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梧叶一声秋，一点芭蕉一点愁。

经过秋雨的洗礼，让北方大地的萧瑟景致提前到来。遥望北上，漫山金黄，宛若一张金色的毛毯，把大周朝的万里江山都装点成了另一番模样。秋风拂过苍茫的麦田，成熟的麦穗低垂着，像是在鞠躬，又像是骄傲地展示着自己的果实。

一架架华丽的马车从麦地旁经过，为首的是两匹枣红色的高头大马，两名护卫身披秘银铠甲，腰间挎着弯刀，神情肃穆，威风凛凛。其后是两架做工精致，奢华高贵的马车，几名侍卫步行在马车周围，一脸警惕地看着麦田的方向。

这支车队从天都城出发，一路向北，最终目的地是北方的边关城镇鞞川。穆昱曦和穆昱阳坐在车内，伴随着道路的颠簸和长途跋涉，让这两位少年看上去有些疲乏。特别是穆昱阳，他生得白白净净，一张俊俏的脸颊搭配那双带有病态般的眸子，让他看上去竟如女子一般秀美。

二位公子都是穆家的少爷，也就是穆沨的儿子，穆昱阳比穆昱曦年长一岁，但由于从小体弱多灾，不胜风寒，导致他长期卧病在床，也深受穆沨的怜爱。

穆昱曦倒是与他恰恰相反，这位少年生性活泼好动，性格外向跋扈，在府中是出了名的调皮。上次与萧晴在宫中打架的正是他，也正因为此事，宫廷生活对穆昱曦也没留下什么好的印象。

如果穆昱阳是一只温顺的猫咪，那穆昱曦更像是一只飞在半空中的百灵，由于二人的性格有着极大的反差，所以在穆府中生活，这两位公子也都是不甚交往，甚至连话都懒得去说。

“喂，我说你，爹爹让咱俩在宫内多待一段时间，你为何要急着回来？”穆昱曦一脸不满地问道。

穆昱阳靠在椅背上，双眼紧闭，如雕像一般，既没有吭声，也没睁开眼睛。这让穆昱曦不免有些火大，他抓起身旁的金色抱枕，一把扔到穆昱阳的胸前，没好气地说：“好不容易出来一趟，全被你搅和黄了。”

穆昱阳睁开眼睛，把抱枕放到一旁，轻声说道：“你若是不想回来，那可以留在宫中，我又没强迫你。”

“哼，宫内都是母老虎，就连丫环都敢对人指手画脚，留在那里还不如跟爹爹去镇守铜门关呢。”穆昱曦转了转眼珠，又想到萧晴那张凶神恶煞的面孔，不禁打了个冷战。谁家的丫环竟然敢对我拳打脚踢，真是不知死活，要是爹爹不及时出现，那丫头估计会杀了我吧。想到这里，他看着穆昱阳说，“喂，你在宫内有没有遇见一个满身邪气的丫头？”

穆昱阳微微挑眉，满脸疑惑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唉……算了，你走到哪都是窝在房间里，跟大家闺秀一般，问你也算是白问。”穆昱曦一脸失望地摇摇头道。

穆昱阳没有理会他的调侃，只是轻轻咳嗽了几声，便拽过毛毯，盖到自己腿上。这时，马车停了下来，身旁的木窗被人敲响，穆昱阳拉开纱幔。

“少爷，前方就要到碧落村了，要不要出来透透气？”

说话的是一名女仆，年龄在二十五岁上下，名叫魏红，虽然年纪大了一些，但她是穆府的丫环总管，做起事来也很麻利。

“碧落村？”穆昱曦低声呢喃着，又趴在木窗上笑着说：“魏姐姐，咱们掉转方向，回天都城好不好？”

魏红身子一顿，随即又没好气地说：“你这个小鬼，满脑子的坏主意，老爷已经吩咐了，除了回到鞞川，哪都不能去。难道你想违抗老爷的命令吗？”

穆昱曦吐了吐舌头，翻着白眼道：“哼，凶什么凶。”

魏红叹了口气，又看着双目微合的穆昱阳，轻声问道：“大少爷的身体怎么样了？”

“还好，就是感觉很疲劳，休息一下就没事了。”穆昱阳淡淡地说。

魏红朝前方看了看说：“那就在碧落村暂且休息吧，等到了纹州，我再去请大夫。”

穆昱阳点了点头，没有言语。浩浩荡荡的车队继续出发，在夕阳的余晖下，宛若一条黑色的麻绳，编织在曲折蜿蜒的麦田旁。举头眺望，天边鸿雁南飞，映衬在云朵与金色的光芒之中，宛若一副优美的画卷，在半空中徐徐展开。

“什……什么？大赦天下？”萧晴惊呼一声，从地上蹦了起来，蓬乱脏污的头发上还沾着几根稻草。

狱卒嗯哼一声，冷冷地瞥了一眼萧晴，正要转身离去，萧晴赶忙问道：“那……那我和弟弟，什么时候可以出去？”

“出去？你要去哪？”狱卒转过身问道。

萧晴一手攥着栅栏，一手指了指头上说：“当然是走出牢房，重获自由了。”

“呵，小姑娘，你是不是还没有睡醒呀？”

“唔……什么意思？”萧晴咕哝一声，满脸疑惑地看着狱卒，就连躺在牢房一角的顾筱宸，都忍不住抬起头来。

狱卒今天的态度较平日有所缓和，萧晴当然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但大赦天下一事，就足以说明他们姐弟二人的脑袋算是保住了。可刚才听他的语气，貌似还不能轻易地放了他们两个，这又是为何呢？

