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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步凡升迁记

王步凡这一夜失眠了,他坚持着熬到早晨四点就起了床。

一夜未眠,王步凡觉得有些疲倦,来到院里凉风一吹清醒多了,他怕在校园里太惹眼,就又回到屋里。舒爽看他烦躁的样子就问:“甩子,心神不宁的有什么事啊?可别得了神经病啊,是不是在惦记你的老情人?”

王步凡不理睬舒爽,也没有说今天去赴任的事。他看了一下日历,他当上孔庙镇长四月十六日。他自己又甩了:四一六,死一路,怎么会是这么一组不吉利的数字……

十点钟,县委组织部的白部长坐着小车来找王步凡,车停在孔庙初中门口,白部长没有下车,而是让时运成去叫王步凡。组织部长叫白无尘,是县委书记米达文从天西县带过来的。米达文是东南县人,原是天西县的县长,三月初天南的县委书记武崴离任,他才从天西县调到天南县来当县委书记。

时运成和王步凡从住室里出来一边走一边悄悄告诉他,“步凡,是米书记特意让白部长来宣布你的职务,我告诉你吧,书记县长现在暗中较劲儿,都在培植个人的势力,要不然你一个镇长上任,组织部长不一定亲自来送你,你以后要坚决站在米书记这一边,不然就别想再升了。米书记和白部长对你被诬陷的事已经知道了,徐来死了,那个事情以后就不要再提了。”

王步凡早听孔庙教师陈孚说过米书记一到天南,县长就和他在思想上有暗流,没想到陈孚的话竟然得到了证实。看来现在的传闻有时比官方的消息还准确。他最近在家里赋闲,也不爱操官场上的闲心,竟然不知道书记和县长不合拍。这时学校的教师们见有小车来接王步凡,都凑上来问究竟,时运成故意大声说:“王步凡同志来孔庙镇当镇长啦。”

这消息来得太突然,类似于爆炸性新闻。孔庙初中校长张扬声在佩服王步凡的沉着之余又庆幸自己平时没有慢待赋闲在家的王步凡,现在王步凡成了孔庙镇的领导,以后也许会关照自己的。陈孚更高兴,他觉得平时与王步凡关系挺好,昨天晚上两个人还在一起喝酒,以后王步凡必然会关照自己。最吃惊的是舒爽,直到这时她才觉得王步凡到孔庙当镇长对她是有利的,过去王步凡在其他乡里任职,她并没有体会到什么好处,学校里谁也看不起她,以后到了孔庙,别人再也不敢小看她了。想到这一层她心里也很激动,脸上洋溢着幸福和甜蜜。“运成,到底是副镇长还是镇长?”

“当然是镇长,嫂子怎么问这样没有见识的问题,你不知道还是故弄玄虚?”

舒爽狠狠瞪了王步凡一眼,好像在埋怨他守口如瓶。众人一直把王步凡送到学校门口,望着他上了车,仍然像欢送上级领导那样久久不肯回去,张扬声现在看舒爽的眼神和过去都不一样了。

王步凡平时很少来孔庙镇政府。镇政府位于临河东岸,地势东高西低,呈阶梯状。临河距镇政府只有两公里远,日夜不停地向北流淌。按古人的说法:门前有条龙,子孙不受穷,宅院前边低后边高,辈辈都能出英豪。可惜孔庙人依然贫穷,也未曾出过英豪。镇政府的核心坐落在中间偏北的位置,人往高处走时,有用当地石头砌成的一段很长的台阶。这几年讲究环境美,镇政府大院中有花有草有树,花是月季花,有红有白,清香袭人,煞是好看;草不是本地草,像是引进的,王步凡叫不出草的名字;树很杂,有松树柏树,有桐树柳树,柳树随风摇曳,依依娜娜。镇政府大院的前院看去陈旧很安静,都是些老掉牙的旧房子。镇政府的大门有些破旧,旗杆上的国旗已经褪色破损,早该更换了。

