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与第二幕同，唯系次日清晨。

窗户洞开，窗外及通外各门道均有卫士站岗，佩剑执戟，如临战阵，情势甚为严重。

上卿[1]蒙毅及廷尉[2]李斯由内室走出。卫士长一人随后。

蒙毅　真是奇怪，一个面孔毁坏得不成形状。我看这情形断然是谋害的。

李斯　不过吊死的确是生前吊死的，要是死后假装上吊，那颈上的索痕不同。她那索痕很深，又有血红的记印，那便是生前上吊的证据。

蒙毅　你留意到没有？她那下体有一团潮湿啦。

李斯　那便是生前上吊的一个证据啦。凡是吊颈死的人，无论男女，在断气的时候，下体都要潮湿的。

蒙毅　唔，真是奇怪。那么，你说她为什么要把面孔毁坏呢？

李斯　解释倒是有的，可以说是精神反常的结果。因为精神反常，不仅毁坏了自己的面孔，而且还断送了自己的生命。这样的例子，从前也是有过的，倒也并不稀奇。不过我所不能了解的，怀清夫人为什么突然地精神反常起来。

蒙毅　是啦，昨天她赶来的时候，我们看见她是很健康的，精神满好。怎么半天功夫就闹出这样的事呢？

李斯　而且，我还不明白，怀清夫人为什么会死在中车府令的卧房里？

蒙毅　是啦，这也是奇怪的事。分明有寅宾馆，为什么一个女宾跑到了他这儿来？

李斯　皇上要我们来清查这案子。我们当然非清查不可，你觉得该怎样办的好？

蒙毅　这要靠你决定了，廷尉，你说该怎样办就怎样办。等到要动刑的时候，那就该我来说话了。

李斯　我看，我们这样办吧。我们一方面调齐人证来审问，一方面在这住宅里搜查，看有些什么可疑的形迹。这两步做到之后才好判断。当然判断也不好由我们作主，是须得请示皇上的。

蒙毅　是是是，廷尉所见极是，一切都照着你的主意办。（向卫士长）喂，你派遣两个人先去请中车府令来，另外再派两个在这住宅内四处搜查，看有没有什么可疑的形迹。

卫士长　是。（即向窗外指定卫士派遣）你两个去请中车府令，你两个去搜查。火速！

卫士四人应命而下。

李斯　（指窗下正中一椅，请蒙毅坐）蒙上卿，请坐。

蒙毅　该你坐才行啦。

李斯　不，我还要纪录供词，我就坐在这边的一个席位。（自择右席坐定。）

蒙毅　好，我暂居首座了。

李斯　应该的，用不着客气。

蒙毅亦就座，卫士长侍立于左侧。

卫士二人由左门导赵高入，立于蒙毅、李斯之前，略一鞠躬。二卫士由后侧门退出。

李斯　（对蒙毅）上卿，是我来问吧？

蒙毅　当然要仰仗廷尉。

李斯　那就失礼了。（对赵高）府令，事关朝廷的法纪，或许暂时对于你不免是委屈，但要请你原谅。

赵高　那是当然的。我也希望经过严明的审判之后，有罪者服罪，无罪者昭雪。

李斯　在国家法纪之前，我们是有疑必问，你是有问必答，希望你不要作虚伪的证人。我们要共同遵守法纪。

赵高　那是当然的，我自己也是知道法律的人，我知道法纪的尊严。

李斯　那么，我就要问你怀清夫人的吊死，你们是什么时候发觉的？

赵高　鸡叫二遍，天还没有亮的时候。

李斯　怎么那样早？

赵高　因为皇上本准备今天清早登琅邪台看东海日出，我们要早早地准备起程。我派了小宦者来唤醒怀清夫人，没想出这两道房门都不能打开，窗子却是开着的。我们从窗上翻进来，才发觉她已经吊死了。

李斯　你们发觉的时候是已经断了气吗？

赵高　身子都已经冷了。

李斯　她为什么会到你这儿来过夜？

赵高　皇上昨天晚上到我这儿来过，要我关照怀清夫人，请她今早一同登琅邪山看日出。皇上说：巴蜀的人不仅没有看见过东海日出，而且是连海都没有看见过的，所以特别要请她一同去看。为了要起早，所以便索性把怀清夫人迎接了来过夜，以便作好准备。

