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凉眉眼低垂,将双手放进了白大褂的口袋,这是她一贯的防备姿势。高瞻的问题太具压迫性,几乎把她逼上了悬崖,她沉默了许久,终于缓缓地回答道:“我从没想过这些。如果是因为我之前错误的言行,让你觉得我们之间有可能,那么我在这里……向你说声对不起。”
说到这儿,她抬头望向他,眼眸纯净不染:“至于那个送礼物的人,他只是个无关的过客而已,从现在开始,他也再不会和我有任何交集。所以我对你说这些话,绝不是因为他的缘故。”
高瞻听罢,眼中的光芒渐渐暗淡了下去,他原以为自己和辛凉是同窗兼同事,出身相似,门当户对,凭着多年的相处与默契,即便她是块冰,任他这样一天天地捧在手中,也终会有融化的时候。可他到底是高估了自己,也低估了辛凉。
二人各怀心事,诊室里的气氛一度有些压抑,辛凉适时转移了话题:“对了,下周有个研讨活动,齐院长让我去参加。说是学术交流,估计也就是疑难杂症的院间会诊,我得趁周末准备准备材料,免得给医院丢人。”
她顿了顿,继而对高瞻淡淡一笑道:“今天是周五,你也早点下班吧,周末快乐。”
她说完,迅速拿起桌上的个人物品,准备逃离现场。可高瞻快步向前,猛地扣住了她的右手腕,待辛凉诧异地回过头,却看见对方涨红了脸,似乎急切地想要向她证明什么。辛凉试图挣脱,奈何高瞻不愿松开半分,他的手心温热,细密的掌纹仿佛牵连到了心脏,一丝一缕都在向辛凉传递着焦灼与不安。
在这样的僵持之中,时间如同陷进了沼泽,凝滞不前,寸步难行,一分一秒都变得极其难熬。可能他们都是不擅处理感情的人,维持现状只能让情况变得更糟,念及此,辛凉轻轻地叹了口气道:“高瞻,算我拜托你,别让我们最后连同事都当不成,好吗?”
这句话竟出奇地见效,高瞻微微一愣,像是从梦中惊醒,然后触电般地松开了她。而辛凉立即收回手,毫不犹豫地转身推门离开。
办公室在门诊部四层,辛凉以往都是坐电梯下楼,可今天它却极不配合地卡在了高层,半天不见动静。辛凉担心高瞻会跟随自己出来,便直接从应急通道跑了下去。
一路上,风在她耳边猖狂地啸叫着,楼道似乎化为一个无底洞,一眼望不见尽头。辛凉忘了自己是怎样到达地下车库的,也忘了是怎样找到了那辆雷克萨斯,再以最快的速度钻进车里、开启安全锁。她只记得当握紧方向盘时,手上全是涔涔的冷汗,周身冰凉。或许自己真的有心理障碍,所谓男女情愫本该是美好而诱人的东西,可到了她这儿,却变成了洪水猛兽,避之不及。
马尔克斯说过,爱情首先是种本能,要么生下来就会,要么永远都不会。
辛凉认为,自己理应是后者。
好在下周有个研讨会,能够让她暂时避开高瞻。周末两天,辛凉几乎把自己埋在了论文和资料堆里,顺带收拾行李。为期三天的会议中,所有人员的饮食住宿都安排在鲁宾斯坦大饭店。辛凉起初对这个地名感到陌生,直到查了电子地图才明白,它位于一个江心小岛,离主城区有些距离,属于格林市的市郊。据说今年年初刚刚落成开张,环境优美,设施高档,是个休闲度假的好去处。
可即便她做了充分准备,衰神还是给了她临门一脚。大概是因为半夜睡觉着了凉,周一刚起床,辛凉就开始鼻塞咽痛流泪,头疼得快要炸开。与治病不同,在生病这件事上,医生和患者平等,谁都不能免疫。
被重感冒光顾的辛凉强撑着精神,提前三个小时赶往酒店报到。客房是办会方提前安排好的,每位参会人员都能独享一个标准间。在她拿着房卡走进属于自己的房间后,第一件事便是将感冒药吃下去,再调好晚上六点的会议闹钟,接着颓然地倒在床上,睡得昏天暗地。
下午四点二十分,穿着hermès白色t恤的周亦焰来到了鲁宾斯坦大饭店的接待处,他一副学者打扮,手提公文包,戴着黑框镜,镜片下是一双自带引力的深邃眼睛。他将证件放至台面上,对服务生微微一笑道:“你好,我是红十字医院的外科医生余晰。”
看见来人是个大帅哥,年轻的服务生不由得红了脸。她例行对照了一番证件照片与本人的模样,虽然二者都戴着黑框镜,但仍有些不太相像的地方。周亦焰似乎看出了她的疑惑,于是温和地解释道:“你可以看看证件的办理时间,这是十年前的照片,拍照时我还在读书,不太注意个人形象,确实丑了点。”
这解释似乎没啥毛病,服务生“哦”了一声,随即低头翻看参会名单去了,可翻了半天也不见余晰这个名字,她又抬头问道:“先生,请问您有收到参会邀请吗?”
周亦焰闻言,淡定地从公文包里拿出一封邀请函:“是这样,原先参加研讨会的是我们外科主任,可他临时有事,只好让我替他来一趟,他已经和主办方沟通过了,你可以打电话确认。”
邀请函上的确是红十字医院外科主任的名字,谨慎起见,服务生还是拿起手边的电话联系了主办方,果然,他们也有接到临时换人的消息。于是她不再质疑,而是双手将证件和房卡递给了周亦焰:“好的余先生,实在抱歉,让您久等了。”
“不用抱歉,这些是必要程序。”周亦焰接过东西后,装作不经意地扫了一眼服务生的工作牌,脸上依旧是摄人心魄的微笑:“谢谢你,vivi小姐。”
听到这番话,服务生的脸更红了,她羞怯地笑了笑,用小得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了句:“不客气。”直到周亦焰走进电梯,她仍然望着他的背影发呆。
电梯中,周亦焰接到了余勒的电话,对方冷冰冰地质问道:“你是不是找余晰借了证件,还以他的名义参加了医学研讨会?”
余晰就是余勒的小侄子,目前在红十字医院外科工作,而他们的家族财团向来与医院关系密切,盗用个身份、再编个谎言并不是什么难事。周亦焰承认得坦然:“没错,不过你别误会,我不单是来办私事的。”
电梯显示屏的数字层层递增,马上就到了他的客房所在的16楼。在电梯大门打开之前,周亦焰收敛起随意的口吻,认真道:“这个研讨会有问题,主办方包下了一整个酒店,还在完全孤立的江心岛上,事情没有这么简单。”