王步凡和白无尘等上了阶梯,镇党委书记马风和副镇长万励耘、夏淑柏、李浴辉和纪委书记傅正奇等人早已迎在那里。几个副书记则站在院子里看热闹。跟白无尘熟悉或有点关系的都围上来打招呼握手,没关系的在一边傻站着。

时运成没有下车,在车上与司机闲聊。今天他来的任务有两个,一个是他跟王步凡是同学,好找到他。另一个他跟白无尘是天西县老乡,可能是专门陪白无尘来孔庙玩的。看来事先组织部已经与马风通了电话,马风对王步凡的到任显得非常重视,更确切地说是重视组织部长的亲自驾临。王步凡虽然没有在孔庙工作,但他在孔庙初中住,孔庙的干部他都认识。

马风与白无尘和王步凡握手之后,粗声粗气地招呼院里的人,让党委政府班子成员到会议室里开会。然后非常热情地把白无尘及王步凡让到会议室里。

等副书记和副镇长们很散漫地进了会议室,会议就正式开始了。因为是组织部长亲自来宣布王步凡的职务,马风误以为王步凡的来头很大,因此对这次会议就比较重视,别人也觉得王步凡的身份不一般。他们当初上任时都是副部长来宣布的,甚至有些是组织科长来宣布的。王步凡知道时运成是想让他投在米达文和白无尘的麾下,也是一片好意。

白无尘瘦高身材,很有领导气质,讲话水平很高。无非是先肯定了孔庙镇党委政府的工作成绩,然后宣布经县委常委会议研究决定,调王步凡同志任孔庙镇镇长,文件随后就到。接下来介绍了王步凡的简单经历和工作能力以及他十二年间在其他地方的政绩,至于在石云乡受诬陷的事只字未提。再下来是官场套话,希望孔庙镇党委政府团结一心为天南县的经济建设贡献力量,为孔庙镇经济的快速发展努力奋斗。白无尘说话滴水不漏,很会把握原则,没有提及孔隙明的腐败问题,也没有强调廉洁自律的重要性,可能他觉得今天不是说那些话题的时候。在王步凡看来他不仅能当好组织部长,甚至还能高升。

送走组织部长白无尘,马风又主持召开了党委扩大会议。马风国字脸,方正鼻,一脸青色,那是因为胡须过多,刮过脸后便成了青色。他的声音瓮声瓮气,很有威严,似乎天生就是当一把手的料子。马风讲话,首先是欢迎王步凡同志加入到孔庙镇的经济建设队伍之中,然后要求大家紧密团结在镇党委和政府周围,扎扎实实抓工作 ,认认真真搞落实,让孔庙经济迈上一个新的台阶。如今经济上台阶已经成为开场白和结束语,但经济是否真的迈上了新台阶没人去考究,只管年年讲,月月讲。马风接下来布置了当前孔庙镇的中心工作,又强调了班子团结奋进,干部廉洁自律,共同振兴孔庙经济的有关事宜……

