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前夕,南瑰妍给叶知秋打了个电话,说她春节期间在招待所值班,不能回家过春节。知秋心地善良不忍心把她一个人扔在天南,准备回芙蓉镇一趟看看老人,然后到招待所和瑰妍一起过春节,可能她觉得在继父张问天家过春节也不习惯。镇里已经放假,知秋让王步凡派车送一下她,王步凡觉得也该去看望一下张问天和那几位老先生。他准备了些礼品,腊月二十七日下午自己开车送知秋回家。
到芙蓉镇后王步凡先让知秋回家,自己到李二川等人家里坐了坐才来看望张问天。张问天见王步凡来看望他心里很高兴,握着他的手把他让到屋里。一进屋王步凡见那天送叶知秋的那个女人正在收拾东西。张问天介绍说:“这是知秋的表姐,天西县的,来看望我夫人的。”又指着王步凡说:“这是你王叔叔,你表妹的工作就是他安排的。”
王步凡没等那个女人叫叔叔就急忙说:“张老师,以后别让她们这样称呼了,都是一代人那样称呼着我心里不是滋味,就让她们叫我哥吧。”
张问天也不想难为王步凡,就对那个女人说:“还不快叫哥哥。”
那女人先笑了,笑容依然神秘,并没有叫哥而是去给王步凡倒了水,就笑着到厨房里帮厨了。
王步凡则与张问天拉些家常。张问天问了些王步凡工作上的事情,又问了知秋在孔庙的工作情况,王步凡一一作了介绍,然后问了张问天生活和身体方面的情况。闲聊期间,王步凡想起张问天曾说他与天野地委原书记边际有点交情,而边际的儿子边关现在是天野市的市长。于是他就想了解一下这方面的情况。“张老师,你是咋认识边际的,是同学还是朋友?”
“不是同学也不是朋友,应该说是难友。”张问天很健谈,他看王步凡想了解这方面的情况,就打开了话匣子。其实人就是这样,年轻时爱设计未来的美好前景,老年时则常想过去的苦难和辉煌,少年人生活在幻想中,老年人生活在回忆中。
张问天开始向王步凡介绍情况:一九五八年在河东省掀起了一场批判“岳成边”活动,岳是岳秀山,成指成大业,边是边际。岳秀山当时任河东省的省委第一书记,成大业任省委书记处书记,边际任省委副秘书长。
岳秀山任省委第一书记期间,于一九五四年夏天因病带职休养,一直到一九五七年夏天才恢复工作。这期间省委的工作由省委副书记杨兰芝主持,这个时期正是肃反工作、合作化运动和反右派运动时期。岳秀山恢复工作后,对省委副书记杨兰芝为首的省部分领导的工作作风进行了批评。他认为肃反工作扩大了;反右派斗争过头了,对待右派分子应按人民内部矛盾处理;合作化运动冒进了,合作化并没有促进生产力的发展,而是破坏了生产力。农业产量急剧下降,牲口集体喂养造成很多死亡,迫使群众拉犁拉耙,社会劳动量大又缺粮食吃,给党和人民群众造成了巨大的损失。岳秀山在一次谈话中说,高级社并不高级,造成的人民内部矛盾更多。我们天天叫喊着社会主义,现在搞成粮食不够吃,牲口死亡多,没有增产反而减产,这难道就是社会主义?因此他主张支持农民退社。他坚持按人民内部矛盾的办法重新处理了一些县的退社事件,严惩了这些县里打击迫害社员退社的干部,指责他们是国民党作风,是违法乱纪的坏典型,强调要追查省委一些领导的责任。为此他让成大业和边际在会上讲了退社办法,并规定了支持农民退社的具体事宜。杨兰芝属于“左"得要命的人,过去几年是她把粮食工作搞坏了,把缺粮省向中央汇报成余粮省。为了自己捞取政绩,粮食上交给国家的多,农民却没有隔夜粮只好饿肚子,很多地方都饿死了人。一九五七年上半年岳秀山针对天南和东南两个县少数农民吃石头面的问题在一次会议上说,***万岁,吃石头面排队,这是社会主义吗?