李斯　昨天晚上有什么人到过你这房里？

赵高　起先是十八皇子上课，其次是方士徐福，其次是皇上陛下，其次是夏无且。夏无且所逮捕来的高渐离也来过，最后就是怀清夫人了。

李斯　再没有别的形迹可疑的人吗？

赵高　除掉我随身的一小宦官之外，再没有什么人。（忽然记起）还有，就是皇上随身使用的两位宦官。

李斯　（将要点一一纪录之后，向蒙毅）看府令的陈述和刚才审问过的小宦官的口供相同，照规矩是应该调全人证来审问。皇上当然没有问题。十八皇子也用不着问。皇上随身使用的两位宦官，也没有审问的必要，须得审问的便是徐福、夏无且、高渐离了。

赵高　徐福和高渐离都住在这院子里面。

蒙毅　那很好。（向卫士长）你再派两个人在院子里寻找高渐离和徐福。

卫士二人应命下。

李斯　（向赵高）府令，我还要问你：徐福到这儿来为的什么事？

赵高　他为找寻仙药，希望皇上召见。

李斯　你向皇上说了吗？

赵高　皇上到这儿来看十八皇子，我就把他的希望转达了。皇上答应他，要他今天清早一道登琅邪台，所以我也就把他留在了这儿。

李斯　夏无且是什么时候来的？

赵高　是皇上走了以后。

李斯　他来又为的什么？

赵高　他要见皇上，要我替他转达。我告诉他：皇上明天一早要登琅邪山看东海日出，不如到那时候去见。他捉到了高渐离，因此，我又把高渐离传来审问了一遍。

此时一卫士拥徐福由左侧门入。

卫士　徐福带到！

蒙毅　带上来。

徐福被带至蒙毅、李斯前，急伏地施礼，长跪候询。

李斯　（向卫士长）他的耳朵有点背，我的话要由你转达。（向徐福）你是徐福？

卫士长　（大声地）问“你是徐福”吗？

徐福　是，我是徐福。

李斯　你昨晚上到这儿来看过中车府令吗？

卫士长　问“你昨晚上是不是到这儿来看过中车府令？”

徐福　我来过，我来的时候，还看见十八皇子在这儿用功。

李斯　你为什么事来看中车府令？

卫士长　问“你来找中车府令是为的什么事？”

徐福　唔？

卫士长　（声音更大些）“你为了什么事来看中车府令？”

徐福　我求中车府令在皇上面前为我陈请，请皇上召见我，让我早早去求长生不老的仙药。

李斯　中车府令答应替你陈请吗？

徐福　（不待卫士长转述）他已经替我陈请了。

李斯　什么？你怎么知道中车府令已经替你陈请了。

卫士长　问你，“中车府令已经替你陈请，你是怎么知道的？”

徐福　唉。（一时苦于回答。）

卫士长　（更大声地）你还没有听见吗？你怎么知道的——中车府令已经替你陈请了？

徐福　唉，我在这儿的时候，有一个小宦官走来报告，说皇上来了。我一时失措，中车府令便叫我躲在这寝室里。

李斯　好，这个口供很要紧。（急急写下，向赵高）中车府令，你刚才把这一点隐秘了。你隐藏不三不四的人在这儿，有犯皇上的清尘，你难道不知道？

赵高　我是一时窘迫，想出的一个通权的办法。我想，即使皇上对我有什么话要说，他的耳朵聋也是听不见的。所以我就那样办了。但我也知道实在是罪过。

李斯　（又回向徐福）是你躲在寝室里面的时候，听见中车府令替你陈请的吗？

徐福　不，我是聋子啦。什么也听不见。是皇上走了之后，我走出来，府令公当面告诉我，说皇上已经允许召见我，要我今天清早一早去登琅邪山。所以府令公就把我留在他这儿。

李斯　你以后到这房里来过吗？

卫士长　问你，“这座房间你以后还来过没有？”

徐福　没有，绝对没有！

李斯　（向蒙毅）除掉一点可注意之外，口供都相合，蒙上卿，你还有什么话要问？

此时另一卫士由后侧门入。

卫士　禀报！高渐离和另外一位女的带到了！

蒙毅　暂时在外面等着。候传！

卫士　是。（退下。）

蒙毅　（向李斯）廷尉，你问得很仔细，我是没有什么话要问了。不过，（回顾卫士长）你还可以问问他，看他还有什么话好说。

卫士长　（大声问徐福）问你，“还有没有什么话好说？”