马风讲完了,然后才轮到王步凡讲话。中国的官场是很有讲究的,马风按照官场上的规矩让镇长王步凡表个态。王步凡第一次在孔庙的班子成员会议上讲话,有些拘谨,手就想去摸胸口,但又放下了。他觉得自己在调任新岗位之初需要表现一下,免得别人瞧不起他,说他没有水平。于是就把平时掌握的情况说开了,“这次组织上安排我到孔庙镇政府工作,我感谢组织上的信任,以后我要在马书记的领导下,与同志们一道,竭尽全力,搞好镇政府的工作。这次县委调我到孔庙镇工作,我觉得担子很重,压力很大。就我掌握的情况来看,咱们孔庙的工业几乎等于零,农业也比较落后,教育卫生计划生育工作更是问题多多,在我看来,教育卫生计划生育工作从上边往下看,有两个突出问题,从下边往上看,有一个明显的漏洞。为什么这样说呢?两个突出问题各单位都存在,我就从三方面说吧,第一方面是对教师的质量重视不够,许多下岗职工通过关系调入教育界,本身就不具备教师资格,要么吃闲饭,要么误人子弟;对教师的工资发放落实不够,致使教师生活困难,几近断炊,影响了他们教书育人的工作积极性。这是教育上的两个突出问题。第二方面是对卫生系统的硬件设施配备不够,因为缺少先进设备,许多患者不肯来孔庙卫生院就医,即使来了,误诊现象也屡有发生。我记得有个乙脑病人医生给人家按重感冒治疗,一个心肌梗塞患者按急性胃炎治疗,一个盲肠炎患者按一般性肚疼治疗,结果给人家耽误了。这些不该发生而已经发生了的情况,影响了卫生院的声誉,降低了经济收入;对医务人员的医德和服务态度教育不够,许多医生护士脸难看,事难办,在患者面前大摆臭架子,玷污了白衣天使的形象。这是卫生院存在的两个突出问题。计划生育方面,对工作人员的素质重视不够,随意招收临时人员,工作方法简单粗暴,一切向钱看,让老百姓骂他们是土匪进村,无恶不做;第三方面是对计生办的财务开支管理力度不够,计生干部一天到晚吃喝嫖赌,影响极坏。这是计生方面存在的两个突出问题。一个漏洞也分三个方面说吧:教师不发工资,学校并没有少收钱,这些钱哪里去了?肥了校长,穷了教师,却没人过问,这是学校经济开支疏于管理的漏洞;镇卫生院的医生乱收红包,甚至把公家的药品拿到自己家里,然后给别人看病挣钱,结果穷了寺庙,富了和尚,这也是经济管理上的漏洞;镇计生办面对镇里下达的创收指标,似乎就得到了圣旨,对计生对象以罚代管,罚了之后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让人家超生,生过之后再罚,罚过之后再与有关医生勾结起来搞假结扎;罚来罚去,有的钱上交了,有的钱则中饱私囊,结果人口没有降下来,经济没有搞上去,这也是管理上的漏洞。我个人认为,以后我们要紧紧抓住上边那两个突出问题,彻底堵住下边这个漏洞。”王步凡说的这些事情是孔庙镇在实际工作中确实存在的,马风和前任镇长孔隙明都是主张计划生育工作重罚轻管的,因此马风认为王步凡夸大了反面,低估了正面,脸早沉下来了。王步凡原来就听说孔庙有“三迷”,副镇长万励耘平时比较爱财,被镇干部称为“财迷”,他是抓教育卫生计划生育工作的,十分清楚王步凡讲的这些事情存在已久,但他认为这种结果不是因为他造成的,一脸不高兴,一言不发。李浴辉因为经常活动着想当乡镇长,被称为“官迷”,这次他原以为自己会当镇长,没有想到让王步凡给占去了,一脸阴阳怪气。傅正奇已经干了多年纪委书记,本来应该提拔副书记了,可是因为经常有花边新闻传出,被称为“色迷”,也一直没有提拔上去,他一脸不冷不热。王步凡这么一说,好像把孔庙镇过去的工作成绩全部否定了,镇干部们都在偷着乐,镇领导没有一个高兴的。

