就是磨磨蹭蹭，劳累两条腿。

他亲爱的老姐给他布下任务说难不难，但说简单也不简单。这是他姐姐的私事，其中的细枝末节还牵扯上了不可描述的事情，说出来还见不得光的那种。

女君自己也知道，这种涉及秘辛的苦差事绝不能差遣别人，只能叫自己的亲弟弟跑腿。

浮华离天族法定成年年龄还有好几年，对老姐这个危害少年身心要求有点抗拒，压根不是很想去。

但是他敢不去了吗？他敢不去吗？

这头姐姐的战斗力和毁灭性可是惊天动地的，他能不害怕吗？

浮华自打从桃桃那处得知命令起，一直去西华山办事的路上和姐姐的棍棒底下游走，一边纠结一边走，走的速度慢得像只蚂蚁。

拖拖拉拉地，才追上了法力全失的谢蘅的脚步。

……

浮华来人界的次数可多了。

每次看到老姐撸起棍子想打他，他撒腿就跑，立刻就跑来人界。

为什么？

人界在四界中占据的面积最大，而且不在天族的掌控范围内，他逃到人界，老姐想找他最难，除非他自己回去，否则老姐就别想捉到他。

跑多了，浮华和人世间接触久了，早早通晓人界的种种规则。

比如，他入城这一日正是七月十五，人界中元鬼节。

人间各地渡过中元的民俗不同，譬如这城里，就要举行驱鬼仪式，将城中的鬼怪给赶走。

小城里，万家灯火冉冉升起，黄色的、红色的、各种各样灯笼早早地在家家户户的阁楼前被高高挂起。

到了晚上，小孩子们大人们都带着自制的张牙舞爪的神兽面具出门，到城东的菩萨庙里去参观驱鬼仪式。

这里的人坚信，只要带上神兽的面具，把自己面相打扮得凶狠些，就可以吓跑鬼神。

驱鬼的巫师由小城里德高望重的长辈打扮，中元夜当天，指定的老长辈面涂绿油，身披黑袍，手中拿着用树枝做的长钗子，张牙舞爪地在庙前菩萨像下跳着驱魔舞，想要借着菩萨的神力把城里的鬼都祛除。

浮华一边想疯狂拖延时间不去西华一边又爱凑热闹，听说了这小城奇特风俗，也急不可耐地去看看，然后就找地方化出笔墨，自己给自己画了个丑丑的面具，戴在脸上，到街上跟随着蹦蹦跳跳是小孩子们，一路向着菩萨庙的方向去了一趟。

结果不去不知道，一靠近菩萨庙，他就发现了异常。

中元节，人间的邪气本就重了几分，最适宜妖鬼横行。

而且就在菩萨庙处，似乎有更加浓郁的鬼气传出。

浮华觉得，今晚这城里可能要出事。

……

与浮华不同，谢蘅第一次走人间，没经验。

她翻过小山，一路跌跌撞撞，衣服都撕破了许多。

她没办法用法力复原，也没有别的衣服轮换，她几乎把自己弄得像个乞丐。

照她的年纪算，在人界不过就只算是个十四五岁的女子，走进小城时，有个善心的妇人见她满脸灰扑扑的，觉得她可怜，给她送了几枚铜钱。

谢蘅朝她微微一笑，说实话，她也不知道这圆形方孔的玩意能干什么，只是收了放着。

她走着，就进了这小城。

一进来，她就感觉到了小城的不同。

人们都带着奇奇怪怪的面具，家家户户从家里出来，锁好门，然后都朝大街上走去，凝聚成一股人流，人流兴高采烈地，涌向一个地方。

好奇心驱使下，谢蘅也跟着走了过去。

一路，到了城东。

天界囊括四海神兽，凤凰也属于神兽的一支，传承神族遗脉，天生对邪气敏感。

哪怕被砍下翅膀，谢蘅也是正经八百的白凤凰，能够明显感受到邪气的存在。

可她又没有法力护身，越靠近城东，她越发觉得浑身都不舒服。

但是她这人偏偏有种不屈服一探到底的品德，感受不舒服不是想着停下脚步，越不舒服就越要走。她倒要好好看看，这让她浑身起鸡皮疙瘩的东西究竟是什么。

反正人那么多，就算真会有什么事，应该也轮不到她身上。

顺着人流一直走到菩萨庙前，谢蘅感觉不舒服的感觉已经达到了极点。

她抬头，看到沿街一路都挂着红灯笼，挂到了远处的寺庙上。

庙门口已经被围得个水泄不通。

人们个个都挂着个奇怪的面具，熙熙攘攘地往前走着，人声鼎沸，好不热闹，丝毫感觉不到潜伏的危机。

众人中，就只有谢蘅没有戴面具，便显得格格不入。但是人一多了，热闹了，人们忙着打闹，注意力都在高挂的灯笼和庙里的仪式上，也没怎么管身边人，就将她这一份格格不入给掩盖了去。

