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和娅的确是一对十分投机的密友,但她们相识了也不到两年时间,若论实际同事的时间就更短了。也许正因为这样,两位经历、年岭、志趣并不很相仿的女性才有可能象现在这样亲密相处。
那天,岑回家后不知怎地,总有些心神不宁,后来她告诉丈夫,她们报社新分来个女大学生,几天来,整个机关都因此被一种神秘而异样的骚动笼罩了。
一个个兴奋得哟,那些人都快不知道自己姓什么干什么的了。我知道你指的是什么人。丈夫故作淡漠地一笑:可以理解。只是,恐怕首先是你们这些女同胞们的骚动影响了别人吧?一个年轻又可以想见是比较出众的姑娘对单位里的每一个“老”人儿(当然是她的同性)是一种怎样的威胁,我是有数的。
恰如一个刚刚出缺的部门里突然调进一个年轻的新上司,哪一个老人儿会不生出股找个家伙痛打一顿的恶气呢?
其实完全不必在意这种现象,你也有过风光的时候,谁也不会独领风骚满三年,何必在乎呢?丈夫这样安慰妻。而岑则愤愤地声称她根本不在意这个,她和她处得很好:我们脾气很合得来。不信你去问问她看。
处得很好倒是真的。数日后岑将一张她和娅在一次采访中的合影带给丈夫看:怎么样,是很漂亮吧?
照片上的娅穿着条紧身牛仔短裤、一件同样绷得紧紧的鹅黄色的无袖t恤。给丈夫的第一印象是青春而性感。她肩上斜挎一只咖啡色的真皮小包,象个亲妹妹一般双手揽着岑的脖子,圆圆的脸上写满甜甜的笑意,一对乌黑闪亮的眸子似乎就在冲着你发问。不经意中,微微的一缕情愫悄悄飘漾在丈夫的心田。他特别注意到娅的嘴巴,大大的,有点象索菲亚·罗兰。整个气质也很有些西方女郎的味道,自然就很性感。这样的人在单位不引起某种骚动是不可思议的。她的眼睛也有活泼动人之处,很亮,很有神彩。但整体来看,要说她很漂亮似乎还算不上。她的肤色偏黑,个儿也矮了些。岑说深点的肤色恰恰最合西方人时下的审美观。至于个儿,娅她自己也曾说过:如果我个头再高它个五公分,那就疯掉啦。
疯掉是什么意思?丈夫情不自禁地问了岑一句。
还用问我?岑不怀好意地乜了丈夫一眼。
他迅速将脑袋扭向了窗外,含糊地嘟哝了一句:看来这是个比较直率的女孩。
看见妻仍在关注地等待他进一步的评价,他忙把照片还给妻,恍恍惚惚中又说了一句:她有点象外国人?便闭上了嘴巴。
是的,我们都这么说她。她的外语也说得棒极了。那当然,外语学院毕业的,还不是理当如此。
可是难道你不觉得她的确很漂亮吗?
她脸上好象有些颗颗?丈夫答非所问地说。这么回答似乎自己心里也舒坦些。
瞧你的眼睛多毒,看得这么细。娅是说过她皮肤对化妆品有些过敏。真可惜。
其实有几个颗颗……果真是金无足赤,人无完人哪。
娅是一个典型的现代新潮女性。在妻单位没呆多久,突然就辞了职。据说进了一家外国商社,当口语翻译。根据岑对她的印象,岑能想象得出她在那种单位是如何的如鱼得水。她准适应那种环境。怪的是娅和岑的友谊并没有到此中止。时常会约岑与她一起出去吃饭、购物,并几乎是事无巨细地告诉岑她新单位的种种人事。
对此岑想,大约自己是娅走上工作岗位后,在一个陌生环境唯一没有露骨排斥她的一个女人。而到了又一个新的特殊环境中,更需要一个可以交心、倾吐、获取某种心理帮助的旧友吧。
这期间,岑几乎每天都会以艳羡的口吻对丈夫讲起娅的高收入、奢侈的消费(几十元一条的三角裤一买好几条,几百上千的时装、化妆品一套又一套;一会飞广东、一会飞成都,诸如此类),以及她的洋老板、洋同事的种种令他觉得新鲜、不可思议的趣闻轶事。
岑说:将来儿子就交给她啦,有个人总比没个人好呀。
凭什么要把儿子交给她?
出国呀?你看着好了,不出一年她准会出国去的。那种地方……好几个老外打她主意哟,那么年轻,又……可是她拿桥得很呢,说是要好好挑个稳当些的。我看她恐怕太自信了,外国人有几个有真心的?看准机会粘上一个,出去了再说还差不多。你看呢?
我看?这种话丈夫听着不知怎么总有几分不熨贴:除非嫁给我这样的,否则到哪儿也别想有什么稳靠!女人,都是不撞南墙不知脑袋疼。没姿没色的成天怨天尤人,上班都想着找岔子和人吵架。青春貌美的就不知天高地厚。其实她们的人生并不会比天生丑陋者幸福到哪去。有如吃一串葡萄,法则规定了她们只能从大的甜的一颗一颗往下吃。等着吧,一旦红颜痕尽,酸的涩的滋味有得她们品尝呢——这是天生丽质者的必然逻辑!