别人一笑,王步凡才意识到平时人们总把上边两个突出问题,下边一个很大的漏洞比作女人。现在别人都在笑,说不定会以为他庸俗下流。他就后悔刚才为啥没有意识到这一层,竟然在到任的第一次讲话中就出了丑。既让别人笑自己是个酸缸子,又让书记脸上无光,而最难堪的莫过万励耘。同事之间到任的第一天就闹了不愉快,总不是件好事,以后合作共事就难了。更为严重的是经他这么一说,孔庙镇以往的文教卫生计划生育工作以及其他工作简直就是一塌糊涂,千疮百孔。好像他王步凡像诸葛亮那样是受任于危难之中,适逢多事之秋了。你一个镇长能起多大的作用?既不是救世主,也不可能力挽狂澜,孔庙的问题就你能够发现?而这些问题你能够解决得了吗?官场上的事情有些是不争的事实,就是不能说透,谁说透他必然遭受白眼。有些政绩明明是假的、粉饰的,还得说成是千真万确的。有些问题存在已久,历届领导都在捂盖子和掩盖事实真相,谁一旦揭了盖子,不成英雄反成狗熊,甚至成了该地区的罪人。比如国民党的笔杆子陈布雷明明是自杀,对外却要说成是心脏病突发而死,这就是政治。政治需要时就不能显示本来面目,历史只有人名是真的,其他都可以杜撰出来;小说虽然人名是假的,但反映的事实大都来源于生活,而在官场上混饭吃毕竟不是在写小说。难道别人就不知道孔庙存在的问题?只是不说罢了。要说就说孔庙形势一派大好,经济年年增长,这才与书记保持了一致。想到这些王步凡就又恨自己嘴臭,一说话就捅了娄子。转念之间他又自我安慰起来:讲真话是好同志啊,党中央不是一直强调要党员干部讲真话吗?讲了真话又有什么错呢?如果说官场上有些时候需要讲假话,只要自己肯讲,假话谁编不出来?王步凡来孔庙上任的时候曾经在心里暗暗警告自己要学得圆滑一些,但是到了关键时刻他就又不想改变自己了,觉得最好还是别讲假话,那样不符合自己的性格。

不过有一点王步凡还比较满意,那就是他说了政府工作要围绕在党委周围。中国的官场是很有讲究的,按理说他和马风是平级,但在实际操作中书记是一把手,镇长是二把手,一切都得听书记的。这么一个小地方的领导,连个县处级都不是,也用紧密团结在周围这样的大话赶时髦,简直就是一种讽刺。不过官场上就流行这一套,早已司空见惯了,谁不说反而显的你没有水平。他今天说了,说明自己已经有了进步。同时他也告诫自己以后要多学着点儿,再不能像过去那样只讲原则,不讲策略。为了“清高孤傲”这四个字,他可是曾经付出过惨痛代价的,以后自己要尽量学得圆滑些。

按照官场上的规矩,王步凡讲完话之后马风应该作一下总结,他今天显然有点不高兴,没说啥话挥挥手宣布散会,拿了水杯自个先走了。

走出会场的时候,万励耘不阴不阳地笑着,不时把目光注向王步凡;李浴辉沉着脸没有答理王步凡;傅正奇一脸不高兴,多多少少有些恨王步凡;只有夏淑柏和王步凡说了几句话,样子比较友好,其他人则望着王步凡幸灾乐祸地窃窃私语。王步凡心中有一股说不出的难受劲儿,看来真话是不能乱讲的,在官场盛行官话假话的时候,说了假话很正常,说了真话却显得不正常,小而言之是他太迂腐,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大而言之是他与党委不能保持一致,不能统一口径,不能正确看待孔庙经济的大好形势。其实乡镇和县里是一样的,在县里干部们只认县委书记的账,在乡镇干部们只认党委书记的账,没有多少人在乎一个乡镇长。

散会后,镇政府秘书张沉已经把王步凡的办公室安排好了,引着他去看了看。其实镇里的房子也不比孔庙初中的房子强多少,都是文革时期的建筑,没有一点现代气息,似乎改革开放的春风根本就没有吹到这里。听说马风上任后曾雄心勃勃地要盖办公大楼,但苦于没钱,只好说说算一遍。张沉问王步凡还需要什么,王步凡说越简单越好。张沉说以后需要什么东西跟他说。样子很真诚,给王步凡的第一印象很好。

王步凡见张沉转身要走,急忙叫住他问道:“小张,今天我讲的话是不是哪里讲错了?”

