岐人越过浑河，一路上几乎没花费什么力气。炎国朝廷腐朽多年，练兵场怕是已经长满荒草，是而炎兵丢盔弃甲，毫无战力，岐人大摇大摆的逼近梁州。

皇帝见势不妙，依蔡廷等人进言，禅位于太子，自己则渡船准备临幸桐州，为国祈福。说白了国事至此，撂挑子跑了。蔡廷当朝几十载，朝中随他而去者十之三四，计划以桐州为跳板，去往不会受到战火侵袭的南方富饶之地。这些昏君佞臣全然不顾身后的梁州百姓作何感想。不过，太上皇出行并不顺利。

太上皇头痛不已，明明计划很顺利，临到出发了，前面有拦着的，后面有拽着的。

御船雕龙画凤，足有四层，船首龙头仰天长啸，船内，內侍护卫各司其职，正欲起航。四周大小船只星星点点，竟数不过来。

御船就在眼前，却上不去，太上皇心烦气躁，原本请道师择选了今日黄道吉日，正好赶上新年后第一场雪，新雪预兆着大炎新气象。可是如今看来，一股股寒风扑在脸上，好不难受。问随侍的太监：“这河水不会冻上吧？”太监连说不会，天地间真龙天子阳气最盛，有太上皇在此，河水冻不上。太上皇这才放心。

雪势越来越大，五千禁军依旧齐刷刷跪下。刚入正月，天寒地冻，大片的雪花拍在禁军眼睛上、脸上，又一化成水流到地上。路面原本靠近河水泥泞，如今冻的梆硬，禁军将士的腿弯跪在地上想必难受极了。

吴进感觉有人过来，仰面看去，那人由仆从撑着伞，一身锦衣，并未着官服，不知为何，吴进很反感这副只着常服的样子。

“吴大人，何苦啊？不是您建议本相离开京都吗？”

原本吴进只是被请去做教习，无需面见蔡廷的。吴芍大闹蔡府后，吴进冒险使了一计，去了相府说“刻意请徒弟大闹，为博蔡相一见以献计”，便见到蔡廷。蔡廷竟不计前嫌，请吴进指教。吴进直言建议蔡廷：今时不同往日，早日离京，以保全性命。

吴进实指望蔡廷若离开京都梁州，也算为梁州百姓做了善事。蔡廷自知国内树敌无数，外敌将侵，而人到晚年该有退路，真的采纳了吴进的建议。只是蔡廷豺狼心肠，居然撺掇太上皇也离京。一帝一相去往他地，俨然又一朝廷，置梁州朝廷和百姓于何地？吴进内心自责又愤恨。

吴进答：“蔡大人，您可以离京，但太上皇不能离京，岐人兵临城下，太上皇此刻离开京都，必然人心躁动，京城危险啊！”

蔡廷怒呵：“太上皇陛下那是为国祈福，你等快快让开，耽误了祈福大事，都是死罪！”

“您若还是大炎子民，就该规劝太上皇留下！”

“吴进！你胆大至极！太上皇不顾年迈，无畏舟车劳顿，拦住太上皇去路，已经犯下重罪，若此刻速速离开，本相还能为你开脱几句，太上皇仁慈，或许不杀你！”

越是这样解释，越惹得禁军厌恶。

吴进既然如此做了，就没打算活着回去，厉声问：“蔡大人，前几日，您调走两万禁军，说是护卫太上皇陛下东行，敢问，如今那两万禁军在哪里赴任？”

“你是什么东西？禁军事务还需向你汇报吗？”

吴进提高声音：“蔡大人，那两万禁军，到底是护卫太上皇陛下，还是去拉您的私产？”

蔡廷不料吴进竟赤裸裸的说出来，一双细眼不禁瞪大。

蔡廷身为一国之相，却蒙蔽主上，恶贯满盈，因而富可敌国。为了这些不可舍弃的私产，蔡廷调拨两万禁军充当伙计和护卫去搬运。需要两万人，那笔资产何止千万。

“你……竟敢在此造谣生事！来人，将他杖毙！”

手下还未动手，吴进身旁几位领头将士膝步挡在吴进身前，吴进心头一暖。

蔡廷气急败坏：“你们……反了天了！”

吴进以头抢地：“为了梁州，为了大炎，请太上皇回宫！”

身边人跟着喊“请太上皇回宫”

声浪一层卷过一层，五千禁军齐喊：“请太上皇回宫！”

蔡廷目光一冷，转身走开，令侍卫亲军放箭：“把这些叛军都给我射死！”

此话一出，满场皆惊。莫说是禁军，饶是普通人，也不能就这样成片的死。

然而蔡廷多年来跋扈惯了，连太上皇也听他的，无人敢不服从。侍卫亲军也属禁军，听到命令心中不忍，也只得拉弓搭箭。

禁军将士是皇城的屏障，皇族的脸面。他们想过自己会以各种名义被问罪砍头，却从未想过被当做叛军乱箭射死。

“放！”

禁军霎时间大乱，慌慌忙忙抽刀劈箭，又唯恐伤到旁边弟兄，束手束脚不得施展。须臾，被射穿眼睛的，被射穿胸膛的，数不胜数。

吴进在最前面反而更好施展，挥刀左砍右劈，勉强躲过第一波。第二波也迅速射来，吴进武艺再精，也抵不过越来越稠密的箭雨，右肩受一箭倒地，地上滑腻，一时间竟站不起来。眼看又有几只箭朝他射来，吴进怒目而视，准备就此……忽然一阵黑影闪过，那几只箭当当当射在上面，替吴进挡住。

“爹！”

“芍儿？你怎么来了。”

“爹快走！”吴芍一手举着笨重的马鞍挡箭，一手去拉父亲。

“不行，你先走，我……”

“爹甘心就这样死吗？被蔡廷毫无意义地杀了？”

一支箭从吴芍后背擦过，划破衣衫，吴进心疼不已，一使劲站起来，借着马鞍的遮挡和吴芍的搀扶回撤。

吴芍将父亲交给吴进徒弟，自己趴在一个凹坑里暂时躲避。抬眼望去，四下里，一支支箭把人的肉身钉在地上，血肉融了雪，雪和了泥，哀嚎痛哭不断，宛如修罗地狱，每一声飞箭的呼啸，都叫人心里一阵阵绞痛。

吴芍从未见过如此惊骇的场景，不忍再看，眼睛却控制不住的睁开，一支箭当地钉在面前，箭尾摇晃嗡嗡直响，吴芍猛然回过神来。眼见一条条人命葬送，吴芍惊怕，更难掩愤恨。

另一边，一众人正准备登船，明黄色的仪仗在苍茫白雪中格外扎眼。电光火石间，无数个想法略过，终于吴芍拍地而起，冲着仪仗奔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