徐福　我没有什么话了。

蒙毅　（向卫士长）好，把他带下去，听候发落。

卫士长　（指挥窗外卫士）来呀，把他带下去，看管着！

卫士入。

卫士　（应命）是。（将徐福引由左侧门下。）

蒙毅　（向卫士长）传高渐离。

卫士长　（向窗外）把高渐离带进来！

一卫士应声，把高渐离拥入。高渐离此时已去刑具，衣服亦颇整饬。

蒙毅　（惊异）这是高渐离吗？

高渐离　是的，我正是高渐离。

蒙毅　你是荆轲的党羽，是夏无且把你捉来的吗？

高渐离　是。

蒙毅　（向赵高）怎么没带刑具，衣服也这样的整饬？

赵高　是我优待他，替他把刑具解了，把囚服换了。

蒙毅　（大惊）吓！府令！你这样干的？

赵高　是，我怕他寻短见，所以特别优待他。

蒙毅　哼，这成什么理由！（向李斯）廷尉，我看这儿又是一个大岔子。这不简直是通敌吗？说不定怀清夫人就是这人谋害的。

高渐离　（惊诧）什么？怀贞夫人好好的，谁谋害？

蒙毅　你说谁好好的？

高渐离　我说怀贞夫人，她就在外边，你最好请她进来。我并没有谋害谁！

蒙毅　怎么回事？

卫士　另外还有一位女的，是在外边候审。

蒙毅　带她进来！

卫士　是。（出，引怀贞夫人入，随即退下。）

怀贞夫人服装虽不华丽，而颇整洁，相貌与怀清夫人全同。入场后，蒙毅、李斯、赵高均大惊，蒙毅、李斯均由座中将上身挺起。

蒙毅　这是怎么一回事！你不是怀清夫人吗？

怀贞夫人　我是怀贞夫人。

蒙毅　是呵，大家正为你闹得天翻地覆，你没有死吗？

怀贞夫人　还没有到死的时候！

蒙毅　（回顾李斯）这是怎么的？

李斯　真是奇怪！（向卫士长）你进那房里去看看，尸首是不是还在？

卫士长　是。（急骤地走入右室，又急骤而出）回报！尸首还是原封原样。

蒙毅　真是奇怪！

李斯　（若有所悟）我看，这倒不奇怪。一定是有人主谋，把怀清夫人藏起来，另外逼死了一位女子来顶替，那死了的女子把面孔毁坏了，便是要让人认不出，以便消灭证据的。

蒙毅　廷尉，你的推测尽情尽理。这案件实在太离奇，不过怀清夫人依然活着，这事情又象好办多了。（向赵高）府令，这里的玄虚，我看你可以不必再卖弄了吧。

赵高　（颇含愤怒）我和你们一样同在五里雾中，谁在向你们卖弄玄虚！

蒙毅　何必那样倔强呢？反正人证物证都摆在这儿。

赵高　我也不想推脱，不过希望你把事情弄清楚。

蒙毅　这事情还不够清楚吗？你明明在欺君罔上，窝匪通敌。你简直在图谋不轨，倒不仅只谋财害命了。你是深通法律的人，你知法犯法，更是罪上加罪。凡你所犯的这些罪情，只要有一条，都足以处你死罪。更何况不止一条！我看你最好还是坦坦白白地承认了，省得我们有伤情面！

赵高　蒙上卿，到底是什么把你蒙着了？你在发什么昏？……

蒙毅　什么！你骂我昏蒙，侮辱我的氏姓！

赵高　你本是昏蒙着的。姓蒙也姓得太好！

蒙毅　哼，你这糊涂蛋！你这罪该万死的没卵子的奴才！

赵高　愈闹愈不成话了。

蒙毅　我要杀你的头！

赵高　老先生，没有那么轻便。

蒙毅　哼，你怕我杀不了你！你……

李斯　（劝慰）蒙上卿，不必动怒。在国家法纪之前，就是赵府令也是不好躲避的。不过我们还须得把案情弄清楚。最要紧的是把夏无且传来。……

蒙毅　不，用不着传夏无且。我要判中车府令赵高的死罪。罪名是欺君罔上，窝匪通敌，谋财害命。这样明显的罪人不处分，国家的法纪何存！我可一个人负责，我要去禀报皇上，判决他的死罪，立即施行！（起身欲行。）

