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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象牙之塔 创自家风格 成一家之言——评朱向前评论集《灰与绿》

说到文学批评,常听到人们为一种现象而忧虑,这便是文学批评界的“无争论现象”。翻一翻这几年的文学评论作品,不免给人留下这样的印象,那些平庸的捧场之作可以说比比皆是,而那些有好说好、有坏说坏的直陈坦荡的评论文章却难得一见。这就不能不让人为文学的健康发展而忧虑。试想,大家都在那儿千篇一律地喝彩叫好,一窝蜂地说过年话,作家看不到自身的缺陷和不足,文学运动缺乏客观正确的理论作指导,文艺创作缺少百家争鸣的氛围,那么文艺的发展与繁荣到头来怕只能是一句空话。事实上,这种只吹不批的现象已经宠坏了我们的一些作家,使得一些人听不得逆耳之言,对他的作品只能说好不能说坏,只能唱赞歌不能谈弊端,否则,便认为你是“扣帽子”、“打棍子”,便以为是故意与他过不去。作家们在对待批评问题上这种病态的心理表现,已经成为文学健康发展的精神桎梏。

当然,作为正直的有责任感的批评家,向来是不看他人脸色行事的,你高兴也好,反对也罢,我都要按照文学的客观规律作为评是非、论优劣的标准。在近几年评论界为人瞩目的新人中,于解放军艺术学院文学系任教的朱向前,就是这么一位吐真言、说实话,富有较强的责任感的批评家。近读他的评论集《灰与绿》,其洒脱清新、求真务实的文风,给人印象极深,令人耳目一新。这是他继获奖评论集《红黄绿》之后的又一部力作。贯穿于全书的,是作者为寻求客观真理那种孜孜以求的探索精神,那种不虚美、不隐丑的求实作风。这部书的出版,对缺乏争鸣的论坛,无疑吹进了一缕清新的空气。

有好说好,有坏说坏,看起来只有八个字,但要真正将它付诸于文学批评的实践,时下却显得是那么艰难而可贵,而恰恰在这一点上,朱向前表现了自己卓而不群的风格,这也正是《灰与绿》至为鲜明的特色。在近几年涌现的诸多评论新秀中,朱向前也许不一定是很爆炸、具有轰动效应的一位,但却是比较扎实、肯于认认真真地做学问的一位,他以自己的恳切、认真和一贯,以自己不无热情的冷静思考,赢得了文学评论中的一席位置,成为近几年评论家中,特别是军旅文学评论家中的佼佼者。

前几年,当新潮迭起,一些青年评论家拉出一副跑马圈地的架势,争先恐后地构筑自己的体系时,他没有被那一时的热闹劲儿所迷惑,而是脚踏实地苦苦寻求在理论与创作之间的直接对话,建构属于自己的批评风格和审美规范。这几年,他的评论无论是对一个时期一个年度创作的宏观扫瞄,还是对某部(篇)作品的单个透视,都能严格把握一个原则:那就是不作任何意义的无原则的吹捧,严格地按作品的本来面目论是非。所以,他评断作品,常常从思考创作的缺憾入手,因为他一向认为在创作中真正意义上的突破,大多是从最薄弱最不足的地方着手的,所以,他的评论中谈不足,谈困境,谈缺憾,占有相当大的份量。许多作家特别是军旅文学作家中的佼佼者,其作品大都经历过他的解剖刀。青年作家阎连科是近几年涌现出来的文坛新秀,不少论者认为他是前程无限,将会有一番大作为,各种谀美之词便纷至沓来。这时候唯有朱向前提出了直言不讳的批评,他称阎连科的创作“目光投向比较散乱,既写农人,亦写军人,逮住什么就写什么,冲动一来就下笔千言,还谈不上什么深谋远虑和总体构想。”他提醒阎连科:“长处即短处,优势同时也是局限。如果自恃‘善编’,再加上语言的天生丽质,再加上‘根子’粗壮,就认为本钱甚大,就不予珍惜,就恣意挥霍,那就很麻烦了。”他指出阎连科某些小说的题目是“欠推敲和粗糙甚至是失败的。”他批评黄献国某一个阶段的小说创作的时候,其用语更是率直真切,他称黄献国“有一副好牙口,却没有一个足够坚强的胃……明显的带有消化不良的痕迹,不是在迷恋结构中陷入混乱,便是在一味魔幻时失去分寸。”对于高唱着“农家军歌”走进军旅文坛的新秀陈怀国,他的批评更是一语见的:他(指陈怀国)“成也在‘实’,败也在‘实’;成在生活的扎实与感情的真实,败在艺术的太‘实’与太‘满’。……让人觉着实事多而意境少,不仅可惜了素材,而且降低了艺术品位。”向前的这些近乎挑剔近乎苛刻的批评,对一些作家来说听来似觉苦涩,甚至会感到难以“下咽”,但我以为这确如地道的良药,真正要立身文坛成就一番事业的作家,不妨多听听这逆耳之言,这要比听那些顺耳的恭维话要有更多更深的教益。但是,并不是所有的人都有这么清醒的认识的。心胸狭窄者听了批评会觉得很不是滋味儿,甚或觉得评论家在故意找茬儿,跟自己故意过不去。不能背后“交流交流”吗,何必非诉诸于文墨呢?自然,如此讳疾忌医者,在文坛想成一番事业也难。当然,更多的作家则是从诤言中获益,在接受批评中自省,在看到自己的问题和不足之后,不断完善自己的创作。然而,你是小肚鸡肠也好,从谏如流也罢,朱向前大抵是不看这些的。他面对的是艺术,在艺术面前他只能以客观标准论是非,他追求的是真理,在真理面前只有平等的进行心与心的交流。这便是朱向前一以贯之的批评家的风格,这也是他的文学评论所以能卓然独立的重要原因。凭着严谨的治学态度和求实作风,更多的作家视他为良师和诤友。在对客观真理执著追求和不断探索中,他渐渐形成着属于他自己的批评风格和权威。