有一天晚上,岑忽然吃吃笑着对丈夫说:你这做男人的,也该关心关心你的老婆了。人家娅就比你会体贴人得多。
我怎么不关心你啦?
娅说我脸色不好,老嚷嚷腰酸,准是用脑太多,肾亏。该吃点延生护宝液补补。你知道她怎么说的?——你不是说过对夫妻生活已没啥兴趣了吗?不应该的!三十如狼四十如虎呀,你就是肾亏引起的……你说,小姑娘家家的,一脸正经的说这个,娅这人有意思吧?
看来她的性格挺有趣的。也不奇怪,现在这样的女孩多得是,倒是难得她这么率真的。
也要看对什么人,她相信我才这么说吧。她还说外国人和中国人就是不一样,处理这种关系的方式都大不一样。她说他早已有过那种经历了,是一个两次来过中国的美国小伙子,现在又回国了。
回国了,那她还想粘得住他?
粘什么呀,娅不喜欢他。说那人太好了,好得让她说不上什么味。个性也比较怪,说在床上都喜欢大谈佛教、道教什么的,并且开始吃长素,下决心要做普渡众生的洋居士呢。这样的老外倒真稀罕。我看不挺难得的吗?就这么算了?
娅说小伙子隔一阵就会来电话,她爱理不理的;但也不和他完全断,留着条后路再说吧。
哦,这丫头还真。
丈夫没再吭声,心里却莫明其妙地生出种想见见这个娅的愿望。当然,只是在心里想想而已。
不料两个月前的一天,岑突然神秘兮兮地告诉他:明天你就能见到娅啦。
什么意思?丈夫陡然感到胸口一阵紧迫:我什么时候说过要见她啦?
哼,男人那点心思还能哄过我?岑不无醋意地取笑了丈夫一番,话头一转,正色道:别自作多情啦您!至少现在,她可没心思管你或是任何别的什么人。她是特地来和我谈心的。
说是要讨教一些十分急迫的问题,求我帮她拿拿主意——她说她一辈子没象现在这么幸福而又痛苦,彷徨、焦灼而又迷茫无奈;她的精神快要崩溃了,却又没个可以倾吐和请教的可信之人。
这么说,她又堕入情网了?
自然。这样的女孩最可怜了,我们一定要认真帮帮她。度过她这段危机,早晚也有我们求得上她的时候。
别来说服我。帮帮她完全可以,只是她应该明白,情感上的事,别人能帮上什么忙?了不得纸上谈兵罢了。况且,我能帮上什么忙呢?
谁说要你帮什么忙?不过我俩谈心罢了。只是这种话题扯起来肯定很费时间,少不了你得多管管孩子和家务了。
请问太太,你何来这么大的热情?
我可能会产生写她这块生活的兴趣的。
不怕她将来怨你?
这个没问题,她早就说过,什么时候要见见我,把她的一切告诉我,让我写写她,如果她将来出去的话,用真名真姓发表都没关系。
呵,这女孩可真够有性格的!
是吧?所以我也乐意作一回“情感牧师”——只要她乐意象面对一个真正的牧师一样敞开心扉的话,我更乐意洗耳恭听。
可是,一连十来天,再也没有下文。
可能她又没事了。岑对丈夫说:这两天肯定索恩老约她。我看她简直受宠若惊了。前两天连着叫我给她往家里打电话,叫我说是晚上帮原单位翻译一些材料,如果搞晚了就住我家不回去了。还在电话里一个劲地问我糖醋大虾怎么做好,说是索恩最爱吃——她哟,和一个老外在一起,没得着啥好处,自己的钱花得淌水一样,连吃的都常常是她掏钱买,还老爱自己动手做。在自己家里什么也懒得动的一个人呀,啧啧。
你帮她打电话了?
君子成人之美嘛。不过我也说老撒这种谎可不行,她说,管她呢,以后再找别的理由。
胆大妄为。万一出什么事,等着她父母找你算帐吧。
找我可没门。女大不由娘呀。再说,她那当爹妈的管天管地,为啥管不住女儿的心?我不打电话她也会找别的理由不回家的。
到底什么人把她迷成这样?
说是个叫索恩的美国工程师,她们公司的,来中国没一星期就把她迷住了。说是人品风度都没得比的。
万万没料到,当岑的丈夫终于见到娅时,得知的竟是:索恩也者,原来不过是个快五十的半老头子,国内已经有一个与娅一般大的女儿和一个上大学的儿子!在他看来,唯一有戏的一条是,索恩是个离了婚的鳏夫。然而据岑说,第一次上床时,索恩就对娅说过:他这辈子再也不打算结婚了!
那么,娅,你图他个啥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