李斯　蒙上卿，不可造次。

蒙毅　什么叫造次！李廷尉，你要袒护罪人吗？凡袒护罪人者，与罪人同罪，你应该知道。

李斯　是，我知道，不过我也知道我们行刑宜慎，用法宜明。

蒙毅　你们的大本领就是舞文弄法，我可没有这样的闲工夫。（匆匆向左侧门走出。）

卫士们　（在窗外突然同时呼出）皇帝陛下驾到！（同时全体跪下。）

窗内人等亦均下跪。

秦始皇帝冕旒正服，手携胡亥，出现于窗外。有宦者二人相随，由后侧门入室。入室后，据蒙毅席位而坐，胡亥侍立。二宦者立侍于后。秦始皇环顾众人，将左手掌向上略举，表示要众人起立。

二宦者　（宣称）起立。

于是众人起立向秦始皇注视。

秦始皇　（看见怀贞夫人，大为诧异）啊，你是谁？

怀贞夫人　我是女怀贞。

秦始皇　（愈不安，欲起身）你，你，你，你是鬼！

怀贞夫人　我是人，我是活着的人。

秦始皇　啊，啊，你们先把她关在那房间里面去！

卫士长　是。（将怀贞夫人拖进右室。）

秦始皇　（稍镇静，顾盼李斯及蒙毅）你们审问的情形怎么样？

蒙毅　（鞠躬）启禀陛下，这案情很复杂，但也很分明。怀清夫人分明还活在世上，那位面容毁坏了的女子尸首分明是假的。这儿我看出有一桩图财害命的阴谋。不过关于这一部分的案情倒还不什么严重，因为怀清夫人既经还在，问题也就很简单。还有更严重的是（指高渐离）这位荆轲的党羽高渐离！

秦始皇　（惊悚）什么？高渐离！他怎么来的？

蒙毅　是夏无且把他捉来的。

秦始皇　夏无且来了？

蒙毅　是，他昨天下午才赶到，刚才我们去传他的时候，据说他去爬山去了。他打算在琅邪台上朝见陛下。

秦始皇　唔，他把他活捉着了，很好。（指卫士长）你们把高渐离解下去，回头等我发落！

卫士长　是。（挥窗外卫士，将高渐离拥下。）

秦始皇　（向蒙毅）你再讲。

蒙毅　我看很严重，就是中车府令对于高渐离这样的要犯，不加锁链，藏在家中，这情形的确很严重。

秦始皇　唔，还有什么？

蒙毅　还有，据说昨天晚上皇上来过这儿……

秦始皇　（出其不意）我来过这儿，怎样？

蒙毅　中车府令却把方士徐福藏在这邻室里面，蒙蔽皇上。

秦始皇　有这样的事情吗？

蒙毅　刚才徐福亲自口供，中车府令也承认了。

秦始皇　（怒）这真该死！那么我在这儿讲的话他不是都听见了！唔？

胡亥　（插入）爸爸，那徐福是聋子啦。

秦始皇　（缓和下来）哦，对了，那就好了。昨晚上你也是在这儿的，徐福是藏在那房间里的吗？

胡亥　是的，因为书还没有讲完，中车府令便叫那老头儿在那房间里休息一下，回头爸爸你就来了。

秦始皇　唔，是，是，这是情有可原。这可不能怪赵高。好，那徐福现在在什么地方？

李斯　现在还在外面候审。

秦始皇　我正想见他，传他进来！

卫士长指挥左侧门卫士将徐福传入。徐福叩见秦始皇，即跪坐于地。

秦始皇　（特别把声音提高）你就是徐福？

徐福　（以手罩耳）是，小方士就是徐福。

秦始皇　我早就要传见你，问那三神山的故事，你讲讲看。

徐福　三神山吗？是在那东海里面。那是神人住的地方。一座名叫蓬莱，一座名叫方丈，一座名叫瀛洲。那上面也有飞禽、走兽，也有亭阁、楼台。但是那些飞禽、走兽都是纯白如银，没有丝毫的杂色。那些亭阁、楼台也都是黄金和白银砌成，真正是光辉灿烂。那些仙人、神人都是百病消除，长生不老，男是金童，女是玉女。空中、海中，白日、黑夜，都有钟磬、琴瑟之音，金石、管弦之乐。百花烂缦，百草芬芳，百树葱茏，百果充斥。太阳如象月光，泉水好象甘露，没有春、夏、秋、冬，没有雷、霆、霜、雪，时时凉风悠悠，夜夜月光皎皎，真正说不尽他们的好处。