张沉有些不好意思地说:“王镇长讲的都是实情,但与前任镇长孔隙明平时讲的不是一个口径。马风书记来时间不长,不熟悉孔庙的情况,他一般是靠老孔介绍情况的,因此他认为孔庙的政治经济形势一派大好。今天你这么一说,马书记肯定有些接受不了,李浴辉、万励耘和傅正奇他们肯定不高兴,只有夏淑柏镇长比较赞同你的观点。”王步凡见张沉不再说啥了,就点着头挥挥手让他去了。张沉二十七八岁,中等身材,人很精干,精干中又含有几分真诚。

王步凡正在看报纸,教育组长老白拿了两条烟笑眯眯地来了。

教育组长职位不高,却梳了个油光可鉴的大背头,身材高大肥胖,让人一看就知道是平时吃得好,营养过剩造成的。从举手投足的姿态上也能提醒你他是个富有经验的老教育工作者,他还有个特殊身份是天南县组织部长白无尘的哥哥。教育组长是组织部长白无尘的大哥,大学毕业后分配到天南,在这里已经工作三十年了。教育组长的到来,让王步凡感觉到此人的政治嗅觉很灵敏。老白说是来向王步凡汇报工作,但工作上的事情一点也没有提到,拿腔拿调地东拉西扯了一会儿,就告诉王步凡说他三妹王步平最近就可以由民办教师转为公办教师了。老白说话时的样子很谦和很亲切,不时还用手拢一下自己的背头,说完之后就走了。

王步凡觉得教育组长简直是个人精。自己的妹妹步平干了十年民办教师,一直没有机会转正,曾经多次和他说让他找人说一说,他没有找人说,偏偏他调来孔庙当镇长,今年妹妹就该转正了,这不会仅仅是巧合吧?接下来张扬声、于余等初中校长来王步凡这里坐了坐,汇报了一下各个学校里的情况,然后是其他单位的头头脑脑们来向新镇长汇报主管的工作……

王步凡上班的第二天就从马风那里领了指示,要他加大计划生育工作的力度,计生办加大力度处罚超生对象。他正准备通知计生办主任来开会,计生办的车来了,计生办主任慌慌张张从车上下来,擦着汗对站在办公室门口的王步凡说:“王镇长,计生办那边出人命大事了,你快去看看吧。”

王步凡一听,来不及细问急忙坐上车,径直向卫生院去。到了卫生院不见人,计生办主任一问,医生说死者家属已经把尸体拉走了。王步凡问怎么回事。主任哭丧着脸说:“今天计生办副主任带人下乡抓大月份超生对象,到孔庙初中门前见到一个大月份孕妇,他们没有问清情况就把那个孕妇抓上车,拉到卫生院关在一间暗室里,说等弄清楚情况后如果是超生对象就要做引产手术。等他们到那个孕妇家里一了解,人家是第一胎,有准生证,就赶紧回来放人。谁知道那个孕妇有心脏病,经过这么一惊吓就死在暗室里了。你看这事弄得糟不糟?”

王步凡一听就火了,“你们办事咋能这样盲目,不问清情况就抓人?你们惹下大祸了知道不知道?弄不好你这个主任就当不成了。”计生办主任的头早已低下了。“走,回镇里再说。”王步凡没好气地让司机把车开回镇政府。

一到镇政府门口,王步凡傻眼了,原来那家人走小路已经把死人拉到镇政府门口了,几个妇女抚摸着尸体哭天号地,很多群众在围观。

王步凡赶紧从车上下来大声说:“乡亲们,你们不要哭,我刚刚得知消息就赶到卫生院去,你们却来镇政府了,出了这种意想不到的事情,我也很痛心。请先把死者抬回去安葬,我们一定要严肃处理有关人员,给死者家属一个满意的答复。”

“放屁,问题还没有解决,就让我们先安葬死者,我们拿什么去安葬?你们搞计划生育专捡老实人欺负,支书村长生了一个又一个,计生办的人眼睛瞎了?我们这是第一胎,正常生育光办证就花了一千五百元,到现在人又被你们抓起来整死了,我们要为死者讨还血债。”

“不给一个圆满的答复我们决不答应。计生办就知道他妈的罚款,像土匪一样!”

