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黎林到无线电训练班报到的时候,刚好碰到小赵快要离开训练班,她在训练班毕业了,由于她的成绩很好,党性很强,被分配到最艰巨最危险的岗位上去:到敌后的北平去建立秘密电台。但是这些情况她一点也没有透露给黎林,这是起码的纪律要求。不过当小赵和黎林见面的时候,黎林一眼就看出来,小赵喜形于色,对于她的工作分配一定是十分满意的。小赵只告诉黎林一句话:
“我要到敌后去,我们要分手了,无论怎样我不能忘记我们在成都的生活,特别是你对我的帮助。”
“太好了,我祝贺你。”黎林知道她也只能说这样的话。但是内心里无疑是十分激动,甚至有几分自豪的。自己当时也不过是一个才找到进步道路的青年,却带着小赵也走上了革命的道路。而且小赵说她永远不忘记这一点,她感到十分欣慰。她又感到有几分自惭。小赵现在走在她的前头,走上了切实的革命工作岗位了。而自己呢,却东闯西荡,现在才把自己生命的船停泊到这个码头上来,小赵却已经要起航了。她对小赵说:
“祝贺你,走在我的前头,我会跟上来的。”
“我相信。”小赵紧紧握住黎林的手,她没有想到黎林会和她走到同一条道路上来。她说:“我以为你会成为一个出色的人民艺术家,一个出名的演员,没有想到你会到我们这一条无声的战线上来。”
“我想这是一条最需要献身精神的战线。”黎林说出自己的心愿。
“是的,这是一条默默无闻却最需要献身精神的战线,连生活习惯和思想作风都要来一个彻底的转变。”
不知道小赵这么说是有意还是无意,但是一下触动了黎林的神经上最敏感的一条弦。小赵是不是知道了她来延安以后一下成为风头人物的事实?一个风头人物突然转到这么一个默默无闻的岗位上来,作风和习惯的确要来一个一百八十度的转变。小赵提醒她这一点,对她是很有好处的。她对小赵说:“谢谢你的提醒。”
可是这并没有接触到黎林在思想上潜在的某些弱点。当然,她想上前线,她想到这种危险的战斗岗位上来,主要的是出于她对于革命事业的忠诚,对于革命的献身精神。可是在她的思想底层未曾没有沉淀着某些杂质:一种好奇心和神秘感,一种对义侠行为的向往,一种浪漫主义的幻想。这些思想杂质,黎林自己并没有感受到,别人更不易察觉了。只是到了训练班,在那里的思想爱克斯透视镜下才显现了出来。黎林在训练班报到后的第一个感觉似乎就是学员彼此之间保持着的一种严肃的冷淡,彼此可以点头,微笑,却并不需要通报姓名,学习什么技术,更不用说过去干过什么,从哪里来的了。就是见面绝不可少的名字也大多以小张、小李、大罗、老王所代替了。黎林去报到后听到第一句话似乎就是:“你在这儿的名字再也不是黎林,而是‘小林’了,写出来就是‘肖林’。”她被告诫,不仅从现在起叫肖林,而且最好忘掉黎林和她过去作过的一切。黎林——哦,从此以后该叫她肖林,再也不叫她黎林了——感到有几分神秘感。
肖林报到后第二件事似乎就是训练班领导汪主任——谁知道他真姓什么——找她进行个别谈话。这种谈话当然不是仅仅对她个人进行的,所有的学员都要经过这样的个别谈话。汪主任对她讲了许多在她看来是“大道理”的话。比如说,你是志愿到我们这个训练班来的吗?当得到肯定的回答后,汪主任就说了:
“到我们这条战线上来的同志必须具有对党的事业的无限忠诚和无保留的献身精神;要以小我服从大我;要遵守严格的纪律——铁的纪律;要精通本行业务知识,”如此等等。并且在肖林听来,正如初来这里见到小赵,小赵对她强调讲的那样,汪主任也好象针对她是有意这么强调,汪主任说:“在我们这里最反对的是自由散漫,无组织,无纪律。”