秦始皇　你是到过的吗？

徐福　我在瀛洲岛上住了很久，我是才从瀛洲岛上漂流过来的人。

秦始皇　你说那儿有仙药，吃了可以长生不死，是不是？

徐福　但凡那儿的花草树叶，果实根皮，吃了都可以长生不死。

秦始皇　你有多大年纪了？

徐福　我是亲眼看见过，周武王伐纣，殷纣王的三军前徒倒戈的人。那年我刚满六十。就在那年的六月，我在渤海里打鱼，遇着海风把我吹出了大海，我便随波逐浪，昼夜漂流，漂流了六昼六夜，便漂到了瀛洲仙岛。

秦始皇　什么人都可以去的吗？

徐福　什么人都可以去。不过年龄岁月很要紧。我当年去的时候是六十岁，去的那年是六月六日，这六字是很要紧的。没有明六，也得有暗六。譬如十二，十八，二十四之类，要有六的倍数。凡是到了岛上的人我都问过，他们去的年龄岁月，不是有明六，便是有暗六。还有更要紧的，是要童男、童女。我当年去的时候，虽然活到了六十岁，我还是一个童身啦。

秦始皇　唔，你这故事满有趣。你回来的时候，为什么没有给我带点仙药回来？

徐福　我那时候还不知道中国有圣天子在位。不过要去采药也很容易，我反正是要回去的。不过我去了便不想再转来，能有人和我同去，那就更好了。

秦始皇　好的，我现在就这样决定，我要派六千童男、童女同你一道去。你把那三神山通同给我占领起来。要把那边的花草树木通同给我移回中国。我限你在六天之内便动身。

徐福　我个人走动倒很容易，不过这样多的人去便不免麻烦。我想海里的鱼、龙都是喜欢听音乐的，我们这边去的人要是通同会奏音乐，我们歌管齐奏，飘洋过海，也就可以少遇风波，容易到达仙岛了。

秦始皇　这也容易办到。好，蒙毅，我就命令你办这件事。这琅邪台下已经迁徙来了三万户黔首，选出六千童男、童女，我相信是很容易的。同时更要选定乐师来教他们歌舞，就限你们在今年十二月把一切都准备好，向仙岛出发。你现在就可以把徐福领下去准备办。

蒙毅　是，我一定要如期办妥。（肃徐福将下。）

秦始皇　你们再等一下，这儿的案件我还没有发落。

蒙毅与徐福转身静立。

秦始皇　蒙毅，你刚才责备赵高的话是很正当的。为人臣不忠该死，为人子不孝亦该死。好，（回顾李斯）你把我这话记下来。忠孝大节，断非奖励不可。赵高一向办事敏捷，对于我也很忠心，这一次的事件，他没有罪过。蒙毅，你心服吗？

蒙毅　（鞠躬）陛下的英断，臣下不敢不服。

秦始皇　徐福，你刚才说的童男、童女的话很要紧，我看无论男女都一样的要讲贞操。以后凡是有夫之妻不贞的该杀，有妻之夫不贞的也该杀。（又回顾李斯）把我这话记着。因此我觉得死了的怀清夫人实在值得奖励。她守了一世的寡，我相信昨天一定有人来污辱了她，所以才逼得她殉了节。（故作猛然想起之态）哦，是的，赵高，你们发现怀清夫人死的时候，这窗户的情形怎么样？