“不行我们就到市里省里去告状,省里不行就到北京去,总会有人能管住计生办这帮乌龟王八蛋的。”

“我就不信讨不回公道,你们天天说干部是人民群众的公仆,到底‘仆’在哪里了?除了拿老百姓的血汗钱吃喝嫖赌之外,还会干点啥事情?孔庙镇就要坏在你们这帮贪官污吏手中了,共产党的天下就要因为你们失去民心了,别他妈的天天喊叫为人民服务了,还是去为自己、为妓女、为情人服务去吧。”

群众乱骂一气,已经分不清谁骂谁没有骂。围观的群众越来越多,形势逐渐在恶化。如果失去控制,愤怒的群众也许敢砸了镇政府。这种事情也不是没有发生过,王步凡有些担心。马风和原镇长孔隙明一再强调对计划生育要加大处罚力度,可是从来就没有强调有效控制人口的出生率,他们把罚款已经当作一种创收手段了,镇里的两部车和平时的招待费用全是计生办支付的。

这时候有些群众举着手要打计生办主任,他像兔子一样从人群中钻出来逃到镇政府里去了。形势在进一步恶化,群众对计划生育以罚代管的做法早已怨声载道,现在机会来了,他们就想好好让镇政府出出丑,抓计划生育的副镇长万励耘始终没有露面。

王步凡见一时难以说服愤怒的群众,准备想办法脱身。他高声说:“乡亲们,大家冷静些,我现在就去向马书记汇报,商量处理意见,等一会儿来给大家回话。”说罢他挤出人群去找马风。因为王步凡刚调到孔庙,并没有让群众反感的地方,因此也没人难为他,万励耘和李浴辉都曾经挨过群众的打。群众们在镇政府门口开始叫骂,已经把镇政府闹得无法办公了。

马风和万励耘已经得到计生办的报告,正在马风屋里研究对策,计生办主任也在。王步凡一进屋就没好气地说:“计生办真是他妈的一群蠢猪,本来群众对计划生育政策一时还难以适应,还有抵触情绪,现在又出了这种事,简直就是草菅人命,三天两头给镇政府添乱,这个事情让群众如何能够接受?”马风也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在屋里乱转。万励耘一脸无所谓,计生办主任低头不语,大气也不敢出。马风这时拍着桌子说:“反啦,刁民,纯粹他妈的刁民,谁说老百姓中间没有刁民?不是说是因为有心脏病死的吗,现在竟敢围攻镇政府,没一点王法啦?不行让派出所的人去抓几个关起来,给这些刁民一点脸色看看。”

王步凡这时虽然也心急火燎,但他显得特别冷静,劝马风坐下,然后说:“马书记,千万不能抓人啊,众怒难犯,法不治众。一抓人事态就扩大了。就这件事来说,计生办不占一点理,群众没有一点错。谁家的孕妇也不会一天到晚把准生证挂在脖子上吧?计生办的人下去抓计划外怀孕对象,应该调查清楚再说,哪能见孕妇就抓?人家办了准生证又是第一胎,抓错了人不说,还把孕妇关在卫生院的暗室里,现在孕妇因为有心脏病死了,人家来闹事有闹事的理由。现在不但不能抓人,而且还要和平解决这个事件。只有这样才能平息众怒,不至于使事态失控。真要是让上边知道了,或者让记者给曝了光,孔庙的形象何在?你马书记以后在群众中就没有威信了,对我们谁都不利。另外我觉得以罚代管的做法也不妥,以后得让计生办的人收敛收敛,不然是要出大事的,说不定会造成更大的群访事件,那样可就麻烦了。”

马风听王步凡这么一说,也觉得抓人确实不妥。就自我打圆场说:“刚才那也是气话。不行该赔多少就赔人家吧,老万你工作是怎么搞的?计生办纯粹他妈的自作自受,你们该赔偿多少经赔偿多少。不过计生办的工作不能放松,现在镇政府可是全靠计生办过日子的。”

万励耘仍然不说话,计生办主任一脸委屈。镇政府每年都给计生办下达创收任务,可总是在出麻烦的时候挨骂,群众恨死了,镇政府花着钱也没有说好。

马风又说:“让那个计生办副主任立即他妈的滚蛋,再罚他五千块钱,其他参与抓人的人员全部开除,罚款两千五百元。反正那个孕妇自身也有病,人已经死了,谁能再把她救活?再说也不是故意把她打死的,纯粹是意外事故嘛!”