以我看河东省的干部就没有其他省的干部好。边际说,我们的***在北京不了解下边的具体情况,基层干部工作方法简单,中层出了奸臣。他把矛头直接指向杨兰芝等人。岳秀山的意见、看法、观点、主张和做法,与党.中央当时的意见、政策、决定是不相符的,同中央领导的合作化运动、反右派运动的指导思想以及阶级斗争、两条道路斗争的理论是相违背的。杨兰芝等人向中央打黑报告,告岳秀山等人的状,得到中央的重视。因此“岳成边”等人就受到了严厉的批判和打击,先后被罢官。而杨兰芝因执行阶级斗争路线坚决被提升为河东省委第一书记。
一九五八年六七月间,在省委召开的第九次全体代表大会上开展了对“岳成边”的揭发批判,定他们为“反党反社会主义的反党集团”和“右倾机会主义分子”。撤销了他们的职务,开展了对他们旷日持久的批判。现在看来“岳成边”他们的主张是实事求是的,是有利于党、有利于国家、有利于人民的,是正确的。而中央当时支持杨兰芝是支持错了。但在那种时代谁也不会觉得领袖们会犯错误,有错误也只能是下边的人错了。领袖已经成神了呢,正像斯大林晚年一样,所有最华美、最动听的词汇都用上了,苏联人称斯大林是“生身父亲”、“无产阶级的明灯”、“所有时代和所有民族最伟大的天才”、“全世界工人阶级的领袖”、“天才的理论家和伟大的革命家”、“世界各国人民的救星”、“所有伟大人物中最伟大的人”等等,中国的最高领导人与斯大林相比虽然没有那么多头衔,但“领袖”、“统帅”、“舵手”、“ 天才”、“救星”和“红太阳”都占住了。在那种年代任何不同于无产阶级专政下继续革命理论的声音都不能存在,在任何传播媒体上也不可能出现。广播一开始先唱《东方红》,写文章开头要先写最高指示,文中引用领袖的话还要用黑体字。任何人总是怀疑自己的思想观点出现错误了,从来不会怀疑领袖有错误。那时八亿中国人只有一个思想,就是坚决执行领袖的革命路线。领袖造成的“个人崇拜”固然与***、“四人.帮”推波助澜有关,但与领袖本人的不谨慎也有关系,现在事实已经证明过去的极左路线是错误的、害人的、误国的……
张问天说到这里情绪有些激动,停住长篇大论喝了口茶水,似乎还要接着往下说。王步凡从一些资料上知道这些事情,***是一代伟人,他的才干和功绩在中国历史上有着不可动摇的地位,他的人格魅力使人们自然而然地崇拜他,也不一定是老人家非要这么做。对此他不想妄加评论,他关心的是张问天是如何认识边际的,但张问天说了半天仍没有切入正题,他虽然心急也无法打断老人的话,只好耐心地抽着烟等张问天往下说。
张问天喝了几口水又说开了,五十年代的中国农村,可以说是翻云覆雨的,农户间相互联合组织起了互助组。老百姓还没有充分体会到什么优越性,便被更加优越的初级合作社取代。初级合作社仅仅办了一年多,人们还没有适应,一下子又转入高级合作社。高级合作社仍嫌不高级,又搞起了人民公社化,要一步跨入共产.主义。随之而来的是大跃进,大炼钢铁,大办公共食堂,把弄不懂什么是共产.主义的中国农民搞得晕头转向,把原本贫穷落后的农村搞得一贫如洗,饥荒迅速蔓延全国,人人受着饥饿的煎熬。尤其是搞那个公共食堂,定量供应,以户为单位,炊事员把饭打到盆里罐里,让群众自己弄回家分着喝,饭又稀还是定量供应,根本吃不饱,很多人得了浮肿病。在那种人人都可能饿死的时候边际被下放了。后来人民公社的心脏公共食堂也办不下去了,在河东省饿死了许多人之后终于散伙,各家各户的灶台重新冒烟。公共食堂散伙后,人们有了做饭的自主权,再不是顿顿只喝照见人影的稀汤了,就千方百计地挖野菜、采树叶、揭树皮,寻找能吃的东西,然后掺杂点少量的米面吃,总算没有再饿死人,但是田野里能吃的野菜、树皮、树根、树叶都让人们吃光了。张问天说到这里又停住了,他的心情有些悲怆,眼眶有些潮湿。