赵高　两道门都关得很严，只有这中间的窗子是开着的。

秦始皇　对了。这儿就是岔子了。（故意起身检查窗户）你们看，这窗棂上不是有泥印吗？

窗内外人略进检视，即退。

秦始皇　你们总是忽略，连这样的大关节目都看掉了。我看这里，那高渐离是一个嫌疑犯。赵高，你怎的把他的刑具解放了？

赵高　因为夏无且说：他沿途总是想寻死。我觉得这样一名要犯，万一寻了短见，那可关系非浅，所以特别优待了他。没想出，会出这样的岔子。

秦始皇　好，这也不能怪你。不过怀清夫人总是值得奖励的。传出我的意旨，把她的尸体加以礼葬。还要令行蜀郡太守，在她的故乡涪陵建筑一座女怀清台来表彰她的贞烈。（回顾李斯）你必得照着我这样办。

李斯　是。（凡秦始皇所吩咐者，均伏案一一纪录。）

秦始皇　好，你们可以下去了。（指挥蒙毅及徐福）还有，叫人赶快把夏无且找来。

卫士之一　（在左侧门次）启禀皇上，夏无且早就到了，在外边等候传见。

秦始皇　传他进来。（又向蒙毅、徐福）你们下去！

蒙毅、徐福二人鞠躬由左侧门下。

夏无且入场，叩见秦始皇。

夏无且　侍医夏无且叩头。

秦始皇　你起来。（待夏无且起立后，复向赵高）赵高，你同夏无且两人都可以坐下。

夏无且与赵高选择适当席位就座。

秦始皇　给我传高渐离！

窗外二卫士拥高渐离入，至秦始皇前，迫之跪地。

秦始皇　你就是高渐离？

高渐离　是，我就是高渐离。

秦始皇　你是荆轲的朋友？

高渐离　是，我是荆轲的朋友。

秦始皇　（冷笑）哼，荆轲才有你这样的朋友！我告诉你，荆轲，我虽然恨他，但我还佩服他。他有胆量，有气概，不怕死。象你这样萎靡的一个家伙，老实说，你实在不配做荆轲的朋友。

高渐离无言。

秦始皇　（向夏无且）夏无且，你是怎样把他捉着的？

夏无且　我奉召赶到宋子的时候，陛下已经在半天前动了身。第二天早晨我化了装到北门外散步，进了一家怀贞酒店，这高渐离就在那儿隐姓埋名的当酒保。后来来了一位击筑的瞎子老头儿，他在那儿谈起荆轲的故事，又谈到高渐离。说荆轲是他的朋友，高渐离也是他的朋友。那高渐离被他挑动了，便问他：“高渐离假使在你面前，你能不能够认识他？”那瞎子说：“我只要听见他的声音，特别是听他击一下筑，就可以认识。高渐离的筑是比我击得更好的。”这高渐离也就活该落马，他就自告奋勇，把那瞎子老头儿的筑借来打了一曲，那瞎子老头儿果然立刻把他认出来了。原来瞎子老头儿才是假的，瞎子是假的，白胡子、白眉毛也都是假的，他当场自己暴露了，把眼睛睁开了来，把胡子、眉毛也扯了，高渐离也就认出了他，原来也是荆轲的朋友宋意。

秦始皇　宋意怎么样了？捉着了吗？

夏无且　那时我只是一个人，我用了点诡计，把他们骗着，便进城去把卫士叫来。但那宋意比这高渐离机敏，他老远看见我，就一溜烟跑了。我命人去追，也没有把他追到，结果只是捉着了高渐离。

秦始皇　唔，宋意跑掉了，确是可惜。不过你的功劳可算不小了。你还捉着了什么人？

夏无且　（狐疑）……还捉着了一位女的，就是那怀贞酒店的女主人。他们叫她是怀贞夫人……

秦始皇　什么？

夏无且　怀一贞一夫人，怀抱的怀，贞操的贞。据说她和巴蜀涪陵的怀清夫人是一胎双生的姊妹。

秦始皇及余人至此始恍然大悟。

秦始皇　哦，我懂得了。有这样凑巧的事！那么你对于怀贞夫人是感着兴趣吧，唔？

夏无且嗫嚅而惶恐。

秦始皇　你不要瞒我，我明白你的心事。

夏无且　（急伏地请罪）恕臣死罪。不过我虽然喜欢她，但不敢有什么暧昧。

秦始皇　不要紧。你是一个鳏夫，就把她赏给你吧。她就在那间房间里。（向右手指示）你回头把她领去。

夏无且　叩谢陛下的恩德。（叩头。）

秦始皇　你起来，你是救过我的命的人，我早想给你一个奖赏的。

夏无且起立，复归原位。

秦始皇　（向高渐离）高渐离，我看你这是毫无骨气的人。朋友死了，祖国亡了，你都不打算报仇，才隐姓埋名去当一位女店主的酒保。宋意能够逃跑，你就逃不动，被人捉着也不晓得死，在这儿见到我，公然叩头伏地，真出乎我的意外。我在前以为凡是荆轲的朋友，一定都是慷慨激昂的人，真没有想出竟有你这样的宝贝。你究竟打算怎样？