狱卒用眼斜睨着萧晴道：“你们两个，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想走出这间牢房可没那么容易。”

萧晴心想，中国古代，历朝历代都有大赦天下的说法，但每次都有一个噱头，可当今的大周朝内忧外患，何来庆功之事。正当她疑惑不解的时候，那名狱卒叹口气道：“你俩免去了杀头之罪，应该叩谢当今的穆贵妃，哦……不对，应该叫穆皇后，她被册封为皇后，皇上心情大悦，颁发圣旨，大赦天下，与民同乐，你们二人才有幸逃脱一死。”

听到这番话，萧晴心里一悸，看来当今圣上还真是昏庸无道，册封一个皇后就要大赦天下。但转念一想，这也没什么不好，最起码她和顾筱宸的小命保住了，曾经那个皇后的头衔，就让给那一肚子坏水的女人吧。

“可是，既然已经免去了杀头之罪，那为何不释放我们姐弟二人呢？”萧晴还在为这个问题而纠结。

狱卒失去了耐心，他瞪着萧晴说道：“大赦天下并不是将犯人完全免罪，只不过是减免刑罚而已。像你们这些女子和十六岁以下的死囚犯，减免之后的结果就是卖身为奴，卖得的银子充入国库，增加财政收入，也算是你们这些恶行累累的罪人对大周朝的赎罪。这回听懂了吗？听不懂也别再问了。”说完，他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萧晴朝他的背影做了个鬼脸，随即又跑到顾筱宸的身旁，兴奋地说：“筱宸，你听到了吧……哈哈……咱俩的脑袋保住了，我说什么来着，只要有一丝希望，就绝对不能放弃。”说着，萧晴又咧嘴笑了笑。

顾筱宸扭了扭身，在牢房里关了近一个月，加之他重病在身，一张憔悴的脸颊已经脱了相，只有那双炯炯有神的眸子还可以看出一丝光彩。他淡淡地说：“虽然免去了杀头之罪，但以后该何去何从呢？”

“这你就不用犯愁了，只要能走出这间牢房就行。”萧晴的内心又燃起了对未来美好生活的憧憬。

她转过身，拿起盘子里剩下的半个馒头，递给顾筱宸说：“吃点东西吧，你已经两天都没有进食了。”

“我不饿，姐姐吃吧。”说着，顾筱宸又顺势躺在了地上，佝偻着瘦小的身躯，让萧晴的心如刀割一般疼痛。

必须尽快出去，先把筱宸的病治好，萧晴这样想着，把硬邦邦的馒头送到嘴边，轻轻啃了一口。

窗外寒风呼啸，可以听到枯叶拍打墙壁的声音，漆濛的月光透过铁窗，在地面上挥洒下一道斑驳暗淡的光影。牢房的夜晚是最难捱的，气温持续下降，而顾筱宸的体温却烫的吓人。萧晴再次拍打着铁栅栏，喊破了嗓子也没人来看上一眼。她一度对这个社会绝望下去，人心是暖的，可那些事不关己的人，总是会带给你无限的冷漠和失望。

天亮时分，狱卒带着金大娘来了，这个妇人给萧晴的第一印象就是谨慎和精明，特别是那双锐利的眸子，仿佛会讲故事一般，让萧晴想起了她的大学导师。

“金大娘，您的运气不错，皇上大赦天下，这个丫头的死罪也赦免了。您在好好瞧瞧，她虽然呆头呆脑有些痴楞，但长得还算清秀，卖到大户人家做丫环还是绰绰有余的。”狱卒像推销商品一般，露出一脸谄媚的笑容。

金大娘眯缝着眼睛，仔细看了看萧晴道：“过来，伸出手让我看看。”

萧晴拢了拢满是稻草的头发，轻咳一声，慢慢走到栅栏前，把手伸了出去。

“哎哟，你这丫头，十指修长，白白净净的，以前没做过苦工吧？”金大娘皱眉问道。

“呃……我，我……”萧晴一时语塞，她转了转眼珠，淡淡地说：“小女的爹爹是一名乡村郎中，我自幼和弟弟上山采药，脏活累活都没问题的，而且……我和弟弟还会读书识字，洗衣做饭都不在话下。”她尽量夸大自己的才能，就像上次来到艳翠阁一样，不提升自己的实用价值，顾客也不会青睐于她这类“商品”的。

金大娘点了点头，她又瞥了一样躺在地上的顾筱宸道：“他怎么了？”

“哦，家弟染上了风寒，但吃了药很快就会好起来的。”萧晴小心翼翼地说着，不时瞄着金大娘的表情。

“这可不行呀，买一个生了病的小厮，我还要花钱去请大夫，亏本的买卖我可不做。”金大娘撇了撇嘴说，她又将目光转移到萧晴身上，“至于你嘛，倒是可以考虑考虑。”

萧晴听后，顿时沉下脸来，她后退两步坚定地说：“如果金大娘不带上他的话，那我也不会跟你走的。”

“哎哟，你这丫头，这事可由不得你使性子。”狱卒上前一步，冷冷地看着萧晴说道。

“如果不带上他，我撞死在这里也不会跟你走的。”萧晴指着一面墙说。

金大娘无奈地叹口气，她低声跟狱卒交谈了片刻，才抬起头说：“那行，把你弟弟扶起来，到上面洗漱一下，我们下午出发。”

“啊……去哪？”

金大娘已经转头向外走去，但嘴里分明喃喃了一句：“鞞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