到了庙前，谢蘅凭着先天优势，靠小小的个子挤到最里面。

庙前人们围成圈，里头就是菩萨像。

菩萨像边上点满了红蜡烛，红色的感叹号光芒一晃一晃的。

庙里面有一位小老头，正穿着黑色的衣服，握着一根奇怪的木杖，在菩萨像下跳着。

他衣服上别着金色银色的各种响叮当的东西，晃一晃，就带动浑身响。

他背对众人，面对菩萨像，就在庙里头舞着一些谢蘅不太懂的式样。

单单烛火还不够，老头的头顶上也挂着红色的灯笼，四处的火光把菩萨像附近照得比谢蘅老家琉璃宫还要亮。

喧哗声蔓延，笑声四起，小孩子们爱热闹，拍着手看着这一出戏。

有的人说：“没想到林老爷爷平时不仅会读书，这驱起鬼来的招式舞得倒是一点儿也不赖。”

“林老爷爷果然是大病痊愈后更加精神了，这会儿可舞得多好，比往年的都好。”

谢蘅挤在前头，眼光始终落在那小老头身上，若有所思。

小老头跳着，不知怎的突然转过半边脸，上头涂抹着深绿色的油彩。

谢蘅陡然一惊。

四周都充满着人声气，人们都高高兴兴地扮演驱鬼巫师的老头儿看着。

但谢蘅越看，就越觉得诡异至极。

刚刚那老头转身的时候，谢蘅看到他脸上抹的油彩，仿佛……像是看到了另一张人的脸。

就在此时，她耳边突然爆发出了一阵哭声。

是那种婴儿的啼哭，毫无预兆就猛地哭了出来，很尖，很细，嗷嗷大哭，直击人心。

谢蘅迅速回头，只看见自己身后一个年轻的妇人连忙摘掉了自己的面具，哄起了自己怀中的孩子，“宝宝乖，宝宝不哭，娘亲在，娘亲在这里……”

“这孩子，刚刚还好好的，怎么突然间就哭出来了呢？”

“是不是饿了，不哭不哭，娘亲带你回家吃东西。”

妇人紧张着孩子，嘴里说着说着，就连忙带着自己的孩子退后，想要回家去了。

她走后，空出来的位置就被一个修长的身影给补上了。

谢蘅瞄了那身影一眼，感觉那像是个少年。

她忍不住多打量了他几下。

真不是谢蘅故意想要注意他，只是……他脸上的面具…实在是太丑了。

谢蘅在小城走了半天，可还从来没有见过这么丑的面具——上面白底黑迹，画了两个黑乎乎洞，以及一个扭成一团看起来像是条虫子的东西。

看起来什么都不是。

好丑呀，那边小孩子随便画的，都要比这张面具好多了。

谢蘅想，是多么垃圾学校的一双手，才能画出这么丑的面具。

她的的确确被丑到了，连忙转过头，继续看那老头儿。

她突然意识到了，这老头看起来年过七十，然而精力居然如此充沛，前前后后舞了这么久，还没有丝毫累了的迹象。

谢蘅似乎懂了些什么。

与此同时，那老头脸上凶光一现，脖子“咯吱”地响了一下，扭过头来。

他的一双眼睛眸色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通红。然后，在众人面前，整个眼球咕噜噜地转了两下，眼白也被红色吞没。

一阵妖风吹过，菩萨像下所有烛火瞬间熄灭，上头悬挂着的红灯笼的色调似乎变暗了一下，随即迸发出红色妖艳的诡异光芒。

这时候，靠得近的人都察觉到了不对劲，那周围的小孩子见此情况忍不住尖叫出声，推推搡搡地扭头要跑。

周围顿时一片混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