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后的金秋,天空如一面纯蓝色的碧玉,几缕薄云飘过,遮挡了太阳的光芒,正有晚山眉样翠,秋水镜般明之风。
经过三天的休息,顾筱宸终于从病床丨上爬了起来,大病初愈,他食欲大增,一口气吃了三碗热汤面,豆大的汗珠划过脸颊,看得萧晴心里也暖暖的。
离开时,店家帮萧晴找了一辆马车,又给了她二两银子,有些过意不去地说:“公子和小姐的家人迟迟未到,把如此贵重的簪子抵押到小店,我有些担当不起,这些银两二人先行收下,待日后路过寒舍,可随时来拿簪子。”
不得不说,店家是一位很善良的人,萧晴颇受感动,她笑了笑说:“店家客气了,日后有缘再见吧。”
这是一辆前往鞞川城运送粮草的马车,从天都出发,路过这家客栈暂作休息,途径纹州、沧漱、惠塔等地,终点为鞞川。在马车上颠簸了将近两日,官道逐渐变宽,周围的景致也愈发繁荣起来,一幢幢精致的阁楼恢弘大气,长长的街道行人如织,商人兜售着货物,富家子嗣坐轿经过,酒楼内外嘈杂聒噪,空气中也飘荡着淡淡的酒香。
萧晴和顾筱宸跳下马车,跟车夫告别之后,萧晴吸了吸鼻子笑道:“总算是逃出来了。”
顾筱宸揉了揉肚子说:“姐姐,我肚子饿了,要不要先吃点东西。”
“咦…你这个小馋猫,在车上你明明吃了三个肉包子,这么快就饿了?”萧晴咧嘴笑着说道,又抬手在顾筱宸的额头上敲了敲。
顾筱宸一脸委屈道:“我在病床丨上躺了三天,当然要补回来了。”
萧晴心想,像顾筱宸这么大的男孩,正是长身体的时候,顾家虽然已经破败萧条,但不能让这个宝贝弟弟挨饿受罪。她转过身四下张望一通,见对街不远处有一家包子铺,小店门口的蒸屉上,正冒着一团团氤氲的热气。
“走,姐姐带你吃包子去。”说完,萧晴拉着顾筱宸,打算穿过街道,走到对面去。
谁知刚走几步,就见两匹战马疾驰而来,马背上是两名身披铠甲,士兵模样的人。
“让开…让开…”声音高亢嘹亮,还夹杂着不耐烦的怒气。
街道上一度混乱,行人纷纷避让,挑担而过的小商贩,由于过分慌张,打翻了货物,跌倒在地上呜呜乱叫。而萧晴更是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吓得愣在原地,所幸顾筱宸反应及时,才将她拽到一旁,战马几乎是擦身而过,惊得萧晴一身冷汗。
“姐姐,你没事吧?”顾筱宸一脸担心地看着萧晴。
萧晴回过神来,才摇了摇头说:“我没事,不过刚刚经过的好像是朝廷的官兵,他们这样急匆匆的是要去哪呢?”
正当姐弟二人都颇感疑惑之时,那个挑担的小商贩爬起身,掸了掸身上的尘土说:“还不是因为那顾家害的。”
顾家…一听到这个敏感的词汇,萧晴的目光就黯淡了几分,她赶忙问道:“可是顾家远在天都,怎么会波及到纹州这里呢?”
小商贩见二人都是身穿粗麻布衣的男孩,但长相却清秀俊雅,边蹲下身捡起散乱的货物边说:“二位小兄弟都不是本地人吧?”
萧晴帮他拾起一支竹节毛笔,弯下腰递给他笑道:“我和弟弟是鞞川城人,随家父家母来到纹州探亲,不知您刚才所说的顾家,到底犯了什么罪行?”
小商贩无奈地摇摇头,叹口气道:“都是些朝党争斗罢了,皇上已颁布诏书,罗列了顾家几十条罪名,贪赃枉法,欺君之罪,扰乱朝纲,蓄意谋反,但凡与顾家有过来往的族亲,现在都已经满门抄斩了。”
顾筱宸听后,身子一晃,险些跌在地上,萧晴倒是表现的颇为冷静,她扶住顾筱宸,又看着商贩问道:“那居住在纹州的陈大人,是不是也…”
“小兄弟说的是太医院的执教陈大人吧?”
萧晴连连点头道:“是的,陈大人的府邸有没有被…”
“我刚刚已经说了,但凡是与顾家有来往的人,无论官至几品,都难逃灾祸的,方才跑过去的官兵,正是去陈大人家贴封条的。”小商贩不紧不慢地说。
睿国公顾家都倒了…
这句话恍如晴天霹雳,激灵灵打入萧晴的耳朵,震得她头晕目眩。顾家满门抄斩?怎么可能?就算是顾国丈遇害了,但也是死于自然灾害,怎么会连累到其他人呢?