肖林坐在那里听着,汪主任那么热忱地对她讲述,她却漫不经心地听着,不断用手指玩弄从头上取下来拿在手里的军帽上那两颗扣子。叫人看了真有言者谆谆,听者藐藐的感觉。汪主任却一点也不感到恼火,还是那么轻言细语,有条有理地向肖林交代,在这样的岗位上工作的同志,如果在组织纪律性上稍有疏忽,会给事业带来多么严重的后果。他最后强调说:“这不仅个人要掉脑袋,还会引起别的同志的牺牲和事业的彻底失败。这样的例子你将来在课堂上会听到许多件的。”
肖林比原来坐得正一些,注意力更集中一些,她用发亮的眼睛望着那么苦口婆心地对她说话的汪主任的眼睛。但是她认为汪主任讲的这些“大道理”,她是完全明白的,其实用不着这么絮絮叨叨,讲个不完。
汪主任愿意这么不厌其烦地对肖林絮絮叨叨吗?他也不过是执行中央社会部的同志拿着肖林的材料来介绍时的嘱托。来的同志说:“这是一块好材料,但是还有许多瑕疵,需要过细地琢磨,她会被琢成一块美玉的。”
中央组织部在收到黎林的申请书以后,作了认真地研究。社会部需要物色一批好青年,经过严格训练,分派到敌后大小城市,建立电台,从事地下秘密活动。除了要挑选一批文武双全的男青年外,还要挑选一批才貌双全,性格活跃,有城市生活经验的女青年,她们可以在各种复杂的社会场合里和各种人物周旋。当然,无论男女,都必须是觉悟较高,党性较强,有献身精神,能够锻炼成临危不惧,至死不屈,机智勇敢,英勇牺牲的战士。要挑选这样的青年是并不容易的。党组织做了一些调查和考察,认为黎林长得漂亮,聪明活泼,很有活动能力,来延安不久,便成为小有名气的人物。她热情乐观、积极、天真、单纯,有一种想到前线去献身的强烈愿望。但是也显得幼稚、矜持、好强、喜热闹、爱出头、好表现、有些个人英雄主义的思想,脑子里还有些浪漫主义的色彩。她是一块璞玉,尽管还有着瑕疵和泥沙,但是已经看到许多闪光点,只要好好琢磨,有朝一日会显出她的美玉的本质来。
黎林便是这样被选中送到训练班来的,送她的档案材料来的同志向汪主任提出了要对她好好琢磨的建议。这也便是肖林今天感到汪主任未免过于絮叨的缘故。
肖林怀着美好的愿望,投入到这个训练班的新生活里去。她感到一切都是这么新颖。那些她从来没有听说过的课程,那些她从来没见过的无线电设备,那么科学的时间安排,那么严格的射击训练,对她来说都是从来没有经历过的。她认真地按规定一一办到。不过她真感到有些累人,虽然这不是不可忍受的。不过有时候肖林显得不那么活跃,好象有什么心事。被汪主任暗地里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12
小赵要出发了,肖林非要挤到小赵住房的单人床上去和她挨着睡一晚上不可。这居然得到了汪主任的同意。其实她们两人哪里是睡了一夜晚?她们俩在床上肩挨肩躺着,说了一整晚的话。也许这正是汪主任批准的原因。他知道她们俩在成都是中学同学,好朋友,而小赵在训练班又是拔尖的好学员。
她们两人回顾了在成都时的中学生活。谈到她们两人都是班上有名的书虫,学习成绩最好,并且暗地里互相在竞赛,总想名列前茅,总想超过对方,都想将来去上大学学习理工,给自己谋个好饭碗,同时也可以救国救民。结果呢,都没有搞成,却偶然地被卷进抗日的学生运动浪潮里去。小赵说:
