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轻松惬意的氛围,瞬时紧张起来。
忍一言,息一怒;饶一着,退一步。事不三思总终有,人能百忍自无忧。
顾筱宸在心中默念着,但牙齿却咬得咯咯作响,单薄瘦削的身体在微微颤抖。眼见那名瘦武将踉踉跄跄地走到自己的面前,他心生杀念,虽探不清对手的实力,但从那红通通的面色可以看出,杀掉这几个酒鬼还是不成问题的。
想到这里,顾筱宸的手伸向后腰,那里别着一把匕首。这是他过十岁生日的时候,顾国丈送给他的礼物,自行宫秋猎以来,便一直带在身上,只是萧晴并不知晓。
“哎哟,军爷,何必跟一个孩子斤斤计较呢,您大人有大量,我来陪你饮几杯如何?”萧晴眼疾手快,一把将顾筱宸拉到身后,然后顺势迎了上去,挽着瘦武将的胳膊,抿嘴笑道,“饮酒作乐,本是开怀畅饮,随性而为,但家弟不胜酒力,我就替他吃上一杯,以表敬意,还请军爷息怒。”
瘦武将横眼看了顾筱宸片刻,才冷哼一声道:“还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雏鸟初飞怨天低,你该庆幸我今日心情大好,才没要了你的小命。”
顾筱宸的脸色变得惨白如纸,一双如冰晶般的眸子里,也充盈着愤怒的火花。但为了日后的逃跑大计,他压制住怒火,躬身施礼后,便走出了房间。
萧晴双手端着一个琉璃白釉瓷杯,里面已斟满了美酒,她仰起头一饮而尽,火辣辣的液体充斥在口腔中,让她差点喷了出来。她皱紧眉头,勉强咽了下去,又替瘦武将斟满杯子,递给他说:“军爷再饮一杯吧。”
瘦武将心情大悦,她一把将萧晴揽入怀中,坐下身道:“美人真是知冷知热,今日我们不醉不归…”说完,他喝光了杯中的酒,又凑到萧晴的面前,龇着一口焦黄的牙齿笑道,“没想到艳翠阁竟然有如此娇俏的尤物,我今天算是走运了。”
萧晴只感到一阵干呕,却又不能表现的过于明显,她挤出一丝笑容,把瘦武将的手从自己的腰上移开,不知如何是好。
胖武将靠在藤椅上,叹口气道:“这次要不是穆将军退敌有功,咱们也不会来到这里。”
穆将军…捕捉到这个字眼,让萧晴心里一悸,神情也严谨了几分。看来这几位武将肯定是穆沨麾下的了。
“是呀,那燧人族本就是不堪一击的低贱部落,加之穆将军统兵有方,运筹帷幄,想进犯铜门关,简直是痴心妄想。”瘦武将阴恻恻地说道。
“穆将军回京述职,听说这次要晋升为兵部侍郎呢,如此看来,顾家被扳倒之后,整个朝野就是穆家的天下了。”胖武将压低声音说道。
“这有什么,那睿国公顾青虽为大周朝的国丈,可谁让他的女儿不争气呢,无法传承皇家的血脉,留在宫中岂不是碍手碍脚?”
听到这里,萧晴低声问道:“那顾国丈死于自然灾害,为何要连累宫中的嫔妃和其他子嗣呢?”
胖武将盯着萧晴看了片刻,又眨了眨豆大的眼珠说:“这不叫连累,而是罪有应得。你可曾知,那顾国丈贪赃枉法,欺压百姓,罗列出来的种种罪行可以让他死一百回了。而身在宫内的太后,竟然运用巫蛊之术,诅咒皇上最宠爱的穆贵妃,于情于理,圣上也不会轻饶了顾家。”
听完这番话,萧晴满脸疑惑。她想起第一次进宫见到太后的情形,那张慈爱温柔的面孔一直映在脑海,挥之不去,又频频想起。她不可能做出这种低级幼稚的事,更不会在顾国府乃至朝中亲党遭到满门抄斩之时,在宫内惹出动静。想到这里,萧晴觉得脊背有些发凉,太后怎么会在如此巧合之际,被人抓住把柄,然后剃发出朝呢?
这与穆贵妃定有关联…萧晴在心中暗自笃定。
酒过三巡,萧晴借故出去方便,偷偷跑回了后院,她来到顾筱宸的房门前,这是一间没有窗户的卧房。漆黑的夜色笼罩在纹州城的上空,月牙弯弯,像一颗麦芽糖似的,发出清冷的光芒。院内的垂柳半死不活地伫立在墙边,微风拂过,柳条微动,发出一阵呜咽般的响声。
萧晴拍了拍门板,屋内无一丝响动,萧晴轻声唤道:“筱宸…筱宸,你在里面吗?”等了片刻,依然不见人影,正在萧晴感到诧异之时,忽听身后传来一个声音,“姐姐?”