张问天只点到了边际下放的事,仍没有说出王步凡想听的内容,他心里很着急,可没法催促,只好耐心地等着张问天往下说。张问天一点也不急,就像从头到尾在忆苦思甜。张问天喝了几口茶水又说,边际当时因犯错误就下放到东南县的芙蓉镇,一边劳动一边接受改造。当时芙蓉镇南边修建水库,我这个历史反革命分子就和边际一块儿劳动。有一段时间边际患了重感冒,高烧不退咳得很厉害,有时还吐血。我看再这样耽误下去他很可能会死在工地上,就悄悄回村里给他弄了些药品为他治病。边际很感动,眼含热泪拉着我的手说,我是右派,你是反革命,你这样做太冒险了,一旦让他们知道可不得了。老弟呀,你的救命之恩我一辈子也不会忘记。后来在我的照顾下,边际逐渐康复了。一九六二年九月,边际的问题得到平反。中共.中央发出关于向人民解释岳秀山、成大业、边际同志问题的通知。 岳秀山调其他省任第一书记,成大业到别的省当了副省长,边际则到天野地区当了书记。边际上任前感情很复杂地拉住我的手说,张问天同志,我的命是经你的手捡回来的,你的大恩我一辈子也忘不了。但是你目前的情况还不能出来工作,以后生活上如有困难就找我。一九六九年“文化大革命”正处于失控状态,边际受到冲击,造反派准备将他批斗死。他逃出来后就到芙蓉镇来找我,我把他藏了四十天,后来形势好转,他才恢复了工作。一九七九年我去省里找人说我的事时,边际虽然无能为力,却拿出五百元钱资助我,他是个很重情义的人。
王步凡听张问天谈与边际的关系,也只是听听而已。他目前的情况还用不上边际的儿子边关帮什么忙,也许以后用得着。
这时叶知秋进来说:“晚饭做好了,准备吃饭。看样子天要下雪了,吃完饭得赶紧走。”这时王步凡的手机响了,是副镇长夏淑柏打来的。他在电话上向王步凡汇报了省教育厅调查组来孔庙的调查情况:人家事先没有和镇里通气,而是微服私访,等把情况摸透后才与我联系。调查组认为孔庙上报的材料基本属实,决定发放扶贫款五十万元,发放无息贷款五十万元,让孔庙彻底解决中小学危房问题。听了夏淑柏的话王步凡心里很激动,一不留神就和他多说了一会儿话,手机的电池电量低了,最后话还没有说完就断了。
吃过晚饭,王步凡与张问天告别,问叶知秋的表姐如果回天西就趁车一块儿回去,到天南以后派人送她。那女人说她到明天再回去。王步凡也不再说什么就别了张问天,拉上叶知秋回孔庙。
在路上走着,天就下起了鹅毛大雪,路面渐渐变滑,车速也不得不降下来。王步凡刚学会开车,技术不熟练,大约走了半个小时,一不小心车熄火了,就再也发动不着。他心急火燎没有一点办法,只好站在路边挥着手去挡车,但没有一辆车肯停。
西北风刮着,彻骨的冷,他浑身是雪变成了白头翁。天气越来越冷,路上的过往车辆也越来越少,看来挡车的希望是没有了。知秋见王步凡成了雪人儿,就在车上喊他,让他上车取暖。无可奈何王步凡只好上车与叶知秋坐在后座上,知秋给他拍了身上的雪,又掏出手帕把他头上的雪水擦了擦。王步凡觉得心中一股热流直往上冒,他向知秋报以微笑之后掏出手机给乐思蜀打个电话让他来接他们,电话刚响了几声就断电了,这一次连开机也开不了,彻底没了希望。王步凡皱着眉头说:“看来今天晚上我们要在这雪地里度过了。难道七不出门,八不回家还真有点说处?这么不吉利!”