“我还记得那一回,就是在成都新川饭店打死日本人的那一回,我正在教室里温习功课,你跑进来,生死不准我学习,把书给我抓了,扔到地上叫:‘书虫,要亡国了,你还钻进书里去干什么?’你不由分说,把我拉出教室,大家推推拥拥地上了街。我中途想跑也跑不脱。谁知道就是那一次,你把我硬拉进抗日怒潮里去,从此决定了我一生的命运。我是你引我上了革命路的。”
肖林说:“我不也是这样,是偶然被拉到车耀先老师家里去,从此他把我带上了革命的道路。在国破家亡的危险关头,哪个青年没有‘天下兴亡,匹夫有责’的感情?你我都是这样走上革命道路的。可是要不是你引荐,我还到不了这个训练班呢。”
“哪里,这是组织看中了,才挑了你来的。我很高兴我们一同踏上了一样的革命岗位。”小赵以相当严肃的口气继续说:“你断然地到这里来了,我现在可以告诉你了,这可不是一条好走的路啊。你将来会知道,我们是战斗在一条无形战线上的无名战士。有些同志英勇战斗,壮烈牺牲了,他们不愧是英雄,但是他们仍然是无名的。”
黎林早已向往着那些为革命而献身的无名英雄,在初来延安学习的时候,听到“老革命”们讲过在南京雨花台,埋葬了成千上万的无名英雄。但是“老革命”说,“其实他们是有名的,他们的名字就叫‘共产党员’。她当时听了非常兴奋,老记住这一句话。现在她听到小赵说到无名英雄的事,又想起了这一句话,就借来对小赵说:
“谁说他们无名?他们是有名的,他们的名字就叫‘共产党员’。”
小赵听了也不禁粲然一笑,说:“对极了,无论他们在那里战斗着,或者牺牲了,他们都是共产党员。共产党员,这个光辉的称号,任何人没有权利辱没它,只有义务给它增添光彩。如果我有坟墓的话,只希望立上一块碑,上面写着:‘在这里,埋下一位共产党员’,别的什么也不要写。”
肖林说:“你说得真好。”
小赵说:“这并不是我的发明,我们在训练班里学到不少东西,讨论过许多问题。讨论最多的就是人生观问题。我们讨论了人的价值和人生的目的。成千上万的青年,冒着生命危险,千里迢迢,从国民党地区跑到延安来,到底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抗日,为了寻求人的价值,追求实现人生的崇高目的吗?但是到底人的价值在哪里,什么是人生的目的?在讨论中却有很不一样的看法。不少人说,人的价值就在于个人自由,人生的目的在于追求个人幸福。谁不需要自由?谁不希望过幸福日子?但是即使你自由自在,过好日子,即使锦衣玉食,金屋华车,又怎么样呢?难道这就是人的价值和目的?这个问题把许多人都问住了。我们讨论来,讨论去,并且听了一些报告,读了一些青年修养的书,我们到底认识到了。说起来其实很简单:人的价值就在于奋斗,人生的目的就在于贡献。如果我们每一个人不能对人类贡献一点什么,不能对世界给予一点什么,不能给历史增加一点光彩,而只是索取,索取,无休止的索取,只是享受,享受,贪婪的享受,那么我们人类会仍然停留在洪荒时代,停留在猿猴世界里,哪有今天的文明?特别是中国正在危难中,人民正在受苦受难,我们怎么能只图个人的索取和享受?祖国,人民迫切需要我们去奋斗和贡献。象我们这样的女人,在国民党地区里算个什么呢?是很容易被别人当作商品,打扮起来,插上商标,按等分级地出卖给有钱有势的男人,去做一辈子的‘快乐的奴隶’的。我们能庸庸碌碌地混一辈子,能躲在角落里为别人的胜利而欢呼吗?”
