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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面具(江户川乱步全集·明智小五郎系列) 死尸

冈田道彦离开后,不知不觉间过了半个月。

这天,旅馆住进了一个奇怪的客人。

枫叶已经开始红了起来,盐原到了一年中最好的时节,但大概是下了一整天小雨的缘故,这天的客人竟出奇的少。直到傍晚时分,才终于有一辆出租车停在了a旅馆门前。

被司机搀扶着下来的是一位看起来足有六十多岁的老人,步履蹒跚,似乎身体不怎么好。

“请尽量给我安排一间周围没有住客的安静的房间。”

老人说话的声音很奇怪,含混不清。而且他的腿脚显然不怎么好,即便进了旅馆,也始终紧紧地握着手杖。

这实在是位过于怪异的客人。但是,老人一身穿戴却都是地地道道的上等货,因而旅馆里上上下下都不敢小瞧他,对他恭敬有加。

女招待将他带到房间后,不等安顿好,老人就迫不及待地打听:

“请问,有个叫畑柳静子的漂亮女人住在这里吗?”

“是的,她还住在这里。”

“她住哪个房间?还跟那个叫三谷的男人在一起吗?”

女招待虽然觉得奇怪,但还是如实回答了老人的问题。得到想要的答案后,老人掏出一张大钞塞给女招待,并嘱咐道:

“刚才我问你的这些事情,不要对别人提起。这是保密费。”

老人吃过晚饭,来撤下餐具的女招待在走廊上遇到了另一个女招待,两人立即躲到无人的角落里窃窃私语起来。

“你说那位客人有多大年纪?”

“嗯……怎么也得六十多岁了吧?”

“不对,我看他应该没那么大,应该比看起来要年轻得多。”

“可是,他的头发不是都已经白了吗?”

“所以啊,就更奇怪了!那白头发是真的吗?而且啊,他一直戴着那副大墨镜,就算在房间里也戴着口罩,整张脸都遮了起来。”

“而且……是假肢吧?”

“是啊,是啊。左手和右腿都是,连吃饭都不方便。”

“他吃饭的时候总不能还戴着口罩吧?”

“那是自然。不过还不如戴着。可把我吓坏了!”

“什么?怎么回事?”

“什么也没有,鲜红的牙龈和白花花的牙齿就那么露在外面,那个人啊,没有嘴唇!”

“啊,什么?太可怕了!”

“而且他的鼻子也残缺不全,眉毛和眼睫毛一根都没有。”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据他自己说,前些年的大地震中,他失去了左手和右脚,整张脸也被烧成了重伤。能够死里逃生,已经算是奇迹了。他对此还颇引以为豪呢。”

老人——在旅馆登记的名字是蛭田岭藏——不但相貌可怖,行动也十分诡秘。

女招待请他去洗澡的时候,他推说自己感冒了,就不洗了。可女招待前脚刚走,他就去了温泉,手杖和假腿在地板上咚咚作响。

温泉在谷底,要走过一道长长的台阶,但老人竟然走得出奇的稳当,身形十分矫健。

台阶下就是依山势而建的温泉浴室,鹿谷川从中流过,氤氲的水雾使得原本就十分昏暗的石制建筑里愈发看不清楚。

老人并没有进去,而是绕到院子里,趴在玻璃窗上向里窥探。

偌大的浴室里只有两个人影,正是三谷和畑柳静子。这对热恋中的男女完全沉浸在二人世界中,丝毫没有察觉到窗外的老人。

“已经过去了,就不要放在心上了。”

两人恰好在谈论那天的决斗。三谷悠然地泡在温泉里,安慰自己的情人。

“可我总觉得他还在周围徘徊。”

畑柳静子靠在一块岩石上。突然,她捂住了自己的嘴巴,一动也不能动了。

三谷觉察到了她的异样,回头问道:

“怎么了,静子?”

“我……窗外有个黑影,正在向里窥视。”

畑柳静子的声音都变了,一双眼睛瞪得溜圆。

三谷大吃一惊,但马上强自镇定下来。

“窗外什么都没有啊,你不会……”

三谷突然也愣在了那里,与此同时,畑柳静子发出了凄厉的尖叫,那叫声在浴室里回荡,让人不寒而栗。

他们都看到了,朝向鹿谷川的窗外,一个从没见过的怪物正趴在那里,直勾勾地盯着他们。

那怪物一头浓密的白发倒竖,硕大的墨镜遮住了半张脸。墨镜下没有鼻子,露在外面的半张脸都是鲜红的牙龈和白森森的牙齿。

畑柳静子紧紧搂住三谷,抖个不停。

“别怕,一定是眼花了,我过去看看。”三谷说着跑到窗前,一把推开了窗户,“你看,什么也没有。大概是我们这些天太紧张了。”

畑柳静子战战兢兢地躲在三谷身后向外看去。

鹿谷川的河水在夜色下越发显得深沉,而且下了一天的雨,河水更是上涨了不少。

“啊!”

畑柳静子又发出了一声惊叫。

“啊!”

这回就连三谷也不由得跟着一起叫了出来。

“别怕!我过去看看,说不定人还没死。你就在这里等着。”

他在更衣室胡乱穿上衣服,绕到走廊跑了过去。畑柳静子不敢一个人留下,于是也穿上衣服跟了出去。

“唉,没救了。恐怕已经好多天了。”

漂浮在水里的尸体已经肿胀不堪。因为脸朝下,看不清楚长相,但看衣服像是附近温泉旅馆的游客。

“这衣服……”

畑柳静子脱口而出。

“难道是……”

三谷也发现了,但又不敢妄下结论。于是,他用脚使劲将尸体翻了过来。

出乎意料的,没费什么劲尸体就翻了过来。只看了一眼,畑柳静子就被吓得几乎瘫软在地,三谷也大惊失色。尸体的脸不但泡得肿胀不堪,而且也许是顺流而下的时候在岩石上撞的,已经烂得一塌糊涂,连五官都分不清了。

两人连忙去叫旅馆的人。随后当然是报警,然后引起一阵不小的骚乱,甚至波及了整个盐原。

虽然面部严重损伤,但根据衣着及随身所带物品,基本可以断定死者就是冈田道彦。警方判定为自杀,死于十多天前。也就是说,他在离开旅馆的当天就投水自杀了。由于下雨,鹿谷川河水上涨,才把他的尸体冲到了这里。

警方无法判定冈田自杀的原因。这个世界上,知道真相的恐怕就只有三谷和畑柳静子两个人了。

第二天,两人就离开了这个不祥之地,乘火车回到了东京。他们不知道的是,就在他们乘坐的那列火车上,还有一个怪异的老人。他把衣领高高竖起,帽檐压得很低,还戴着大墨镜和口罩。他就是那个没有嘴唇的怪人,蛭田岭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