叶知秋两眼望着车窗的外边说:“不知是天公作美,还是天公作恶,偏偏在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车子出了故障,真倒霉。”
王步凡明白叶知秋的意思,故意笑着说:“人生总是要经风雨见世面的,有这样一段风雪之夜天公困英雄和美女的经历,也未必就是坏事,我们只好把它理解为天公作美了。要不然我下车往前边走走,到村子里找个电话让乐思蜀来接咱们。”
叶知秋急忙拉住王步凡的手说:“别去了,这里我比你清楚,前面至少十里才有村庄呢,天这么冷,万一不小心滑倒摔伤了怎么办?”叶知秋说过话之后才觉得自己握王步凡的手时间太长了,就很不好意思地松开。多亏是黑天,要是白天王步凡一定会看到她脸上泛着的红晕。
车窗之外大雪飞扬,寒风怒吼,整个世界都在银装素裹之中颤抖,而在凄凉的山岗上,只有一辆车和两个人。在这样的环境里一切男女之间的羞涩已经荡然无存,唯一重要的就是如何战胜眼前的困难,不被冻死冻伤,生存是最重要的。
雪越下越大,车窗上已经凝结了厚厚的冰雪,车内漆黑一片,温度也在急剧地下降。叶知秋穿的单薄,牙关咯咯地敲着,在夜深人静的车厢内听得格外清晰。
王步凡说:“生存是人生的第一要诀,没有健康,没有生命,一切都无从谈起。知秋,如果你感到寒冷就靠上来吧,两个人抱在一起可以取暖御寒,严酷的考验已经摆在我们面前了。”
知秋听罢并没有说话,慢慢地把身子靠了上来。王步凡这时突然产生了英雄救美人的气概,把知秋紧紧地抱住,知秋的呼吸有些急促,王步凡有些激动,现在怀中抱着的是自己一见倾心的女人,他心情很复杂,但并没有性的冲动。两个人就这样抱了很久,王步凡并没有显出一点轻薄的举动。叶知秋便发出了感慨,“哥,你是我今生今世见过的最优秀的男人。我敬佩你的人品,敬佩你的……一切。”她本来想说敬佩他的坐怀不乱,但话到嘴边却没有说出来。
王步凡也并不是入怀不乱的人,他克制住自己了。即使他今天有性的要求,在冰天雪地里也不会成功,因此他干脆放弃了欲念,并不提任何要求。也正是这一点更让叶知秋动心,在她心目中男人都是不敢见血的蝇子,是天生的贱骨头。而今天她躺在王步凡的怀中,王步凡竟然神态自若,就更令她肃然起敬,这样的男人太难得了。
又是一阵沉寂之后叶知秋开腔了,“步凡哥,你说男人最大的追求是什么?”
“男人的追求无非是名利,诠释一下应该这样说,事业的成功是男人最好的营养,社会的宠爱是男人最好的滋补品。当然最重要的是名利,名利是男人生活的源泉,尤其是在中国这片土地上,无作为的男人就会被社会和时代所遗弃,就连一般人也会说你没有本事,而有本事和没本事的衡量标准又是金钱和地位。可能你不赞成我的观点,但事实确实是这样的。”王步凡说罢觉得叶知秋问问题的主题并不在这里。他了解女人,一般的女人不会赞赏男人这样的观点。他把男人的追求解释为名利,调子也低了点,但在叶知秋面前他不想唱高调,自己心里怎么想嘴上就怎么说。
叶知秋果然提出了异议,“那么女人和爱情究竟在男人的世界里占多少份量?”