说到这里,小赵吸了一口长气,肖林简直听的神了。小赵最后用一种充满着感情的语调,象是在自言自语地说话:“说到我呢,我真愿意是黑暗天空中的一颗彗星,放出一片光明,殒落进黑暗中去;我也愿意是一支红烛,把自己的全部生命,化为亮光,去照亮别人前进的道路。”
肖林简直没有想到小赵这么一个和自己一样的青年,在延安入党不过一年多,进了训练班,竟然进步这么快,觉悟这么高,说出这么掷地有声的话来。她感到羡慕,也有点内疚,她对小赵说:
“你说的真好,我落后了。”
小赵感到这是时候了,汪主任托她了解一下肖林的思想情况,她可以问肖林了。她问:“你怎么说起落后了的话?你在训练班怎样?”
肖林没有马上回答,想了一下,还是说了:“我愿意跟你一样,去作一名无名战士,可是我,不知道怎么的,我常常不期而然地留恋过去在延安时的艺术生活。我觉得……”肖林自己也不知道下面该说些什么。
不用肖林多说,小赵已经听出道理来了,这正是汪主任要她在和肖林告别的时候,了解一下她的思想情况,并且做一点思想工作的缘故。她对肖林说:
“这可是你要打定主意的事哟。在我们这一条战线上工作的同志,是要下定决心,英勇斗争,至死不改才行的。思想上的偶然闪失,都可以对工作带来不可估量的损失,一句话,亡党亡头。”
“我并不害怕牺牲,我是为了上抗日前线,才要求来延安的,只是……”肖林还是说不明白。
“只是怎样?”小赵问,同时替肖林回答了:“只是感到在表演艺术上更能发挥你的才华,只是对于‘干一场,的名声难以忘怀吧?”
“不,不。”肖林掩饰地为自己辩护,对于小赵那种直率的、一针见血的批评,却感到吃惊。他再没有说什么。
“这样的事,你好好考虑一下,还来得及改变,你和你那一口子商量一下吧。”小赵感到不宜说得更多了,把话一转,说:
“好,不说这些了。我问你,你的那块‘木头’怎么样?还满意吗?”
肖林笑一笑说:“满意,也不满意,我们相爱,我们也常吵架,大概会这么吵到白头偕老的。”
“那就好了。”小赵听得出来,肖林对黎木是很满意的。
“那么你呢?”肖林问:“你没有找对象吗?”
“没有,我一到延安就进了这个训练班,在这里是不容许考虑这些事情的。现在出去工作,更紧张了,我想等抗战胜利以后再说吧。”
“那时候谁还找你这个老太婆呀?”
“我没有那么悲观。现在抗战已经转入相持阶段了呀。”
早上,天气晴朗,肖林起来推开窗户,看到窗前一片翠绿色的草地,草上满是露珠,在早晨的太阳光照射下,那露珠是那么晶莹闪光,十分可爱。微风吹过,露珠纷纷闪耀,坠入泥土了。肖林突然想起小赵昨夜晚对她说的人生的目的那些话,触景生情,在她心里激发一种灵感,她随手在桌上抓到一张纸,写了几句。小赵打水回来,肖林把这片纸给她看,小赵念起来:
我即便是一颗小小的露珠,
也要在朝阳里闪烁一回,
给世界添一片炫丽的色彩,
才甘心坠入黑色的泥层。
小赵十分喜悦地说:“写得好。没有想到你还是一个诗人,送给我吧。”小赵把这片纸放进她的口袋里去。
肖林满意地笑了起来。
13
初来训练班时,汪主任苦口婆心对肖林讲的那一番话,肖林当时感到汪主任絮絮叨叨,这些“大道理”谁不懂呢?但是几个月的训练班的生活过去了,肖林从自己的生活实践中,一天一天认识到,要实现这些“大道理”,却不是轻松的事。