高渐离　（甚萎靡，但亦沉着）我很希望有得一只筑。假使我手里有得一只筑，那我就死，也就象活着一样了。

秦始皇　击筑你很拿手？

高渐离　这点自信倒是有的。筑就是我的生命。有了我的筑，我便可以满足了。

秦始皇好，这很简单。赵高，回头你把一只筑给他。不过，他不该多了两样东西。自来弹琴鼓瑟的人都是瞎子，他不应该多了一双眼睛。他那样没有丈夫气的人，而且对于怀清夫人的死分明是一个嫌疑犯，你把他拿下去，用马粪来烧，把他眼睛瞎掉，——把他阉了。（回向高渐离）我算给了你两重生命。好，你们把他拉下去，处置了给我带上来，我要亲眼查看。

赵高与卫士长挟持高渐离，高渐离略示倔强，凝视秦始皇，但瞬即垂首，被二人拥持由左侧门下。

秦始皇　夏无且，你去把你感兴趣的人叫出来。（见夏无且踌躇）你赶快去，我有话要问。

夏无且屹然起立，向右室走入，但立即仓皇而出。

夏无且　（急促）啊！坏了！坏了！她也把一个脸蛋子毁了，上了吊。

秦始皇及余人均吃一惊。

秦始皇　你们赶快去看看，她的下体如果没有潮湿，还可以有救。

李斯与夏无且均急骤入室。

秦始皇　（起身，命二宦者）你们把十八皇子带开。

胡亥　爸爸，我还想看。

秦始皇　不行，你赶快下去。

二宦者如命将胡亥引下。

秦始皇在室内盘旋。

有间，李斯与夏无且抬怀贞夫人自右室出，置于台前之矮桌上。赵高与卫士长挟持半死之高渐离由左门入，置于地。

李斯　幸好，还可以救活。把那花瓶里面的水拿来，给她洒在她的脸上。

夏无且由书橱上将花瓶抱来，去其桂花，以手浇水，洒于怀贞夫人面上。

秦始皇　（行至高渐离侧）怎么样，处理了吗？

卫士长　启禀陛下，已经处理了。

秦始皇　你们就将这两间房子暂时作为他的隐宫，让他住下去，不能让他死掉。

卫士长　是，遵命。

秦始皇　（又折返至怀贞夫人之侧）唔，有希望吗？

李斯　启禀陛下，很有希望，两只鼓出来的眼睛也渐渐洼下去了。

秦始皇　哦，一个面孔，割成了这样一个怪像！（向夏无且）夏无且，你还会感兴趣吗？

夏无且　（微微呆笑）吓吓。

秦始皇　我看你也不必着急，将来总会有更好的配偶。（向赵高）赵高，这个女人假使活转来了，就让她同高渐离一道住在这儿。高渐离的眼睛已经瞎了，也须得有人扶持。我相信，他们一定会心满意足的。还有，我们这行宫须得全部搬家，这儿有鬼，不能再住人了。

赵高　是，遵命。

秦始皇　李斯、夏无且，就让赵高一个人在这儿处理。我们去登琅邪台。

李斯、夏无且及卫士长等均奉命唯谨。窗外及门次卫士整饬待命。

秦始皇俟诸人整饬停当，徐徐向左侧门走去。门次二卫士先行领道。秦始皇之次为李斯、夏无且、卫士长，鱼贯而下。赵高跪于矮桌之前恭送。

怀贞夫人　（渐渐甦醒，呻唤，最后坐起，沉痛地叫出）你们这些毫无良心的恶鬼们呀！

——幕下

[1]古代最高级官爵。

[2]秦代官名，掌管刑狱的最高级官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