“宠爱难道不包括女人和爱情吗?名利难道就不包括怀中有娇美的女人和人生有成功的事业么?”王步凡说罢,自己也觉得这种解释有些苍白,又补充道:“其实在现实生活中,我认为只有婚姻和感情而没有爱情……”
“你的解释非常牵强,你的观点也有些偏颇,也许事实上天下的男人的确都是这样的。而我们女人,最大的幸福应该是爱情和家庭。只有个别的女强人才会同意你的观点。要知道人世间平凡的女人毕竟占多数,苦心追逐名利的女人占少数。”说到最后叶知秋更像在探讨女人。
“那么,你的最大追求是什么?”
“嗯……”叶知秋没有明确回答。
“知秋,我总觉得你在爱情方面过于慎重了,一直没敢多问,怕伤了你的心。如果方便的话能不能介绍一点情况?”
叶知秋长叹一声,“不慎重不行啊!我姐姐和我的两个表姐就是前车之鉴,姐姐简直是经历了生生死死的一场恶梦,两个表姐也都过得不幸福,受伤的为什么总是女人。”
“愿闻其详。”
“唉……”叶知秋仍然没有吱声。
“也许我不该提起这些话题,你不想说咱们就换个话题吧。”
“唉,还有什么话不能和你说呢?从见到你的第一眼开始我就觉得你是个真正的男人,精干、潇洒、有男子汉气质,嫁人最好就嫁你这样的人。我姐姐一生最大的失败就是选错了男人。当初她高中毕业后差二十分没有考上大学,本来是要复习再考的,不幸父亲得了肺癌,家中倾尽所有也没有治好父亲的病。父亲去世后,家中已经一贫如洗,我正在上学,姐姐只好不再复习考学当了民办教师,用每月仅有的几十块钱供我继续读书。她没有买过一件衣服,没有吃过一顿饱饭,已经忘记了自己是一个女人。后来经人介绍认识了两个青年,一个叫刘强,一个叫赵盛。刘强其实不强,他人虽然聪明,却缺乏阳刚之气。赵盛则与刘强恰恰相反……”知秋说到这里就不好意思说下去了。
王步凡只是静心地听着并不插话。
叶知秋看王步凡不说话,一直在等着她往下说,就接着说道:“刘强和我姐认识的早,却没有占先,而赵盛与她认识的晚,却占了先,另一个原因是赵盛家当时条件很好,我姐认为嫁给赵盛,我上学的问题就能得到解决。姐姐与赵盛结婚后,民办教师不干了,在赵盛家办的厂里当了会计。最初的几年,她们的生活还算美满,当我姐怀上第二个孩子时,赵盛与厂里的一个女工勾搭上了,再也不愿答理她。后来竟要求与我姐离婚,姐坚决不同意。等把第二个孩子生下来后,赵盛又提出离婚,姐仍然不同意。赵盛干脆与那女的在外边租了房子公开同居,不再回家。两年后……唉,两年之后我姐再也忍受不了那种感情上的折磨,就与他离婚了。离婚后回到娘家,我仍在上高中,家中依然贫困如故。无奈之际,我只好辍学。那时有个东南县的马木匠在我们天西老家做木工活,人很老实。为了生活母亲就嫁给了那个木匠,来到东南县,我和姐姐也来了,继续读高中,就是那个时候认识南瑰妍的。谁知母亲仅仅与马木匠在一块儿生活了三个月,木匠又突发心脏病死了。是回天西还是留在东南我们一时也拿不定主意,正在这时,有人把我母亲给张问天介绍,我们母女三人就来到了芙蓉镇,当时我高中刚刚毕业……”叶知秋叹了口气继续说:“我姐在第二个孩子长到两岁的时候,感觉到右乳.房里有个肿块,到医院一检查,医生说需要动手术,动完手术后将那个肿块一化验是恶性肿瘤,必须将右乳.