萧晴回过头去,见顾筱宸正一脸肃穆地站在月光下,他已经换上之前的粗布麻衣,一张俊朗的脸颊上,也布满了阴沉的神色。
“你干什么去了?”萧晴一脸好奇地问道。
“屋内太闷,就出去走走…”顾筱宸不以为然地说,他走到房前,推开木门后说,“进来吧。”
萧晴跟在顾筱宸的身后跨进屋内,一股潮湿发霉的气味迎面扑来,让萧晴不禁打了两个喷嚏。
顾筱宸点燃油灯,昏黄的光线在屋内蔓延开来,只见墙角摆着一张破旧不堪的木床,床边有一张木桌和一把竹椅,房屋中央有一根支撑顶梁的柱子,抬头看去,只见椽子曲折断裂,随风飞舞的稻草轻轻摇动,透过缝隙,竟然能看到夜空中的月光。说是卧房,这里更像是一间堆放杂物的仓库。
萧晴的眼角有些发酸,她从未想过自己的弟弟会住在这种地方,曾经富可敌国、声名显赫的顾国丈之子顾筱宸,竟然落魄到蜗居草房,过着忍辱负重的生活。
她下定决心,一定要尽快逃出去,但前提是必须要把柳姨扣押的卖身契偷出来,想到这里,她拉着顾筱宸坐到床边,低声说道:“筱宸,咱俩今晚就逃出去怎么样?”
顾筱宸的目光顿时放出一抹光彩,他激动地说:“真的呀。”
萧晴点点头道:“嗯,今日来饮酒作乐的几名武将,正是穆沨军中的要员,此地不易久留,如果被他们认出咱俩的身份,那以后想逃就难了。”
“姐姐你放心。”顾筱宸站起身,又走到木门旁,打开一丝缝隙,见院内无人走动,才悄悄合上,回过头说:“我刚才去找小翠打听了一番,只要能从这里逃出去,在纹州的最北侧,有一家客栈,咱俩不妨先到那里投宿一夜。”
萧晴听后,瞪大眼睛问道:“逃跑之事你怎么能跟小翠讲呢?”
“姐,那小翠也是命苦之人,前几日她找到我,说自己受够了这里的生活,表明了想要逃走的决心后,就…”说到这里,顾筱宸慢慢低下头,脸颊上也挂着一丝委屈。
我的傻弟弟…
萧晴正要说什么,就听到院内传来一阵响动,顾筱宸皱紧眉头,快步走到门边,向外看去,见小翠竟然站在墙边的柳树下,正瞪着一双清澈的大眼睛,朝顾筱宸这边看着。
“是谁?”萧晴一脸警惕地来到顾筱宸的身后。
“是小翠,要不要让她进来?”顾筱宸抬起头,征求萧晴的意见。
她还能说什么,只好无奈地耸耸肩道:“她是你的女朋友,你说的算喽…”
“什…什么?女朋友?”顾筱宸满脸问号,萧晴这才想起来,女朋友这个词汇是在五四运动时传入中国的,现在说给顾筱宸听,他有这种反应也是正常的。
“呃…就是你的好朋友的意思,喏,让她进来吧。”萧晴模棱两可地解释道。
顾筱宸朝门外摆了摆手,示意小翠进屋说话。小翠四下张望一通,才战战兢兢地从柳树下走了出来,一张白嫩的脸颊上也挂满了胆怯和恐慌。虽然她是柳姨的贴身丫环,但那个老鸨对她非常刻薄,撩起衣袖便能看到,小翠的胳膊上已无完好的皮肉,掐过的印记,烫伤的疤痕,以及被利器割破的伤口,触目惊心,让人为之惋惜。
可当小翠刚刚走到院子中央,就见前院闪出一个人影,那人走起路来摇摇晃晃,腰间挂着一把短刀,嘴里还呢喃着什么。萧晴眯眼望去,此人正是在桂花间饮酒的瘦武将,他为什么会找到这里来呢?
萧晴是借故出来方便才跑到顾筱宸这里来的,宴席还没有散去,很可能是那名瘦武将等着不耐烦,才打听下人,找到后院来的。
“不好…小翠…”顾筱宸惊叫一声,见小翠吓得站在原地,而瘦武将已经满脸邪笑地扑了过去。
“啊…救命,唔…”她尖叫出声,被瘦武将扑倒在地上,同时按住了她的嘴巴。
“嘿嘿,好一个娇俏的小丫头。”他露出一脸色相,不顾小翠的拍打,径自亲了下去。
顾筱宸气得全身发抖,面容扭曲,紧紧攥着拳头,眸子里燃起了熊熊怒火。萧晴也气得血脉贲张,正要推门出去,就听那名武将传来一声杀猪般的哀嚎,仔细看去,原来是小翠咬破了他的手指,殷红的血液浸染了衣衫,伴随着醉酒的愤怒,武将抽出短刀,对准小翠的胸口刺了进去。
空气中飘荡着浓重的血腥味,小翠挣扎几下,便闭上了双眼。
武将见小翠如一滩烂泥般躺在地上,用手拍了拍她的脸颊也无丝毫反应,他颤声唤道:“喂…你少跟我装死,快点起来…”
正在这时,萧晴一把推开木门,吓得武将身子一抖,定睛看去,原来是今日陪自己饮酒的姑娘,他啐了口唾沫,低声骂道:“他妈的,晦气…”
萧晴不慌不忙地走到武将身旁,低头看了一眼死去的小翠,冷笑一声道:“你强暴艳翠阁的丫环,对方不从还痛下杀手,我要禀报官府,让你去为她抵命。”
“哼,好大的口气,我乃靖北将军麾下的要员,纹州城谁敢奈何于我?”武将阴冷地笑道。
“我敢。”萧晴冷笑一声,话音刚落,她扬起手臂,只见一抹黑色粉末飞扑到武将的脸上。
“啊…”武将尖叫一声,双手捂住眼睛,佝偻着身躯破口大骂,“他妈的,我要杀了你…”正在这时,他感到身后有一缕凉风忽闪而过,还没来得及反应,一把锋利的匕首就掼进了他的胸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