“那咱们研究一下解决办法吧,也不能答应他们的无理要求。” 万励耘好像找到了台阶终于不急不躁地说话了。

“步凡,你点子多,谈谈意见吧。”马风说。

万励耘也附和着说:“是啊,王镇长说吧。”

王步凡现在也渐渐学圆滑了,不再提计生办乱抓乱罚的事,他怕马风不高兴。“马书记,这件事我看得慎重处理,让卫生院来一个人,计生办来一个人,和万镇长组成个善后处理小组,再让死亡孕妇的家属派个代表参加,只能在商量之后再说。有了可行的方案我们最后定夺。”相比之下,王步凡还是很会处事的,他的基层工作经验比马风丰富,对于群众连哄带劝的手法是很高超的。

马风很满意地点点头,万励耘说:“嗯,这个办法好。”然后向计生办主任招招手出去了。

万励耘领着计生办主任来到镇政府办公室,用电话通知卫生院的院长火速到镇政府来,让计生办主任去通知孕妇家属派代表来参加谈判。

万励耘和计生办主任走后,王步凡就想起自己当年计划生育受罚的事情。他的女儿含嫣属于无证生育,又是第二胎。孔庙上任计生办主任要罚他八千块钱,他觉得太多了,就托人到天南计生委跟计生委主任说了一下,人家说罚五千就能到底,王步凡就给计生委交了五千块钱。谁知孔庙的计生办主任与县计生委主任有矛盾,并不买他的账,照样要罚王步凡八千元。王步凡一怒之下就与计生办主任吵了一架,结果计生办主任把王步凡违反计划生育的问题反映到天野市计生委,天野市计生委按照有关规定从重处罚了他。结果从八千元涨到一万元,罚了款还将他和舒爽都降了两级工资,并且下了通报文件,说三年内不长工资不准提拔,快把他气死了。这样一来王步凡实际上花了一万五千块钱,计生委的五千也没退。像他同样的情况,陈孚只罚了五千块钱,什么也没有受影响,张扬声只花了三千块钱私下办了准生证,正大光明地生了二胎。下边计生办办事根本不讲原则,随意性很大,伸缩性也很大,纯粹是看关系,看人情的。有些时候计生办的人明明知道有人超生,收了钱然后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你放心地生,不送礼不请客者就依法办事,谁要敢于反抗就按政策从重处理。王步凡就属于从重处理的那一种,没有靠山的人想硬也硬不起来。从那件事以后,王步凡一直对计生办是有看法的,他经常骂计生委主任坑害人,骂计生办主任是小人。可计生办主任不知道靠什么关系还升任天南县计生委副主任了。现在王步凡对计生办恨也恨不起来,爱也爱不起来。

王步凡和马风探讨今后计划生育工作怎么搞,马风仍然坚持自己的观点,王步凡就不想再说什么。

过了十分钟,卫生院的院长和死者家属代表来到了万励耘的办公室里,万励耘代表计生办向死者家属道了歉,他看上去很痛心地说:“党委政府对此事件非常重视,已经决定开除计生办副主任的公职,罚他本人五千元,其他参与抓人者全部开除,罚款两千五百元。计生办天天去罚别人,也让他们尝尝被罚的滋味。出了这种事我知道大家都很痛心,但我们必须面对既成的事实啊,再闹下去也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你们说是不是?”