开始到训练班来时的新鲜感和好奇心没有了,每天过着单调和刻板的生活,反反复复的制式训练,枯燥无味的无线电原理和公式,没完没了的拍电码的练习,单调的吱吱吱的声音,几乎占去了她的全部时间。每天看到的就是一周围的黄土山和每天从一个地方升起在另一个地方降落下去的太阳。同志间很少交谈个人的情况。几个月不能回到延安去看望黎木,连写信也受到告诫,不准谈在这里的生活情况,害得她不得不把她已经写好将要发出去的信收回重写。她开始感到什么叫做铁的纪律。她没有想到当一个普通的情报战士竟也这么不简单。她模模糊糊地感到这个严格而刻板的报务员的生活,和她的活泼好动,热情浪漫的性格是不合适的,她那已经为大家公认的艺术才华从此不能得到发挥了。她一想起在延安的剧团里的那种酣歌畅舞,自由自在的生活,就触发她的留恋的情绪,她开始怀疑选她到这里来是不是选准了,也怀疑自己那么匆忙决定是不是过于轻率了。
肖林把她自己的思想浮动尽力掩盖起来,她学习得比以前更认真了。做到了和别的同志一样按部就班地前进。有的技术操作,比如拍发电报,收听和翻译电报,比别的学员还学得出色一些。她也努力参加学员们的文化娱乐活动,甚至还指挥大家唱歌。她努力克制自己,不要显露出心神不宁的神色。她想起了她跟黎木告别时她所表示的鲜明态度,她想起了和小赵相处的日子和跟小赵两个的临别夜谈,她没有翻悔的余地。她陷进了这种矛盾和苦闷之中,使她有时振作,有时消沉。
这一切都瞒不过汪主任的锐利的眼睛。他看出肖林远没有发挥出她的积极性,她的学习成绩应该比现在好得多,看到她有时候的消沉和突然的开朗和活跃是这样的不协调,知道她有什么心事。汪主任看在眼里,急在心里。
汪主任把肖林找去了。肖林眼见汪主任请她坐下,给她倒水,分外的热情象对待自己女儿一样的亲切,反倒使肖林不安起来。她显得更拘谨一些,就象一个在家里打破了一个瓷碗,才来得及把碎片收拾干净的时候,忽然听到妈妈叫去问话一样地不自然,忐忑不安。
“汪主任,你找我有事吗?”肖林进门坐下,用疑惑的眼神望着汪主任那热忱中透着某些忧虑的眼光。
汪主任消消停停地给她倒一杯水,放在她面前,然后从桌子上拿起一张纸问肖林:“这是你写的吗?”
肖林看了一下,原来是她和小赵告别前写的那首短诗,她点一下头。
“小赵出发前,把你写的这首诗抄给我看了,我看写得很好,看得出来,你的确有艺术家的才华。”
肖林不知道汪主任忽然把她找来谈论她的那首小诗,到底是什么意思。显然,汪主任不是一个诗人,也不是文学方面的领导人。她的脸上挂着问号向着汪主任。
汪主任说:“肖林,你感觉怎样,是不是这个地方不适宜于发挥你的艺术才华?”
肖林想:“啊,妈妈把打破的瓷碗的碎片找出来了,摆在她的面前,向她问话来了。”她感到有些尴尬,不知道要怎么回答才好。
“我想你已经知道,我们训练班的学员是准备出去干什么的,我并不怀疑你能够经受住困苦和危险的考验,我是说,如果你觉得在宣传文化方面,能够更好地发挥你的才华的话,你也可以考虑回到你喜爱的工作中去。”汪主任谈话时,显得很诚恳,很认真。
“不,不,我没有这个意思,我愿意留在这里学习,将来要我去干什么都行。”肖林急切地辩解,脸上泛出红晕。
汪主任还是恳切地说:“我看你做一个人民艺术家,也许比干我们这一行还合适些。干我们这一行,绝不能有丝毫的勉强,我看这样吧,我们不久要放几天假,让大家过年,你可以回延安去,和你爱人商量一下,你自己也可以好好考虑一下。”
“不,不。”肖林不能说出别的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