顾筱宸浑浑噩噩地被萧晴拉扯出街道,一连串的字符在她的脑海中飘荡,菜市口,满门抄斩,血迹,宛如沉重的枷锁笼罩在她的心头,萧晴瞥了一眼身旁的顾筱宸,见他面容冷清,神色萎靡,便紧紧攥住他的手,竟想不出安慰他的话语。
“姐,我没事,你别紧张。我就是有点难受…胸口堵得慌…”他的嘴角上扬,想要勾画出一个轻松的表情,可笑意到了唇边却破碎不堪。
“我知道,我知道。”萧晴轻声说道,伸手抚过他的脸颊,像是要把他那破碎了一地的表情抹去,她拉起顾筱宸的手,向路边缓缓走去。
夕阳已经慢慢沉入天边,嫣红的晚霞蒙上了一层灰幕,形成近乎诡异的色彩。萧晴的心情像是被这晦暗沉闷的色调感染了一般,她看着眼前的少年,感受到一种深深的无力,仿佛明知道他正在下坠,却不知应该如何拉住他,拯救他。夕阳的余晖将两个人的身影拉得很长很长,在喧嚣吵闹的大街上,快要融为一体的两个影子出奇地孤寂寥落,前路未名,暮色正深,筚路蓝缕的走来,踽踽前行,却又感到如此迷茫。
兵部府衙内,只余穆沨一个人,他独立在窗前,仿佛赏着窗外萧瑟的风景般漠然静立。秋风吹拂过枝头,经过几日前那一场秋雨的洗礼,树叶早已经凋零泰半,此时再经受寒风的侵袭,更加零落不堪,唯有树下一丛丛野菊花开得甚是热闹,给这个萧瑟寂寥的景色平添了几分恬淡的气息。
穆沨静立片刻,转身回到书案前,拿起一封信笺,神色之间说不出是凝重还是轻松,散发着清新兰花香气的薛涛红笺上,不过寥寥数语:“望君设法与妾身宫中见面,有要事相交,切勿推辞。”
他盯着上面娟秀的字迹若有所思,最终还是轻叹了一声,将书信一角凑到书案一侧的烛火上,跃动的火苗瞬间吞噬了书信的半边,浓艳的火红沿着纸张飞速蔓延开来。
穆沨随意地甩了甩手,化成一团火苗的书信如同一只扑火焚身的飞蛾,又像是窗外深秋的落叶,无力地飘零到地上,散落成片片黑灰。
秋日午间的阳光明媚清爽,透过窗格子透射到地上,划分成整齐的光影方块,只可惜间歇不停的人来人往将这原本工整的风景割裂的支离破碎。
桌子上一碟素味小炒,两碗米饭,萧晴和顾筱宸坐在桌前,二人一边神态自若地夹着桌子上的菜送入口中,一边心不在焉地看着窗外的风景,实际上姐弟二人的心思没有一分放在眼前的食物和外面的风景上。
“听说了没有,皇家猎场里头的那些事…”
“怎么没听说,哎,我就说那天晚上不寻常吧,那电闪雷鸣,风雨交加的,隔着老远都震得头皮发麻,敢情真是老天爷在发怒呢。”
“顾家也算是天怒人怒到了极点,竟然连老天爷都看不下去了,也不知道是做了什么孽。”
“做什么孽?当然是那个万恶的顾太后了,竟然在后宫行巫蛊之毒,真是罪该万死。”
“我还听说,十几年前,小皇子被烧死在后宫,母子俱亡的事情,都是顾太后动的手脚呢。”
…
种种议论钻进姐弟二人的耳中,这里是城东的一家酒楼,距离他们落脚的客栈不远,这两天萧晴和顾筱宸一直在这里打听消息。
不过几天的时间,朝中的势力格局就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局势虽然尚未明朗,但顾家垮台的趋势已经不可逆转,至少凭借他们姐弟二人的微弱力量是不可逆转的。
就在昨天,朝廷下了圣旨,顾太后在后宫行巫蛊之毒,竟然做了一个血淋淋的稻草人,上面还扎满了银针,诅咒穆贵妃及数位皇子的罪行证据确凿,罪大恶极,故而昭告天下。而秋猎时候的那场人为灾害,也被扭曲成了上天的警示。
钦天监官员上奏声称,那场泥石流会独独埋葬顾家,正是对顾太后罪行的天理昭示,报应有加,因此恳请皇帝上承天意,整顿后宫,彻底清查这一污浊不堪的宫廷之事。
豪门贵阀的顾家,在朝中可谓是只手遮天,呼风唤雨。可家族破败以后,顾家的子嗣也就剩下他们姐弟二人了,顾筱涵虽是庶出,但也是顾国丈同父异母的孩子,更何况穆沨现在为了寻找姐弟二人,可谓是大费周折,恨不得把整个天都城乃至北方草原都掀开看看。
对此萧晴并不感到意外,开国皇帝需要扶持,尤其是大家族的支持。可一旦江山稳固之后,这些权贵豪门就会变成一种负担,尤其是有军功在身的权贵更是让皇帝头疼,而这种权贵一旦成了外戚,那绝对是最头疼不过的了。
针对顾太后的所作所为,皇上也念在顾家的一丝薄情,才没有砍头示众,而是让她剃发出朝,打发到寺院念佛诵经去了。
姐弟二人回到客栈,顾筱宸像一只泄了气的皮球,沮丧道:“本想来到纹州找到陈大人,让他上奏皇上,为爹爹申诉冤情,没想到连他的府邸也被抄斩了,而身在宫中的姑姑却也被人陷害,姐,咱俩以后该怎么办呀?”
萧晴心想,看来太后和陈太人都指望不上了,以后的路还很漫长,但不管如何艰难,姐弟二人都要携手同行,虽身陷泥淖,但一颗复仇的种子,已埋藏在心底,生根发芽之后,便是茁壮成长之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