卫生院院长介绍了孕妇的情况,说像这样的心脏病患者是不应该怀孕的,一旦怀孕在生育的时候危险性很大。这次事故的发生既有偶然性也有必然性。现在既然事情发生了,就要面对现实,采取积极配合的态度妥善处理解决,不应该采取对抗态度。

万励耘又说:“看家属有什么要求吧,只要不过分我们就尽量满足要求,如果太过分只怕也不行,你们知道镇政府现在也穷的很。”

死者家属哭着说:“万镇长,两条人命啊,真让人无法接受,枪毙了计生办的人也不过分。”

万励耘很和善地说:“是啊,要我说他们确实该枪毙!不过那是气话啊,再说他们也不是故意的,党有党纪,国有国法,一切都要依法办事,是吧?”

“那就赔偿我们十万元,两条人命难道不值十万元?”

“这也太离谱了,你们也知道现在镇政府穷得丁当响,教师一年没发工资了,机关干部也是一年分文未见,我认为赔偿一万五千元还好说点,再多镇里也拿不出来,很不现实啊。”万励耘很耐心地说。

死者家属一听这话忽地站起身就要走,万励耘急忙拉住他陪着笑脸让他坐下,然后又说:“有话好商量,好商量嘛!你说多少?太多了确实不现实,镇里恐怕也真的拿不出多少钱,你们没有看到连买国旗的钱都没有,旧国旗都该换新的了,硬是没有钱买。”

“谁相信没有钱买国旗啊?你们吃喝就有钱了?起码也得八万,再少一分也不行。没钱,没钱还坐小车?”

万励耘一提国旗就知道说漏嘴了,急忙岔到正题上说:“这样吧,以我看最多不能突破两万,如果真私了不成那就只好公事公办让法院去解决了,想和政府斗那你们就试试吧,到时候法院判多少是多少。如果判得少了你们也别后悔,别埋怨,判得多你们就多得。”万励耘软硬兼施地说。

那个死者家属听万励耘说真不行就让他们去法院告状,心里发虚了。他知道如今官司不好打,老百姓告官并不容易,就说:“那我去和别人商量商量。”说罢出去了。万励耘和计生办主任只好等着回话。

死者家属到镇政府门口找了个年龄大点的老头商量,把赔偿的数额说了,并说嫌赔的太少。那个老头摇头叹气地说:“傻孩子,得让人处且让人,老百姓千万不要和政府较劲儿。俗话说老百姓屈死也别告状,官向官,民向民,老百姓斗不过公家人。咱胳膊能扭过大腿?到了法院说不定只判一万元呢。你没见那些上访户,一跑就是几年,运气好的遇上个体察民情的大官,大官作了批示,状子还是一级一级地传下来,告来告去最后弄得倾家荡产官司才告赢。唉,我就弄不明白,中国的事权总是大于法,情大于理的,为什么非要等上级大官作了批示,下边才能公平解决问题呢。你一旦去告状,哪能弄来大官的批示?弄不好再给你弄个越级上访的罪名,到那时就被动了。李洼村的勾剩不就是先例?因为计划生育的事他可是告状告了几年也没有告赢,傻孩子,见好就收吧。唉,你没有看看,现在镇政府也穷啊!”

死者家属听了那老头的话,很无奈地转回来了,对王步凡说:“就按万镇长说的两万吧,不过要立即兑现,不能打白条子。”

万励耘见死者家属答应了他说的条件,急忙去向马风和王步凡汇报处理结果。马风和王步凡商量了一下也没有其他更好的办法,只好同意。

万励耘回来让计生办主任赶快回去取钱,他才松了口气,跑着取钱去了。计生办主任走后万励耘又对死者家属连哄带吓劝导了一番。等计生办主任跑得满头大汗取来钱交给万励耘,万励耘很细心地让死者家属打了收到条,并签了同意镇政府处理意见,以后永远不再追究责任的书面文字,才把钱交给死者家属。

计生办主任见万励耘顺利地解决了让他束手无策的难题,花钱又不太多,非常佩服万励耘的办事能力,恨不得跪下给万励耘磕几个响头。

死者家属们抬着死者的尸体一路哭着走了,围在镇政府门前的群众才议论纷纷地慢慢散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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