或许有人会说,对普通人的作品提出直言不讳的批评尚可做到,对名人,特别是对自己熟悉的名人提出批评,怕未必就那么容易了。诚如一位批评家所言:批评难,批评缺点难,批评有名的人的缺点尤其难,批评认识的有名的人的缺点难乎其难!然而,恰在这一点上,朱向前表现了一个正直的批评家的胆识和气质。对普通人他常常诤言相告,推心置腹,对名人、熟人他同样抛弃情面,坦诚相见。这里我只举一例,这就是他对朱苏进长篇小说《炮群》的评论《半部杰作的咏叹》。这篇长达数万言的评论,在《灰与绿》中,这是一篇举足轻重的作品,也是作者批评风格的一次最为集中的展示。朱苏进是当代军旅文坛的领风骚者,据说与朱向前私交甚好。朱苏进的长篇小说《炮群》问世以后,曾引起军内外文坛的关注。对这部作品人们褒贬不一。但迄今为止,朱向前的《半部杰作的咏叹》在所有关于朱苏进作品的评论中,我认为这是最切近他的创作实际的一篇,同时又是对朱苏进作品的批评最为尖刻的一篇,鉴于这篇作品在《灰与绿》中的重要地位,我不能不就此多说两句。《炮群》的问世,无疑给军旅文学创作的深入提供了一次借鉴。但对这部成功与失败参半、优秀与缺憾并存的作品,评论界曾一时举棋不定,即使有少数篇什问世,也往往因失之于浅薄而不被人所注意。《半部杰作的咏叹》的可贵处,就在于作者对原作进行了深层次的分析研究,从而提出了一些独到且令人信服的见解。作者在对《炮群》加以肯定的同时,尖锐指出了其明显不足。比如,在人物塑造方面,作者直接了当地指出,朱苏进笔下的人物“靠”得厉害,《炮群》中的许多人物,“好象都只是苏子昂性格的或一侧面,或者说整个是一群大大小小的苏子昂。”他批评朱苏进因在创作中“强悍而坚固的自我个性,”导致他“不仅在现实生活中而且也在文学创作中只对同类的高质量、高智商的清高者‘孤芳自赏’,而对此以外的广大人群只保持遥远的‘凝眸’,不进行更多的接近、接触、了解和容纳。”读过《炮群》及朱苏进其它作品的人,大多有这样一个印象,他笔下的女性大多显得苍白和单薄,这不仅暴露了朱苏进不善驾驭和表现女性的短处,还最明显地说明他笔下人物性格色彩的单一。这也从一个侧面印证了朱向前的分析。对《炮群》的结构,他同样提出了自己独到的见解。他认为《炮群》“总体结构框架严重倾斜。开篇以浩大气势推出的大人物们(后来)渐次隐去,后来倒是小人物谷默成了一个主要支点,实在不堪重负。收尾处再把宋泗昌匆匆拉出来与苏继母结婚,是一个明显败笔,它既缺乏生活逻辑的必然性,又陷入了一个俗气的泥沼。”“全篇文气未能一贯到底,中间形成明显的断裂感。”这些中肯的评论,我以为是十分精到且恰如其分的,它非常附合朱苏进创作的实际。不仅对于作家而且对于批评家,同样都有着十分现实的借鉴意义。

对于文艺批评家来说,勇气固然是重要的,但比勇气更重要的是严谨的科学态度,这就是不能不负责任地胡批乱批,不能简单地一般地去展览不足,陈列缺陷。重要的是要让被批评者心悦诚服。在这方面,朱向前的研究方法也是值得评论界予以特别重视的。他向来不赞成把对创作的研究弄成什么定量分析之类,弄成条条框框,他努力于创作与评论沟通的实践,以使两者不“隔”。所以,他总能楔入作家作品和创作运动本身。无论是对创作现象的宏观扫瞄,还是对作家状态的细微触摸,他的批评都一样重发现、重创见、重感悟、重体验、重灵性、重文才,敏锐泼辣而不乏稳重深思,认真严肃而不乏鲜活灵动。与一般批评家不同的是,他不仅以极大的热情关注着文学运动的发展变化,认真的而不是敷衍的、深入的而不是肤浅的研究作品,而且特别注重研究要从作家本体出发,以求对作家作品的准确把握。诸如作家们的人生经历、生活氛围、性格爱好、家庭环境乃至心理特点,他都有一本明细帐。这被一些批评家认为是批评以外的事情,于他却是从事批评研究的重要借鉴。因为任何人的创作不可能超越他的人生阅历的局限,从研究作家本体出发,对作品的分析将会更加客观,褒奖也好,批评也好,都不会信笔由之。这将会指导和帮助作家站在一个崭新的更高的角度认识自我,不断发展和完善自己。在《灰与绿》中,那些将作家本体与创作融为一体的内容,往往也是最为精彩也最能令人信服的篇章。

在当前直言批评日渐稀少,而对庸俗的捧场风日渐习惯的文坛,《灰与绿》的出版无疑是一曲空谷足音。朱向前以满腔的热情呼唤和倡导实事求是的批评风气,这是十分可贵的,但愿这种呼唤能尽快成为批评理论家的艺术实践。

(原载《文艺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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