房切掉,不然一旦癌细胞扩散,就会危及生命,当时我们都有些不知所措。第二个孩子一生下来我姐就去做了结扎手术,现在再切掉一个右乳.房,对一个女人来说你应该知道意味着什么。姐姐简直不想活了,坚决拒绝切掉右乳.房。当时我母亲和我都在,母亲哭着跪下求她,让她听医生的话,我也跪下求她让她想开点。面对亲人的哭求,她让步了,就听了医生的话切掉了右乳.房。在医院住了半个月,赵盛连一次也没来看望过,一分钱也没有送过,倒是刘强和妻子来看了姐一次,还留下两千块钱。她出院后想念儿子就回婆家去看儿子,一进家门见一个妖里妖气的女人占了她的房子,床和家具已经更新了一遍。眼前的一切已经告诉她这个家她再也呆不下去了,她扭回头哭着冲出家门回了娘家。她心灰意冷,万念俱焚,就病倒了,从此一直卧床不起。心想世界上再也不会有人去爱一个做了结扎手术,又切除了一个乳.房的女人。这种残缺不全的女人已无爱的权力和被人爱的资格。然而阎王爷既然没有要了她的命,她就得活下去。后来到了芙蓉镇我与姐姐开了个小酒店,有了事做,她的心情也就好多了。谁知后来扩街房子被扒,她心情不好病情就开始恶化,终于受不了病情的折磨,就服毒自杀了。姐姐比我大八岁,仅活了三十二岁。”叶知秋说到这里已经泣不成声,王步凡用手不停地为她擦着眼泪,她把头埋在王步凡的怀里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场,好像要把心中所有的委屈都哭出来。王步凡并不劝阻她,任她哭个够。哭有时候是最好的发泄。知秋哭了一阵子,终于止住哭声,头仍埋在王步凡的怀里,似乎要从王步凡这里得到一些安慰,获得女人最需要的爱抚。
王步凡摸着叶知秋的头发说:“人生一世糊涂诗啊,一个人每做一件事,自然有她要做的理由,当初你姐的选择也许没有错,但人是会变的,谁也不可能把前边的路看得那么准。可惜的是一步走错竟然误了她的一生哪!”
叶知秋这时抬起头说:“步凡哥,女人嫁错男人是很可怕的,表姐扬眉当初自己谈了个对象挺好的,舅舅不同意硬是把他们拆散了。后来扬眉姐嫁了个结过婚的男人,那个男人的德性和赵盛差不多,后来喝酒喝死了,现在表姐扬眉守了寡。你说这世界上到底有爱情没有?说有吧,现实中找不出几个例子,说没有吧,人们又把爱情说得那么神圣浪漫。”
王步凡没有与叶知秋讨论爱情这个问题,当他听说扬眉现在守寡了,心里像刀扎般的难受。看来知秋截至目前还不知扬眉初恋的那个人就是他王步凡,他现在仍然不想点破,就一直沉浸在忧伤之中。他和叶知秋就这样抱了很久,直到前边出现了车灯,叶知秋才松开王步凡,理了一下蓬松的头发。那辆车越来越近了,王步凡有些惊喜,他以为是有人来救他们了。但随着汽车从他们身边一擦而过,希望又随之破灭。
山岗上尖叫着的西风仍然强劲,鹅毛大雪仍旧铺天盖地地飘落着。车内一片沉静,只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过了很久,前边又出现了车灯,近了,越来越近了,到了跟前车居然停了下来。王步凡用力在车窗玻璃上拍了一掌,车窗上的雪滑落下去,他们隔着车窗看见从车上走下来两个人。叶知秋有些害怕,“哥,可别遇见了歹徒。”
王步凡也警觉起来,迅速把前后车门上的保险锁住,安慰叶知秋说:“冰天雪地的哪来的歹徒?他们不要命啦?别怕,看看再说。”叶知秋还是有点怕,把头藏在王步凡的怀中。王步凡正隔着车窗看外边的动静,听见有人在大声地叫喊:“是王步凡的车吗?”王步凡听见是乐思蜀的声音,一下子来了精神,对叶知秋说:“快,快下车,是乐思蜀来接咱们了。”于是两个人急忙下车踏雪迎了上去。走近一看,来的两个人是乐思蜀和小李。
小李来到王步凡面前,像犯了错误似的说:“王镇长,本来今天应该我开车来的,是我的失职,你处分我吧。”
乐思蜀不等王步凡说话就粗声粗气地说:“咋俅搞哩?手机呼了两下看见是你的号码,去接时又断了,再打就打不通了。我放不下心,就找到瑰妍问,瑰妍说你们今天来芙蓉镇了,瑰妍往知秋家中打电话,家里说你们冒着风雪走了。又打电话到舒爽那里,她说你半个月都没回去,准备登寻人启示呢?电话打到镇里,小李在值班也说你没回去。我心里就慌了,真怕路滑你翻到沟里,咋俅搞的?”
王步凡很无奈地说:“刚学会开车,还排除不了临时故障,不知为什么这个破车老是发动不着。”
乐思蜀是老司机对汽车很在行,他上到车上这里摸摸那里摸摸,摸了一会儿车就发动着了。“好了,走吧!”
王步凡显出一脸感激,但他没有说话。乐思蜀让小李开了他的车,他开上王步凡的车,王步凡坐前边,叶知秋坐后边。 车子缓缓地启动了,王步凡这才松了口气。叶知秋这时也开心愉快地和乐思蜀拉起家常。
小李开车在前边走,因车上人少车子太轻爬坡时总是左偏右偏的,王步凡看着提心吊胆,就说:“思蜀,可千万别让小李出什么事啊,快过节了,安全第一,不行我去坐在前边的车上吧。”
“没事,小李也是老司机了,路上有雪不要紧,最怕的是冰,你一百个放心,出不了事故,不过要是到了明天早上路面一结冰可就不好说了。”乐思蜀很有把握地说。王步凡听乐思蜀这么一说放心了。这时车子爬上山梁开始下坡,小李的车飞快地向前冲去,王步凡就催乐思蜀跟上去。乐思蜀又说话了:“步凡,你又说白了,这种路况根本不能用刹车,只能用车档控制车速,一踩刹车非翻了不可。再说哪能跟得那么近,要出事两辆车都得完蛋。”乐思蜀的话使叶知秋直揪心,再也没有闲聊的情绪了。乐思蜀也不说话专心开车,车子以平稳的速度在非常光滑的路面上向孔庙方向驶去。
到孔庙后,车停在孔庙初中门口,小李与乐思蜀换了车。小李告别王步凡回孔庙镇政府,乐思蜀拉着叶知秋去天南县委招待所。
王步凡站在孔庙初中门口目送两辆车已经跑得无影无踪了,仍呆呆地站在那里。他想起知秋的话就为扬眉感到悲哀,他当时曾经想过把一切都告诉知秋,不知怎么就是说不出口,自己也说不清楚是什么心理。现在他终于明白了,他已经爱上了叶知秋,唯恐说出真相后失去叶知秋。
西风更紧,雪花更大,学校门口的地上已经积了半尺深的雪。王步凡在庆幸顺利脱险后很欣赏这场大雪。农谚有瑞雪兆丰年的说法,可能明年是个丰收年,农业只要丰收,孔庙这个靠农业吃饭的乡镇日子就会好过一些。老天爷让孔庙风调雨顺,也是他这个当镇长的福祉。丰年好当官,灾年官难做,这个道理他知道。他又一次庆幸自己的运气好。这时两只耳朵都痒了,就用两只手的小指头一齐挖着耳朵回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